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碎叶城又来了一个大麻烦。
安西大都督许钦明带着二三十人的卫队,和一纸封赏来到了碎叶城中。
原本正在查案的李知秋被临时叫到了城主府中,和韩思忠一起领旨。
在骈四俪六的圣旨宣读完毕后,许钦明手捧着圣旨,面色阴沉地对韩思忠说道:“韩将军,韩城主,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韩思忠铁青着脸接过圣旨,问道:“大都督,不知朝廷的封赏现在何处?”
许钦明冷冰冰地回答道:“没有。”
“朝廷刚刚结束了第一波对吐蕃的战役,消耗过甚,没有过多的钱货拿出来作恩赏。”
韩思忠追问道:“那永业田呢?将士们军功的永业田总得有吧”
许钦明道:“也没有,如今天下已定,哪有那么多田亩可分?”
“你就在陇西之地找些地出来,制成地契,分给将士们也就是了。”
韩思忠又悲又愤:“朝廷怎么能这样?明明旨意里写了的封赏,却发不到将士们手中?!”
“这次大捷,将士们斩了两万多首级,平了葛逻禄和突骑施,朝廷不给钱货赏赐也就罢了,居然连永业田也不给?”
“这样下去,难道不怕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吗?”
许钦明眉头紧皱。
朝廷的赏赐自然是有的,不管是钱货还是永业田,都有。
问题是,这些上次的财货田契,都在建昌王武攸宁的手里。
一直到许钦明出了龟兹城,武攸宁也没有把这些东西交割给他。
武攸宁就明摆着是把这些东西全给脏了下来,让许钦明过来弹压不满。
见许钦明不说话,韩思忠说道:“大都督,您可得给碎叶城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许钦明恼羞成怒:“交代什么交代?!”
“你韩大将军在没有龟兹帅令的情况下,擅自出兵,冒冒失失平了葛逻禄和突骑施,万一明年突厥势大,再来犯边,你担待得起吗?”
“要交代,你韩大将军能打胜仗,你去给将士们交代好了!要是不行,你就去朝廷要交代!”
韩思忠起身接过圣旨,面目狰狞地看着许钦明,吓得许钦明连连后退。
许钦明嗫嚅道:“韩思忠,你这是什么意思?想造反吗?”
韩思忠冷哼一声,骂道:“许钦明,若非是看在王孝杰大将军的面子上,我今天就把你宰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许钦明道:“站住!”
韩思忠转身道:“有屁快放!”
许钦明问道:“前些日子我让拜火教大长老药罗葛拿着我的虎符来,让你配合他便宜行事,他人在哪?”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这事儿来,韩思忠就是满肚子的气。
他反手一耳光甩在了许钦明脸上,骂道:“许钦明,你他妈了个巴子!”
“安西都督府的虎符你能给番邦的大长老,让他来使唤老子?”
“这也就罢了,虎符出,却无军令,你想干什么?”
“他要是让我回转兵锋去攻龟兹,你说老子去是不去?”
许钦明捂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敢打我?”
韩思忠冷笑道:“打你?再早十年,你敢这么干,老子连夜骑快马去龟兹剁了你的狗头!”
许钦明深吸口气,压下满腔的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件事是本督做错在先,本督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把拜火教的圣女,帕夏,交出来。”
“咔哒!”
许钦明刚说出“帕夏”两个字的时候,房顶上便传来一声诡异的响动。
正在思考案情的李知秋猛地窜出去:“什么人!站住!”
来者身手极好,在堆满雪的屋顶上蛇行鼠窜,竟是稳稳当当。
李知秋并不擅长轻功,只能凭借着蛮横的爆发力跳上屋顶,勉强在身后追随。
二人在满是积雪的碎叶城顶上闪转腾挪,一直到城墙的角落之中,那前来偷听的身影方才停止。
“你很好。”
这道身影开口说话,竟是个沙哑的女声。
眼前的女子一身单薄的黑衣,头上裹着漆黑的面纱,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天气里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这不禁让李知秋暗暗称奇。
“你是谁?”
