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你早就知道

5. 而你又是谁的一生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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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阳光并不算刺眼,透过破旧的车窗随意地照下来,打在唐向晚苍白而又修长的手指上,也打在手机里没有任何回复的屏幕上。

唐向晚垂下无神的眼眸,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随即慢慢缩回了手。

祝萌萌告诉她陈曳有可能在南城的时候,她几乎都快要落泪。

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消息,她就已经失了所有的方寸。

没有坐飞机,因为她觉得,陈曳一定是坐火车回去的。

她爱他,她觉得他也爱她。

本以为会有一个完美的结果,至少时间也不应该这么短暂,却没有想到会这样仓促地收场。

唐向晚真的很想问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就不要自己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哭红了眼睛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却无一回应。

她做事却向来有始有终,如果不当面说清楚,恐怕一生都过不去这个坎,哪怕他当面告诉自己,他不爱她了,也比这样消失要来得干脆。

所以她来了,什么行李也没有带,什么人也没有告诉,一身狼狈地踏上了前往南城的火车。

一个人,一辈子,总会有那么一次不计后果的冲动,而她这一生的所有青涩的冲动,全都给了这个叫作陈曳的男人,从高中放孔明灯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

火车渐渐开始减速,窗外的风景如同一幅慢慢打开的山水卷轴,往事一点一点涌入心头,又酸,又涩,她就那么失神地望着窗外,直到走道里路过的大娘拍了拍她消瘦的肩膀,带着一口浓重的方言提醒说:“姑娘,终点站到啦。”

唐向晚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车厢里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了,她连忙站起身来,拎着略重的双肩包,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一只脚刚踏出车门,冷风就迎面扑来,呼呼朝她脖子里灌,唐向晚连忙捏住了单薄的领口,一手狼狈地提着包,整个人看起来落魄不已。最近天气有些变了,她出门的时候竟然忘记多穿点衣服。

陈曳现在一定也很冷吧,他总是那么粗心,早上起来也不知道多穿几件衣服。

出了站,唐向晚背着包双眼无神地朝前走着,出租车司机殷勤地上前来问她要去哪里。

唐向晚拿出手机,给司机看了一眼祝萌萌给的地址,司机摇了摇头:“你搞错了吧,没有这个小区。”

“怎么会呢,这里明明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啊。”

司机皱着眉头,似乎是有点不敢确定,但还是告诉她:“你说的这个地方现在不是住人的,那一片的危楼早就拆了,改成了一个学校,你还要去吗?”

那句话就像是给她的最后一击,唐向晚突然就停下了脚步,神情绝望。

“小姑娘,还要去吗?我看你也是从外地过来的吧,要不先找个住的地方,我给你推荐一个吧!”

唐向晚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了回去,抬起下巴便换回了那张傲气十足的脸:“不用了。”

然后,她转身走到一个角落,靠在墙上开始发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唐向晚抖着手,再一次按上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心跳得很快很快。

这一次,他会接吗?

说不定他就接了呢?

打过去之后,却还是和先前一样的结果。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心里却还是疼得一抽,她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明明知道死缠烂打没有结果,却还是不甘心这样的结局,既然已经犯贱了,那就犯到底吧。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陈曳会这么对她,会这样一走了之,所以她一定要等到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也许是她穿得太过单薄,就一件短袖,与现在降温了的天气格格不入,也可能是她在这里站了实在太久太久,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对她注目几眼。

就在她以为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

唐向晚吓得手一抖,连看都没来得及看,满怀期待地接通,语气惊喜:“陈曳?”

耳边却传来了余烬震怒的声音,隔着屏幕都能想到对方暴怒的样子。

“唐向晚,你跑哪儿去了?老子找了你一天!要不是问了祝萌萌,你就死在那儿吧你!”

