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城,校场。
说是全军比武大会,其实就是从各个戍堡和游骑兵队伍中选出精锐,进行精英之间的较量。
其他人负责吃瓜、观战、叫好、喝酒、跳舞。
整体氛围和运动会差不多。
“诶诶诶,你们听说了吗,李知秋,比武大会居然是要参加射箭课!”
“什么?他不是咱们这有名的射不中吗?参加射箭课?疯了吧?”
“可不敢这么说了,听说人家前段时间单骑宰了九命突厥精锐,都是一箭毙命呢,说不定是得了什么厉害的绝学。”
“别扯了,哪有什么绝学是用弓的?又不是和尚道士的武功,打不过还能嘴硬,射箭这事儿,射不中就是射不中呗,那有啥窍门?难不成是拿弓弦勒死,又把箭插脑袋上的?”
李知秋参加罢了早上的比赛,黑着脸,骑着玉狮子,从熙熙攘攘的大头兵人群中走过。
可恶啊,老子都觉醒了瞳术还要被这帮人小看!
一个背着强弓的威武少年人站立路中间,拦住李知秋的去路,大大咧咧地说道:“李知秋,好久不见啦!”
李知秋骑在马上,乐呵呵地说道:“贺拔延嗣,你小屁孩子怎么敢拦你老子路的?”
贺拔延嗣也笑道:“你个射不中的,还敢自称是我老子?真是不知羞。”
李知秋道:“小屁孩子拦我路干什么?”
贺拔延嗣嘲笑道:“我听说你要去洛阳,给公主当面首去了,赶着来笑话笑话你。”
李知秋笑骂道:“滚你娘的蛋,你才去当面首。”
说起来,面前这个被称作贺拔延嗣的小伙子,和李知秋也算是老熟人。
贺拔延嗣是羌人出身,年纪很小的时候便投身唐军,骑术箭法都是一等一的好,在攻打吐蕃的时候,曾经和李知秋一起作为斥候,颇有军功。
自从大军入驻碎叶城,李知秋便去了戍堡做戍将,一向热爱自由的贺拔延嗣则是继续选择了做斥候,二人也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贺拔延嗣轻叹道:“知秋,听我的,别去。”
“此时西域初定,仗还有得打,正是男儿建立军功之时,洛阳的明争暗斗不适合咱们这些苦哈哈。”
“与其把头颅扔给朝廷的奸臣,何不如用来博一场封妻荫子的大富贵呢?”
李知秋心中想的则是,这次若是韩将军的计谋能够成功,自己拍拍屁股就回现代当龙王去了,何必去当什么面首呢?
可是这事儿对别人说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也无意跟贺拔延嗣多说,只好硬着嘴说道:“老子不去,真不去,你误会我了。”
贺拔延嗣见李知秋一昧的嘴硬,还以为他是碍于面子不想承认,便开口说道:“不如这样吧,咱们俩打个赌。”
李知秋蹙眉问道:“你狗大的孩子,跟我打得哪门子赌?”
贺拔延嗣说道:“我听说你也参加了射箭课的比赛,不如这样吧,咱们俩比一比输赢。”
“若是你输了,就留在边军报效国家,还得把玉狮子输给我。”
李知秋笑骂道:“好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若是你输了呢?”
贺拔延嗣道:“若是我输了,我就把这杆槊输给你,这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李知秋瞳孔微缩:“你这可是下了血本了!”
在这个重骑兵为王的时代,马槊基本就相当于是文官们家传的各类经卷,一般都是一槊传三代,人走槊还在。
属于是家族传承宝物。
对于武将来说,一把趁手的长槊,配上良马,能真正意义上让他们做到万军取首。
在《三国志》中记载关羽斩颜良的画面就是:“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
其中的“刺”,就是说的马槊突刺。
贺拔延嗣道:“用这杆槊和玉狮子对赌,也不算辱没了他吧?”
