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朵刚刚红了一下,一定是你在念叨我。”
01
最终这趟高铁在晚上九点五十分的时候,停在帝都南站。
骆一舟牵着向妍,带着骆金刚钻进早就等在站外的黑色辉腾车内。
“人生思考完了吗?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骆一舟料理完妖怪后,向妍用“我要思考人生”的理由,独自沉默。
除去她被封锁的记忆,前二十多年接受的教育里根本没有怪力乱神的存在,所以她需要时间理清破碎的三观,骆一舟很理解。
大脑在过去几个小时内,经历了崩溃、重建又完善的向妍摇头拒绝:“我不饿,直接送我回去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找郁冉分享一下今天的所见所闻!虽然郁冉可能不相信,毕竟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不过,向妍的重点是,找人发泄,可能多点见完世面的显摆成分在里面。
“好。我送你回去。”
帝都夜晚晴朗干燥,灯火通明,高架上川流不息,有着真实的热闹。
向妍安静地看着窗外,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还活在一个正常的人间。
她按下车窗,夜风喧嚣,吹得她的长发四处飞扬,有不听话的发梢轻抚过骆一舟的脸庞,洗发水淡淡的花香迎面扑来,他的心轻而易举地被这几缕发丝捆紧。
“你……”她想了想措辞,“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国家神秘事件调查组的客座指导。”
“听上去很了不起的样子。”这个一看名堂就很多的头衔让向妍有点兴趣,“负责降妖除魔?”
骆金刚在副驾驶座上,不安分地探出脑袋解释说:“有危害人间的非常规手段,都归我们管。”
“哦,懂得,你们是现代版法海燕赤霞,中国版的X战警,复仇者联盟……”
还没看过《漫威》的骆一舟听得满头雾水,不走心地点头道:“这个说辞听上去还挺了不起的样子。”
“我发誓,刚才自己是真心实意夸奖的。”
“我也很诚恳。”
才怪,被骆一舟重复一遍,向妍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句评价听上去都有点讽刺的意思。
车辆在高架上疾驰,路边的灯光不断地投进车内,又快速地往后退去。
骆一舟坐在车后座上,一半脸不断暴露在昏黄灯光之中,另一半一直融在暗处。
恍惚中,向妍想到一个很贴切的比喻——骆一舟是一座海面上的冰川。
她看到的,是他自由生长露出水面的部分,而更多的如同背光的骆一舟,仍然藏匿在幽深的大海里。
可是,很奇怪,自诩有深海恐惧症的她并不感到害怕。
“看什么?”
“看清你。”她迷迷糊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骆一舟的眼神变得幽暗危险,可浑身散发的气场又很欣喜。他俯下身来,在她耳侧:“如果你不害怕,那么,我迫不及待。”
“妍妍,你要努力。”他在这世间踽踽独行近千年,唯一想要的只有向妍一人。
一意孤行地与她共命运,分年岁,被她喜怒哀乐影响,连生死都交付给她,他甘之如饴。
所以,向妍,也请你努力地爱上我。
把向妍送到楼底下,直到她的房间亮起灯,骆一舟才让司机掉转车头去调查组的驻地。骆金刚从副驾座位飞到后排座位上,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面发烫的镜子,钟离的脸出现在里面。这是钟离看完《哈利·波特》之后产生了恶趣味,闭关了几个月才制作出来的小物件。
“把人送回去了?”显然,他指的是向妍。
“嗯。”
“她怕你了吗?”
