“去我家怎麽樣?”張少政又問了一遍。
沈魚吃東西的動作停下來,看著張少政往後縮了縮,道:“不,不去了。”
張少政放下手裏的燒烤看著她,道:“你別想歪,我家還有我媽在。”
“那、那也不去。”
“為什麽?”
沈魚覺得她跟張少政不熟,不能隨便到人家的家裏打擾,何況她身上的錢還夠,可以找便宜的酒店住的。
“我有地方住了。”沈魚說。
“哪裏?”
“那裏。”沈魚指指街對麵的商務酒店。
張少政看了一眼,皺眉道:“那裏你一個人住能安全嗎?”
“安全啊,正規的。”
“安全個毛線。”張少政哼了哼,拿起桌上的燒烤,站起來,道:“走了,邊走邊吃,去我家。”說著,他另一隻手牽住沈魚,拉著她往街外去。
沈魚被他牽著走,走了一會兒衝張少政道:“張少政。”
張少政一怔,以為她又想拒絕他,停下來看她。
她看著張少政手裏的燒烤道:“不是邊走邊吃嗎?”
張少政笑起來,把燒烤遞給她道:“看不出你還是個吃貨,沈魚。”
沈魚不置可否,拿過燒烤來吃。她其實隻是比較喜歡燒烤而已,顧墨洵不喜歡吃這些,她也跟著沒得吃,所以現在有機會,就多吃點兒。
兩人走走停停地逛。
“你說你家就在這附近?”張少政道。
“嗯。”
“那暑假怎麽不回家,還在那個醫館裏?”
“我生病了,要治病。”
“生病,什麽病?”
沈魚抿著嘴不說話,踢著人行道上凸起的地磚,道:“無關緊要的小病。”
張少政看她不想說,也不再問。兩人穿過兩條街,前麵就是一個小區,小區和沈魚家所在的小區差不多,半新不舊,有幾個老人在小區門口邊乘涼邊和小區的警衛聊天。
“就這裏。”張少政停下來說。
沈魚看了眼那小區,忽然不肯走了。
張少政回頭看她:“怎麽了?”
沈魚抱著肚子道:“肚子不舒服,要上廁所。”說著她甩開張少政的手,往路對麵的公共廁所衝。
張少政追了幾步,有些傻眼地停在那裏。
沈魚上吐下瀉,扶著公共廁所的門沒敢出去。張少政看她臉色蒼白,這才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問道:“沈魚,怎麽回事?”
沈魚還沒說話,旁邊看廁所的阿姨就說道:“這明顯是吃壞東西了,還怎麽回事。你這男朋友怎麽當的,看看,吐得人都虛了,還不送醫院去?”
張少政被阿姨一說才有點兒著急了,扶著沈魚道:“快點兒,我送你去醫院。”
“以後路邊攤這種東西少吃,這麽熱的天,烤肉什麽的很容易就變質了,吃了當然會拉肚子,”醫生年紀有點兒大,在那邊喋喋不休,“萬一得個痢疾什麽的,會死人的……”
醫生又說了一大堆,沈魚眼淚汪汪地聽著,總算看醫生大喘氣喝了口水,她才咬著唇堅定地說:“醫生,我要上廁所。”
醫生剛準備繼續說的,聽沈魚這麽說,抹了抹嘴上的水,慢慢說道:“那就去吧,出門左拐走到底啊。”
沈魚急急忙忙地出去了。醫生又盯著張少政,邊在電腦上選藥,邊開始教育張少政。張少政乖乖地站在旁邊,聽醫生一樣樣地說完,好不容易可以出來,看到沈魚扶著牆回來,臉色更加蒼白。他看得心裏一緊,走上去拉住沈魚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取藥,等一下要吊水。”
“還吊水?”
