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珞家在武昌区的大学城附近。他们很快就得知众多在外地有亲戚的同事同学举家出城。
何珞把廖小刚马上要来的事情告诉了父母。老何没吭声,只是盯着电脑和手机上的新闻消息。
何珞妈妈不愿意走,坚持要留在家里照顾被解救回来陷入自闭的小女儿何珈。何珈已经睡了,她就帮老何跟何珞收拾衣物。
半小时后,老何突然道:“小珈这个样子,不好折腾,你妈妈肯定要照顾她。我是党员和学校的干部,更不能在这个关口管自己逃走。小廖既然来了,总要发挥一点用处。我看这样,小珞,你跟小廖走。我们全家人,不能都立于危墙之下。”
何珞知道现在形势危急,理智告诉她,老爸的判断和决定是对的。
老何:“小珞,你给小廖打电话。不,他在休息,不能吵醒他。你给他微信上留言。我说,你打字。”
何珞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根据老何的指示,写下约定接头的时间地点,再把老何转发给她的定位发过去。
老何要来何珞的手机,语音留言:“小廖,谢谢你冒险前来。时间紧张,我也不跟你客气。我会提前开车送小珞到离高速最近的停车场跟你接头。接到小珞后你们立刻离开。我们一家人,不能陷在一个地方。”
何珞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2020年1月23日,农历乙亥年的倒数第二天。
早上6点,睡了4个小时的鲁子敬率先醒来,敲敲车窗叫醒还在酣睡的廖小刚。廖小刚连忙划开手机,看到了何珞给他的留言,听到了老何的话。此刻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进去,把他们都接出来!
8点,两人即将驶入武汉地界。
鲁子敬没有跟上来,一阵腹痛让他不得不开进最后一个服务区,并在卫生间里给廖小刚留言:“兄弟,拉肚子了。最后一段路,靠你自己了。”
“放心吧,你就在外头接应。”直面对向的滚滚车流,廖小刚仿佛回到当年采访汶川大地震的日子,豪气干云。
8点20,廖小刚驶入了老何约定的停车场,看到了一身雪白羽绒服的何珈。
甲壳虫一记侧转停在离她不远处。
看到那个圆滚滚的身影从小车里钻出来还打了个哈欠,何珈眼角一闪,忍不住还是笑了。
第一见老何,廖小刚还是有点紧张。老何倒是很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大老远赶过来,辛苦了。趁还有时间,赶紧带小珞走。”
廖小刚:“您不走?”
老何摇摇头:“共产党员,不下火线。”
廖小刚肃然起敬。
老何又道:“他们不要马上上高速,现在到处都是出去的车,高速反而会堵。可以先走一段省道,再上高速。小珞,你帮小廖导航,他路不熟,忙不过来。”
何珞点点头,上前抱了抱老爸,泪如雨下。
老何拍拍她后背:“好了好了,就当出去玩一圈,走吧!”说完,目送甲壳虫离去,眼中泪光闪动,继而转身上车,掉头折返。
省道上的车反而没有高速那么多,一路畅通。接到何珞的廖小刚特别兴奋,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忍不住地笑。
正在低头看导航的何珞瞥见他的傻笑,忍不住道:“还笑得出来。”
廖小刚:“当然要笑了,接到你,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
何珞:“另外一半呢?”
廖小刚:“跟老鲁会合,带你平安回家。”
一听到“家”这个字,何珞就扬起脸来。
廖小刚:“想哭就哭呗。”
何珞捶了他一拳。
廖小刚呲呲牙,疼在身上,美在心里。
鲁子敬给廖小刚打电话,让他们不要进出城方向的服务区,全是车,让他们继续走省道,他会尽快跟他们在邻市郊区某地跟他们会合,并发了个定位过去。
收到定位后,何珞调整航线,甲壳虫便闪转腾挪,一路向东。
鲁子敬一边给车加油,一边给姜小柔留言,说任务完成一半,即将返航。姜小柔发了个加油的表情过来,鲁越也在留言里大喊:“爸爸,我们想你了!弟弟又尿床了!把被子都鸟屎了,被妈妈打屁股了!”
