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受外界干扰,两人把廖小刚邀请到了交通之声广播电台的录音棚去采访。走进电台时,廖小刚忍不住感慨,大学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去电台当音乐主持人,还去西湖之声实习过,没想到十几年后还有机会再来。
他把准备接受电台采访的时间发到小群里。鲁子敬说必须听。周易航没回复,此刻的他,刚刚把自己的最后一笔现钱转到公司账上。
访谈居然不是录播而是直播,让廖小刚颇感意外。小青提问,小白在旁边协助。由于不用面对镜头,廖小刚还比较放松。简单预热了几个问题后,小青问他:“据说当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您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酒吧街附近?”
廖小刚:“心情不好,就去酒吧喝了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三家家伙鬼鬼祟祟的站在电线杆旁边一看就不是好人。”
小青:“您是怎么判断他们是不是好人的?”
廖小刚:“一个留着二十年前的分头,一个黄毛,一个耳钉,说他们是好人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大半夜的守株待兔,不是坏人还等着见义勇为?”
小青被他逗得微微一笑:“所以您就盯上他们了?”
廖小刚语出惊人:“是的,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捡尸的。我看到他们的目标是个年轻漂亮的女生时第一反应是活该。”
小青的表情有些尴尬,这句话肯定会引来某个群体的不满。
廖小刚:“可我还是跟上去了。这么好看的女生就算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坏人带走。我第一次上去想阻止他们的时候就骗他们说是女生的男朋友,结果被他们嘲笑,说她怎么可能有我这么low的男朋友。”
小青:“他们不相信。”
廖小刚:“是的。所以说同类之间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我不能就这么走了,看到女生被他们扶进电梯的一刻,我就更加坚定了要去多管闲事的决心。因为我觉得受到了侮辱,同样都是人生的失败者,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用嘲弄的眼神看我。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那行,你们要做坏事,我就坏你们的事。”
小青显然没想到他是这个脑回路,继续提问:“您一直说自己算不上一个好人,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您的见义勇为完全是非常正能量的举动。”
廖小刚:“我这个年纪了,如果是好好过日子的人,怎么会大半夜的跑出去喝酒游**?我是个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中年单身狗,还胖。有趣的灵魂是要建立在物质条件之上的。有一次我妈要跳楼,警察喊我回去劝她。当时我就想,老妈你活得好好的跳什么楼?该跳楼的是我这个没工作、没老婆、没孩子的三无青年。可一想到跳下去后会摔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想想还是算了。我就是这种连跳楼都不敢的loser。”
小青勉强一笑:“其实一个人成功与否并不仅仅看他能赚多少钱,物质条件有多好,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品格。”
廖小刚:“是吗?可是在我妈眼里,我从来就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既不高也不帅,成绩一般长得一般,还一年比一年胖。年轻时觉得没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还有任性的时间和本钱。等过了36岁就发现,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不友好。”
小青:“为什么是36岁呢?这个时间线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廖小刚:“周瑜、庞统,很多优秀的男人都是折在36岁。对男人来说,36岁就是一道坎,过去了阳光坦途,过不去一片灰暗,更多人是在过去与过不去之间挣扎。我很庆幸,我没结婚,没孩子,连女朋友都没有,家里也有的住,不用为了房子车子孩子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可大多数人都逃不出买房结婚要孩子要两个孩子的轮回,还要按揭。”
“他们不敢任性不敢顶撞上司到处求人讨好人只为每个月不多不少的一点工资还要在旁人面前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他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各种福利都享受不到各种摇号都赶上。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上班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下班还要陪孩子做作业受老妈和老婆的夹板气。他们30多岁了肚子就大了头就秃了跑两步就喘连夫妻生活都有心无力。”
廖小刚喝了口水继续说:“我有个同学,年初因为失业跳楼自杀了。工作七八年的单位辞退他只赔了两万块钱。我们看不惯找过去,单位都倒闭了。还有个同学是公司骨干,可就是因为对手恶意举报,就被公司当成背锅侠辞退了,说什么公司要减员增效、开源节流,超过35岁的都要一年一签。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年纪大也是错吗?他不敢跟家里说失业了,就租了个工位假装还在上班,每天早出晚归。为啥不敢说?没脸说啊!怕家人担心,怕别人看不起。人到中年,不光为钱活,还是为面子活。”
正塞着耳机用手机听节目的鲁子敬抬起头来,眼中的水汽慢慢凝结。
正堵在路上开着电台的周易航听出了廖小刚的声音,用手一拍方向盘忍不住说:“这混蛋!”
