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很简单，自秦始皇统一六国开始,华夏的统治者，虽然经常变换，有的时候他们是关中老贵族，有的时候他们是陇西军功贵族，有的时候他们是山东士族。”
“如果按照历史的脉络，继续发展下去，有朝一日寒门也有可能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但只要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始终是依靠农耕获得利益，那华夏的政治游戏规则就永远不会发生改变，始终是皇权和相权，地方和中央之间不断博弈，不断妥协，最终地方分化的越来越细，而皇权则变得越来越强。”
听到李恪这一串话，虽然李二刚刚看到李承乾死亡，心中悲痛,但还是不免点了点头。
显然，李二已经认同，李恪还是有点东西的。
他示意李恪继续说下去，然后便听到李恪说道：
“但如果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换了一个群体，将商贾,资本，资本家纳入到统治集团当中，由于他们的盈利模式和旧有的地主存在差异，这必然会导致游戏规则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听到李恪这么说，李二也沿着自家儿子给的思路继续思索下去。
只听李二喃喃道：
“倘若商人专权,他们势必会要求解除自商鞅变法以来压制在他们身上的桎梏，让他们自由发展。”
“朕在凉州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你的私塾在传扬一些诸如自由民主一类的概念，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做铺垫吗？”
说到这里，李二不禁回想起李恪当初提出的变法。
现在想来，李恪确实是打算这么做的。
然而，李恪却摇头道：
“非也非也，父皇常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在这件事上，父皇还是忘了自己常常说的话。果然啊！哪怕再怎么提醒自己，只要不是从那个阶级中走出来的人，还是会下意识遗忘这种事情的。”
“所以我才说，我和父皇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李二作为皇帝，虽然在出生的时候，只是隋朝的一名贵族，但其所受的教育始终还是精英教育。
而李恪，却是在红旗下长大的一名苗红根正的无产阶级。
尽管此时的自己，距离皇帝的宝座只差一步之遥。
但李恪还是能从过去的认知当中，汲取到宝贵的知识和经验。
就在李二还困惑于李恪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时，李恪就说道：
“在过去，地主作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他们掌握着粮食，能够最大限度的维持整个帝国的稳定，只要不是到了粮食绝对不够吃的饥荒时刻，帝国就不至于被老百姓彻底推翻。”
“可如果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换成工商业者，他们的经营其实相当不稳定，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家伙分分钟就会破产，连带着他们手底下的工人，伙计，也会沦落到没钱吃饭的地步。”
“这就意味着，坐在皇位之人会比过去更加危险，也必须拥有更强的能力，才能维持统治。”
“相比之下，由于没有了稳定性的保障，在这种新环境当中，人们将不会太过在意皇帝的权利是否传承于祖先，其是否遵循孝道。”
“人们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新登上宝座的皇帝，能否让他们吃得上饭？”
李恪描述的新时代，听起来相当疯狂。
然而，这就是现实。
历史上，法国大革命时期，法国的百姓之所以会因为部分面积的饥荒，就彻底走向革命的道路，就是因为当时已经有很多百姓，失去了土地，只能在城里寻找工作。
这些没有土地种植庄稼，只能够在城里出卖劳动力的无产阶级，是没有存款和存粮的。
一旦失业，他们将面临灭顶之灾。
因此，比起封建时代的老百姓，资本主义社会下的老百姓更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君主，为他们提供一个稳定的社会。
尽管这样的社会在后世人看来，属于习以为常的存在。
然而这种必须做好，如果不做好的话就会大家一起玩完的逻辑，对于还没有接触过的李二来说，却是一副地狱绘卷一般的场景。
李二很难想象，在这种社会结构下，整个国家到底会成为一副怎样的场景。
比起封建时代那吃糠喝粥的盛世，这样的世界恐怕更可怕吧！
然而，尽管资本主义社会下工人的生活环境甚至有时候还不如封建时代，但说到底，资本主义还是比封建主义要更加进步，更能推动人类的发展。
所以，李恪也不可能因噎废食，因为资本主义环境下的老百姓生活状态不如封建时代，就因此不让大唐走进资本主义时代。
此时此刻，李二已经明白，在李恪所创建的新社会当中，人们对于君主能力的渴求，已经超过了其他一切对君主的要求。
倘若按照这个逻辑进行推算，那李恪杀死自己兄弟的行为，确实不值一提。
甚至，考虑到过去那些奸商丧心病狂的行为，他们可能还会歌颂李恪，宣称他杀死兄长的行为，是一种果断强硬的品格。
而只有拥有这样手段的皇帝，才能够为这个国家带来繁荣。
“这是一种扭曲的繁荣！”
面对自己无法理解的未来，哪怕开明如李二，也不禁感到一丝恐惧。
但是，李恪并不在乎自己这位便宜父皇的想法。
李恪只是淡然说道：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任何试图阻止历史前进的人，都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
“父皇，我想作为皇帝，你应该也能明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么多对与错的问题，有的不过是有利和不利，有能力做和没有能力做的问题而已！”
面对李恪的话，李二哑口无言。
确实！
如果对错真的能够决定事物的发展方向，那自己当初发动玄武门之变这件事，就不应该存在。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么多对错的问题。
浑浑噩噩之间，李二突然听到李恪问他：
“那么父皇，我想问你，你还打算挡在我的面前吗？你觉得你有能力挡在我的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