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司马景平脸都黑了。
他怒吼道:“司马微言!你在胡说些什么!”
司马微言一个野驴打滚,飞扑到金殿中央,跪下说道:“儿臣失礼,请父皇责罚!”
值得一提的是,司马微言虽然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走哪都人憎狗厌,但偏偏颇得老父亲的喜欢。
作为一个皇子,整天无党无派,也不跟兄弟们勾心斗角,这叫什么,这就叫入则孝于父母,出则友于弟兄,妥妥的璞玉之才。
要是脑子能好使一点就更好了。
眼见最疼爱的小儿子认了错,司马景平便将炮口对准了韩殿臣,说道:“韩殿臣,你教得好学生啊?”
“让你带老十二读书,你们读了些什么出来?”
“竟是连礼也不知吗?”
“金殿之上口出狂言,这是一个皇子该有的言行举止?今天这般做派,明天是不是就要反进太初宫了?”
韩殿臣讷讷道:“臣有罪。以后一定尽心竭力教导十二皇子,不敢有所怠慢。”
司马景平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块读书的材料,无力地说道:“罢了罢了,寡人出个对联,让他对出来,你们离席就是了。”
“司马微言!”
听到老父亲慈祥的呼唤,司马微言高声回应道:“儿臣在!”
“寡人出个对联,你对上一对——一行大雁向南飞。”
这对联已经不是用放水来形容了,应该是放海。
难度就比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这种儿童歌谣稍微高一点点,这再对不出来,可真是有点儿不想话了。
司马微言还真就对不出来:“启奏父皇,儿臣对——两只烤鸭往北走。”
司马景平脸色一黑,恨不得把自己这个愚蠢的儿子塞回娘胎里去。
这已经不是对联有问题了,这话里有话,夹枪带棒啊。
果不其然,许北又跳了出来,冷笑着对韩殿臣说道:“韩殿臣,你就是这么教导皇子的?”
“两只烤鸭往北走,你说谁是烤鸭?谁往北走?”
东晋收复故土,是以南方士族北迁回洛阳为标志的,由于士族的一些骚操作,统一北方并没有通过堂堂正正的征伐,所以北归的士族多少是有一点心虚的。
如今司马微言一说“两只烤鸭往北走”,本就内心敏感的读书人们心里自然是要进行无端联想。
这话不能是收复中原的皇帝的儿子说的,自然就得有人教。
而负责教司马微言的,不是韩殿臣又是谁呢。
韩殿臣心里也咯噔一下子,怎么穿晋朝还遇上文字狱这种东西了。
还没等他想出来怎么解释,司马微言就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对联里的两只烤鸭往北走,还能有别的烤鸭不成么?”
“许大人,现实里的烤鸭是不会往北走的,烤鸭已经熟了,走不动路的。”
许北愤怒地站起身来说道:“一派胡言!韩殿臣,你怎么教的皇子?十二皇子这般胡言乱语,你对得起皇上吗!”
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许北想把韩殿臣直接置于死地。
正如司马微言所说,只有对联里的烤鸭才能往北走,许北也是一样。
只有约定里的十万两纹银他愿意出,这十万两纹银放到现实中来,他是万万不愿意出的。
许北不顾一切地想要韩殿臣死,只要韩殿臣死了,这十万两纹银自然也就不用出了。
只要韩殿臣死了,他的兄弟许南也就摆脱了曾经月旦评的负累,可以重新出仕,许家也能够重新走上正规。
在许北的眼里,只要杀了韩殿臣,他人生的一切失败就都迎刃而解了。
韩殿臣见许北这般急切,嘲笑道:“许大人,您也听到了,十二皇子说的是对联里的两只烤鸭往北走,难道您是那对联里的两只烤鸭吗?”
“还是说,您那十万两银子也像对联里的烤鸭一样,只在说赌约的时候愿意出,输了就不愿意出了呢?”
“既然您如此想要我韩某人这颗脑袋,不妨咱们走出太初宫外,你携三尺青锋来取就是了,何必在陛下的盛事上悻悻作泼妇姿态?”
