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题记。
南城之巅,长老殿内。
大长老谷雨软塌在地,身边是零零散散的酒酿。他面色微醺,神魂颠倒。
二长老和三长老皆相伴左右,低声劝解,道:“谷雨兄,何必如此折磨自己,若想,便去瞧瞧吧。”
谷雨拿起未饮完的酒坛子,仰头痛饮,喉咙如火烧,打着酒嗝,断断续续道:“她....生前,叫我....莫去,嗝——,她来生不想见我。”
话落,酒精在他体内渐渐渗透,慢慢发酵。片刻后让人头痛欲裂,脑袋渐晕,往事重现。
他觉得他醉了,人醉了,心醉了,魂也醉了,这样就能忘记一切,从头来过了吧,他想。
谷雨双眸迷乱,伸手在空气中抚摸着他内心深处那个熟悉的轮廓,带着哭腔呢喃道:“毓华,我后悔了,你回来可好。”
二长老,三长老闻言,面面相觑,不再言语。转身入了里间,执起书本,假意阅看,耳朵却支棱起,听着外间的声响。
身为同僚他们会给谷雨治愈心伤的空间,可他们也生怕他一时冲动,以身殉情,毕竟以前就差一点.....
...............
那是万咒阵刚刚降下的时期。
谷中暴雪飘摇,那气势,有似千军万马横扫而至。
玄冬因此而来。
未修炼成人型的生灵皆被埋没雪下,直至耗尽最后一口气;修为高者四处逃窜,却怎么也逃不出万咒阵的禁锢,只能枯坐等死;就连生生不息的桉缘树也几近枯萎。
压抑和痛苦弥漫着整个蓝桉谷,无法挣脱,无法言语。
似乎想将所有的一切都闷死在里面,以达到报复的快感。
那时,蓝桉血脉一族担起了责任逆着风雪,登上了北城之巅,以自身的肉体和修为,硬生生的扛下了所有暴雪。
一族整整十一人,归来时却仅剩一人,且染上寒疾终身不愈,活着的日日夜夜宛如冰窖,冷冽刺骨。
至此,北城之巅成了蓝桉血脉一族的丛冢,亦成了整个蓝桉谷的禁地。
然而,即使牺牲了那么多人,谷中的暴雪虽停歇,却半分消融的迹象的没有,整个蓝桉谷灵力愈发的稀薄。
所有人都出不去,所有人都毫无反抗之力,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死亡.....
那时,蓝桉谷的大长老名唤無痕,与其妻子無霜乃无忧花一族,携手半生,奈何子孙缘浅薄。
夫妻二人勤勤恳恳的安抚着谷中子民,带着方方化形不久的谷雨的一起。
玄冬宛如夺命刀,谷雨修为低下按理也当活不成。可他却是个命好的,遇上了無痕夫妇,不仅救了他,还将他收为了义子,教导他,生命诚可贵,不到最后一刻不应轻言放弃。
如此这般,他活了下来.....
后来,就在所有人绝望之际,無霜竟奇迹般的有了身孕,大长老無痕欣喜万分,为了护住这来之不易的结晶,他日日夜夜用灵力养护着,却也因此让腹中胎儿成长过快,提前降世。
还是一身少年气的谷雨仍记得那日,充满死亡气息的蓝桉谷,竟天降祥瑞,双凤起舞,大雪消融,就连桉缘树原本耷拉着的枝叶都挺拔了起来,紧接着一声婴孩的哭啼声,响彻云霄,桉缘树开了花。
谷中子民在朦胧绝望中,眼神骤亮,瞬间欢呼雀跃起来,这是生的气息!!
他们有了生的希望!!!
于是将那带来祥瑞的婴孩取名为——毓华,奉为蓝桉谷圣女。
所有人都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开怀大笑。
除去当时蓝桉血脉独存的蓝桉续,当时的大长老無痕和年少的谷雨之外,皆无人关心那無霜拼死,从鬼门关一闯,灵力全无,五感尽失...