“不吊水怎麽辦,你這樣子快脫水了。”說著他給沈魚找了個位置坐好,自己跑去取藥。
取了藥回來,張少政扶著沈魚去吊水,等管子吊瓶都弄好,他又去要熱水,回來喂沈魚吃藥,聽旁邊吊水的阿姨說得喝點兒粥什麽的墊墊胃,人又跑去買。
幸虧醫院旁邊就有粥店,這時候還沒打烊,張少政買回來,見水吊了一半,於是坐下來喂沈魚喝粥。
“這男朋友真不錯啊。”旁邊阿姨邊笑邊誇。
沈魚想說不是男朋友,張少政就一大勺粥塞進來,笑著對旁邊的阿姨道:“阿姨你幫我說說好話吧,她跟我鬧別扭,都不認我這個男朋友了。”
阿姨眼一瞪道:“那就是小姑娘不對了,要是我年輕幾十歲,這麽好又這麽帥的男朋友,肯定抓著不放手了。”
張少政衝沈魚得意地笑,用口型道:“聽到沒有,這麽好又這麽帥。”
沈魚好不容易咽下嘴裏的粥,本想再否認,抬頭看到張少政舀了一勺粥湊到嘴邊輕輕地吹著,吹涼了小心地送到她嘴邊,不知為何竟然沒有把否認的話說出口。
她似乎是從來沒有認真看過張少政的,因為他的臉上貼著“麻煩”兩個字,她怕他那一堆粉絲,怕他無事獻殷勤,更怕他嚷嚷著讓她做女朋友,但是在這座已經有些陌生的城市,無家可歸,連父母都不要的她又遇見了他,請她吃最愛的燒烤,現在又買來暖暖的粥,小心地吹涼喂她。
他對她好,而她這一刻才猛然意識到。
好不容易等到阿姨吊完一瓶走了,沈魚還有一瓶沒吊,時間已經不早了,護士幫她換了個手吊,張少政則抓著她吊過水的那隻手小心地揉著那針孔,然後握在手裏想把她冰冷的手焐暖。
沈魚看著他,慢吞吞地把手抽回來,想了想才說道:“張少政,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呢?”
張少政抬頭看她,她臉色依然蒼白,困倦的樣子,歎了口氣,道:“你覺得呢?”
沈魚眨眨眼:“是因為喜歡我嗎?”
張少政沒想到她這一次竟然開竅,笑道:“你知道就好。”
沈魚沒有馬上接話,低頭看著手背上插著的針,好一會兒又是慢吞吞地問:“喜歡我什麽呢?”
她問這句時根本沒有看著張少政,像是有些不可思議似的。張少政總算收起笑容,道:“很難說是什麽,就是很想見到你,和你待一起,暑假這麽長時間不見,還會想你,我想,這應該是喜歡吧。”
他這樣說著,沈魚其實是聽不太懂的,在腦中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後道:“哦。”
她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喜歡是這麽簡單的事嗎?她忽然想到顧墨洵,那個連說句不要她,她都會傷心半天的人,腦中一瞬間有些糊塗了。
兩人吊好針出來,已經很晚了。張少政想帶沈魚回家,沈魚卻堅持不肯,因為現在實在太晚,自己又一副沒精神的樣子,去別人家裏實在不合適。
張少政沒有強迫,找了離醫院最近的一家商務酒店住下來。他不放心沈魚一個人住在裏麵,硬是要留下陪沈魚一起。
沈魚怎麽想都不合適,畢竟他不是顧墨洵,張少政對她來說還是陌生的。
“你不用陪我,我一個人就可以。”
“男朋友怎麽可以讓女朋友一個人待在外麵呢?”張少政完全沒把她的拒絕當一回事,他沒帶身份證,口上應付著,伸手問沈魚要身份證。
沈魚慢吞吞地把身份證遞給他,道:“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下次不要亂講。”
“你那天在操場上答應我的。”
“那是口誤。”沈魚很認真地強調。
張少政臉一板:“沈魚,始亂終棄可不行?”
“始亂終棄?”
“我跟所有的朋友同學都說你是我的女朋友了,你現在說口誤,你以後讓我怎麽活?”
“啊?”
“知道學校那幢樓每年都有人跳樓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被女朋友拋棄了。”
沈魚被張少政狠狠地盯著,嚇得一頭汗,頓時不敢說話了。
張少政看著她的樣子隻想笑,轉身給沈魚辦入住手續。酒店對這樣的年輕男女半夜來開房已經見怪不怪了,把房卡給張少政,同時強調了一遍房間的保險套不是免費的,不要到結賬時不肯付錢。
張少政難得尷尬地抓抓頭,回頭看看沈魚,沈魚正在搓腫起來的手,眼睛看著大廳牆上五顏六色的馬賽克發呆。
兩人進了房,張少政一眼就看到浴室是全透明玻璃的,還好房間是按他的要求開的,是雙人床,牆四周都是玻璃,抬起頭時天花板上也是玻璃。
這個……門口不是說商務酒店嗎?