“我看中的人好吗?这点胆识还是有的。”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结果,因为现在骆一舟脸上**漾的笑容能让四海八荒的女妖,前赴后继地扑向他。
空巢老人钟离撇嘴不屑,开始说正题:“今天闹事的那群妖怪可能是先头部队。”说起这个,他凝神皱眉,“事情远没那么简单。我会派人多注意妖界最近的动静。对方所需不小,估计后续动作会挺大的。”
“我现在去调查组,估计待会儿事情就会有结果。你保护好龙湾镇。”骆一舟在这个时候记起了某只狐狸,“辛祁被我打败后,被我困在了镇上,你尽管压榨,让他没时间来帝都。”
钟离听出了他前一句的言外之意,没好气地说:“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许阿婆的。黑云压城,风雨欲来,你还没正式成年,万事小心点。”
02
隔天早上,舞团休息室。
向妍从团长办公室里挨完训出来,垂头丧气,把自己扔在柔软的沙发里,抱着抱枕,视线没有聚焦地落在空中,连面前被人放了一杯黑咖啡都没有发觉。
“你昨晚是去做贼了吗?”把咖啡放在茶座上,郁冉坐在向妍身边,“看看你啊,目光呆滞、神情萎靡,粉底都盖不住你的黑眼圈。”
她压低声音问:“不会是因为你昨晚跟我说的那什么妖怪劫持高铁,才让你睡不好的吧?”
她搞得这么神秘兮兮是怕别人听见,以为向妍脑子出了问题。但此时的休息室里根本没有“别人”。
前一晚辗转反侧不得入眠,刚刚又被训了一顿的向妍有气无力,推开给自己加戏的好友,坐直腰呷了一口黑咖啡提神:“没睡好是真的,但不是因为妖怪。”
“那是为什么?”
“因为骆一舟啊。”
是啊,骆一舟。
向妍不懂是骆一舟的那句话给她太深触动,还是他这个人已经足够影响她,以至于昨晚的梦里全是深情注视着她的骆一舟。眼眸深邃,目光炯炯,似乎人一旦掉进去,就很难再出来了。
郁冉等了会儿,没有听到向妍的解释,继续追问:“你在想什么?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有猫腻。”
雨水冲刷过后的帝都水色一新花满枝丫,打它走过的人眼角眉梢沾染上的春意渐浓。向妍现在这副神色,明显就是怀春少女。
郁冉挤眉弄眼:“我要不要提醒你一下,骆一舟最近在你口中出现的频率特别高?”
有吗?向妍将信将疑,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有!郁冉重重地点头,证明自己没有夸张。她说:“从你回家开始,基本上每天都会跟我说几遍骆一舟。”
好像还真的是。
向妍心虚地偏过头:“好啦好啦,但是我肯定说起你的次数最多。”她站起身,“我要去排动作了,不跟你瞎扯啦。”
她一溜烟逃跑,留下郁冉满面揶揄地坐在原地,拿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十点过五分,今日你的名字,又出现在妍妍口中。请问目前心情怎么样?”
口袋里一阵振动,还在会议室听人汇报情况的骆一舟开了个小差,看到消息后嘴角上扬,心情好到连看大屏幕上面目可憎的妖邪都顺眼了很多。
但这些没必要如实告诉郁冉,他转而说起了正事:“近日不太平,你收点心,多看着点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
消息发送后,骆一舟两只手指捏着手机随意转动,他在心里否认了好几种开场方式,终于想好措辞,才点开微信里的置顶聊天框,心思**漾地问:“你今天是不是提起我了?”
练习室里一边压腿热身、一边玩手机的向妍差点被劈了叉,缩着脑袋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三个方向的墙面镜子照射出一个猥琐的人影。向妍丝毫没怀疑身边出现了一个卧底,一口否认:“没有!我没事提你干吗?”
捉妖的难不成都厉害成这样了?