不过几年,便逝世了。
蓝桉续负伤,谷雨年幼,失去爱妻的無痕,独自舔舐心中悲痛的同时不得不担起谷中政务,继而无暇管教他的女儿,被子民誉为圣女的毓华。
而谷雨心中感恩無痕夫妇二人的救命之恩,便当起了教导毓华的责任。
说是教导,不如说是毫无底线的宠溺着,哪怕是要那天上的月亮和星辰,谷雨也都想办法给她弄来。
毓华儿时手如节藕白如玉,面容粉雕玉琢像极了圆圆的团子,性子活泼好动,最是爱闯祸。
每次闯祸,谷雨便假装冷着个脸,欲好好惩罚一番。
可每每对上毓华哭唧唧的双眸,狠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脑壳上两颗可爱的丸子髻,那是他今早为她绾的发。
无奈说道:“以后,可莫如此顽皮了。”
小丫头闻言,瞬间乖巧地点点头,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带着一丝狡黠,一对小酒窝均匀的分布在脸颊两侧,可爱如天仙。
他们就这样相伴着长大,小丫头古灵精怪,天真无邪;少年懂事温柔带着些怯懦,却总替爱闯祸的小丫头背黑锅。
青梅竹马,青涩真挚,两小无猜,不曾分离。
她喜那涂林花香,他便在她院前栽了一棵。
她喜那银耳羹,他便总下学堂后去谷中的羹子铺,给她捎上一碗。
她喜那月牙明,说是比起那炽热的太阳,她更喜欢月亮的清冷,因为清冷的月亮,会有群星作陪。
就像,他们一样。
她是那孤独又清冷的月牙儿,而他是那唯一一颗陪伴着她的星星。
所以他总半夜悄悄带着她,爬上那桉缘树,赏着那月与星辰。
月与星辰,会永恒,他们也一样,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他们的意识里,就从没想过分离。
然而.....
命运捉弄,他,懦弱地逃避了。
那时掌控整个蓝桉谷灵力馥郁的桉缘树仅认定蓝桉血脉为媒介,玄冬又仅蓝桉血脉能抵抗,而蓝桉血脉如今又仅剩一人。
所有人都焦虑着,想要蓝桉血脉繁荣昌盛,这样他们就不用再一次体会那窒息的黑暗了。
可蓝桉血脉受了诅咒,谁都不愿踏足那冷冽刺骨的冰窑。
所以他们把念头打到了毓华的头上,美名其曰,整个蓝桉谷,没有人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真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杜鹃鸟’。
然而,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大长老無痕将谷雨叫到了寝殿,商谈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一天一夜对谷雨来说,犹如锥心刺骨。
大长老無痕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少年,最后目光落在谷雨的双眸上,与他对视着。
半响,开口道:“那日你被大雪覆盖,浑身动弹不得,可这双眼却异常的明亮,渴求着能够活下去,所以我和霜儿才会出手将你救出。”
谷雨亦冷静的看着無痕,说:“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您和夫人。”
無痕闻言,冷哼一声:“不经过我这个做父亲的同意,便与我的女儿私定终身,你,就是这般感激的?”
谷雨浑身一颤,有些心虚的移开了视线,后又目光坚定地看着無痕,鼓起勇气道:“我...我心悦她。”
無痕有些诧异的瞅了谷雨一眼,以他对少年的了解,骨子里是有些卑怯懦弱的。不曾想这一刻倒是刷新了对他的看法,可,他不仅是一名父亲,他还是蓝桉谷的大长老。
无忧花一族跟随蓝桉血脉,世代守护蓝桉谷至今,不可能到他这便毁于一旦...
所以,無痕冷了个脸,嘲笑般的看着谷雨道:“你觉得,你配吗?”
“如今你能站在我面前,是以我無痕义子的身份你才够资格站在这里,站在整个蓝桉谷子民的面前。褪去这些,你觉得,你还有什么?”
“我.....”谷雨被质问地哑口无声,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垂下了头。
無痕又道:“你看看你,什么都不是。喜欢她又如何,以你现在的能力,玄冬来了,你都护不住她,她是我無痕的女儿,如今蓝桉谷的圣女,风光无限,即使她情愿跟你走,你们也逃不出这蓝桉谷,只会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年少的谷雨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谷雨开始陷入了自我矛盾,一旦接受了这些事实,他就开始感到无力,然后...失去勇气。
他说的对,他根本配不上她,也护不住她,他竟妄想着与她携手一生。
他开始露出了逃避的念头...
