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子会所回家途中,经过一所小学,鲁子敬听到了震天的欢呼声。那是两支小学生的球队踢比赛,场上小球员奋力争抢,场外同学尽情加油。那一刻,鲁子敬恍惚回到二十年前,那些可以在操场上飞奔一下午的日子。
把姜建军送到家后,鲁子敬又带着鲁越混进小学。操场上,比赛还在继续,貌似是两个校队之间的比赛,比分是3:1,领先的一方继续进攻,落后的一方也在寻找机会。看球员的个子,应该是小学四五六年纪的孩子。
鲁越:“爸爸,你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踢球吗?”
“我们小学可没有足球比赛,上中学才有。不过他们踢得确实不错。”鲁子敬盯着球场,比赛的攻防转换速度让他吃惊,很多成年人或大学生的比赛都没这么激烈,每个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奔跑,每球必争,从不放弃。
“砰!”两个孩子在边线附近摒脚,防守方的4号被踢倒,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喊疼,只是龇牙咧嘴地拔腿就追。前方立刻有2号队友补位过来,本想两人夹击断球,岂料对方17号一拉一拨一个转身,竟从两人之间窜了出去,直扑禁区。
“漂亮!”鲁子敬忍不住叫好,这技巧和身法,成年人都未必使得出来。
带球的17号见对方最后一个后卫扑过来,抬脚就要射门。
“别扑!”防守方的教练在场边大喊,但为时已晚。
17号一扣晃过后卫,闪开角度,直接在禁区边缘起脚射门。
“嗖!”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挂死角。17号飞奔与队友们拥抱庆祝,4:1,几乎锁定胜局。场边响起掌声。
“漂亮!漂亮!漂亮!”鲁子敬第一个跳起来。世界波啊!这一刻,生活的**,仿佛又回到了身体里。
看台上下的家长和工作人员纷纷扭头看过来,还以为他也是家长。
看着鲁子敬活蹦乱跳大喊大叫的样子,鲁越眨眨眼:“老爸,你好搞笑。”
鲁子敬:“啥搞笑?又不是看网球,足球篮球,就是要大喊大叫。”
鲁越眨眨眼,跟着大喊:“红队,加油!”
红队,是落后的一方。
最后,双方各进一球,5:2结束比赛。拼了一整场的球员们有的跑去灌水,有的直接瘫坐在地,球衣早已被浸透。场边的家长们连忙拿着厚外套过去给自家娃披上。
鲁子敬走下看台,从工作人员那里打听到,这是区内的小学联赛,这里是分赛区之一,每天都有比赛。赢球的白队是卫冕冠军,去年还打进了杭州市八强,区里的比赛都只派二队来,实力也能碾压对手。
鲁子敬心念一动,顺手加了对方的微信。
周易航把自己埋在椅子里,神色颓然。公司里空****的,他给员工们放了假。刚刚过去的双十一,公司的带货销量并没有预期那么好,大部分用户都奔着平台的头部主播们去了,抖音也在分流。看似热热闹闹的直播间,扣除各项成本后,净利润只有区区万把块钱。
万把块钱能干啥?
微信上闪过一行留言:“周总,到点了。”
周易航一拳砸在桌上。到点,就是要还钱了。第一笔借款,还有一半没还。他扫了眼自己的账户,剩下的钱跟第二笔借款没用完凑一凑,勉强能把第一笔还了,可第二笔怎么办?还有两套房子的月供。
以公司现在的状况,想要维持,就是赔钱。怎么办?就此放弃吗?他不甘心。
就在这时,他收到一个员工的辞职留言,很干脆,就说觉得公司没前途,也不要赔偿,按实际天数把工钱给结了就好。
周易航说了声“好”。
很快,又有另外两个员工提出辞职。很显然,员工们也不傻,连双十一都赚不到钱的公司,何必浪费时间和青春。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如此干脆。
周易航没有挽留。人心散了,不如散了。
周易航用最后的钱,支付了员工们工钱,还掉了第一笔借款。由于是按时还,利息没有翻滚。摆在他面前的,是第二笔50万的借款,和下一期2万多的房贷。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失败者,折腾了大半年,到头来一事无成。这个办公室,怕是也呆不久了。
周易航点开微信通讯录,找到那个头像:“有空吗?”
与此同时,廖小刚也陷入了纠结。网站的编辑建议他断更,原因是作品在无线和新媒体两端的订阅都很差,与其费时费力继续半死不活,不如果断放弃,重开一本。
“几个月的心血,耗费无数脑细胞的完美设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廖小刚四仰八叉躺在**,盯着天花板,乃公的大神之旅,就此终结?
可如果不放弃,每个月百十块钱的收入,只能勉强交个水电费;那边的房租要用来交这边的房租,汤玉兰终究还是没把两套房子的租金都交给他;见义勇为奖励的5万块钱,也终有花完的一天;总要养活自己的吧?