她脸颊红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期待骆一舟能主动说出他知道的原因。
“我的耳朵刚刚红了一下,一定是你在念叨我。”
看来骆一舟只是在瞎掰,向妍松了口气,有些恨自己不争气的恼羞成怒,语气越发强硬:“神经病!赖我还不如打开窗透气,你耳朵一定是闷红的。”
大概真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句话,连她倒打一耙的模样,骆一舟都觉得甚是可爱。他眯起笑眼,舌头顶了下腮帮,接着敲屏幕:“本来想我这件事情,有是最好的,没有的话可以想一想。我这是在提醒你。”
不要脸。
“你再这么厚脸皮,我会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打你的,我跟你说。”
“妍妍,别光说不练,做个行动上的巨人吧。”
向妍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回敬了一个丑拒的表情包,说:“打不起打不起。耳朵红都能怪我,万一打重了算谁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别不认账就成。”
“……”在维也纳的初次印象简直是走眼。
论不要脸,他排第一,向妍无话可说。
“骆指导是在跟谁发消息?会议中开小差,一点都不尊重大家。”
趁会议主持停下来的空当,坐在骆一舟对面的短发女子开口问道,言语中不难听出一丝挑衅。
她是修真者黄清平天师的小徒弟——越兮吾,为人自傲,一向不喜欢妖族。平时经常会跟驻守在事务局的妖类发生言语上的口角,不过因为有她师父管着,不会闹出多大问题。只是如今,帝都以外多地发生大规模非正常暴乱事件,事务局派出了不少精英和大师去铲平地区动**,黄天师法力高强,自然被派往最前线,只留下这个小徒弟留守本部。
骆一舟低头看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发着短信,嘴里一字不落地复述刚才的开会内容,全然不顾对面的人脸色红了又白。
其实论目中无人,骆一舟更甚。越兮吾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被宠着长大,只有骆一舟不买她的账,对她不假辞色,可偏偏越是这样,就越吸引她的视线。
而调查组的其他人一心两用,好奇地用余光瞄向骆一舟。基地为了和谐早就设阵严禁任何的灵力波动,所以在这里的所有修炼者都和普通人一样,对外联系靠手机网络。骆一舟这人向来任性,能不联系别人就不联系,非要联系也从来都是一个电话搞定,从来没人值得他老人家在屏幕上噼里啪啦发消息。
这么一想,所有人都想探究能降服住目中无人的骆川王的人是谁。
奈何一探头探脑过去,骆一舟就机警地把屏幕移到自己胸前,防备地看着倾过来的行动组组长,淡淡地警告:“打扰别人谈恋爱,要遭雷劈的,你懂?”
行动组组长此刻仿佛已经被雷劈了一道,僵在原地,问:“谈恋爱?”
没有人注意到越兮吾的异样,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骆一舟,似乎想找出一丁点开玩笑的迹象。
到底是谁能够让这三个看上去这辈子都跟你没关系的陌生字眼从你嘴里说出来?全场都很好奇。
骆一舟无暇顾及同事的大惊小怪,因为向妍要去排练了。
他飞快地发送一条“晚上一起吃饭,我去接你”的短信,等到对方同意了才罢休。他放下手机,眉毛一挑,双手环胸:“怎么?我不能恋爱?”
“就……哀悼我单身狗队伍又失去了一员大将。”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不忍心看行动组组长如此作死。
“来,继续开会吧。”
骆一舟笑得温和,心里盘算等到出了管制区之后给这堆人紧紧皮的顺序。
大屏幕上切换出几个视频窗口,每个窗口里都是被外派到各地的除妖小分队领导,连钟离都在其中,看样子接下去的内容才是这次会议的重头戏。
“这几天全国的邪魔像是在比赛,今天你在这里弄出小动静,明天我一定要超过你在别的地方来一场……但我们似乎是被他们玩弄在股掌,像只无头苍蝇只顾着在他们后面收拾,根本没时间去细究他们的目的。”
其他人都点头赞同。
全国各地案件频发,死伤数加在一起,已经到了让人咂嘴的地步。缉拿幕后操纵者,刻不容缓。
钟离扮演医生人设太久,温和淡然的形象依旧端得稳稳当当。他提议:“这次闹得这么大,帝都绝不会被落下。希望大家提高警惕,不要放过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迹象,顺便可以让骆金刚去跟流浪猫狗打听点事情。”
不是他夸张,这世界上,就没有骆金刚这个话痨打听不出来的事情。
然而,有人却不认同。
越兮吾冷哼:“这位前辈未免太天真。我们都调查不出什么原因,指望一只鸟有什么用?”
