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顾予浓很久都没有回过公寓。隔了一个月,竟突然退了房。海茉还是从房东那里得知的消息。她心里有些费解,不清楚顾予浓何以同自己忽然形同陌路。
“真的是很怪的人。”林箫音说。
“大概是我那天晚上说错了什么话吧。”海茉猜测着,一向彬彬有礼的顾予浓,虽然待人冷淡也不至于不辞而别。
这件事成了她心里的疙瘩,终于按捺不住打了电话过去:“博士,你有一本书忘在客厅里了。”
“哦,我知道。”电话里的声音平静如常。
“那我给你快递过去?”
“无关紧要的书,以后有机会我过去拿吧。”
海茉迟疑了一下:“可是,为什么突然搬走了呢?”
“以后一年的时间都会在基督城这边,所以又找了临近的房子。”
“哦……”
“海茉啊,我马上要去开会,我们以后再联络吧。”
“好啊。”
那边的人也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有需要帮助的,记得找我。”
这句话似乎让海茉稍稍宽了心,微笑道:“嗯,那再见。”
林箫音说的没错,真的是个很怪的人。
之后的联系也仅限于网络里,顾予浓偶尔会在MSN上跳出来,问问海茉的现状,然后又突然消失。
像一个影子。却又无所不知。海茉苦于论文找不到资料的时候,他会默不作声地把相关的书籍名字发到她的电子信箱里,甚至连它们在图书馆的编号都会一并标注出来。海茉犯胃病的时候,他会请快递送来药店难以买到的中成药。偶尔,林箫音来奥克兰找海茉和李晓磊玩的时候,他还会托她给海茉带来大袋的中国食品。
只是,他本人从不出现。
很难定义的关系,究竟是彼此亲近熟悉?还是陌生疏远?
旁人也说不清。
姑姑安排了几次饭局,但凡预料到海茉会出现,顾予浓都会委婉拒绝。李晓磊和林箫音分析来分析去,得出了一个结论——顾予浓暗恋陈海茉。但是因为性格内向,所以越是喜欢越是不敢面对,因此索性把距离拉长。
海茉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这个结论显然过于荒诞!
“你们两个人大概是处于热恋期,所以把脑袋烧坏了!”海茉戳了戳李晓磊的头。
林箫音咯咯笑:“真的,海茉姐,你可以考虑考虑博士先生哦。听说我们学校很多洋妞都在追他。”
李晓磊继续游说:“就是,他不好意思开口,你可以主动进攻啊!海茉,我总觉得你一个人太累了,就算是为了找个人取暖,也应该谈一场恋爱啊。”
“什么?爱情是为了取暖吗?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取暖吗?”林箫音忽然爆发了。
“当然不是,亲爱的,我们是一见钟情。”李晓磊对天发誓。
海茉默默地笑着,看孩子一样看他们。
她明白李晓磊的意思,她身边也有很多留学生都在谈着一场以取暖为目的的恋爱。
一个人的异国他乡,真的很孤单。
可是对她来说,自从和喜歌以季修梵为交换条件之后,她就注定了要孤单一辈子。
于是,这个话题她不允许他们再提起。海茉身边也不乏新的追求者,只是,她对谁都没有感觉。
日子如常,朝来夕去,流年似水。
这年的春节在二月,李晓磊带着林箫音回去见家长,姑姑一家也随姑父工作的变动而迁至英国。
恰好除夕夜是周末,合租的两个澳大利亚女生去参加PARTY彻夜狂欢。只有海茉独自留守。给秦舒娅打了电话之后,她就端坐在电脑前,QQ上大多的头像都黯淡着。这样的夜,大多人都在和家人享受天伦,有谁会守着寂寞的网络呢。她点了点季修梵的头像,在输入栏里反反复复打了好几次的除夕快乐,终于还是取消了发送。
可是,万里之外的那个人,却仿佛存有灵犀一样。
季修梵的头像突然跳动起来。海茉以为自己眼花了,很努力地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才点开了他的消息框。
除夕快乐。他说。
眼泪掉了下来。海茉的手指久久地放在键盘上,打不出字来。
随后,他的消息又过来:海茉,我是喜歌啊,在季修梵的房间里上网呢,他在楼下忙着包饺子呢,你今天别忘吃饺子啊。
海茉愣住。
嗯,好的。几乎是无意识地回应。
那我下线啦,兰姨在喊我。
海茉捂着嘴,尽管房子里空无一人,她却要忍着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隔了很久,她才留意到电话一直在响,屏幕上闪烁着顾予浓的号码。
她按了接听键:“嗨,博士。”
“我听林箫音说你也没回国。”
“是呢,我最近在做一份教小孩子汉语的兼职。”
“感冒了吗?”