这家夜宵摊的客人一如既往地多,不少都是学校周围的小情侣,也有吵吵闹闹的兄弟,但这些原本都忙着自己吃喝的人,如今都把目光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倒也没有别的稀奇,只是那里有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余烬,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我那么喜欢他,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你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啊。”末了,她又摇着头自我否定,“不,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他那么喜欢过我啊。可是他为什么不要我呢?”

余烬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望着她醉了酒的容颜,满心都是苦涩。

“你是不是疯了,一个人跑到陌生的城市喝闷酒,出事了怎么办?”

“你说为什么他就这么消失了?连一句道别都没有,我只是想见见他,我就只是想见他一面啊。”

余烬就那么看着她,平静道:“这么多人看着,你是想上明天的新闻吗?”

“上啊,来拍我啊,都来拍我啊!”唐向晚忽然笑了起来,冲着他,大笑着,“这样他就能在新闻上看到我了,那也是很好的……你说他会看到吗?他会担心我吗?”

“想喝酒,回平城喝去,我陪你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才不要跟你喝酒,你走,我要跟我陈曳喝酒。”唐向晚嘻嘻笑着,又开了一瓶酒,“我要跟我爱的人喝酒,跟他喝我才高兴,我才幸福。”

余烬闭上了眼睛,终于脱口而出:“你这是喜欢上一块塑料,就忘了自己是颗钻石吗?”

“你才是塑料,你全家都是塑料,你滚!”唐向晚也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说陈曳的不好。

“是,我是塑料,你说我是什么我都认了,但你再怎么喜欢他那也都是你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你懂吗?”

“余烬,从你口中说出这句话不是很搞笑吗?”醉了酒的唐向晚笑了起来,“你的存在,不就是对这句话的最大讽刺吗?”

余烬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暗淡了下来,但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往常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知道,所以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可是唐向晚,你开心吗?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开心吗?后悔吗?”

“我很开心,我不后悔。”

空气中沉默了片刻,良久,余烬似乎已经接近崩溃,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其实,他想说—

我也很喜欢你啊,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等你啊。哪怕是知道你和那个人在一起了,我也没有放弃过等待,知道你一个人跑到了南城,我放下了手上最重要的事,直接坐飞机赶到你身边,我为了什么?

为了好玩吗?

可是,他知道,就算他说了这些话,也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等待算得了什么,永远也等不到的才是最大悲哀。

于是,他便平复了心情,淡声道:“我不相信过了几年、几十年,你还能坚定地喊出一句‘我爱他我永远爱他’。”

“我能。”她不假思索。

那一瞬间,静到天地都安静,唐向晚抬头看向了他,带着醉意的眼底满是星光璀璨。

“我能我能我能!”

余烬全身僵直,转身便走。

走到三米之外,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又折返了回来,将那个瘦弱的身影一把拥在了怀里,带着些微不可闻的鼻音:“晚晚,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你。”

唐向晚最终还是买了最近的机票回了平城,那个醉酒的晚上,她明明什么也没有想,却又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

歇斯底里是换不回人心的。

她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再去想那个人。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要处理继父钟谦的事情,要查清楚当年唐毅死亡的真相,要弄清楚陈曳的母亲为什么这么憎恨自己,只有理智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她也曾给陈曳的母亲林茱打过电话,被对方骂了一顿之后,发现自己被加入了黑名单,再也打不过去了。

唐向晚坐在电脑面前,给谢攸拨通了一个电话。

“谢警官,明天有空见一面吗?”

6.许一个愿,初见仍是初见

“不就是个男人吗?至于这么用工作麻痹自己吗?”学以致用的祝萌萌有些嫌弃地看着唐向晚。

上次余烬打电话过来给她一顿喷,说她不该把唐向晚骗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后来祝萌萌也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在唐向晚最脆弱的时候说这种话,于是请了一天假专门过来陪唐向晚,没想到唐向晚也不怎么搭理自己,一上午了都黑着个脸坐在电脑面前码字。

瞥了几眼,还觉得剧情有点眼熟。

一个人在旁边坐了半天,祝萌萌终于忍不住了:“你写小说就写小说吧,能不能别老是哭丧着个脸……”

