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唐湘湘跟着许信洋开到市郊临界路段,为防被他发现,她将车停在拐角处的立石路牌碑后,车身隐没在疯长的杂草里。
许信洋下车倚在引擎盖上,点燃了一根烟,似在等人。
不远处,一辆车缓缓驶来,停下,许信洋随即踩灭了烟蒂。
唐湘湘看着他打开那辆车后车座的门,抱出来一个女人。
夏未!
唐湘湘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他究竟要干什么?
她拨打电话的手在颤抖,左仕宏的手机却关机了……
接到唐湘湘的电话,许至央很意外,她们并无过多交集。
电话里,唐湘湘声音颤抖却语速极快:“我知道你是荣末,夏未被许信洋带走了……”
许至央诧异极了,她想不到,一向温和的暖阳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开往育幼院的路上。
夏未醒来,脑袋一阵不适的疼痛,她想动动,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束缚住。她睁开眼睛,只看见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醒了?”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夏未惊得一个激灵,身上的外套被抖落在脚旁。
许信洋偏头看了看她,车速放缓。
夏未警觉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许信洋食指轻敲在方向盘上:“去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回到最初的地方,他就能和她重新开始,他坚信。
“我要下车。”夏未紧盯着他的侧脸,手不动声色地下移解开了安全带。
这样的暖阳,让她从心底害怕。
“我不会让你走的。”许信洋语调平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倏地一紧。
夏未眉心紧皱,她的手机不在身上,车门也明显落了锁。
“许信洋,停车。”夏未开始慌了,她不想跟着他走。
许信洋不为所动,有些烦躁地伸手扯松了领口,视线紧盯前方,重重地摁下喇叭,似在发泄。
见他根本没有停车的意思,夏未情急之下扑过去夺他手中的方向盘。
“你疯了,这样很危险!”许信洋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抵挡夏未。
年久失修的道路有细碎尖锐的石子,许信洋猛地一踩刹车,夏未便因惯性摔坐回座位上,后脑勺磕在了车窗上发出一声钝响,她痛呼一声,让许信洋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许信洋将车停下,解开安全扣,倾身关切地问:“落落,疼吗?”
夏未推开他伸来的手,别过头:“不用你管。”
“落落。”见她这么抗拒,他又急又气,声音喑哑。
夏未又试图拉开车门,无果。情急之下,她攥紧拳头,一拳一拳地、狠狠地砸击车窗。
“落落!”许信洋紧紧扼住夏未的手腕,生怕她伤到自己。无论她怎么挣扎,他都不放手。
“落落,如果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我想一辈子都做你的暖阳。”
夏未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她大喊:“让我下车!”
一道刺耳的鸣笛声响起,前方一辆吉普车猛地刹停,左仕宏从车上一跃而下,带着一脸怒气疾步朝他们的车奔过来。
许信洋眸子里闪着疯狂的光,他动作利索地挂挡,方向盘一打,猛地倒车。
轮胎与凹凸不平的石子摩擦发出“嘎吱”的声音,然后,许信洋换挡,脚踩下油门,车直直地冲左仕宏而去。
左仕宏虽及时反应避开了车头撞击,可仍是被车身狠蹭了一下,摔倒在地。
夏未心如刀绞,失声尖叫:“左仕宏!”
许信洋嘴唇抿成一条线,面无表情地打着方向盘,准备再来一猛击。
“不!”夏未发狂般再次扑上去抢方向盘,她不能让左仕宏陷入危险。
夏未发了狠,许信洋又舍不得伤她,于是两人就这么在车里抢着方向盘。
左仕宏忍痛站起身,膝盖受了伤,走路不稳,眼睁睁地看着许信洋的车擦过吉普车朝前冲,不时地撞上山坡摇摇欲坠的护栏,他来不及思考,立刻拔足奔过去。
车子失控般歪歪斜斜地朝前冲,许信洋赶紧去踩刹车,却发现刹车竟然失灵了。
接到唐湘湘电话的许至央和向阮东的车从反方向驶来,一发现前方不受控的车直直冲来,许至央大喊:“小心!”
可是,已经迟了。
两辆车猛然撞在一起,挡风玻璃被巨大的冲击力震碎,向阮东下意识地侧身扑向许至央,为她挡下被震碎飞来的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扎入他的后背,他努力控制自己不痛呼出声,紧紧地将许至央保护在怀里。
两辆车撞击太猛烈,许信洋的车被撞得翻转了过来,车子底朝天地在地面上摩擦着往山坡护栏处冲去。
地上被刮蹭出一道深深的痕迹,车身与粗糙的地面不断摩擦,不断有火花闪现。
左仕宏一边狂奔一边撕心裂肺地喊:“落落!”
