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浓雾深,一袭嫁衣若隐若现,迟迟走不到他身旁。
一梦惊醒,抬眼对上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秦玄熙笑着对她伸出手,却不知怎的一头从床榻上栽下来,回忆,现实,梦境,交叠纠缠,最后,灰飞烟灭……
所有幻影顷刻间坍塌,钻心般疼痛转瞬袭来,他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在此时全部爆发出来,自责,悔恨,绝望,无助。
声嘶力竭血泪泣,肝肠寸断心已死。
那时,他说为她画眉,一辈子;那时,他说要二人余生相伴,谁也不准撇下另一人;那时,他期盼着迎亲拜堂,永世不离。他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永远相守,就在眼前。可如今的永远,是咫尺天涯,阴阳两隔。永远于他们而言,是今生今世的遥不可及。
话分两头。且说沈傲维与良寒玉返回冰清宫,一路上,两人并辔无言。直走到冰清宫门口,沈傲维才说道:“你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到花厅一趟,有事相告。”
“什么事?”寒玉问道,“不能现在说吗?”
“此事……”他斟酌一时,笑道,“比较特殊。”
寒玉猜测一时,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事,遂应道:“既是如此,今晚掌灯时分,我准时赴约。”
“好!”沈傲维心悦不已,说完话却又不敢紧紧盯着寒玉看,担心她察觉到异样,而寒玉亦心照不宣地未点破他这小动作。
且说到晚上,寒玉妆扮一番,于掌灯时分来到在花厅门外,她抬头望去,看到门前匾额上的行楷题字——甘临。
“新换的匾额吗?”她记得此前花厅前的匾额上不是这两个字。
她一边想着,一边迈步进入其中,发现花厅中的陈设与往日相比有些许不同,似乎变得更加温馨、精致,蜡烛也比经常要多上许多,正地上多出了一架锦屏,上面画着四幅不同的图案,分别是:
幽都界苏雪表心迹。神女墓异羽两心同。赤水畔洛月续前缘。
她正要看最后一幅图案,便听到门口沈傲维的声音,说道:“寒玉。”她回过身,看到沈傲维站在门外,一袭白衣与夜色相应分明,“嗯,傲维。”寒玉看着他,回道。
他迈步走进花厅,在寒玉身前站定,眼含深情的望着她。他炽烈的目光紧紧包裹着寒玉,一时间让她喘不过气。
“你白天说有事相告,是何事?”她赶忙问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沈傲维认真的说道。
这一句话在寒玉心间激起千层浪。从这些天的情形来看,她已料到了会有这一刻,可是,竟来的这样快,她所有的准备似乎都不足以承载眼前这一切。
“谢谢!”沉默一时,她看着他说道。
沉默这段时间让沈傲维似乎度过了千百世那样久,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紧张、如此期待的时刻。可寒玉这一句“谢谢”倒让他不知作何反应。
只听寒玉又说道:“你对我说的这句话,让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但是,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为何?”沈傲维再度迷茫了,急急问道。
“我身负血海深仇,到如今,还未找到仇人的踪迹。”
“这件事,和你报仇有必然的联系吗?”沈傲维打断她的话,反问道。
“在别人看来或许没有任何关联,但是,我……我不想在报仇之前有任何牵绊,尤其是情感牵绊。这会让我忍不住为你惜命。”她说罢,默默垂首,欲掩藏眸中浓情。
她这番话落入耳中,落入心中,令沈傲维自责不已,从心底亦是更加疼惜她,想要抱一抱她,又因她方才那番话而胆怯。自己怎会在这种事情上胆小至此?大概,怕又伤了她吧?
