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6岁开蒙,私塾老先生就给任晨讲了男儿当怀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高远志向,任家长辈更希望任晨能成为励精图治、中兴家业的栋梁。然而,日军的炮声把任晨和他的寡母从大梦中惊醒了。
“九·一八"事变的发生,如同侵华日军投出的一把巨刃,刺进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人心头。救亡图存的抗日吼声,响彻长城内外,震撼大江南北。任晨一家同千家万户老百姓一样,在战争的阴云下过着惊恐不安的日子。
蒋介石政府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为了集中力量剿灭红军,不顾举国民众的反对,继放弃东北之后,进一步向侵华日军妥协。
1932年5月5日,郭泰祺等人代表国民党政府与日本特命全权公使重光葵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
1933年5月31日,熊斌代表国民党政府与日本关东军副参谋长冈村宁次签订了《塘沽协定》。
1935年6月,蒋介石指派何应钦与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梅津美治郎签订了《何梅协定》。
接二连三的丧权辱国协定,助长了日军的侵略气焰,使中华民族的爱国情怀与“中华民国”的领土主权遭到空前的**。
“九·一八”事变发生时,15岁的任晨已离开河南阌乡县(旧县名,后与灵宝合并),就读于开封明诚中学。之后,他又相继在陕县省立第九中学、开封艺术师范求学。面对日军肆无忌惮地猖狂侵略、国家的深重灾难和民族的奇耻大辱,任晨和他的同学心头滴血,眼中冒火。东三省的沦陷,本已让他们为国家的前途担忧,而一系列卖国条约的签订,更让他们为民族的命运揪心!国家处在生死存亡之际,民族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血气方刚的任晨却爱莫能助,只能恨得咬牙切齿。他恨日寇太疯狂,恨蒋介石太无能,也恨自己不能亲手抡起大刀,向侵华日军的头上砍去。
任晨就读的几所学校,包括他后来执教的阌乡县完小,都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和以教师身份作掩护的地下党员。在地下党的教育引导下,任晨参加了开封、陕县和阌乡县学生抗日爱国的一系列活动,成为地下党组织重点培养的骨干与反动当局重点监控的对象。
1936年,是中国抗日战争的转折年,也是任晨人生道路上的转折年。先是三大红军主力肩负民族希望,长征二万五千里,北上抗日前线。接着是绥远抗战胜利,日伪军的嚣张气焰受到打击,全民族的抗日热情日益高涨。后来的u西安事变”,在共产党代表周恩来等人的调解下和平解决,蒋介石被迫接受张学良、杨虎城将军的主张,停止剿共,实行国共合作,共同抗日。任晨很是兴奋,他清楚地看到,抗日的烈火在燃烧,抗日的浪潮在涌动,抗日的新局面正在形成。
这时的任晨已是阌乡县完小音乐课与美术课的教师。如火如荼的抗日烽火,使任晨再也不满足在三尺讲台上向学生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了。他要求自己“不能老拿着教鞭在学校里喊口号,而应当拿起刀枪在战场上杀日寇”。
报国心切的任晨,没有迟疑犹豫。经过慎重考虑,他辞去教师工作,开始做好上前线的各种准备。
然而,任晨要顺利踏上他选择的抗日道路并不容易。
任晨的父辈只有兄弟二人。伯父英年早逝,两房夫人都没有留下子嗣。母亲身怀任晨三个多月时,父亲意外溺亡。任晨成为任家传宗接代的独苗。母爱蜜缸中泡大的任晨,在母辈妯娌三寡妇的心目中是任家顶梁立柱的大丈夫、掌门人,更是母亲养老送终的唯一依托,是任家未来鸿运的希望所在。母亲能舍得让他上战场吗?任晨读过四书五经,知道百事孝为先的道理。虽然搜肠刮肚,还是想不出让24岁就守寡的母亲同意他上前线的办法。这成为任晨遇到的第一道难题。
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支配下,为了使任家第三代早日续上香火,母亲在任晨9岁时,便为他娶了17岁的媳妇。成亲那天,任晨的小伙伴们跟在花轿后面边跳边唱:“十八大姐七岁郎,夜夜睡觉抱上床;说是丈夫年岁小,说是儿来不叫娘。等到郎大姐已老,等到花开叶已黄;心里总有愁眉事,也难对人把口张”。那时任晨对这首童谣尚未理解,也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嘻嘻哈哈。回忆当年的情景,任晨心里不禁泛起一层酸楚。他同情媳妇,觉得对不起媳妇。媳妇通情达理,贤惠孝顺,与任晨圆房第十年生了个丫头,曾给任家带来人丁兴旺的希望。现在自己投身抗日,生死难卜,媳妇怎么办?“一夜夫妻百日情”,如何安置好贤妻幼女?成为任晨要解决的第二道难题。
