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歌家附近有一所中学,时近黄昏,三三两两的孩子们经过喜歌家的路口。每每看见他们轻快地跑过来,喜歌就微微向后退一步,让自己躲在季修梵的影子里。
像受伤之后敏感而胆怯的小兽。
季修梵很是心疼。
“真的没关系吗?不必陪我出去吃。”他扭头看看她。
“我知道其实是你想陪我出来,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不见人。”她抬头,迎上季修梵温和轻浅的笑容。
于是,他抿着嘴不再说话,只陪着她慢慢地向路口走。再熟悉不过的个性,曾喜歌总是这样,外表看起来很坚强,可是某个小动作轻易地就泄露了她内心的软弱。所以,季修梵打从心底心疼她,总是想对她好一点儿。
路口有一家新开的餐店,喜歌说要请季修梵尝尝。
他们推开门,风铃在头顶发出清婉的声响。有人过来打招呼,目光落在喜歌的脸上,略带迟疑。喜歌半低着头,轻轻地扯住季修梵的衣角。他回身拉过她,拣了临窗的位置坐下,一株巴西木刚好挡住喜歌的脸。
喜歌何尝不清楚季修梵的细心与体贴。
“我没事。”
“我知道。”
“可是你看起来很紧张。”
“哪有?”季修梵闷闷地看着店内的陈设。
喜歌喝了口柠檬水,迟疑地开口:“所以,你和海茉因为我吵架了?”
“她不应该来找你求情的,我说了她。”季修梵内疚地看着喜歌,“你也知道,那个丫头总是很莽撞,喜歌,你不会怪她吧?”
“地球人都知道沈安喜欢海茉,然后,沈安又以为我喜欢你,所以他就替海茉出头来给我点颜色。沈安因为海茉而被抓,海茉自然要帮沈安解决难题。就这么简单。
季修梵,你们因为我而吵架,真的没必要。你去哄哄她吧,小女生嘛,哄一哄就好了。”
“海茉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呵呵,据说恋爱中的女生都是任性的。我只是没有那个福气罢了。”
服务生把菜品端上来,季修梵挑了喜歌最爱吃的,推到她面前。
喜歌吃了一口菜,忽然笑着说:“有时候觉得你比我自己都要了解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遇到更懂我的人。唉!季修梵,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太近了,疏远一点儿吧?”
“为什么,这样不挺好吗?”
“因为……我实在扛不下去了。你看过小人鱼的故事吧?为了留在王子身边,请求巫婆把鱼尾变成了脚,每走一步都刀割一样疼,还不能开口说话。我也很疼了,从初三一直到大二,陪着你走了很长一段路,只能做个哑巴,真的很疼。”
喜歌说话的时候,季修梵正在喝水,忽然呛住了,猛地咳了起来。
喜歌站起身,隔着一张桌子,伸出胳膊,努力地为他捶背:“何况,现在的我被染了污点,在人群里丢了颜面,我已经一辈子都没办法再靠近你这个光彩照人的校草了。”
“以后不许这么说,你根本没有丢掉颜面,你还是那个可以骄傲得像公主一样的曾喜歌。记住了!”季修梵正色道。
喜歌眨眨眼,露出孩子一样调皮的表情:“我只想问一句,假如没有陈海茉,或者你先遇到我,那么故事会和现在不一样吗?”
季修梵极尴尬地坐在喜歌的对面,鬓角落下细密的汗。
喜歌扯了张面纸给他,笑道:“算了,不难为你了,免得自取其辱。”
她的语气越是轻松,便越让季修梵觉得内疚。她对他的好,他也不是不知道,只当彼此是谈得来的好朋友,却从未认真想过这样一个朝夕相处的女生,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会是另一种感情。
一餐饭吃得安安静静。饭毕,喜歌率先起身:“今天你回家去住吧,你爸不在家,你妈最近身体不太好,你去陪陪她。还有,去向海茉求和吧,找个浪漫点的小咖啡馆,两个人好好聊聊。”
也不等季修梵说什么,她洒脱地跑开了,隔着玻璃窗对季修梵挥挥手。季修梵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
夜色已然阑珊,季修梵坐在一抹微光里,眼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黯蓝色。他很费力地想着喜歌问他的问题,反反复复,却只有一个答案:那是命中注定的相遇,那是他唯一的故事。
他的记忆铺陈到十五岁的夏天。合欢花开得耀眼,陈海茉像精灵一样蹲在枝桠间,他高高地仰起头,看着她的笑脸,觉得有些晕眩。
海茉几乎一夜不眠,早晨起床的时候,两只眼睛像熊猫一样。简小荷颇为怀疑地盯着她:“海茉啊,你哥们儿不是已经无罪释放了吗?你怎么还像丢了魂儿似的?”
