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出来，陈曳尴尬到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我……”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唐向晚走到他面前，虽然人小，气势却没有输，“我就说我的钢琴盖不会无缘无故打开的，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曳沉默了半晌，决定如实相告：“我爸爸带我来找裴婶有点事情，我听说楼上有架钢琴，就擅自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可真是胆大，随随便便进别人的房间，你怕不怕我报警啊。”唐向晚故意吓唬他，还做了个鬼脸。
陈曳腼腆地笑了笑，轻声答：“怕，但你肯定不会。”
说完这句话的小陈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句话不太好，纠结了半晌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还有，你弹的曲子可真难听。”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接地批评了自己，唐向晚愣了愣，皱了皱眉，别扭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弹钢琴。不过看在你比我们班的男同学都要好看的分上，我就不报警了。你赶紧走吧，要是被我妈发现，你就完了！”
“嗯嗯。”陈曳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又忍不住回过头问了一句，“不喜欢钢琴，为什么要买？”
“啊？”唐向晚一愣，呆了好半天才回道，“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啊。”
空气凝滞了片刻。
“哦……”
“你呢，你喜欢弹钢琴？”唐向晚反问。
陈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你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小陈曳呆了一下，明知道是对方随口说的话，并不能当真，还是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豪言壮语震惊到了。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向岚的声音：“好了没有啊晚晚，你姚阿姨等着呢，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换好啊，要不要妈妈给你挑？”
“啊，不用了不用了，马上就好了！”唐向晚连忙出声阻止。
“你太磨叽了，妈妈进来帮你挑。”向岚直接伸手推开了门，刚一打开就愣在了原地，看着房间里两个半大的孩子，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外面的裴婶和陈明亮心道不好，连忙跟着上了楼梯。
看着房间里的两个孩子，每个人都心思各异，陈明亮紧张得冷汗直下，向岚则是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就把女儿拉离了陈曳的身边，冲着对方吼道：“你是谁家孩子，怎么会在我女儿的房间里！”
陈曳满脸窘迫，却没有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还有你，裴婶！”向岚转过身冲着裴婶吼道，“怎么看家的！怎么让小偷混进来的！”
吼着吼着气也没消，向岚直接上前拽着陈曳的胳膊就朝外拉：“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跟我去派出所，把你的父母找过来，让他们好好教教你！”
陈曳本来就小，被猛地一拉，胳膊都差点给拽断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闷着任由向岚把他朝外拽。眼看着陈明亮就要憋不住了，唐向晚忽然开口道：“妈妈，你干什么呢？”
所有人都是一愣。
唐向晚直接上前将陈曳拉到了自己身后，丁点儿的个头，愣是生出了母鸡护小鸡的气势：“这是我钢琴培训班的同学，是我让他过来教我练琴的，我之前都跟裴婶打好招呼了才放他进来的，是吧裴婶？”
“是是是！”一旁干着急的裴婶连忙附和。
向岚皱了皱眉，疑惑地看了小男孩一眼：“不是你们合伙骗我的？”
“你不信，你让他弹一首给你听。”唐向晚直接走到钢琴面前，费了好大力气拉开凳子，笑着喊道，“过来啊李小飞。”
陈曳反应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在叫自己，不过她取名字也确实取得太随意了一点，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点不适应，只是这种不适应，却成了他漫长人生里唯一的寄托。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曳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然后抬脚走了过去，坐在和他身高不相匹配的琴凳上，抬手弹了起来。
其实他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指法也有很多错误，但是向岚作为一个外行人也看不出来其中的关窍，主要是这孩子弹起琴来神采飞扬，手指飞快，让她也不自觉地恍惚了，只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神童。
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主要还是他所弹奏出来的音乐，那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整个乐感听起来就像是在织毛衣一样，节奏明快，规律明朗，完全听不出来是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弹奏出来的。
男孩纤长的睫毛在脸上刷下一排阴影，手指化身为舞者的脚步，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认真。
一曲终了，没有人说话。
陈明亮松了一口气，向岚也终于相信了他们的话。
唐向晚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面前那个衣着朴素的男孩儿，只觉得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难受，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他的眼睛里明明有星光，却无法存在于浩瀚的宇宙里。
价值八十五万的钢琴近在眼前，陈曳将手收了回来，似乎不敢多停留一秒，然后他转过头来，看了唐向晚一眼，笑了起来。
“谢谢你。”
那一眼，有点长。
长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男孩儿长成了少年，无数次骑着单车路过她家楼下时，总会如当时一样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一看，就是很多年。
“我叫你出去，你听不见吗？”
唐向晚的声音把陈曳拉回了现实，他皱起了眉，却看不清那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余烬站在原地，有些恼怒，目光也渐渐变得暗淡了起来。他抬起眼眸，带着些卑微的神色看向了面前的人：“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唐向晚只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胡闹，毫不在意地说，“只是现在天都快黑了，你再不走的话，有人又要说闲话了。”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啊。”唐向晚皱起了眉，直直地看向他，“我还要嫁人呢。”
她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伤人，余烬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湖底，眼底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
他其实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大学期间，向来不务正业的他也能为了一个女孩子收起玩心，亲手帮她抄实验报告，帮她答过的“到”连起来都可以唱一首《结婚进行曲》了，只是他做的那一切在对方看来，似乎只是朋友之间的事情罢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喜欢上了她，偏偏就只想娶她。
除了她之外，未来人生的规划里，从来就没有别的人。
似乎是四年来的感情都集中在一起爆发了，余烬突然上前一步将她卡在了门后，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唐向晚，你能不能看到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余烬低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他便伸出手，第一次，紧紧将她搂在了怀里。
那样炙热的拥抱来得太过于突然，唐向晚彻底呆住了。
成熟的男人气息就那么扑面而来，突兀到无法想象，唐向晚猛地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只觉得鼻梁被硌了一下，连气都没能喘上来。
唐向晚下意识地将头偏向一边，将脑袋从余烬的胸膛中钻了出来，一瞬之间，大片大片的空气便跟着灌了进来，鼻息之间是余烬那带着些侵略的气息，强势而又专横，不给她片刻空间。
“你就不能考虑……嫁给我吗？”
唐向晚终于生气了，一把将他推开，沉声道：“余烬，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不能。”
余烬的眼神里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和从前每一次表白被拒绝的时候都不一样，一股失落的情绪从心底渐渐弥漫开来，但里面除了失落，更多了一些绝望的意味。
“晚晚，你就给我一点希望……”似乎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余烬的声音是那么低，与他从前的状态全然不符。
唐向晚皱起了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此时此刻，余烬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冽的男声。
“她不想给。”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余烬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于是他便看到了那个据说是自己最大的情敌的男人，就那么站在自己身后，静静看着他。
陈曳走上前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上前拉着唐向晚便朝门外走去，动作流畅到……似乎已经练习过千遍万遍一样。
唐向晚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没有想到陈曳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正如她也没有想到余烬刚才会做出那些事一样。而此时此刻，她只是呆呆地跟着陈曳朝外走去，幸福到找不到东南西北。
余烬整个人僵在原地。
风毫不留情地掠过窗帘向他吹来，就如同他这些年做过的梦一样，干干净净，却又虚无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