李知秋问道。
“克阿依。”
女子简练地回答道。
“为什么潜伏在城主府屋顶?”
“杀人。”
“杀谁?”
“不知道。”
李知秋问道:“你要杀人,却不知道要杀谁?”
克阿依情绪毫无波动:“对。”
李知秋道:“杀人总得有个动机吧?”
克阿依道:“帕夏。”
李知秋心里提起了警惕:“你要杀帕夏?”
“不。”
“那你是?”
“保护。”
李知秋眼中精光一闪,确认了克阿依没有在撒谎,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你能多说几个字吗,我这样跟你说话真的好费劲。”
“不。”
这女人声音沙哑又僵硬,感觉就像是在和机器人对话一样,让李知秋十分不适应。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能,帕夏。”
“问完我会把帕夏的位置告诉你。”
“问。”
“你不担心我会骗你?”
“不。”
“刺杀韩将军的人是你派的吗?”
“叛徒。”
“喔...沙吾提是你杀的吗?”
“是。”
“为什么?你们内部已经到了这样水深火热的程度了吗?”
“叛徒。”
李知秋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克阿依朝前走了一步,将李知秋拉入幻境。
“看。”
李知秋四处观望,这处幻术与月之幻境有些相似,不过没有天上的月亮,也没有湖面的场景,有的只是一段段支离破碎的影响。
是关于沙吾提的,受贿、下毒、出卖情报的记录。
活动范围勉强可以看出是在碎叶城中,但看不清和沙吾提勾结之人的面貌。
李知秋问道:“为什么看不清他勾结的是谁?”
克阿依回答道:“幻术。”
李知秋问道:“你是说,和他勾结的人,也会幻术?”
克阿依难得的点点头:“不高明。”
李知秋道:“你武功这么高,明明可以直接刺杀沙吾提,为什么还要用毒?”
克阿依说道:“嫁祸。”
“嫁祸谁?”
“摩尼。”
“摩尼教?你说小兰酒肆里有摩尼教?”
“很多。”
李知秋心里咯噔一下:“他们想干什么?”
克阿依道:“不知道。”
风雪越发地猛烈了,硕大的雪片剐在李知秋的脸上,饶是他有内功护体,也被冻结实的雪剐得生疼。
“你不冷吗?”
“伤。”
克阿依轻轻掀开自己单薄的黑色夜行衣,在她的右腹位置,有一道明显的十字箭伤。
天气太冷,箭伤周围全是紫青的淤血。
如果李知秋对行军医术没有记错的话,一旦进入温暖环境,这些紫青的淤血将会快速糜烂,夺去她的性命。
像这样在低温中冷冻着,减缓气血的流通,还能勉强再支撑上几天,也只不过是慢性死亡而已。
尽管克阿依面无表情,其中的痛苦,李知秋也能想象得到。
李知秋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克阿依老老实实回答道:“信任。”
“信任?为什么信任?”
“眼。”
李知秋恍然:“你也能感知到我身上的阿胡拉马兹之眼是吗?”
克阿依点点头,没再答话。
李知秋说道:“既然如此,也该我履行诺言了。”
“帕夏在出了碎叶城往西北走一百里的戍堡,如果碎叶城内有大批摩尼教徒的话,戍堡对她而言相对应该更安全一点。”
克阿依再次点了点头,可以看出来,她是在依靠不说话的方式来减少热量的消耗。
李知秋说道:“既然你信任我,你就跟我回城主府,我来想办法治疗你的伤势,好不好?”
克阿依面露为难之色:“帕夏。”
李知秋安慰道:“等把你的伤势稳定住之后,我亲自带你去找她。”
仿佛认可似的,克阿依两眼一翻,整个人晕了过去,人事不省。
李知秋将克阿依环抱起来,脱下自己的皮裘为她遮住风雪,慢慢朝着城主府走去。
狂风将克阿依的面纱吹掉,她姣好的面容隐约可见,竟是和帕夏长得有七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