“什么叫老是?”唐向晚瞥了她一眼,继续敲字。

“上次跟你视频的时候你也是这个表情,真的难看死了。以后还是要多笑,这样才有机会遇到更好的人知不知道。”

“上次什么视频?”唐向晚明显没注意到她后面这句话,只愣了一下。

“才过去多久啊,你就不记得了?就那天我跟谢攸吃夜宵的时候,我给你拨了个视频问你该怎么撩他的时候啊。”

唐向晚听了这句话,一时间叹了一口气,想到祝萌萌跟自己讲的那天的后续,就觉得格外心疼她。

祝萌萌根本没注意到唐向晚的心思,仍旧在认真地寻找着上次的截图,从相册朝上翻了翻照片,终于找到了。

“你自己看!自己看丑不丑,你现在就这个德行。”

祝萌萌将那张视频截图递到了唐向晚面前:

照片里的唐向晚黑着一张脸,看着镜头,却又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好吧,确实挺丑的……”唐向晚看着辣眼睛,正要将手机推回去,突然一僵。

那张照片里,自己的背后站着一个人,简简单单的黑色上衣,干净利落的短发,上挑却并不冷漠的眉眼,清冷却并不薄情的唇。

那么熟悉,熟悉到好像是昨天还见过一样。

一时间,唐向晚的心跳好似停了半拍。

原来那天她没有眼花,陈曳真的去了,只是躲在远处没有见自己罢了。

……

祝萌萌大概也看见了那个影子,愣了半晌。

空气开始凝滞了起来,就在她以为唐向晚又要开始哭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抛开了这个话题,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萌萌,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吗?”

“什么话?”祝萌萌看了她一眼,“我们之间说的话少说也有上百万句了吧,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那一句?”

“当时是校园歌手大赛决赛的时候,你当时端着一杯开水,豪言壮语地说:‘有喜欢的人怎么了,就算我喜欢的人结婚了,老娘也照样把他给抢过来!’”

祝萌萌突然大笑了起来:“是吗?我真说过这种话?”

“你说过。”

但你最后并没有这么做。

唐向晚在心里这么补了一句。

只是她偏过头看了一眼祝萌萌的脸,那里面除了释然之外,大概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是她这个局外人看不出来的。

这么长的日子以来,她从祝萌萌嘴里听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谢攸”:

谢攸今天又破了新的案子!

谢攸参加了他们局里举办的游泳比赛拿了第一名!

谢攸出差了!

谢攸谢攸谢攸。

那些话语依稀还在耳畔,只是说这些话的人,眉眼的神色却是极其平淡,就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祝萌萌这个人她再清楚不过了,从高中开始就是个要强的姑娘,什么都要争在最前面,所以她从来都没有看上过任何人,即使是在毕业之后,也是每天都在忙工作,可以为了一次报道不吃不睡通宵加班。

可是她在那个人面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收敛了一切锋芒,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女人,只是当她卸下了自己全部的防备,准备全身心投入这场突如其来的爱情时,命运却告诉她不可以。

是她错了吗?

不,她没错,她只是动心了而已。

那是他错了吗?

他也没有错,他并没有给祝萌萌幻想的空间,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打算。

错的是一见钟情。

……

唐向晚静静看着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目光里满是心疼。

只是从她的眼里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伤心的意思,有些理解,却也有些不解。

“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我和陈曳分手的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样,而你在得知谢攸已经结婚之后,这么快就释然了?”唐向晚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祝萌萌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便笑了起来。

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将她耳边一缕发丝轻轻扬起,在光影下卷出了最美好的弧度,即便是眼底隐藏了很久的光,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晚晚啊,你还不懂。对我来说,那种喜欢得不得了的人,能遇见一次,也就够了。”

唐向晚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攸,面色有些尴尬,即使现在是在谈公事,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也都是祝萌萌的脸,和她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时间过得太快了,和萌萌第一次进派出所的场景依稀还在眼前,只是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同了。

谢攸其实也不太自然,却并没有多么尴尬,想起了她和祝萌萌之间的关系,只是自然地问了一句:“小祝她还好吧?”