“没有。”
“哦,我听声音有点哑哑的。”
“没事的,可能有点着凉。”她急忙清了清嗓,掩饰自己的情绪。
却分明是哭过的声音。顾予浓也不说破,只顺着她的话说:“要注意身体啊。”然后,挂掉了电话。
这样的日子,孤身一人在外的女孩子,难免会哭的吧?会想家,会想忘不掉的人,会有很多小情绪。
他何尝不是。这么多年,最不喜欢的就是中国的节日,每逢佳节倍思亲。却命中注定了要流浪。
顾予浓思忖了片刻,调转车头,向着奥克兰的方向开过去。
大约几个小时之后,已经临近子夜,他的车停在了海茉的公寓楼下。他看着楼上的灯光,迟疑了几分钟,还是按下了门铃。
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个女孩表情惊讶的样子。
果不其然,海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诧异地看着顾予浓。
顾予浓扬扬手里的袋子:“我发现速冻饺子买得太多了,需要有人来分享。不介意吧?”
海茉急忙侧身请他进来。
也不需要太多的寒暄,顾予浓径自去了厨房,一边拿锅子盛水一边说:“一看你就没有好好做过饭,厨房里连油烟都没有。”
“嗯,你和箫音都搬走了,我自己也懒了,都是随便吃点简餐糊弄一下。”
“可惜今年也只能用速冻饺子来糊弄一下你的胃了。”
“感激不尽。”
“你先去等着吧,煮好了我叫你。”
海茉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找不到什么话题,不如回房间。她趴在电脑前小憩了一会儿,睡得不沉,往事却翻涌入梦。想起大一那年的除夕夜,季修梵借了一辆摩托车,披星戴月地从安城赶到宁远,为她放了一场绚烂的烟花。
而现在,披星戴月的从城市另一边赶来的人却是顾予浓。非关爱情,非关浪漫,只是彼此共享一餐简单的年夜饭。
这是不是就像李晓磊所说的——彼此取暖。在这个微寒的夜晚,把两个人的孤单凑在一处,借以取暖……
热乎乎的饺子,暖暖地熨帖了胃也熨帖了心。
顾予浓忽然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字字如刀,刺得心里鲜血淋漓。
吃完饺子,海茉找了一部国内的贺岁片。顾予浓笑说这个中国年果然更有中国味。两个人窝在沙发上,默不作声地看电影,看到可笑处,也能颇有灵犀地一起笑出声。
碟片看到一半,身边响起匀称的呼吸声。海茉转头一看,顾予浓斜靠着沙发已经睡着了。应该是很累吧,从基督城到奥克兰,也不算太近。之前或许一直在研究所里加班。
真是让人说不清的一个人,看似冷漠,但是却有那么多微小的细节能够证明他的体贴与细心。
海茉找了毯子轻轻地为他盖上,又把落地灯的灯光调低。她盯着他的脸,竟恍惚如同看到了季修梵。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真待去细数,却又记不得那年是何夕。
只愿,你今夜有个温暖明亮的梦。
她站在黑暗中,竟不知这是许给谁的心愿,是眼前的顾予浓,还是万里之外的季修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