这种当面被人呛声的状况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钟离眯起眼,眼眸中精光一闪,面带微笑:“就是因为你调查不出东西,我们才去请一只鸟代劳。这位……”他故意拉长尾音,“不知名小姐,与其怀疑一只鸟的实力,不如先提升自己的办事能力。”
“你欺人……”
“兮吾。”视频里的黄天师呵斥一声,制止小徒弟的出言不逊。
徒弟受训,他面上也无光。可钟离的话句句在理,而且是兮吾先生事端,黄天师拎得清楚轻重,对徒弟的作为极其不满。
被当场训斥的越兮吾气急败坏,愤然怒瞪钟离,不料对上的是他玩味的眼神,似乎对她的那点小心思一览无遗。她慌乱避开,游移的目光掠过一言不发的骆一舟,见骆一舟似乎没有关注当下的争吵,才仓皇坐下。
骆一舟对眼前的争执不闻不问,他靠着椅背,左手插兜,右手放在桌上,修长圆润的指头有节奏地轻敲桌面。他眉眼生得精致好看,绷着脸就能迷惑住人,长睫颤动,眸光幽冷,整个人矜贵清雅又疏离。
察觉其他人问询的目光,骆一舟拿手按了按眉心,不省心的骆金刚立刻让他变得有血有肉。
“骆金刚早上就飞出去了,应该是去探听情况了。”
不然能让他怎么说?那只鸟叫嚣着帝都自古是天子脚下,龙气旺盛,它去勾搭看有没有人杰地灵清尘脱俗的雌鸟?
除了钟离知道骆金刚的尿性,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其他人无不感慨骆一舟会**鸟。
03
舞室里悬顶的风扇呼啦啦作响,好像无限循环着一首旋律单一的老歌。
其他人在墙边上席地而坐,各自拉伸筋骨,空余的手拿手机刷微博,相互分享最新消息。
三面环绕的墙面镜里,有一个身影站在中间,心里默数着节拍,反复练习她主舞的部分。向妍推迟了一周报到,对新舞蹈的熟练度和动作衔接上还有很多生涩的细节。为了赶上进度,她只能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多练习几次。
她从头到尾把一套完整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达到心里的预期,呼吸已经急促的她这才停了下来。胸前的练功服濡湿了一大片,她嫌弃地扯开汗湿的布料。就算练功服每天都会湿透,她也习惯不了单薄的布料贴着身子的黏腻感觉。
余光中有个黑影兜头而来,随后,向妍的视线被一块蒙着头的毛巾给遮住。她喘着气,两三下将顺着脸颊淌过脖颈的汗水拭去。
“一回来就这么拼,还好吗?”郁冉贴心地给她准备了一瓶淡盐水,“喏,多喝盐开水,补充电解质。”
向妍笑:“你这说法跟直男的多喝热水有什么不一样?”
“我在对症下药呀,姐姐。”
她没力气和郁冉争辩,仰头灌了几口,突然问:“现在几点了?”
“差不多三点半的样子,怎么?”
向妍回避着她的视线:“没什么啊,就关注下我练了多久。”
好吧,她说谎了。
闲下来的那一秒钟,她想到了骆一舟,想到晚上的约会,竟然期待时间可以走得快一点。然而这种小事情就不用和好闺密分享了,因为她也吃不消来自郁冉的打趣。
于是她转移话题说:“大家刚才说得热火朝天,是在聊什么?”
“她们啊,在增强作为一名单身女性的个人安全防范意识。”
“什么?”