沈魚顯然不懂這些,看著上下左右都是玻璃,一臉的好奇。張少政本來想換個房間,看她這副樣子,也不多事,免得等一下還要找個理由換房間。
浴室裏裝著百葉窗,是可以拉下來把透明玻璃遮住的,張少政把百葉窗拉下來,看著有幾處壞掉的葉片,無奈地回頭看看沈魚,沈魚靠在**一個勁地打哈欠,困得不行。
“先洗個澡再睡,起來。”他走過去拉她起來,把她推進浴室,看看那幾處壞掉的葉片,想想留在房間裏也不行,“你洗,我去外麵樓下買點兒吃的。”
沈魚“哦”了一聲,看著張少政出去,開始動手洗澡。
張少政回來時,沈魚已經窩在**睡著了,頭發還是濕的,大片地鋪在雪白的枕頭上,整個人縮在被子裏,隻露了半張臉在外麵,皮膚幾乎與枕頭一樣白,隻有眉眼是黑色的。上下左右的鏡子裏折射出她的影子,張少政不知不覺地坐在旁邊的**看她,她動了動,終於露出整張臉,粉色的唇張了張,嘟噥了句什麽,又不動了。
麵對張少政時,她多半是提防的表情,很少這樣毫無防備,無邪而純淨的氣質展露無遺。
張少政看得有些呆,不自覺地坐起身,更近地看沈魚,手掌在離沈魚那張臉幾寸的地方停住,感覺到沈魚的呼吸噴在自己的掌心,微微地癢,他想摸她的臉,卻遲遲沒有行動。
好半晌,他終於把手縮回,半躺在旁邊的**,抬起眼時,四麵八方全是沈魚的影子,雪白的被子,散開的黑發,還有粉色的唇,竟然是那麽驚心動魄。
他不能自已地盯著看,猛然,沈魚翻了個身,一截雪白的小腿露在外麵,他呼吸一沉,抬頭將燈全部關掉,什麽都不看。
快天亮時,聽到隱隱的哭聲,張少政半夢半醒聽了那哭聲很久,一直覺得那是夢,但漸漸覺得清晰起來,確定那是鄰床的沈魚發出來的,他一股腦兒坐起來。
開了燈,沈魚整個人蜷縮在一起,像是被人困在一個密閉的空間,奮力地掙紮,喉間發出類似哭泣的聲音,隱忍著,萬分難受的樣子。
是做噩夢了嗎?
他看著雪白的被子與她的身體攪在一起,一頭一臉的汗。
“老板,我錯了,不要打了,不要打。”她恍惚間說出幾個字來,然後開始尖叫。
他看得心驚,爬起來,跪在床邊拍她:“沈魚,醒醒。”
沈魚還是沉在夢裏,又是哭又是叫。他不得已把她拉起來抱在懷裏,她一身汗濕,緊緊將他抱著,口中道:“別死,求你別死,阿誌。”
他整個人怔了一下,推開沈魚在燈下看她的臉,她還沒醒,滿臉的淚,應該還是在做著噩夢,人在他懷裏扭著,難受的樣子。他將她圈住又抱緊在懷裏,卻感覺肩上一痛,她竟在夢中咬他,他痛得又將她推開,看著**的她,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有時候沈魚對他來說,就是一團迷霧,他總是不經意地觸碰到,但永遠都走不進去。
天亮時,有人來敲房門。
張少政睡得迷迷糊糊,轉頭看**已經安靜睡覺的沈魚,讓人覺得快天亮時發生的那一切就如同一場噩夢。
張少政開了門,看到兩個人站在門口,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一個五十出頭的男人先衝進來,看到**還在睡的沈魚,直接衝過去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將她扯下床,抬腳就踢:“你還不學好,還跟男人鬼混,我打死你,打死你。”
一旁的張少政著實嚇了一跳,剛想上去,另一個五十出頭的女人也上前來,撲過去把沈魚護住,那男人一腳沒收住踢在女人的身上,相當狠。
“要打就連我一起打死算了。”女人哭叫著,死死地抱住沈魚。
沈魚是被嚇醒的,睡得正沉,猛然就被扯跌下床,還挨了幾腳,驚惶不安地睜開眼,看到眼前兩人更是慌到不行,抖著聲音叫道:“爸爸。”
聽她叫爸爸,一旁的張少政頓時吃了一驚,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凶神惡煞的男人。
“你還敢叫我爸?我們沈家沒你這個女兒!”男人一把扯開那個女人,那女人打了個趔趄,頭撞在旁邊的桌子腿上,男人看也不看她,揪著沈魚的頭發又是一頓打。
沈魚的嘴角被打出血來,像個破布娃娃一般被男人拎著頭發。張少政看得膽戰心驚,男人再動手時,他看著沈魚滿臉的血,眉一擰,上去一下撞開那個男人,同時擋在沈魚麵前,道:“你想打死她嗎?”