更多正在听节目的中年男人们或无奈地摇头,或低头掩饰内心的震动,或苦笑装作不屑。
一辆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谁说不是啊,其实男人是最辛苦的,还不能说。”
后排两个年轻女生也在认真听这个中年男人的牢骚,其中一个目光有些呆滞,只是怔怔地看着车外。另一个短发的握住她的手,轻轻说:“都过去了。幸亏有这样的人见义勇为。我加他微信了,到时候你再好好谢谢他。”
小青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把话题拉回来,也不忍去打断一个中年男人的**心声。
廖小刚:“其实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人生赢家,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不过是在为生活苟延残喘。忍气吞声不过是为了挣几个钱好让家人过得好一点点。其实我比他们还不如,他们起码还有家庭,还有寄托。”
“我什么都没有,连几个小混混都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有女朋友。我冲上去跟他们打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就算被他们捅死好歹能混个烈士,当然不一定能评上,这辈子也值了。我妈在别人面前说起我的时候也能吹一把,我儿子见义勇为。还有,我看到微博上有人提议我把奖金拿出来做慈善……”
“在这里我正式回应一下,钱我不会拿出来的。我跟我妈见义勇为都受了伤,捐出去了医药费你们给?不要以为见义勇为的就必须是道德上的完人,我们只是普通人,只是看到坏人要做坏事一时激愤出手,不要用太高的道德标准来捧杀我们。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无业游民,我要吃饭我要过日子,我不会为了满足键盘侠的随口一说去打肿脸充胖子。还有我呼吁有关部门加强对酒吧夜总会附近区域的治安管理,不要让别有用心的流氓坏人有机可乘,保护女性安全刻不容缓。”
访谈结束了。
鲁子敬给廖小刚发去一串大拇指。
与此同时,无数人在交通之声的APP里留言,还有人打进电话来提议成立一个“中年男性互助关爱联盟”,建议有关部门多多关注这个最辛苦也最容易被忽略的群体。
从电台出来不远就是钱塘江。天下起雨来,带走傍晚的暑气。廖小刚撑着伞走到江堤上,看着浑浊的江面和远处的钱塘江大桥发愣。他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也不关心事情后续会怎样。他就是有一肚子气找个机会发发牢骚而已。
这时汤玉兰打进电话来,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刚啊,妈妈听了节目。你在哪里啊?”
廖小刚:“在江堤上。”
汤玉兰一下子就急了:“小刚啊,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妈妈没有看不起你。妈妈说你是想你更有出息。你爸爸已经走了,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的几个同学啊!妈妈保证再也不说你了。你想回来就回来,想自己住就自己住。不去上班不要紧的,反正家里也不差那点钱。”
廖小刚:“你不结婚了?”
汤玉兰明显一怔,立刻道:“我结啥婚?你都不结,我结啥?”
廖小刚:“那你一个接一个的换男朋友?”
汤玉兰一下子就急了:“什么叫我一个接一个换男朋友?那是老妈我打麻将的搭子!啊呦你在想啥西啦?”
廖小刚:“我还以为你要第二春了。”
汤玉兰:“去去去,老妈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我跟你说啊,我就你一个儿子,我的就是你的;我现在不给你,死了也都是你的。就算结婚那也是婚前财产,别人分不走的。你放一百二十八个心!这样好了,两套房子的租金都给你,妈妈退休金用用够了。你现在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千万表想不开,弄到最后还要别人去救你。”
廖小刚:“放心,不会跳江的,下面都是泥浆。”
汤玉兰:“见义勇为还有奖金啊,你怎么没跟我说啊?多少钱啦?要不要扣税的啦?要是扣税就去投诉他们,这是我们用命换来的,怎么好扣税的!”
廖小刚:“5万块,没扣。我转给你。”
汤玉兰:“不要啦不要啦,你自己留好,留着约会用。对了我们救的姑娘儿有没有找你说声谢谢啦?你要把握机会啊,那个姑娘儿蛮好的。”
廖小刚:“知道了。”
汤玉兰:“小西斯又挂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