任晨祖辈持家有方,传至任晨,虽然不是富甲一方,却也称得上大户人家。母辈守寡后,大部分土地出租给乡亲耕种,小部分土地由两个长工经营,日子过得殷殷实实。母亲是个要强人,总怕家道在自己手里落败,任晨每从学校回家,母亲都要同他盘划居家过日子的事情,总是拿他当一家之主看待。任晨从小急公好义,虽然此时已经有了“疏财济贫的想法,但这个义举如何实施,成为任晨遇到的第三道难题。
1937年6月初,任晨站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任晨知道,犹豫不决必然坐失良机。经过四五天的苦思冥想,任晨明白了有所选择必然会有所放弃的道理。“匈奴不灭,何以家为!”霍去病的千古名言,再一次撞击着任晨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在国与家都需要他报效的紧要关头,他只能舍家报国。任晨把“休妻、疏财、上前线的具体安排和化解难题的详细办法,又前前后后掂量了两天,最后决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和媳妇。
任晨的母亲饱经沧桑,性格刚强,为人豁达,就是在任晨被土匪绑票的四十多天里,母亲也不曾低头弯腰。任晨相信,只要晓以大义,母亲即便于情不舍,于理也是不会阻拦他上前线的。
为了不使母亲和媳妇感到突然,任晨曾以试探的口气,向娘俩讲了他辞去阌乡县完小教师工作,打算上前线打日寇的想法。当时母亲和媳妇都以为任晨只是说说而已,并未十分在意。但之后几天,任晨连日锁眉不展、心神不宁的样子,却让母亲感觉到儿子心里一定藏着大事。她想起任晨那天晚上说的话,决定仔细问个明白。
6月4日当晚,新月初露,星光点点,任家堂屋的两盏油灯忽明忽暗。待母亲、媳妇和几位亲戚坐定,任晨先讲了他不久前在山西听到的日军累累暴行,又讲了在太原看到的民众抗日**。见母亲和媳妇听得全神贯注,唏嘘不已,任晨便趁机把自己“休妻、疏财、上前线”的想法说了出来,恳请母亲疏财行义,恳请媳妇改门另嫁。
任晨本以为,母亲对他上前线的想法不会感到太突然,哪知不等他讲完,母亲便哭晕过去,媳妇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一岁半的女儿看到奶奶和妈妈失声痛哭,惊吓中也哭得撕心裂肺。
在座的亲戚们个个眼圈发红,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爬上中天的月亮,把清辉洒满房前屋后,窗户外时不时地透进一股凉意。让人心碎的哭声,穿过万籁俱寂的夜空,在任家大院回**,在任晨心中激**!任晨崇敬母亲,也同情媳妇,更疼爱幼女,可国难当头,他不能以家为重啊!直到鸡叫三遍,任晨才劝慰母亲和媳妇上床休息。
6月5日一大早,任晨便发现母亲眼圈乌黑,一脸浮肿,头上明显的多了一层白发。媳妇也一下子见老了很多,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像嵌在眉骨下的桃子。母亲和媳妇了解任晨开弓没有回头箭的秉性,两人看见任晨都没有吱声,默默地准备着早饭,时不时地用手抹去挂在脸上的泪水。出远门的箱子、雨伞和换洗的衣服都已准备停当。任晨明白,婆媳两人实际上通宵未睡。
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到母亲端着一碗饺子从厨房走过来时,任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本想强忍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了。他哽咽着说要母亲保重,要母亲听他打胜仗的喜讯,要母亲等他们母子团聚的日子!他让自己永世铭记:这就是我的母亲,这就是中国的母亲!
任晨从母亲手里接过饺子碗,和着泪水吞下去,几次呛得不能下咽,在场的人全都哭了。
任晨给母亲磕完头,给媳妇和亲友鞠了躬,又抱过女儿深深地亲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朝着黄河渡口的方向走去。他要在那里北上前线,走向烽火连天的战场,开始抗日战士的生活。
任晨做出了他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重大选择。
1937年6月上旬,任晨踏进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军政干部训练班的大门,在杨献珍任指导员的第六队,接受奔赴抗日战场前的灵魂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