许北顿时被噎住,不服气地说道:“本官就是看不惯你这油嘴滑舌、人浮于事的模样!哼!”
韩殿臣怒道:“我人浮于事?我油嘴滑舌?若不是你兄弟出口脏我,我如何会隐姓埋名,直到今天?他如何会隐居养望,至今未出?”
“许北,我敬你是前辈,叫你一声许大人,可在我眼里,你们两兄弟,都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而已!”
“不说别的,你这个洛阳府尹走马上任一年,除了在西市巧取豪夺,让衙役乱收费用,你还干过任何一件实事吗?”
“每天纵酒行散,狂放不羁,更有甚者,当着洛阳良家妇女的面脱了衣服裸奔,许北,你好大的面子,你好大的脸啊!”
许北也怒道:“礼法岂是拘束我辈士人之物?若是出仕就要压抑本心,本官倒不如致仕还乡好了!”
韩殿臣冷笑道:“民不尽力,非吾民也;士不诚信,非吾士也;臣不忠谏,非吾臣也;吏不平洁爱人,非吾吏也!”
“为民不尽心耕作,纵情山水,为士只图私利不忠君王,微臣每日怠政不出一策,为吏纵兵行凶巧取豪夺!”
“许北,你狗日的四条全占了!”
“你何止是不拘礼法,你简直是个大大的奸佞!跟你那兄弟一样,清谈阔论非议国策而无实干,小人也!”
“似你这等狺狺狂吠之老狗,若不致仕还乡,那真是有负君恩,人神共弃!”
许北被韩殿臣怼的讷讷无言,手颤抖着指着韩殿臣:“你你你你你......”
韩殿臣继续道:“我什么我?你月旦评的时候不是挺能说吗?”
“你他妈一个风评出身恩官,既非功名,亦非孝廉,仗着家里有祖传的月旦评非议时政,阻塞贤路。”
“这太初宫的金殿上,何曾轮到你耀武扬威来?”
许北脸色逐渐由红返青,变得像是猪肝色,一口气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前胸。
直到吐出一口黑红色的淤血,脸色方才好看了许多。
竟是被韩殿臣骂得呕血了!
见二人吵得差不多,司马景平赶忙出来作和事佬:“许爱卿,韩殿臣,值此中秋盛会,吵什么呢?”
“韩殿臣,许北乃是忠厚长者,素有名望,他说话你听着就是了,何必咄咄逼人呢。”
“不过,你教导十二皇子不利,这件事的确该罚,就罚你这次赌赢的钱全都收归内帑吧。”
韩殿臣和许北同时脸色一黑。
内帑,就是皇帝的小金库,专供皇宫开支之用。
辛辛苦苦给皇帝打了两年零工,不说挣钱多少,差点没往里倒贴钱。
好不容易找到一只大肥羊自己送上门,还没捂热乎呢,就被皇帝截了胡。
十万两白银,也就是一万万钱,洛阳的米才五文钱一斤,把这一万万钱换成米磨成面,都快够用面粉再盖出一座太初宫来了,皇帝就借着这么个由头全弄走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韩殿臣起了辞官还乡的念头。
“启奏陛下,臣近日身体不爽,提前告退,还请陛下恩准。”
韩殿臣上奏请退。
如果再不退的话,他怕自己在这儿被活活气死。
十万两,白银!
就算皇帝把他亲闺女送给自己当老婆,也换不来这么多银子!
这皇帝怎么一点儿脸都不要呢。
而许北也有了辞官还乡的念头。
原本这账欠韩殿臣的,拖拖欠欠也就过去了,顶多就是名声上面不好听。
可是欠皇帝的钱?这说出去就不是好听不好听的问题了,这是乱臣贼子的行径啊。
虽说这个皇帝并不是实权派,可许家作为中品世家,还担不起这个乱臣贼子的名头。
许家百年基业,基本就算是败坏在韩殿臣这个山间野人手里了。
这韩殿臣,难道真的是上天派来毁掉许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