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郁都便起床了。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提着保温杯慢悠悠下了楼。
在三十出头的年纪里，提前过上了中老年生活。
巡回展结束后，他主动请缨来到这座城市担任博物馆馆长，这里展出的都是些现代工艺品，和那个遥远的时代毫无关系。他完成了为期7日的巡回展览后，那批文物被收回，担子卸去，他觉得很是舒服自在。
他摩挲着掌心的玉佩慢吞吞地往博物馆的方向走。
一路上有不少人主动冲他打招呼。
远处三三两两的人群笑着闹着，年岁已高的两位老人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不知爷爷说了些什么，逗得奶奶连连大笑。
眼前画面不自觉地同某些记忆重叠在一起。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在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里，他是另一个人。他能看到另外那个人经历的场景，虽然记忆里模模糊糊的，不能看清每个人的脸，却能感受到另外那个人的喜怒哀乐。
他本是不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的，可事到如今，又不得不承认，另一个人就是他。
记忆中的那个人，或许该直接称为百里缺。
郁都可以从旁观者的角度很清醒地看待百里缺，众人眼中完美无缺的百里缺，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虽然不能否认百里缺做出的贡献，但毫无疑问，百里缺是有私心的。
郁都没有向舒相宜明说的是，百里缺曾对舒相宜动过心。那时的百里缺并不知晓舒相宜来自2000年后，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百里缺一直在思念着她。
宋时歇死后，舒相宜离开了，最后百里临渊也离世了，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远去。
荣华富贵不在，绥国王宫只是一个空壳，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子缺。绥国百姓们在他的带领下隐姓埋名生活了下来，该做的他已经做完了，再没有牵挂。
百里缺开始在皇朝境内游历，几年后，他认识了一个女子，她出身并不高贵，相貌看起来平平无奇，各方各面都很普通，初次看清他的脸时，她脸通红一片，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可他却莫名地很喜欢她，她温柔淳朴、善良单纯，眼睛里是未经俗世污染的纯粹。
历经了太多波折后，他愿意为了这样的她安定下来，换上粗布麻衣，洗手作羹汤，心甘情愿宠着她。
70岁那年，他早已老眼昏花。
他心爱的姑娘也白发苍苍，皱纹爬满了脸颊。
他们没有孩子，过着粗茶淡饭的平淡生活。
两人并肩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他心爱的姑娘说：“老头子，你听说了吗，隔壁老李家的小女儿结了一门好亲事，听说男方家有亲戚在朝廷做官呢！”
百里缺淡笑：“我当年地位可比朝廷小官高多了，我当年可是王子。”
他心爱的姑娘明显不信：“你就骗我吧！若你真是王子，我们怎么会这么穷，靠种植瓜果养活自己？”
百里缺笑着摇摇头：“因为我的国家亡了呀。”
听他语气笃定，她好奇地问：“你真是王子呀？那你怎么会看上我？若你真是王子，不是该有一大堆女子任你挑选的吗？”
百里缺牵住她的手，半合上眼：“嗯，大概是眼神不好吧。”
心爱的姑娘瞪了他一眼。
百里缺反问：“你不喜欢吗？”
明明已经一同生活了数十年，眼前俊朗的公子早已容颜苍老，可她的心跳还是忍不住漏了半拍。
她迷茫：“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我们现在的生活……”百里缺嗓音压低，“苦了你了。”
心爱的姑娘笑起来，瞅到他衣袖上沾了泥土，她耐心将其拍掉：“这有什么苦的，若你真是什么王子，苦的是你才对。”
百里缺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有你在就不苦了。”
……
郁都腿脚不太方便，偶尔会被粗心大意的人撞到。
他凝望着长椅上那对老人犹自出神，没注意身侧冲出一个小孩，眼看就要撞上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小心！”
话音刚落，郁都便被说话那人拉到了一侧。
郁都微讶地抬眼。
说话那姑娘瞧清郁都的模样，忍不住脸一红，结结巴巴道：“你……你走路小心点。”
话还没说完，她便低下了头，兀自嘟囔道：“下次可能就没人会帮你了。”
郁都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姑娘：“那可不一定。”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笑容加深，“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