李知秋佩服道:“不辱没,当然不辱没!我只是没想到这等重宝你也舍得拿出来。”
在贺拔延嗣提出这个赌约的时候,李知秋就已经想着把玉狮子输给他了。
毕竟自己是要回到现代的,而贺拔延嗣将在不远的未来,以军功在历史的舞台上隆重登场,作为历史上第一位西域节度使,为唐朝最华丽的盛世揭开序幕。
玉狮子若是能得到他的照顾,李知秋很放心。
在定下赌约,辞别了贺拔延嗣后,玉狮子颇有些伤感地说道:“老李啊......你是不是准备故意输掉了?”
李知秋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狮子慢悠悠地从路边拔起一朵小花,细细咀嚼着,深沉地说道:“在订立赌约之后,你耷拉头了。”
“习惯了硌得慌的感觉,突然没了还感觉怪怪的。”
李知秋脸色一黑,催着玉狮子往小兰酒肆走去。
由于比武大会把周边的士卒都招了回来,小兰酒肆的生意也是格外的好。
她踏着轻快的舞步,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倒酒收钱,跟她合伙做生意的回鹘小伙子打着手鼓,为她唱着歌,整个酒肆里洋溢着酒香和快活。
“呀!”
小兰正忙呢,忽然撞到一个坚实的胸膛上,差点摔倒在地,被一双坚实的大手搂住了腰肢,
“李知秋,你要死了?看不见老娘正在忙吗?”
李知秋扶住小兰,深情款款地说道:“小兰,让我为你做一件事。”
小兰秀眉微蹙,瘪着嘴说道:“你又在作什么怪?要做什么事?”
李知秋看着怀中明眸皓齿的少女,心头不由得有几分离别的伤感萦绕:“做什么事都好,我还没偿还你的救命之恩呢。”
“喔,你说那个啊?”小兰说道,“今天太忙了,你就在酒肆里帮一会儿忙吧,就当偿还救命之恩了。”
李知秋神情一愣:“就这么简单?”
小兰不明白李知秋心里所想,只是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救自家男人,还当什么救命之恩...神经病。”
李知秋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喂,你愣够了没有?愣够了就快来帮忙,累死老娘了!”
“喔,来了来了!”
简断截说,时至下午。
靶场上只剩下李知秋和贺拔延嗣二人。
贺拔延嗣几乎是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打量着李知秋:“你是不是让鬼上身了?”
李知秋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咱们俩这么久没见了,你还看不起我吗?准备把你的马槊输给我吧。”
说罢,拉满弯弓,瞄着靶心,却久久没能射出。
此时心绪此时天。
来之前李知秋反复确认过,和小兰的所有因果都已经了结,只要平了突骑施和葛逻禄,把保护帕夏的任务完成,自己就能回到未来。
可是...
这一箭射出后,以后谁在小兰身边陪她?帕夏这个纯娘们儿会不会被人骗财又骗色?玉狮子会不会吃不饱战死在沙场上?海德薇的花到底要送给谁?
可是......
老子真的很想家,真的很想我妈啊!
终于,李知秋再控不住弓,响箭划破长空,落在了箭靶的最边缘。
全场鸦雀无声。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因为这才是他们了解的那个李知秋。
李知秋神情落寞,将弓搭在一边,心情一时间难以言说。
输是输定了,也即将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未来固然是很好的,可是,为什么会舍不得呢?
贺拔延嗣见李知秋神色不对,抬起一箭,也射在箭靶上,与李知秋射的位置一模一样。
“知秋,人生之路,譬如弓箭,射出去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弓手,应当珍惜每一次发射的机会,确保每一次都在靶心之上啊。”
李知秋默然。
世间为何就不能有双全法呢?
二人沉默之际,碎叶城的上空响起沉闷的号角,烽火台上点起了三重烽烟。
李知秋望着西北方向——鱼儿,上钩了!
“延嗣,我心中有事没想明白,等这次战斗过后,我们再来比过!”
贺拔延嗣收起弓箭,憨厚地笑道:“好!先去看看,是谁敢来犯境!或许用敌人的血冲一冲,你的心就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