他眼睁睁地看着夏未乘坐的那辆车撞翻护栏,滚落山坡,发出巨大的声响。
“夏未!”左仕宏不顾一切地跨过被撞散的护栏,几乎是连翻带滚地跟着滚下山坡。
车子终于停止了翻滚,尘嚣伴随着青烟冒出。
许信洋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知道夏未怎么样了。
他艰难地侧过身,伸手努力想去触碰夏未,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她都一动不动。
他慌了神,有铁腥味慢慢在口腔里弥漫,他拼命地喘息着,喊道:“落落,醒醒,你别吓我。”
许信洋呼吸急促,他用尽全力想坐起来去查看夏未,却发现怎么努力都无法动弹,他的右脚被死死卡住了。
车子翻倒,油箱破裂,汽油味浓烈。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尽力奔来的左仕宏,下意识地摸到门锁控。
左仕宏面色惨白地跪在车前,双手撑着车子,浓烈的汽油味扑鼻而来,他拼命地伸手去拉车门,门却纹丝不动。
车子碰撞太狠,以至于门锁打开,从车外也打不开门。
红了眼的左仕宏发狠地用手肘一下下地撞击玻璃。
一下一下,有隐约的血迹沾上玻璃,他狰狞着表情拼尽全力撞击着,玻璃终于被撞碎一个缺口,他再攥紧拳头用力一击,玻璃碎成了片。顾不上其他,他直接用手将玻璃成片扯下,手被玻璃碎片割伤,鲜血淋漓。
夏未躺在副驾驶座上如失去生命的娃娃般一动不动,左仕宏呼吸急促,哆嗦着一边检查她受伤的部位一边喊:“落落,落落。”
“带她走。”许信洋咬咬牙,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右腿,粗着脖子喊,“快带她走!”
左仕宏看了许信洋一眼,伸手将夏未抱起,咬着牙站起身,离去。
向阮东和许至央的车侧倾在撞击现场,车子转了几个圈以后又撞上山崖壁,终于不动了。
有浓烟从车底部徐徐飘上半空,向阮东是被刺鼻的气味熏醒的,背上的疼痛让他整张脸都紧皱着,他微抬起胳膊,才发现胳膊上不知何时被划开一道长口子,鲜血淋漓。
他顾不上这些,努力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过身子看着昏迷不醒的许至央,他的心都乱了,爬过来替她解开安全带都解了许久。
“至央,至央……”他嗓子因紧张而变得沙哑。
向阮东想要将她抱出去,却发现她的左手被卡在了车座下面,他不敢使劲硬拽,只能努力去推开压住她的车座。
疼痛让许至央清醒过来,她缓缓睁开眼,就看见向阮东弯腰在她的面前,她只能看见他的发旋。
“向阮东。”
她虚弱的声音让向阮东动作一滞。
“至央,至央。”向阮东直起腰,双手抚上她的脸,额头紧贴着她的额头,他脸上的血和灰模糊一片。
她的手环着他的背,她根本不知道摸起来汗涔涔的背早已被鲜血染成一片红。
车子的汽油咕咕地往外漏,顺着草丛的沟壑,四处流散。
许信洋仍在奋力挣扎,双手使力想要拔出右脚,奈何卡得太死。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左仕宏抱着夏未踉跄着拼命往前奔跑,忽然就停止了挣扎,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唐湘湘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触目惊心的场面——倒翻的车辆以及冲破天际的青烟。
高跟鞋陷在草地不能行走,她就脱掉鞋子赤脚奔跑,尖锐的石子割破了脚,她全然不在意。
透过破碎不堪的车窗和被推开半扇的车门,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胸膛还在起伏,他还有气息,这一瞬间,唐湘湘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眼泪簌簌滑落。
许信洋喘着气扭头,就看见了全身颤抖的唐湘湘。
看着他半张脸都被鲜血浸染,唐湘湘情绪崩溃。她伸出手拼尽全力想将他拉出来,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紧绷着脸厉声道:“你走!”
唐湘湘拼命摇头,号啕大哭:“不,我不走,你一辈子都别想把我推开!”
汽油味夹杂着火星苗子的味道钻入鼻间,许信洋脸色大变,唐湘湘的脸上却扬起一抹笑容,犹如躲在乌云后的彩虹:“许信洋,你赶不走我了。”
许信洋努力控制住鼻间的酸涩,噙着泪,语调前所未有的温柔:“湘湘听话,快走。”
唐湘湘拉不出车里的他,忽然做出惊人之举,她一声不吭地坐入车里,趴在许信洋的腿上,脸上是热恋中的少女才有的迷醉甜美的笑容。
“你走,走啊!”许信洋近乎疯狂地咆哮着,他用力去推开趴在他腿上的唐湘湘。
车尾处发出的一声巨响,像一道催命符。
眼泪滑过脸颊,唐湘湘扬起明朗的笑容:“我们永远在一起。”
生,我缠着你;死,我随着你。
第一次遇到你,哪怕知道你是我的劫,我也甘愿承受。
唐湘湘轻喃:“我要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来不及推开她,许信洋睁大的眸子里忽然映入一片冲天大火……
“砰!”