“刚刚新闻报道说帝都出现了连环杀人案,所以大家都在报名团购防狼喷雾、警报器和阻门器。”郁冉收敛笑意,语气变得忧国忧民,“说起来有点人心惶惶。以帝都的治安,出现杀人案就已经要上天了,现在还是连环杀手,真是活久见。”
“这个世界真危险啊!”想到前一晚在高铁上发生的事故,向妍心有戚戚然。
窗外依旧是生龙活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可空气里以往不被人注意的浮尘,还是变成了一场消散不掉的雾霾。
有同事听见她们俩的对话内容,扭过头来补充说:“向妍,你还没看新闻吧。警察说凶手针对的目标人群是独居的年轻女性。凶手没落网前,我们下班回家都警醒点,最好是结伴一起走。晚上在家锁好门窗,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嗯,一定的。”向妍身子前倾趴在地面上,双腿呈一字叉开,脚尖绷直,努力地拉伸腿部肌肉。这样子的动作并不耽误她分神来聊天。
她说:“你们团购的东西加我一份。我这么怕死的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郁冉在一旁挺起小腰板:“你武学奇才的好朋友我会保护你的。”
郁冉说得半点不夸张,她在练武方面,从小就开了挂,才高二就拿了全国散打比赛的冠军,后来据说在武术馆里面跟退伍军人拜师学会了军体拳。几个彪形大汉都不能近她身。高考失利后,她说武和舞互通有无,就跟着向妍走了艺术生路线。
对于这位小伙伴的武力值,向妍是充分肯定的。然而,两个人又不是连体婴儿,总有落单的时候。
向妍拍拍郁冉的腿,心领了她的好意:“你保护好自己就够了。绝对武力在恶意的杀人计划面前也是有漏洞的。”
深藏功与名的真女妖,伪武术奇才郁冉不以为然,连环杀人犯在她面前不值一提。她不服气地争辩:“反正有我在,你安全无忧。”
“知道你对我最好啦,奖励你一个么么哒。”
郁冉咧开嘴,仅仅一刹那,又努力板正脸,嘟嘟囔囔:“对你最好的人还轮不到我。”
可能你有所不知,对你最好的那个人,已经把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其实,向妍除了心里稍微警惕了一点之外,根本没有把连环杀人案这则消息太当回事。听过新闻后,她就把它忘在脑后。
安全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底气让她没来由地认为,凶杀案离自己太遥远,基本上只是在电视情节里出现。她会早点回家,晚上不随便出门,这只是基于一个单身女性独居生活的自我保护,而不是单纯防范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碰到的连环杀手。
可是,不担心的向妍,有其他人帮忙操心着。
下午下班,向妍一出电梯,就看到等在大厅正门口的骆一舟。
他倚着车身,双手插兜,低头独自思考着什么。
这样子的他极为耀眼,周遭人的注意力无一不被他吸引。可在这么多道目光中,他偏偏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向妍的存在。忽一抬头,他准确无误地冲着向妍笑了一下。
天边金芒半隐半现,他的头发迎风飞扬,笑容熠熠生辉,在他身后往来的车辆行人都变成了黑白照片里的背景。
“这人也太好看了吧!”
向妍没看清是谁这么说了一句。
她的心里此时像是打开了一瓶可乐,甜腻的气泡充斥全身。她步伐轻快、急切,如同迁徙的候鸟入山林,坚定不移地朝骆一舟走去。
向妍不敢去想,她走得这么急切,是怕骆一舟等得太久,还是在别人心里隐秘地宣誓主权。
04
车内很安静,既没有人说话,也没有放车载音乐。向妍右手拄着头,视线避无可避地直视驾驶座的方向。五月帝都干爽的微风从开着的车窗缝隙里漏进来,他额前的碎发被吹得飞扬,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忽然间,向妍心思一动,审视着彼此当下的状态。
两个人待在一片静寂里,连沉默都变得自在。是不是代表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到无须寒暄?
这个问题看起来有些矫情,向妍迷迷瞪瞪地想,眼皮逐渐合上,思绪慢慢模糊。
“这家菜馆叫‘饕餮楼’,味道还不错。就是老板懒得挂牌匾,偶尔有其他人开车路过,都不知道这是一家菜馆。说它是菜馆,其实有点委屈了它。方圆十里,都是属于饕餮楼的菜地。”
向妍诧异,眼睛瞪得圆圆的,瞳孔里映着对面的骆一舟。
“哎?方圆十里?我都没看见。”
从拥堵的市区开到这里花了一个来小时,而向妍全程睡得昏天暗地。到了地方她才被骆一舟叫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进了一座小楼,直至大脑完全清醒,她已经坐在了这家酒楼的包厢里。
她眺向窗外,夜色浓重,只有竹林里的几盏看上去很温暖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
她问:“这么夸张?开在这郊区,不亏钱吗?”