小祝……

这个称呼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唐向晚沉吟了一下,答道:“她挺好的。”

“那就好。”

谢攸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专心地看着面前的文件,大概是在措辞一会儿怎么跟她说明钟谦目前的情况。

唐向晚看了一眼他的眉眼,心里一阵难受,想到祝萌萌每天在自己耳边念叨的那些话,每天因为这个人而雀跃的神情,到头来在他心里也不过“那就好”三个字,实在有些心酸。不过这也正说明了谢攸这个人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丈夫,只对一人专情,对旁人无情。

而且抛开这些事情来说,谢攸也是个相当负责的警察。

“关于钟谦的案子,我有必要跟你说明一下。”谢攸关上了文件,严肃道,“每件案子都会经历公检法三个部门不同的诉讼阶段,目前这个案子,公安机关的侦查阶段快要接近尾声了,接下来是检察院起诉阶段。关于钟谦敲诈勒索一事,我们取证的过程很顺利,证据确凿。但……关于你之前说的谋杀……”

唐向晚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一时间着急道:“谢警官,你相信我,我父亲唐毅的死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这件事情过去得太久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目前仅仅靠着你的口供和指向不明的录音文件是不能证明唐毅就是他杀,更无法直接定罪。我现在只能保证我会尽力去取证侦查,如果他就是杀人凶手,我绝不会放过。”

“谢谢你。”唐向晚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顿了顿,她忽然抬头问,“现在这个阶段,我能去探视他吗,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当然可以。”谢攸双手交叉道。

面前的人还是老样子,即使是进了看守所,好像也没有多么憔悴,只是下巴的胡楂暴露了他目前的窘迫。

唐向晚冷眼看着他,入骨的恨意从心里升起。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这个人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里不要出来。

“原来人真的是不能过多施恩给一个陌生人的,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变成一头狼。

“我以前一直在想,作为一个人,你究竟能狠毒到什么地步呢,总不至于,连一点真心也没有吧。后来我发现我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因为你根本不配被称为人。”

钟谦笑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亲生女儿,说道:“文人相轻,你看不起爸爸,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唐向晚嗤笑了一声:“你也配自称文人?”

“你以为你优秀的写作才能是谁遗传给你的?”钟谦的语气隐约还能听出几分骄傲,“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能有这番成就吗?”末了,又叹了一口气,“毕竟不是自己养大的女儿,跟儿子总归不一样。”

唐向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好了,只觉得从心底涌起难以消散的厌恶:“仔细想想,你这一生对身边的人还真是物尽其用啊,娶了我妈,用父亲留给她的遗产养何小媛。生了我,想用我的钱送你的私生子出国留学。”

“女儿,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第四种感情,叫翁瑞午与陆小曼吗?有很多事情你还不懂,你所敬重的唐毅,你以为他就是个好人吗?我才是你的亲爸爸,你应该向着我,这样才是正确的。”

唐向晚简直要被他的无耻气到窒息,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即使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一样爱他、敬他。”

钟谦忽然笑了起来:“这话何其耳熟,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说了同样一句话,可惜后来,他死了。”

唐向晚从一开始本来是很冷静的,她想要用唐毅从小到大教会她的那样沉稳的处事方法去面对他,可是她终于发现,在这么一个禽兽面前,所有的话术都没有被使用的必要。

“你是不是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欠你什么,是不是以为永远都没有人知道你的罪行?姓钟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没有那么多人在乎你,更多人在等着看笑话。不要再拿我妈妈来威胁我了,当我知道她默认了当年的那场事故之后,你的威胁就再也不管用了。所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觉得恶心,极其恶心。”

钟谦忽然阴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盖满了笑意:“你以为,不认我这个父亲,你就能过得很好吗?你是我生的女儿,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