無痕看着眼前因他几句话便开始变得怯懦的少年,不禁有些失望。
他说那样的话是事实,可也是一种试探。相爱本不易,相守亦然。
他因霜儿的离去,而不知如何去面对他的女儿毓华,表面上总是不闻不问,可也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竹马一片痴心赤忱,豆蔻青梅一片依赖与娇羞。做为父亲,他都偷偷看在眼里。
倘若少年能再勇敢一点,他或许.......唉!
無痕思量着,顿时觉得有些不忍,转身背对着谷雨,狠下心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可以选择带她走,让她与你一起过上暗无天日的日子。第二,你继承大长老之位,守护好蓝桉谷,待我逝去,你可拥有我的力量守护她,但你只能做她的兄长,搬去长老殿。”
寝殿内,寂静无声,只剩下那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少年红着眼眶,哑着嗓音道了句:“我....选第二。”
自那此后,青梅竹马,只剩下青梅。群星拥簇着的月亮,只剩下月亮.....
不久,少女红衣出嫁,响彻云霄。
他亲手将她送到了别的男人手中,以兄长的身份。
而她嫁给了蓝桉谷最尊贵的蓝桉续,成了人人敬仰的蓝桉谷桉后....
那天,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眉飞色舞。
只有他疯狂的喝着她的‘喜酒’,一坛接着一坛,喝了整整三天三夜,直至死了一般.....
后来,还是苏木和枫烨发现了他,将他带去谷医那,救回了他一命。
...................
现实中,在长老殿里间假意阅看书籍的二长老苏木和三长老枫烨猛然间,听到一片哀嚎声。
当即抛下手中的书籍,跑到殿外。
只见蓝桉谷的上空飘着如鹅毛般圣洁的白雪,谷底成千上万的子民跪伏在竹桉的脚边,痛哭流涕,乱糟糟的一片。
二长老和三长老面面相觑,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没人告诉他们,玄冬会提前啊,这可怎么办!!!
原本在殿内疯狂喝酒的谷雨,提着酒坛子出来瞧一番。
他脚步虚浮,醉意朦胧的走到了桉缘树边,扬起脑袋,眯着眼想要努力看清那枝叶。
倏忽,酒坛子从他手里脱落。
他颤颤巍巍的抬手,使劲地揉搓着双眸,一下又一下,嘴里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可能没有开花!!
他转身,踉踉跄跄,抓过一旁的二长老苏木,指着桉缘树,哽咽道:“苏木,你快看看,树...桉缘树...开花了,对吗?”话落,又抓住三长老枫烨,使劲晃了晃,问道:“枫烨,你告诉我,是我眼花了,桉缘树有开花,对不对!!”
苏木和枫烨被谷雨疯疯癫癫的模样吓得不敢动弹。
闻言,皆朝那桉缘树望去,蓦然瞳孔紧缩,四目相对,不敢出声,也不敢看向谷雨。
谷雨嗓音又提高了几分,怒吼道:“告诉我啊!!开花了没??”
见他们沉默,一颗心不停的往下坠,答案很明显了。
可他还是不愿接受,不断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
与蓝桉血脉产生羁绊的人,本来就难以入轮回。若能祈祷至桉缘树开花,那么轮回的希望便会大大提升,可.....桉缘树就是没有开花。
也就是说,他的毓华,不可能有来生了,永远不可能了.....
雪花,一片片飘落。落在谷雨的青丝和皮肤上,犹如利刺般,刺穿了他流血的心。耳边传来的是蓝桉谷子民嚎啕的求救声,不断地敲打着他混乱的思绪。
谷雨闭上双眸,忍着心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晰吩咐道:“苏木,带人去勘察万咒阵是否有变,若有,便让释怀鸟传讯,速速召集出谷者回谷。”
“枫烨,你便带人安抚好谷中子民。玄冬无故提前,必有隐情,你一并查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