方宥恩放下英语书:“可是,难道那件事真的不是沈安做的?”
“废话,要是沈安做的,他能被放出来吗?你出去可别胡说啊,好歹那家伙也是海茉的朋友啊!”简小荷警告方宥恩。
方宥恩看看海茉,小心翼翼地和简小荷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吐吐舌头继续看自己的英语书。
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冉晴朗讲了几句,直喊海茉:“海茉,找你的。”
“是谁啊?”海茉敏感地看了看电话。
“不清楚。”冉晴朗只管把电话塞到海茉手里,然后对着简小荷做了一个“三姑爷”的口型。
谁都看得出她和季修梵最近的状态有点儿不对劲。
“海茉。”电话里的人率先开口,海茉微微蹙起眉头。
“海茉,中午一起吃饭吧?”季修梵语气特别自然,就好像两个人根本没有吵过架一样。
“中午有事。”海茉面无表情。
“那就晚上?说好了,我在你们学校对面的牛扒店定位置,不见不散啊。”他好像故意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说完就飞快地挂了电话。
海茉还握着电话发呆,寻思着晚上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简小荷猛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陈海茉,耍耍脾气就行了,你再这么不冷不淡的,我们旁人都觉得你是在欺负三姑爷了!”
海茉苦涩地笑了一下,起身,对着镜子把头发束起来,转身就出了门。
她要去接安子,和周媛约好了,一起把安子接回来,给那小子洗洗尘,去去晦气。
没想到,等她们到拘留所的时候,褚小亮连同安子的几个好朋友也都来了。安子从门里一出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围了过去,说说笑笑的,倒也免得安子尴尬。安子一直不好意思直视海茉,海茉也呕了一口气,故意不和他说话。
“你这样还不如不来呢!”周媛推推海茉。
海茉看看安子,真是又气又恨,却又可怜他。于是,把手里的水瓶递过去,权当给安子一个台阶。
“你放心吧,酒窝妹,我再也不做蠢事了!”安子耷拉着头。
“回去,给喜歌道歉。”
“行!”安子答得痛快,“我听周媛说,你向曾喜歌求情去了。我都能想象那丫头肯定没给你好脸色。都是我,让你凭白无故地受她羞辱。”
海茉心里不是滋味,只是轻轻捶了安子一拳。这样一个男生,既冲动又天真,却是真心地对她好。她受了一点点委屈,他都会很心疼,就像陈骁城一样。就连季修梵都做不到这样。
季修梵的名字忽地在海茉心里涌出来,海茉眼圈都红了。也许季修梵到现在还在怪她不该去求喜歌。最亲最近的人,却未必最懂得你。
一行人回到市区已经快天黑了,褚小亮嚷嚷着先去吃饭然后去唱歌,要好好地替安子庆祝一下。安子小心翼翼地留意海茉的神色,他知道海茉不喜欢凑热闹。可是海茉却痛快地答应了。
唱歌的时候,周媛对海茉说:“你看,就因为有你在,安子多开心啊。”
“你吃醋啊?”
“我要是吃醋,哪能跟着你们混了这么多年。只是觉得,他开心我就开心而已。”
海茉怔在原地,看了看周媛。
“怎么了?”周媛问。
“没什么!周圈圈!”海茉抱着周媛的胳膊,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在她的朋友当中,她是最早谈恋爱的,可是却突然觉得,自己是最不懂爱的那个人,也是最没资格说爱的那个人。所有人做得都比她好,所有人做得都比她多。就连喜歌对季修梵的付出,也令她自愧弗如。
原本一直是爱情里的宠儿,却忽然变得极度自卑。
陈海茉,你有什么能力去爱别人呢?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接受别人的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