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槁一震,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说始皇去世,但从离轩口中说出,必然另有深意。
“陛下升天,通知你的宦官本就在陛下身边,知晓当时情形。但既然已告知于你,又为何要杀你?”离轩苦苦思索。
“对了,赵高不想让陛下之死为人所知,但他的亲信未经过他的许可而告知于你,赵高为免此消息泄露,故杀你灭口。”离轩道。
“是了,赵高曾将遗诏交我手中,经我验证,此诏不似作伪。”孟槁道。
“那就是遗诏确有其事。但即便你意外知晓陛下升天之事,但此为事实,若要封口,告知你利害关系即可,何需杀你?”
沉思良久,离轩忽然惊呼:“不好!你所知遗诏内容为真,赵高灭你之口,不是因为陛下升天,而是因为遗诏内容!”
“赵高要谋逆!”二人同时说道。
……
一夜未宿,加上心力交猝,李斯神思恍惚。离轩叫了几声,李斯方回过神来。
“离轩,你怎么过来了?”李斯站起来,挤出一丝笑容。
“师傅,陛下是否已经升天?”离轩沉声直接问道。
“胡说八道,不得再为此大逆不道之言!”李斯怒道,但神情之间的哀色却无法掩饰。
“看来,师傅已经知晓此事,但你可知赵高之谋?”离轩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李斯沉默片刻,说道:“赵高虽为陛下身边亲信,但区区一中车府令,能有何阴谋?”
“陛下遗诏传位于长子,此诏今何在?师傅知否?”离轩问道。
李斯惊道:“你如何……陛下遗诏,已自送出。”李斯承认了始皇去世之事,但于遗诏内容,却闪烁其辞。
“师傅封锁陛下升天之消息,弟子知晓其间事关天下安危,此举甚当。但是,陛下遗诏如何,想来师傅应当知道。弟子也想知道!”离轩说道。
李斯默然,眼神落寞,遥望东方升起的初日,喃喃自语:“这个世界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了,但是……”李斯闭上眼睛,“遗诏说,扶苏监军无功而耗力,怨望而谤君,赐死。”
离轩大惊:“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莫说长公子并非这样的人,决不会诽谤陛下,劳而无功,就算如此,公子乃储君之选,陛下岂会在弥留之际赐死公子!”
李斯叹道:“以我度陛下之意,乃因陛下爱胡亥,临终以国托之,而扶苏势大,为防国变,故赐之一死矣。”
离轩怒道:“胡亥小儿,虽有聪颖之名,实懦弱而短识,外骄而内虚,图安乐而重私利,何以为君?陛下岂会犯此错误!师傅,此必为赵高之阴谋,你明知此乃赵高伪诏,何不制之?弟子早已知晓,陛下遗诏乃是传位于扶苏!”
李斯身子一震,轻声道:“你如何知晓此事?”
离轩犹豫片刻,还是向李斯如实告知孟槁被赵高诱杀一事。李斯听罢方知,离轩所获信息为真。心下悲哀,若早知孟槁未死并已到离轩处,已不会被赵高蒙蔽诱杀,那么哪怕一死,自己也决不会向赵高妥协。此时知晓若不向离轩说清楚,恐怕会有更大的麻烦,于是向离轩告知了当夜之事。
离轩双目怒睁,一声剑鸣,长剑已在手。
“我去杀了这狗贼,自然一了百了!”说罢转身欲去。
李斯急抓离轩衣袖,离轩一甩,李斯被甩倒地上。
“离轩,且听我说!”李斯急道,身体虚弱又极为激动,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离轩回头见李斯摔倒,大惊,回身扶起李斯,跪下请罪道:“此时情急,待弟子杀了此贼,再向师傅请罪。”说罢起身又要走。离轩此时愤怒到了极点,赵高竟然以自己性命相迫,逼得李斯与他合谋伪诏杀扶苏,此贼不除,心绪难平。
“离轩,此事关键,不在个人恩怨,而在国事啊!”
离轩停下脚步,但仍未回头:“弟子杀他,即为国事。如今我已知此事,赵高已无法以你我性命相挟,杀之可矣!难道师傅还要和这种狗贼讲道义讲一诺千金?”
“你道赵高为何敢于放我回来,而不是留下为师继续为质?”李斯反问道。
离轩被李斯一问,心中似抓到了关键之点,慢慢恢复理智。
“因为诏书已经送出,只要我们不想大秦大乱,就不会再动他!”李斯自问自答。
离轩一下子就明白了。诏书已送出,只要扶苏一死,胡亥即位就已成定局,杀了赵高,只会引来胡亥的愤怒。而杀赵高,必然要有相关理由,一旦众臣知晓此事,内部纷争必起,而大秦处处烽烟已可确定。
离轩转过身来,眼中的怒火仍在熊熊燃烧。
“绝对不能让扶苏死!我一定要救他!”
“事已至此,离轩,你速书信一封,令可靠之人急赴阳周,若是运气好,能赶在使者之前面呈长公子,长公子自不必死,我们再图赵高。”李斯斟酌道,“但若是落在使者之后……”
离轩面露痛苦之色,接道:“我将当此事没有发生,以保大秦基业。”扶苏和蒙恬都是他的好朋友,扶苏还是萝嬴最爱和最疼萝嬴的兄长,如果遭遇此变,如何面对萝嬴?
“用密钥!”李斯吩咐。
离轩点头,扶苏作为储君,熟悉密钥。而离轩也知道,无论此事最终结局如何,发之于韩非思想,完善于李斯离轩二人的法家密钥从此将绝于世间,不能再使用了。这将是密钥最后一次使用。
未及一刻,离轩已写好密信,来不及封漆,甚至来不及掩护,让孟槁快马加鞭,急赴上郡而去。
“你此行极为凶险,你的行踪必为赵高所知,但我们无法相助于你,为免知者太多,甚至不敢多给你带一些人去。此行途中,有阻碍者一概杀之,若能赶上前方使者,则杀人夺诏。若同时赶到,无论如何都不可让扶苏被杀。万一……万一你去晚了……唉,那就是天命如此,为免后患,你当悄然隐退,勿再出世。”
孟槁想着临别时离轩的吩咐,感觉异常沉重。大秦一统天下后的第一场风雨,终是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