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朵哀伤的云

第四十六章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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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喜歌鲜少回到那个富丽堂皇的家,在门厅换拖鞋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到陌生人家里作客的感觉。

“姐姐!”刚满两岁的小男孩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大概刚学会说话,口齿还不清晰。

这是曾喜歌第一次看见同父异母的弟弟,孩子柔软的小手紧紧贴在她的面颊上,令她慌乱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墨墨!过来!”继母一把扯过孩子,教训道,“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亲近陌生人,如果是坏人怎么办?那墨墨就会被坏人偷走,再也见不到妈妈。”

小男孩哇地一下子咧嘴哭了出来,仿佛被“坏人”这个词给吓住了。

喜歌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里唯一亮着的光也渐渐熄了。

“我来找我爸。”

“墨墨爸爸,喜歌来了。”继母向书房喊了一声,随后把孩子交给保姆,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站在沙发对面的喜歌说,“你爸爸的意思还是想让你考国内的大学,离家近,照应起来也方便。一个女孩子家去国外,太不安全了。”

她只管絮絮叨叨地说,喜歌却抬眼望着窗外的天,夜晚七点钟的天,是她最喜欢的黯蓝色。

直到曾庆年从书房探出头来对喜歌招招手,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应该可以预料到,今天的谈话不会有第二个结果,那个女人不是已经把一切都说清了吗?她很明白,关于自己的任何决定,起主导作用的并不是爸爸,而是这个豪宅的女主人。

所谓的留在国内上大学,大抵是因为这个女主人觉得国外花销颇大,即使那份花销于曾庆年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曾庆年的书桌前面,对预料到的结果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反驳。这个男人大概忘了,在她初三取得保送资格的时候,他很得意地在一群朋友面前说:“我们家喜歌真是很争气,等高中毕业我就送她去留学,读最好的大学。”

曾经那么迫切地想要去异国,隔着千山万水,囚禁灵魂中的魔鬼。

这一年,季修梵频繁地往返安城与宁远,每每见他眉梢的喜悦愈来愈浓,她就只能极力地和心里的小魔鬼谈判。

忍一忍,忍一忍,我们去海中间孤单的岛屿,还世界以安宁。

离开曾家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一刻,窗外下起了淅沥的雨,没有人对她说留下吧。

她撑着伞走过院子里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在雕花的铁门旁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口有个小小的身影,小脸贴在玻璃上对她兴高采烈的笑。

喜歌举起手,对他挥了挥。

如果这世界还有令她觉得温暖的东西,大概就是孩子的笑和恋人的心。

可是,恋人的心却像是遥远而不可触摸的海岸。她微小且隐秘的爱,只是一条单行线,她想象中的小恋人,从来不曾迎面而来。

她在茫茫无边际的深灰色海洋里,眺望着海岸,如一只孤独的人鱼。

喜歌收起伞,六月的夜雨落在身上依然是凉的。

很深的夜,桌上是一杯已经放凉的牛奶。海茉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困倦。小台历上只剩下三个没有被勾掉的日期,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像要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有电话过来,她看也没看就按了接听键,笑道:“哟,高材生也要熬夜吗?”

那边有短暂的沉默,海茉听见轻微的呼吸,这才犹疑地问了一句:“咦,不是季修梵吗?”

因为秦舒娅的高压政策,这半个学期,她和季修梵聚少离多,大概半个月才能见一面,还要多亏安子和周媛的掩护。就连电话也只敢在半夜偷偷地开机。

“是我。”

电话里是安安静静的女声。

“喜歌吗?嘿嘿,比季修梵还要厉害的曾喜歌也在熬夜吗?”

“海茉啊,那年在篮球场说过的话,一直是算数的。”

海茉微微愣住,不太明白喜歌这句话的意思,视线还停留在面前的高数模拟卷上,很艰难地才把思绪拉回那年的篮球场。

天空似乎有大朵大朵白色的云,像棉花糖一样柔软与甜蜜。耳边有男生们脚步的跳跃声,以及篮球在地面弹跳的声响。

忽而画面中又跳脱出江小沐哀怨的脸。

周媛曾经看着曾喜歌离开的背影对她说:“陈海茉,不要和曾喜歌做朋友,真的,她会害了你!就是她让江小沐去教训你的!”

为了这句话,海茉和周媛呕了很久的气。

喜歌怎么会害她呢?小妈妈一样的喜歌只会比所有人都想要保护她。

她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应了喜歌一句:“喜歌,那是……什么……什么意思?”

“我一直没有停止喜欢他。四年的时间,一直都在喜欢他。”

海茉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挂掉喜歌电话的。

只记得那夜的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她们的那两句对白。

——我怎么会喜欢他?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那我就去喜欢他了!

究竟是谁背叛了最初的诺言呢?

那次她和周媛闹了别扭之后,周媛大声地对她嚷嚷着:“嫉妒是最可怕的魔鬼!”

她们之间,有魔鬼穿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