最后,他只能说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他话语和神情中的失落刺的寒玉的心一阵阵疼。
“我会一直把你那句话放在心里。待我大仇得报,那时,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他重重的点头,承诺一般的郑重说道,“我等着你的回答。”
他说罢,寒玉便察觉到有一只手悄悄触碰到自己的手,蜻蜓点水般的试探,让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战栗不已。她还没来得及再做反应,自己整只手都已经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紧握在手心。挣脱不开,遂顺其自然。
灯烛轻曳,屏风上的一个人影被另一个人影拥入怀中,正映在屏风画中的那对金麒麟上。
春宵悄悄过去,两人都将情意藏于心底,不远不近,至纯至真。
两日之后,寒玉向沈傲维兄妹辞行,返回萤醉宫。
回家之后,她仔细看了从扶涟那里要来的父亲遗留的全部手稿,那里面记录了自安郢第一次来萤醉宫到自己遇害前那一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其中,她看到了许多以往从不知道的事情。她所查到的真相和父亲所写的内容相差太多了。
“他竟然敢对我父亲存这样的心思!”寒玉看着面前白纸黑字的描述,气得浑身发抖,又想到在极炎广漠中他的种种情形,更是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原来,良钧则在手稿中多次提到安郢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为了得到《普计檀尘》,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事,扶涟没有说过,安郢也未提及,他们都将重点放在了《普计檀尘》上。
他们一个都没有说实话!她不再听信他们任何一人,她要自己去找出真相,找到真凶。
寒玉连着三天都没睡过安稳觉,一想起来那件事便是又气又恨。
这日一大早,檀溪便往冽竹轩而走,进到寒玉房中,看她坐在桌前,颇为无奈的摇头叹息,问道:“宫主又是在这里坐了大半夜?”
“没有,才坐了一会。”寒玉笑着看向她,答道。
“你看你这些天都熬成什么样了?别到时仇未报了,倒先把自己拖垮了。”
寒玉闻言抬头看她,坚定的说道:“没有报仇之前,我不会倒下!绝不会!”
“既如此,你更该保重自己才是。”
“檀溪,我这些天已经想好了计策。”她说着,示意檀溪附耳过来,她低声将自己的计划与檀溪讲明。
“不行!不可以!太危险了!”檀溪的反应极为激烈,“我不允许你以身犯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敢对我父亲不敬,我便以此为机,让他尝遍苦头。”
“只怕到时弄巧成拙,吃亏的人是你啊。”檀溪分外担忧道。
“我有分寸。”
“那也不行,以他对先宫主百般纠缠的情形来看,他怎么会放过你?万一真出了事,你要如何自处?冰清宫那边你又要如何交代?”
前边的话还好,待她提起冰清宫,寒玉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在回家之后,她就跟檀溪说了那晚的事。如今檀溪问她要如何交代。说实话,寒玉没有想过这些,她不敢想,有些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再收不回来,到最后,可能变成致命的死穴。
沉默良久,寒玉说道:“他应该……对女人……不……不感兴趣吧?”
“安倩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檀溪无情地提醒道。
寒玉听她此言,内心挣扎许久许久,终于拉着檀溪的手,对她说道:“我意已决。我答应你,也向父亲保证,一定保护好自己。我还欠一个人的回答没有告诉他。”
“你何苦如此逼自己?”檀溪听着她柔中带刚的话语,心已是先软了七分,再不忍拂她意。
“或许是最后一次吧。”她淡淡一笑,说道,“这么多年过来了,我不想功亏一篑。”
寒玉都这么说了,檀溪也只能由她去,但愿,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她能一了夙愿,手刃仇人。她为此事以付出了太多太多。檀溪往前走了一步,伸出胳膊将寒玉抱在怀中,她自己又忍不住的轻声喟叹。
寒玉原本是要在次日开始实行计策,却被檀溪强行命令在家休息够二十四个时辰才可出去,寒玉拗不过她,只有乖乖听话了。养精蓄锐之后,寒玉离开萤醉宫,踏上了最后的征程。
她先去了百草山庄。上午进庄,下午便出来了。
话说这日傍晚,获龙帮帮主安郢收到一张名帖,上面写道:“故人之子来访。”这没名没姓的安郢看了一眼便丢在一旁,送名帖的侍者见状,说道:“教主,那人说您若将名帖搁置,便让小的告诉您,他姓良。”
这个字令安郢震惊,隐约猜到来访者是谁,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他只让小的帮忙传这句话。”
安郢想不通良寒玉到这里做什么,遂让侍者领她进来。不多时,侍者领着一个白衣少年进入大堂,在正地上站定。白衣少年施礼道:“良寒见过安帮主。”
“这是……良寒玉?!”安郢看了一时,心中暗自惊道。看她如今一副男装打扮,言行举止都已找不到“良寒玉”的影子,虽然她自称“良寒”,又压低了声线,安郢一时间也辨认不出这站在堂上的少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