“他不图钱。这就是他给自己开的菜馆,或者可以说是食堂。”骆一舟接过向妍手里的电子菜单,熟门熟路地又加了两三道菜品,提交到服务台。
“食堂?我开始对食堂和菜馆的定义有些迷茫了。”
这么大手笔,只是为了建造一个食堂,向妍对吃货的敬意油然而生,不禁对还没上来的晚餐多了一丝期待。
“时今只是对吃的比较看重。”骆一舟轻笑,补充说,“时今,是店老板的名字。”
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指着窗外给她看:“屋前的苍绿竹林,是时今附庸风雅特地移栽过来的。喜欢的话,吃完饭我们移几株回去。”
他说得随便,根本没把这片放在修真界能让人趋之若鹜的紫竹林放在眼里。
向妍拒绝。她在帝都的房子还是租的,哪里来的地方栽种竹子。
仇富的心理都是被逼出来的。
“听起来,你跟老板关系还不错?”
“还好。”
“哦。那为什么要给食堂取这么霸气的名字?”
骆一舟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没什么引申含义,老板是饕餮,所以饕餮的楼叫饕餮楼”的答案。
还好,敲门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放在推车里的菜色足以吸引向妍的全副心神。
吃货老板的饕餮楼实至名归,喝到嘴里的第一口汤就征服了向妍的味觉。
“今晚之后,我的舌头估计看不上外面的残花败柳了。”她幸福地发出喟叹,眯着眼回味汤头的鲜美,用双手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
骆一舟拿公筷往她碗里夹菜,看她像只小仓鼠似的,鼓着腮帮嚼东西,意外地很享受投喂的乐趣。
“这里的菜要是不好吃,时今是第一个砸店的人。”
就是因为老板挑剔,所以厨师才把菜肴的味道做到了极致。
他问:“明天晚上你有约吗?我去接你下班,我们再来这里吃饭。”
“不了。”向妍摇头,“太麻烦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发展得很快,意识到这点的向妍有点不安。她对别人的安全感,来自于经年累月的积累,而骆一舟不同。他突兀地出现,强势地参与她的生活,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她对他的好感源自哪里。
骆一舟追问:“是说来这里麻烦,还是怕我去接你麻烦?”
“都麻烦吧,哪能天天让你来接我下班。”
她不是一个善于拒绝的人,特别是在敏感地知道别人施与好意的时候。于是回绝的语气有些迟疑,低着头不敢跟他对视。
骆一舟看着她的头顶,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说,我想呢?”
她顿住在碗里像只个无头苍蝇一样来回捣鼓的筷子,抬眸凝视:“什么?”
“下班你要是没有其他安排,我想每天去接你,把你送回家。”
“为什么呀?”
因为是你啊。
是让我放弃原则,打破原则的人,是我想跟你一起岁岁长长的人。
每个生命都是一个个体,终究是一个来一个走。这是他有记忆起便被灌输的道理,于是骆一舟想,天地间行走,他一人足矣。
而现在,他心甘情愿,不,是迫不及待想与向妍分享他的生活。
骆一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今天的新闻说帝都有连环杀人案件,所以,我得每天把你安全送到家。”
凶犯的作案手段太残忍,新闻里并没有详细曝光出来,但骆一舟一看案卷调查就知道,这是非自然力量。每个受害者死前被掏心,然后被吸完血变成干尸。
他试着查找出凶手,可是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匿藏踪迹的手段,这让他无从下手。妖性本自私,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能保障向妍安全。
“这么认真?”向妍咬了一下嘴唇,“我包里有防狼喷雾。”
骆一舟托着腮:“有比防狼喷雾靠谱一百倍的我在,你为什么不用?”