鲁子敬“哈哈”一笑,瞬间充满了力量。
老何回到家里,让何珞妈妈不要着急给何珞打电话,让他们集中精力离开。何珞妈妈哭着说会不会见不到女儿了。这时,自从被解救出来回家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何珈突然走出来,说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一个小时后,鲁子敬和廖小刚两个车再次会合。鲁子敬第一次见到何珞,悄悄给了廖小刚一个大拇指。此时不仅武汉,湖北各地都因为疫情紧张起来。三人甚至都不敢去小店吃饭,全副武装地去买了食物回车上吃。
上午10点,武汉封城。
何珞回望故乡,放声大哭。
傍晚,两辆车驶离湖北,进入江西境内。何珞收拾情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年三十当天就能到杭州。廖小刚更是给汤玉兰吹牛,说姑娘已经接回来了,让她准备好年夜饭。汤玉兰那个兴奋啊,立刻就要跟何珞视频,却被廖小刚无情挂断。
廖小刚给鲁子敬转了1万块钱过去,说之前准备物资油料都是他出钱,做兄弟的不能老占便宜,单是陪他走这一趟,就是过命的交情。鲁子敬倒也没客气,不过却从越来越严重的形势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又尽可能多地在服务区采购食品和物资。
天黑后,两辆车驶入服务区休整。廖小刚回来说服务区还有房间,说何珞状态不好,建议开两个房间——他跟鲁子敬一间,何珞一间——明天一早再走。
鲁子敬表示反对,疫情之下,为了减少传播,各地一定会加大防控力度,必须要尽早赶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廖小刚一连打了七八个哈欠,说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必须要好好睡一觉。
鲁子敬想了想,说他就不开房间了,直接车上睡,接着就开始往甲壳虫上般东西。
等廖小刚开完两个房间回来,鲁子敬直接把车钥匙丢给他:“换车。”,
廖小刚接过钥匙,不明所以:“换车干啥?”
鲁子敬:“她人呢?”
廖小刚:“直接洗澡睡觉去了。”
鲁子敬:“我要先走一步,就不当电灯泡了,给你创造机会。你们两个人,大车留给你。我开你的小车走。钥匙拿来。”
廖小刚吃了一惊,一路上鲁子敬就是他的主心骨,有他在,啥事儿都不慌。“家里有事?”
鲁子敬:“家里都好。我看你俩的状态,肯定需要休息一晚,疲劳驾驶也不安全。但我担心走晚了可能回不去。”
廖小刚:“怎么可能!浙江又不是武汉,没那么夸张。你不累啊?黑眼圈都成熊猫了,赶紧开个房睡觉去,迟了被人抢走了。”
鲁子敬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来的时候我跟你一前一后,就是怕一起出状况。现在也是。就当是我给你们探路。”
廖小刚见他去意已决,突然鼻子一酸,竟生出几分生离死别之感:“真要走?”
鲁子敬点点头,抬起手掌勾了勾手指。理智告诉他,浙江很有可能跟湖北一样封路;一旦封路,就会被困在高速上,进退两难,到时候就不是物资短缺的问题了。情感上说,他更无法接受再长时间跟家人分开,让她们担心。既然廖小刚已经接到人,那么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必须有所取舍。
朋友与兄弟之间,也要有边界感。
两人各自取走驾驶证。廖小刚把甲壳虫的钥匙放到他掌心。
鲁子敬把随身物品和背包扔到副驾驶座,上车关门,发动甲壳虫,在停车场里开了两圈熟悉操作,最后摇下车窗跟廖小刚道别。
接下来的几百公里,鲁子敬归心似箭,终于在0点前冲入浙江境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着急去跟姜小柔说,这个点她们应该都在睡觉,而是给廖小刚留言,说浙江边界暂时畅通,速度出发。
此刻的廖小刚正在睡梦中滚来滚去,仿佛抱着的不是被子,而是隔壁的姑娘。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
7点半,看到鲁子敬留言的廖小刚才跟何珞匆匆上路。
回到杭州后,鲁子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车里打电话跟社区报备。他担心自己去过湖北的行程,一旦跟家人有了接触,大家都要隔离。不出车,那跟周围的人没有接触,就不会“殃及池鱼”。
不久,社区工作人员引导鲁子敬把车开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再一次来跟鲁子敬确认有没有去过武汉,鲁子敬如实回答。很快就有大白来给他做核酸检测。
直到这时,鲁子敬才给姜小柔视频,说已经回来了,但为了不“牵连”周围的人,暂时呆在车里,哪都不能去,可能还要隔离一段时间。
姜小柔顿时就泪目了,抱起猡小白给他看,还喊来鲁越。鲁越大叫:“爸爸,你有没有吃早饭?要不要我去给你送饭?”
鲁子敬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只要在家旁边,再怎么折腾都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