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有冷风细细。
昼夜巨大的温差，在五月初的天气里仍是平常。
尤其是山东之地比汴梁更为临海，到了午夜以后，人马呼吸具是口鼻中喷出白气。
“将军，卑职有些不太明白。”
高清城南城外十里，平素高清采矿的山坳之中，辛从忠领着千五骑兵正在进食休息。
他的副将端着油纸餐包，有些食不下咽。
“不明白老将军为什么这般急于求成，城下先挫鞑虏一场，今夜又迫不及待的夜袭是吗？”
吃下餐包中留到最后的蜜糖，辛从忠点破了副将的苦恼疑惑。
“是，还请大人指点。”
副将坦言求教。
他是真的不明白，周侗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急于求成。
明明援军最迟三两日就到，垒土袭城不成的鞑子到时只能乖乖败退一途。
为什么还要劳师动众，偏要来这么一出大概率注定不会成功，反而损兵折将风险巨大的夜袭？
金军虽然骄狂，但绝对不是傻子。
似韩世忠雪夜三百勇士袭破金军数万大军的事情可遇不可求，可一不可再。
封丘之战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
袭城败退的金军，扎营第一夜必然会紧守营盘，不会留下任何被夜袭的破绽。
“老将军这还不是为了你们急的。”
辛从忠有些无奈的开口。
“为我们急的？”
副将眼睛都瞪园了。
他是在无法理解，更无法将周侗急不可耐的夜袭跟他们联系起来。
他们跟这夜袭之间有什么举足轻重，非要不可的联系吗？
完全没有啊！
“若是堂堂正正阵战能灭鞑虏，老将军何必行险，劳师动众的来这一出夜袭，还加急命我星夜驰援？”
辛从忠轻叹一声，压低了声音说出了真相。
到底是梁山军底子太薄了。
看似一路大胜过来，实际上真正的硬仗就打了半场。
封丘那一战根本不能算，只是完颜宗望自己玩崩了，金军自乱阵脚。
真正能算半场的，就只有瓦岗痛击完颜宗翰突袭的一战。
但那也是守城为先，依靠地利，再多番筹划庙算之后的智战取胜。
似宗泽那样正面野战，连战连捷连胜十三阵的大胜，是一场没有。
正面碰撞，梁山军一路取胜过来积累的士气再高，真刀真枪拼杀起来，对上金军依旧是只有挨揍的份。
“这，我，卑职有愧。”
副将先是目瞪口呆，随机支支吾吾，羞愧难当，最后不得不低头。
是啊，如果阵战能够不惧鞑子，又何必弄险呢？
还不是力不如人啊。
“可是将军，这次夜袭仍然大概率不会成功啊！”
羞愧的涨红着脸，副将略作沉默之后依旧耿直建言。
“是不会成功，但老将军自有筹划。”
至于筹划是什么，辛从忠不打算说。
无非是继续激励士气，并消磨金军的耐心，持之以恒的点滴积蓄己方的优势。
除了有城可守的地利优势之外，大军可仰仗的就是以逸待劳的体力充沛的优势了。
昼夜温差极大，让他们感觉到冰冷的夜晚，却是金军最舒适，最喜欢的环境。
这么有利于金军恢复体力，消除疲惫的机会，怎么能够给他们。
骚扰金军肯定是不行的，只需要轮替休息，紧抓明暗警戒就能应对自如。
无非是环境吵杂一些，习惯了也就好了。
只有真正的夜袭过去，在金军营中引起战火，才能彻底的让金军提起戒心来，不敢彻底的放松休息去恢复。
让金军一直保持隐蔽突袭到淄州来的疲惫，才最有利。
这就是辛从忠能够知道的周侗的战术深意，为此不惜冒风险。
这样的内情考虑，说出来太过打击人的自信。
周侗的良苦用心，公开了无疑是会引发将士气馁沮丧的巨大打击。
我等与鞑虏恶战连场，从不曾懈怠，次次都是刀头舔血，将军竟然如此轻看我等？
高昂的士气能激励人心，提振战力，但同样也有不能避免的负面影响，比如必然会产生的骄兵之心。
为将者，必须明察变化，善于引导军心才行。
周侗无疑是非常厉害的统帅，他预料到了麾下将士的不足，并亲力亲为亲冒矢石加以斧正。
辛从忠同样身为将军，对周侗有的只有佩服。
老将军，劳苦功高，睿智果毅。
“好了，老将军勇武无敌，从容数十载，多少阵仗视如等闲。鞑虏区区五千轻骑就像攻下老将军镇守的高清城，何等可笑，不过自取其辱。”
“去看看将士们进食如何了，抓紧时间修整，检查战马，只等鞑子大营火起，就立刻出击。”
拍了拍副将肩膀，宽抚一番，辛从忠结束了这个话题。
“喏。”
副将振作精神，三两口吃掉餐包中的食物，严肃的去巡营。
“老将军知夜袭不会成，但命我伺机牵制，恐怕还是不甘心，想要试一试有没有机会真的速胜。”
目送副将离开，辛从忠有冷静的琢磨思考起来。
明知不可能成功的夜袭，旨在骚扰金军不让其休息恢复。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一击不中，遁走回城。
这样同样能够达成骚扰的目的。
要他增援并牵制，更多恐怕还是想伺机再寻找战机，调动金军之后再梅开二度，毕其功于一役。
自信而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
毕竟这面对的可是天下至强的金军。
哪怕是远道而来的五千疲惫之军，但那依然是主动出击的金军啊。
不是封丘那个心怀鬼胎，人心离散的金军大营。
完颜挞懒带来的都是嫡系精锐，战力，韧性，士气虽然不在巅峰，但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声金军精锐之军了。
面对这样一直敌军，周侗还想着梅开二度的一战而下，除了大胆自信，辛从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了。
“唯有老将军有此雄心吧。”
我不如多以。
便是张公，恐怕也不如啊。
仰望黯淡星月，辛从忠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此战，当为老将军竭尽全力。”
感慨一阵，凉凉夜风吹拂，让精神焕发，辛从忠心中豪情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