“是啊,有骆一舟在,邪魔不侵。”
包厢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眉目跟骆一舟不遑多让的男子。他施施然坐下来,伸出一只手在向妍面前:“你就是骆狗的女朋友?我是饕餮楼的老板,叫我时今就好。”
这就是有钱、任性,还很爱吃的老板?现在好朋友之间都互称“×狗”了吗?还有,她并不是骆一舟的女朋友啊。
向妍急忙在心里推翻一连串反驳,又默默质问自己为什么把最大的bug放在了最后思考。
“你这只狗爪再不缩回去,等下就让厨师做一道红烧狗爪的菜。”骆一舟皱着眉,“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明明早上还确认过,说他被困在龙宫里关禁闭。
“小气。你就是这么对十几……”时今放在桌子下的脚被狠狠地踩了一下,他强挤出微笑,把后面的单位量词从年改成了天,“天没见的好朋友吗?”
看着骆一舟重色轻友的脸就来气,来他的食堂吃饭还不高兴看到他,这人真难伺候。
“听说你带了人来我这里,怎么能不赶过来看看?”时今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对向妍说,“还是第一次看到骆狗带人来这儿的。”
骆一舟皮笑肉不笑地问:“那看完了,还坐下来干吗?”
时今挤眉弄眼:“不,我作为你娘家人,来陪陪客。”
反正他皮糙肉厚,根本不在乎骆一舟的眼刀。
时今双手环胸地靠着椅背,倨傲地抬抬下巴:“你们吃你们的,我说我的。”
关了一年禁闭刚被放出来,他现在亟须跟人聊聊天,什么话题都不打紧。所以,自觉体贴的时今选了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事情。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遇见骆一舟,是他离家出走的时候。”
被意外揭老底的骆一舟咳得有点厉害。
时今说的是几百年前的老皇历。
骆一舟被飞升到其他位面的父亲交给钟离后,他每天都得按照钟离制订的培养人才计划修炼。按钟离的说法,是骆一舟那个真人没有出过镜的不负责老爸说,他们一族抗压性极强,平日里修炼千万不要放水。
所以立志把麒麟族妖王培养长大的钟离勤勤恳恳,以踩着底线操练骆一舟为训练基准,让他能够早日成才,担当起妖王的责任。
但是年少的骆一舟并不能消化日复一日的高强度训练。在多次反抗不成后,他终于趁着月黑风高,背着一个小包裹出了落麒山。
至于认识时今,是因为两个人的兽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相似。所以时今对他一见如故,分出了一小半的食物给他吃。
分食物出去,这是一只饕餮的最高善意。
当然,时今不可能说出实情,他按人类逻辑稍微加工了一下,才把这段往事尽可能真实地叙述出来,说完后仍然觉得不过瘾。他从记忆中调出了一副骆一舟还是小屁孩的模样,定格成照片,从口袋里摸出来送给向妍。
“他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吧?喏,当作见面礼,送给你了。”
功成名就,该聊的天也聊了,再待下去骆一舟指定得翻脸。很会见机行事的时今不顾骆一舟的脸色,这才满意地起身离开包厢。
照片上是一个白白嫩嫩的三头身小豆丁。
加上时今夸张的描述,向妍能脑补出鼓着苹果脸的迷你骆一舟走路踉跄,稚气地背着小书包要出去讨生活的画面。
为什么近期的亲子综艺这么火?就是因为可爱的小朋友做什么都很戳中人。
向妍盯着照片:“你小时候真的很萌哎,我体内的怪阿姨情绪立马高涨起来了。”
骆一舟正襟危坐,并不想把小时候可爱的形象展现在向妍面前。他严肃地清清嗓子,可这并没有让向妍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忍无可忍,骆一舟伸出手按在那张照片上:“真人就在这里,看照片还不如看我。”
“可你现在长大了啊。”向妍从他手底下抽走相片,“又没以前那么可爱。”
骆一舟想现在就变个身给她看!
“不过,为什么要叫你骆狗?”
“……”
骆一舟对上向妍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强忍住在她记忆里抹掉这段黑历史的冲动,辛酸地回答:“你就当他是神经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