周易航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堵。当那几个身穿皮衣、打扮得清爽利落的家伙出现在面前时,他确实有点慌了,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周总,你的公司我们了解过了。”说话的是个精干的年轻人,“人都走光了,货还堆了不少,看起来不太好啊……你跟陈总一样,都是讲究人。所以你放心,今天,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就是过来提醒你下。创业有风险,入行需谨慎;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周易航:“放心,钱,不会少你们一分。”
年轻人笑了笑:“希望如此。不过说实话,我们是真想你一直拖着,拖着,拖到年底,拖到明年。我们的KPI就都在了。”说着扭头问同来的几人,“是不是啊?”
众人轰然称是。
周易航当然知道利滚利的可怕,可他没办法。不想卖房子,就得硬着头皮借钱周转。他笑了笑,反正时间还没到,径直往前走。
从这伙人中间穿过后,带头的年轻人突然在他身后道:“周总。”
周易航脚步一停。
年轻人掏出一根烟来在掌心敲了敲:“你在城西那套房子挺值钱的,为什么不卖?”
周易航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停车场。
年轻人摇摇头,又把烟放回去:“可怜的中年人。”
一个小时后,周易航在咖啡厅里等到了他想见的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外窗洒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咖啡和点心被端上来,散发浓香。
赵依眉依旧明艳动人,顾盼之间,仿佛更多了几分从容。
赵依眉:“创业了还这么有闲?”
周易航:“创业除了烧钱,就是时间自由。又接了个大单?”
赵依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自从你老同学走后,一部就垮了。大单基本上都是二部在做,部门没有总监,就一个副总监,忙都忙不过来。”
周易航觉得她在炫耀,可这点炫耀放在她身上,又是如此自然。看到她,烦闷的心情便好了不少。
他跟赵依眉的关系,根本谈不上“出墙”,顶多是比异性好友多一点,连暧昧都不到,大约是传说中的红颜知己。一见如故,愿意倾诉,相处放松,又没有利害关系。
可是当她提到“你老同学”那几个字时,周易航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一下,潜伏在心底那根刺,忽地就冒出头来扎了一下,再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审视。
其实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可他既不想破坏两人之间那种舒适自在的关系,也不想去面对一旦被验证出某些真相后,最后变成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打脸尴尬。如果真相真是那样,那么无疑是自己害了鲁子敬。
“我老同学,老鲁?”周易航追问一句。
赵依眉:“是啊,他已经离职了。你不知道?”
周易航:“他不是都要升职了,怎么就离职了?什么时候的事?”
赵依眉:“十一前吧。我们集团说是民间设计院,其实就跟国企一样复杂,你一派我一派的。你同学能力是没得说,资历,经验,都很好,可谁让他是前任领导提拔起来的心腹呢?新领导来了之后,还是个女领导,当然要用自己人。像他这样闷声不响也不去表忠心、只想靠成绩去升职的,肯定会被别人抢先。”
周易航一想,鲁子敬确实是这个脾气,从来不去主动争取,就想着按部就班。他要是十一前就离职了,到现在岂不是快两个月了?想到这,他在三人小群里@了鲁子敬一句:老二出来了吧?
很快,鲁子敬就发了张猡小白的襁褓照过来。
两个没有工作的人要养两个娃……周易航暗暗叹了口气,果然人到中年,没有谁是轻松的。他自然不会去说破,且各自去渡难关吧。
赵依眉往后靠了靠,将大波浪向后一捋,显出诱人的身段来:“你今天算是拯救了我,忙里偷闲。这顿我付。”
周易航心神一晃,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这样的**。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提不起任何色心来。原因很简单,因为没赚到钱。权力和金钱是男人的胆气,二者有其一,便可挺起腰板;二者皆有,便可指点江山。至于才华和身材,不过是穷小子们的自我安慰罢了。
再想起他、鲁子敬和廖小刚的现状,周易航只能苦笑,谁曾想,当初雄心满满的赚钱大计,到最后竟成了先后丢掉工作的导火索。
本命年,时也,命也。
与赵依眉的相处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半小时后,赵依眉接了个电话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压了一张100元在杯下。
周易航没有抢着付钱,太俗气也没必要。倒是她居然随身带了纸币让他有些意外。今年又流行复古了吗?
走出几步,赵依眉突然停下脚步,又转回来对他说:“对了,我已经不在昭阳了。”顿了顿,又丢出两个字来:“橙光。”
周易航愣在那里——橙光,正是被他们算计掉了轻轨地块的那家开发商。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通,让他彻底明白过来。原来,真的是她!
“以后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不要见面了。”赵依眉说完,娉然离去。
周易航觉得自己像个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