旁邊客房的客人也被吵醒叫罵著出來看,看到眼前的情景都嚇了一跳,卻沒有一個敢上去勸。
“姑媽、姑父,你們是來吵架還是帶沈魚走的?”總算一個少年撥開人群,先是抱住那男人的腰將他扯開,同時對身後跟進來的年輕男人道,“舅,你先帶沈魚走啊。”
年輕男人臉沉著,直接走上去,看到滿臉血的沈魚時臉更陰沉,卻一點兒也不耽擱,將暈頭轉向的沈魚抱起來,走出了房間。
還好沈魚是穿了白天的衣服睡的,不然又是一場熱鬧。沈魚整個人都驚恐不安,亂發中的一張臉死白,卻有被男人踹出來的鼻血,流了一臉,相當恐怖。
她死死抓住男人的衣領,口中無意識地叫著:“顧墨洵,顧墨洵……”
顧墨洵本來在生氣,但看到沈魚的樣子又心疼到不行,出了酒店直接抱進自己的車裏,一隻手按著可以止鼻血的穴道,一隻手抽了紙巾幫沈魚擦鼻血。
沈魚這才緩過勁來,一緩過勁眼淚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流,顧墨洵替她擦幹淨鼻血,眼看著她哭。外麵嘈雜聲一片,他看過去,幾個人被酒店的服務員推了出來,正是打沈魚的五十多歲的男人,還有那個女人和文子騁他們。
他歎了口氣,衝沈魚道:“你乖乖在車裏。”說著,他下了車。
沈魚縮在車裏,看到那個五十幾歲的男人嚇得直發抖,眼淚卻流得更凶。她眼看著顧墨洵跟那幾個人說著什麽,那個男人才消了火,狠狠地往沈魚的方向瞪了一眼,被那女人拉著走了。女人額頭上也有血,是剛才在桌腿上撞的,沈魚心疼得不行,開了車門想下去,顧墨洵卻正好回來,將她攔住了。
“媽媽,我媽媽……”沈魚終於受不了,大聲哭起來。
顧墨洵回身將她抱住,口中道:“沒事了,子騁會聯係你舅舅、舅媽過去的。”
總算一幹人等都散了,隻剩下顧墨洵和文子騁,還有哭得沒力氣的沈魚。張少政這時才從酒店裏出來,臉上在剛才護著沈魚時也挨了幾下,眼角在流血。顧墨洵看到他,讓文子騁先上車,自己向張少政走過去。
文子騁上了車,一陣長籲短歎,看沈魚臉色蒼白地縮在那裏不停地抽噎,又難過地歎了口氣,道:“姐,現在沒事了,姑媽、姑父都走了。”
沈魚動也沒動一下,文子騁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抓著頭道:“姐,你以後別這樣了,我的小心髒承受不起,舅都快瘋了,到處找你,又連夜開車過來,從你昨天一大早失蹤到現在,連水都沒喝一口。”
沈魚這才有了點兒反應,抬眼看了下車外還在和張少政說話的顧墨洵,最後視線停在張少政的臉上。
文子騁小心翼翼地朝沈魚坐過來一些,說道:“姐,你怎麽會跟一個男的在一起呢?留了一句話就走了,是想跟他私奔還是怎樣?姑媽說看到你留在家裏的銀行卡了,我和我舅就連夜開車過來。當時實在不知道去哪裏找你,好不容易向你同學問到他的號碼,打過去,卻一直沒人接,直到天快亮時他打來說自己和你在酒店,當時姑父一聽到這就炸了,這不,才出這樣的事。”
車外,張少政眼角的傷讓他眼睛都睜不開,他實在沒想到那個五十出頭的男人竟然下手這麽狠。
“他真是沈魚的爸爸?為什麽下手這麽狠?”他忘不了那個男人一腳踢過去的狠勁,問顧墨洵時皺了下眉。
顧墨洵看著他眼角的傷,並不答他的話,道:“沈魚為什麽會跟你在一起?”
張少政抬頭看了看那邊沈魚坐著的車,道:“巧遇而已。”
“巧遇?”
“我去家附近的高中打球,她也在那裏,當時失了魂似的。”
“高中?”顧墨洵表情變了變,卻沒說什麽。
那頭張少政又道:“她昨天晚上情況不太好,整晚一直做噩夢,我抱著她也不行,看我肩上,”他拉開T恤的領子,後頸上兩道齒痕,同時表情微微有些擔憂,“你能告訴我,她以前是不是發生過什麽?為什麽夢中這麽痛苦的樣子?”
聽到張少政說“抱著也不行”時,顧墨洵的眼不自覺地眯起來,再看到那兩道齒痕,顧墨洵的表情更難看,但他一點兒也沒有要回答張少政的意思,而是拍拍張少政的肩道:“她跟你說她有病,但始終不肯說是什麽病是不是?”
張少政一愣,沒答話。
“我告訴你,狂犬病,記得回去打幾針狂犬疫苗。”說完他便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