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将星

克艰与守常,他选择克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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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没有在任晨心头迸出火花,秦淮河没有在任晨心底掀起波澜。任晨觉得自己早已是农一师的军垦人,是塔里木的拓荒人。

万里晴空,飞机飞过长江,飞过黄河,在缥缈的白云中向西飞去……任晨凭窗远眺,博格达峰的皑皑白雪在机翼下熠熠放光。在飞机上鸟瞰天山的任晨脱口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他太喜欢李白这首《塞下曲》了。

任晨选择重回新疆军区,新疆军区选择重用任晨。军区政治部到机场迎接的同志告诉任晨,军委已任命他为新疆军区副参谋长,军区司令部等着他走马上任。

任晨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但却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他守节守身,但不守旧守常,越是挑战性的工作,他越敢迎难而上。主持军区工作的郭鹏副司令员看到任晨学成归来,高兴地说:“这一回我们要在你这头骡子背上压个大驮子。”

1957年8月,刚刚跨进不惑之年的任晨被破格重用,由正师职晋升为正军职,挑上了新疆军区副参谋长的担子。虽然将衔待授,但已跨进名副其实的将军行列。就是在这个岗位上,任晨历经51个春夏秋冬,捧着战士的忠心与赤胆,应对一次接一次不同寻常的挑战,经受一次接一次突如其来的考验。

任晨在营团师的参谋长岗位上磨练过多年,又在军事学院系统学习了参谋长业务,“一入参座”很快进入角色,成为组织领导军事工作的一员干将。任晨以“纵览黄卷十万宗,脚下江山马上功”的话鞭策自己,花了大半年时间,在历史与现实的比照中,系统研究中俄历次不平等条约的详细内容,多方收集我国历届政府管治边防的文书档案,重点查阅中苏边境争议地区的演变资料。地图上的道路、河流和单调枯燥的等高线,已经化为任晨脑子中鲜活的山山水水。

从1958年开始,中苏边境线上的纠纷渐渐增多,中苏友好的磐石渐渐出现裂缝。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郭鹏副司令员指令任晨带队,全线勘察中苏边境。

1959年春,不等冰消雪融,任晨便带队出发。在徒步、骑马、骑骆驼的跋涉中,对中苏、中蒙边境进行全线踏勘。他们像一队跋山涉水的测绘兵,为了拿到确切资料,汽车能到的地方也不坐车;为了找到我国边境遗存的标志,有时连续几天翻山越岭;为了弄清争议地段的边境走向和变迁,经常要在牧民毡房借宿;披星戴月的露营也习以为常。其艰难险阻虽然比不上359旅南下北返的远征,但也称得上是克艰攻难的壮行。任晨将军曾告诉我,新疆早期使用的地图,有些就是在苏联绘制的地图上用汉文标注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苏联人绘制的地图中,把中国有些地方也划到他们那边去了。不到现地细察,只凭图上标识是靠不住的,有时候我们“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深入的勘察和考证,不但丰富完善了边境地区的兵要地志,实地修正了以讹传讹的地貌标志和地图标识,更让任晨震惊的是,所谓唇齿相依的“老大哥”,对我国的领土野心一点也不含糊,他们得陇望蜀,弱肉强食,占山占地占资源,把中国的土地一寸一寸地圈进他们的铁丝网内;把中国的牧场一块一块地掠入他们的版图之中。在有的争议地段,我国的边民被他们逼得迁徙不定,我国的牛羊被他们赶得四散奔逃。任晨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是熊踞鲸吞,什么是蚁啃蚕食,他常常为此而昼夜忧愤。任晨沿途告诫部队,列祖列宗繁衍生息的国土,绝不能在我们的枪口下守小了,更不能在我们的岗位上守丢了。否则,我们就是千古不赦的罪人!

面对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面对拥抱后面的巧取豪夺,任晨秉笔直书,就新疆的边境安全、边防设施和相关政策建言献策。副总长杨成武称赞任晨的调查和建议是“用双脚写出来的报告,为制定边防政策提供了重要的依据”。任晨克艰攻难的成果,融进了戍边历史,融进了中华热土。

1959年是个多事之秋。边境勘察还未收尾,一个新的挑战正等着任晨应对。在这个挑战面前,他的胆识和身体都将面临从未经历过的考验。

是年3月10日,在当地爱国僧俗群众的积极协助下,达赖集团在拉萨策动的武装叛乱被我驻藏部队迅速平定,但西藏社会并未因平叛结束而安定下来。在远离拉萨的阿里地区,残匪仍在捣乱,老百姓还在遭殃。与达赖集团暗中勾结的印度政府,不仅公开跳出来对我说三道四,还在中印边境西段挑起事端,制造纠纷,边境局势一时剑拔弩张。总参谋部指令新疆军区挑选得力领导干部,对中印边境西段实地踏勘,同时组织部队剿灭骚扰阿里地区的残余叛匪。任晨成为执行这次任务的不二人选。

任晨没有上过四五千米的“世界屋脊”,也没有到过中印边境西段的喀喇昆仑山。他夜以继日地搜集资料,在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上花了大量的精力。8月7日,由任晨带队的工作组,踏上了通车不到两年的新藏公路。

从新疆叶城到西藏阿里狮泉河的新藏公路,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天路。简易路面是用粗沙和碎石铺成的,在平均海拔4500米上下的崇山峻岭上缠绕盘曲。七八座连高原鹰也飞不上去的冰达坂,把拼命挣扎的汽车送上望不到顶的茫茫A端。有的路段,断裂扭曲的路面,挂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瞬间一瞥,让人头晕目眩,毛骨悚然。严重的高寒缺氧,使工作组多一半同志胸闷气喘,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似昏似睡,任凭汽车颠簸。