“砰!”
一声连着一声的巨响,红色火焰猛地蹿入云层里……
02
环城北郊路段,两辆车相撞引发爆炸,三死三伤,引起广泛关注,网上掀起很大的风波——
车祸引发爆炸的新闻在热搜榜上居高不下,传出许多猜测,却始终得不到证实。
淡淡的百合香充斥着整个房间,屋外的银杏叶铺满了一地。
那天的景象一直在许至央的脑海里倒带播放,恍如昨日。
发生爆炸的前一秒,他问她:“你爱我吗?”
她的声音被扼在喉咙里,耳畔传来巨大的冲击声,她被他紧拥入怀,眼前一片漆黑,只知一声巨响,她睡了很沉的一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与他携手幸福,梦外,她却永远地失去了他。
心痛到窒息,喉咙里像憋了一口气释放不出来,犹如置身黑暗的牢笼。
一枚带着焚烧痕迹的素净戒圈,是向阮东那天身上的唯一遗物,被交给了她。
他们终究错过了最好的岁月。
她戴着他的戒指出席他的葬礼。
向家独子遇难,许至央出席葬礼,各路媒体守在葬礼礼堂门口争夺报道。
向阮东的黑白照片摆在花圈正中央,明明她在哭,他却望着她温柔地笑。
许至央觉得脚下似踩着云,轻飘飘的。她努力控制内心的悲痛和眼眶时刻要决堤的泪,鼻头憋得通红,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好冷,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强势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将她温暖地裹住。
向父一夜白头,商圈大佬的派头全无,一副老态龙钟的颓丧样子。他沉浸在无限悲痛里,已无力去回应任何人的安慰。一见到许至央,心里抑制不住怒火,他踉跄着奔过去将她手里的白色玫瑰劈手夺去,狠狠摔在地上。
“贱人!”向父扬手就给了许至央一耳光。
承受了一耳光的许至央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都肿了。
“他遇到你就是个错误!你这个祸害!”向父老泪纵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姚紫心疼地扶住许至央,许至央垂手而立,没有反驳。
是啊,他若没遇上她,他的人生不该如此。
若有来生,向阮东,我祈愿,你不要再遇上我,我也不会去找你。
同城同天办了两场葬礼。
这一天,阴雨绵绵,如内心悲悸。
唐父因丧子又丧女,过度悲痛,葬礼办得简单,如一场普通的送别会,好像他们只是道个别,下个季节,还会再相见。
唐湘湘的母亲得知消息,连夜赶了回来,却只能抱着唐湘湘冰冷的照片哭到昏厥被送至医院。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叫人悲伤。
有人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夜晚中你看到的最亮的那颗星,便是你心中最思念的人。
他们,都变成夜空里明亮的星星了吧。
03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轰走了一个季节,又邀来另一个季节。
寒风瑟瑟,冬天来了。
一来到这里,夏未自以为整理好了的心依旧慌了。
左仕宏半揽着她的肩,温柔地道:“我在。”
她手中抱着一个星星罐,站在翻新的护栏前,望着那处有烧焦痕迹的空地,思绪翻滚。
耳畔忽而响起那日的爆炸声,声音巨大,似能震碎耳膜——
那时她以为,她会死。
可当她睁开眼,就看见了左仕宏鲜血混着灰土的脸。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被他紧紧揉进怀里。他浑身颤抖,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他额头与她相抵,喃喃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夏未手覆在他的胳膊上,眉心一皱:“许信洋呢?”
左仕宏像是想起什么,蓦地站起来,低头叮嘱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他。等我。”
可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夏未就看见远远地有火焰猛地蹿起,大火顷刻间包裹了整辆车。
夏未心中一紧,本能地想扑过去拉住左仕宏,却踉跄着摔倒。
“砰”的一声巨响,掀起一股巨大的热浪。
左仕宏倏地转身,一个猛扑,将夏未扑倒在地,将她严密地护在怀里。爆炸带来的零星火苗四处炸落,落在他的背上,几乎要将他烫穿。
他紧咬牙关,更牢更严密地将夏未护在自己身下。
如今,这里已经被收拾干净,撞坏的护栏重新装好,地上被燃尽的野草也渐渐萌出新芽,只有石壁上那重重的刮痕,记录着曾经发生的惊心动魄的瞬间,记录着曾经有人为了爱情奋不顾身……
爱情那么美好,可是扭曲了的爱情啊,带来的却是永远的悲剧。
夏未低头看着手中硕大的星星罐,她为他们每个人都折了一千颗星星,愿这些星星能给他们在黑夜里带去光亮。
愿来生,披着星辰而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