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街，方寸人潮。
前面的书城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门口围满了人，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
“不要挤，不要挤。”
穿着一件普通黑色外套的男人从门口路过，却又将脚步移了回来，停留在方才目光微微掠过的地方，久久伫立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他的手里攥着一张车票，看上去已经被揉皱了，上面写着“临桥镇—平城”的字样。
其实他身材颀长，整个人看上去颇有气场，只是大白天还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看上去有些奇怪罢了。
男人的驻足在这喧闹的长街上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多数人行色匆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还有些人绕过他，走到前面一个队伍里排队，带着些雀跃或见怪不怪的表情。
他似乎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那张巨幅的海报摆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显眼到所有路过的人都会注意到它。书的封面是一个少年的背影，勾勒着干干净净的线条，没有太多其他的修饰，就连书名的排版也是极简主义的。
这样一本朴素的书出现在这样热闹的签售会上，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但是，最奇怪的应该是书名—《今天只唱一首歌》。
男人的嘴角弧度有些奇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开心，还是无奈。
驻足半晌，他忽然抬脚，走向了排队的队列。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岁出头的小姑娘，抱着手里要签名的书跟朋友聊得正起劲：“不骗你，我真的可喜欢这本书的男主角了，简直太酥了！”
看着自己闺蜜花痴的样子，短头发女生表情有些嫌弃：“你可算了吧，小心人家男主角从书里跳出来打死你。”
“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打死我我也愿意啊！”
短头发女生简直都对她无语了，扭过头来反驳：“小说都是编出来的，现实生活里哪有这样完美的人，至少我是没见过……”
话刚落音，直接撞入了身后那人如雪水般冰凉的视线，小姑娘呆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僵硬地把脖子扭了回去。
“你怎么啦？”说得正起劲的姑娘有些不解。
“没什么……”
陈曳站在两人身后，有些尴尬地朝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终于轮到了他。
从那人进入自己视线的那一刻开始，陈曳就再也没有移开过目光了，看着看着，眼底漏出一星笑意，无从掩饰。
她好像胖了点，也变白了不少，应该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欢出门。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有人对她更好，给她更多。
如果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始终是一个人，那她是怎样度过这段日子的？
如果已经有了更好的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自己，又该如何度过接下来漫长的一生？
“咦，刚才排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呢，怎么不见了……我刚准备指给你看的……简直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人，你没看见，你不知道那种感觉！”短头发女生嘟囔。
“刚才不是你跟我说现实生活里不可能有这种人吗？”小姑娘把之前嫌弃的眼神还了回去。
唐向晚落下“晚”字的最后一笔，忽然有一丝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她蓦然抬起头来，朝人群中看去，却只看到攒动的人潮。
周围的声音有些嘈杂，唐向晚放下了手中的笔，在那个蝉鸣不知疲惫的夏天里，无声一哂。
余烬赶过来的时候，唐向晚已经结束了，正在和工作人员一起收拾现场。
看到他来了，唐向晚明显愣了愣：“咦，余渣渣？你今天不是要出差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余烬一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开始叹气：“你不会真的要去吧？”
“你这话问得，不是你给我找的地吗？”唐向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这次你可是投了钱的啊，你也希望我写出来的东西不那么假大空吧？”
“你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啊，写什么剧本就要去干哪一行，那写恐怖片的人怎么办？”
“我又不写恐怖片。”
唐向晚睇了他一眼，挥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爪子：“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写过这种类型的剧本，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我如果想要让大众来关注这件事情，当然要付出努力啊。被拐卖的孩子真的太无辜了，要撕开社会的痛角，肯定要设身处地到事件发生的环境里去。”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是担心你不适应。”
“有这时间跟我在这儿叨叨，你还是多陪陪你的女朋友们吧。”
唐向晚特意加重了“们”这个字，让余烬嘴角一抽。
“行，你去就去，别待太久了啊。”
“那可不一定，这教书育人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唐向晚收完了东西，起身走到门口，“再说，像我这么喜欢孩子的人，说不定一辈子就待在那儿不回来了呢。”
“别呀。”
余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稳，但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回来也行，你不回来，本大爷可太开心了。”
直到唐向晚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余烬才拿出手机，翻开了和祝萌萌的聊天记录，看着她传来的那张照片，上面无意中拍到的侧脸，他再熟悉不过。
余烬低低喟叹了一声。
或许，她能幸福，便是最好的结局。
谷雨。
临桥镇。
时至暮春了，气温也渐渐升了起来，柳絮打在车窗上，带着朦胧的烟火气。
唐向晚一下车便被一大群孩子围了起来。看着那些洋溢着欢喜的小脸，她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连忙摘下书包，将从平城带来的零食分给大家吃。
一个女孩儿围在唐向晚身边问：“老师，您就是我们新来的语文老师吗？”
一个男孩儿插嘴：“老师和照片上一样好看！”
唐向晚笑嘻嘻地回答：“是啊，我就是接替秦博老师的唐向晚，唐老师。以后，我就教你们语文啦。”
孩子们叽叽喳喳，声音却十分整齐：“老师，我们认识你，我们知道你是谁。”
听了这话，唐向晚愣了一下，以为他们是从什么新闻上看过自己，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认识就好，认识就好，那咱们就是熟人了。”
一开始过来跟她说话的女孩儿悄悄走到她旁边，在她耳朵旁边说着悄悄话：“老师，我知道您是来找谁的。”
“找谁？”唐向晚一头雾水地看着女孩儿。
突然，那个插嘴的男孩儿抓着唐向晚的衣角就朝前面拉，似乎要把她朝某一个地方带，她连回头看看自己的书包都没来得及。
没想到一来到这里就被拉着跑了个圈，唐向晚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正要用纸巾擦擦汗，却突然顿住了。
透过半开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一双正在弹电子琴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岁月跌宕，时光翻腾，转瞬而过，面色苍白的唐向晚僵在原地，没有任何征兆，泪就从眼眶里跑了出来，鼻端隐约有酸涩的气息掠过，全世界只剩下那人温柔的琴声。
“陈老师，师娘来找您啦！”小孩子闹着叫着冲进了教室，围在了陈曳的身边。
“你们看，我没骗你们吧，唐老师就是陈老师口中的师娘。”刚才第一个冲过去说话的女孩子拿着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小大人模样似的说，“秦博老师诚不欺我呀！”
唐向晚什么也没有听清，她屏住了呼吸，周遭只能听见小孩儿喧闹的声音。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再见后的场景，也许是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也许是在梦里。
但她从未想过，多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陈曳停下了手，看见孩子们涌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他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定格。
那个姑娘，有点恃才傲物，还有点优柔寡断，但是从来都有着自己的立场。那个姑娘长得不算顶漂亮，脾气还不小，却是他心中唯一所念，唯一所爱。
良久，他将目光缓缓投向了窗外，只是一瞬，便如释重负般扬起了眼角。
“你来啦。”
那一刻，天地之间，多出了一种颜色。
世上千千万万人，时间千千万万年。
你在我身边，不早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