任晨是工作组成员中的长者,论年龄已愈不惑,论身体肠胃不好,再加上久治不见好转的神经衰弱症,一路着实没少吃苦,在海拔将近6000米的界山达坂上,因高原反应严重,深度昏迷的任晨,差一点成了工作组告别的遗体。他后来告诉大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挺过来的。

汽车终于爬上了大家连日期盼的阿里高原。宽阔的大地上天蓝云白,霜色烂漫。令人陶醉的景色,让渐渐适应高原缺氧的工作组成员恢复了生气,汽车载着欢声笑语,在牧民们惊诧的眼神中慢慢开进。

任晨本是个性情中人,看到眼前的迷人景色,高原反应顿时减轻。起伏的山峦在公路两侧绵延,时陡时缓,忽高忽低,如同涌波翻浪。山顶亘古不化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刺得人眼花缭乱。山下的红柳丛中,叫不上名字的小动物爬出爬进。在细草芊芊、野花片片的草地上,雪白的羊群在绿茵茵的原野上慢慢移动,像一片片浮游的白云。那些好像见过大世面的野牛、野驴和黄羊,对汽车熟视无睹,自顾自地低头啃草,只有成群的兔子被汽车惊吓得四处奔跑。学过美术的任晨被高原的秋色震撼。在他眼前,这儿简直是一幅天然的油画。

狮泉河的平均海拔虽然也有4200米,但感觉比4500米的海拔好多了。任晨一行在高寒缺氧的挑战中完成了阿里边境的勘察任务,正准备在中尼边境的普兰宗进行勘察小结的时候,突**况出现了。10月20日,侵入我空喀山口边境的3名印度武装人员被我方扣留。次日,印度六十余名武装人员携带轻重机枪,再次侵入我境,向只有13人的我方巡逻队发起武装攻击,副班长吴庆国在制止印军开枪时中弹牺牲。我方巡逻队被迫自卫还击,当场击毙入侵印军9人,击伤3人,俘虏副司令官辛格中尉等7人,残敌从我境内惊慌失措地逃往境外。吴庆国同他的战友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了祖国的尊严。

接到总参谋部、外交部和新疆军区关于妥善处理空喀山口边境事件的命令后,任晨昼夜兼程,提前两天于11月1日赶到事发地点。在每分钟心跳140多次的情况下,听取汇报,查看现场,提问俘虏,收集实证,标绘地图,为我国政府有理有利有节地处理“空嘻山口事件”提供了及时准确翔实的依据。11月18日,受周总理委托,杨成武副总长派总理专机接任晨直飞北京,参与我外交部关于"空喀山口事件”给印度驻华使馆照会的起草工作。坐在总理的专机上,任晨心潮起伏,思绪万千。12月26日,我外交部给印度驻华使馆的照会发表,任晨由北京返疆复命。两个多月不寻常的经历,让任晨从骨子里感受到军人使命的神圣,感受到军人责任的重大。

如果说,任晨和他的战友们在南征北战中赢了敌人,在涉外斗争中赢了对手,那么在风狂雨骤的“文革”中,他们却输给了“红卫兵小将”,输给了高呼“毛主席万寿无疆”的“造反派战士”。那几年,长于临机应变的任晨成了束手无策、不知所措的“保皇派”。这场国之大难、民之不幸的风暴在任晨灵魂深处造成的创伤和痛苦,远远超过了出生入死的战争年代。

“**初期,任晨一时弄不清楚,党和政府里那么多从战场上爬出来的老战友,那么多殚精竭虑工作的老干部,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要坚决打倒的“走资派”?但他不想深究,也不敢深究,因为这场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任晨脑袋像扎进了钢针,痛苦难耐,而又不能自拔。然而,当共和国的主席在拳打脚踢中轰然倒下,党的总书记在“火烧油烹”中销声匿迹,开国元勋们被批得体无完肤时,悲愤中的任晨有了国家大难临头的预感。

“**”带给任晨的痛苦是双重的,一方面他对国家的前途命运忧心忡忡,另一方面他又必须冒着危险制止两派群众武斗。因为他是新疆制止武斗联合监督检查组的组长。任晨把主要时间和精力放在化解两派群众的矛盾上,竭尽全力地消除对立情绪,减少群众伤亡。

1967年7月,八一农学院一派武斗骨干准备用迫击炮轰击另一派群众。一听到消息,任晨来不及叫司机,亲自驾车赶往现场,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挡住炮口,一场重大武斗化险为夷。

1967年10月13日,任晨紧急乘专机赶往喀什,完成周总理交给新疆军区制止武斗的任务。周总理和任晨从凌晨一点钟打电话讲到两点多钟。任晨一边拿着电话仔细听周总理的指示,一边向两派群众的主要头头传达周总理的电话指示。在周总理苦口婆心的说服下,两派终于拆除武斗工事,保证了巴基斯坦途经我国的五百多名官员和筑路人员的人身安全。几十年后,一想起那天夜里和周总理通话的情景,任晨将军的眼里总是噙满了泪水。

1968年2月,任晨再次临危受命,乘专机夜飞和田,按照周总理的具体要求,使死亡了二百余人的惨烈武斗没有出现反复,为“和田事件”的善后工作创造了有利条件。

然而,善于克艰攻难的任晨,终于在劫难逃,不明不白地掉进了为他设置的陷阱,成为“**”那场大风大浪里的溺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