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玉珏眸子一抬,正好对上老鸨目光。他露出惋惜神色:“想不到,锦离竟然病了……”
他朝身后小厮对了下眼色,小厮连忙奉上一锭白银。东方玉珏并不伸手触碰,只淡淡的瞟了眼老鸨。言语不起波澜:“请鸨母,好好照顾锦离姑娘。”
鸨母点头称是,又似想起什么一般,抬头,眉间带着似希望:“公子,昨晚楼里才来了位姑娘,因家族落魄,所以才来这种地方。那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与锦离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叫她来吧。”还未等她说完,东方玉珏开口道,仿佛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仿佛他来此,只为寻欢。而寻欢的对象是谁,并不重要。
老鸨一喜,连忙称好,吩咐下人去置办。东方玉珏瞟了一眼在台上弹琴的女子。又瞟了一眼台下痴迷的众人,随意寻了就近的位坐了下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小厮对老鸨附耳传话。那老鸨见东方玉珏赏曲赏的也还算正常,便含笑请了他上楼上厢房。
她翠娘向来不慕名利,不贪钱财,管他高官权贵,从未惧怕。但是对于东方玉珏。
她有种寒意。一见他就觉有种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也不知是她阅人无数,还是她想的太多。
她总觉这个人,不能惹。
二楼厢房。
与锦离的厢房不过隔着几房之距。老鸨带路,东方玉珏淡淡瞟了眼身后小厮,小厮明了点头。
房门是虚掩的,在门外也能嗅见一丝淡然的香气。
老鸨在外面和颜悦色:“公子,这姑娘叫尔雅,若是公子喜欢,烦请温柔一些,若是公子不喜……”
东方玉珏抬手,示意她可以不用讲。老鸨识趣闭嘴,退了下去。
小厮候在门外,东方玉珏推门而入,只见屋内焚香袅袅,一障屏风而遮。屏风后隐约可见女子静卧而坐。
他随意斜倚在一旁软榻。
似乎知道了有客人,屏风后的女子微微一动。声音如出谷黄鹂:“公子。”
她在屏风后动了动,看向外面那个男人。他斜倚在软榻上,看不清眉目,连呼吸都仿若静止。却又是那般慵懒潇洒。她屏住呼吸。手紧紧捏成拳头。
“出来吧。”
一声清冷的不含温度的声音,直穿她心中云霄。她有些动摇。
“是。”她清脆回应。
一袭青烟紫绣游鳞长裙,髻上插着摇摇欲坠的滴珠凤头金步摇。饶是如此盛装,却给人感觉极其清雅。
容貌与锦离是七分相似,妖娆,娇艳。却带着三分的,清丽脱俗……
她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终于,越来越近。
他并未抬眸,甚至连看也未看她一眼,只把弄手中美玉,淡然道:“沏壶茶吧。”
她身子一滞。良久,方道:“是。”
他要饮茶,她将茶沏好。
可他,却依旧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这气氛微妙又尴尬,良久,她道:“公子,不如,尔雅为公子舞上一曲。可好?”
他把玩美玉的手终于停下,伸手端了杯茶,道了声好,掀盖吹却碗中的茶沫。
目不斜视。
她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踮脚伸手腰肢如柳,呵气如兰,缓缓吟唱:“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声音如出谷黄莺,婉转动人,却又饱含着深情,掺着丝丝凄凉。伴着她一颦一笑,缓缓而舒展的舞姿,别样滋味。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她抬眸,见软榻上的人毫无动静。闭眸,将眼眶内温热的潮湿退了回去。继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将长袖宛然挥起,腰身若蝶,歌喉坚定:“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她期期上前,柔荑拂上他冰冷的颊,眼中含情,哽咽唱出最后一句:“乃敢与君绝”
他终于抬眸,与她对视。眸子里却不知藏着什么情绪。她依附在他巍峨不动的身姿前,并不难堪。反倒抿起唇,将他方才放下的青瓷茶碗又递了上来:“公子,喝茶。”
东方玉珏眸子冷光一闪,面上却浮了丝笑意。他接过茶碗,并不饮,声音却柔了下来:“歌不错。舞,亦是不错。”
他的语气模糊不清,让她请不出是喜是忧,她暗自叹息他的精明,却又攀上他的肩:“公子,不如,我们饮些酒罢。”
见他并不反对,她抿唇一笑。转身欲寻酒,眸子里一丝看不分明的色彩。手腕却被他紧紧拽住。
他掌心温度也是冰凉的。如同他的人。他淡然的说了句:“不急。”
她疑惑,他覆手伸向她面颊,含着笑,下一刻,指尖却摸向她的下颚,将她面上那层人皮掀下!
她一声惊呼,一掌挥过,翻身欲脱离他的钳制。却不料他起身躲过,重重一掌叩在她的胸口!这一掌倾尽他所有内力,似蓄积许久的力量,在朝她挥去之前,就已经注定了她的支离破碎!
她连连倒退,五脏六腑似全然撕碎,摇摇几步跌撞到身后桌椅,茶盏相继而落,碎了一地青瓷。
随之而落的,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胸口一闷,她嘴角溢出一丝腥甜。这一掌,已足够要她的命。
他冷眼望她,眸子不带任何柔情。
“五年前和五年后,你还是丝毫长进都没有。”他收回掌心,门口小厮听见动静立刻冲了进来。见此情景,呆在原地。
“夜西音,你可觉得过瘾?”他问她,嘴角竟带着一丝嘲讽。
她笑,却是苍白无力,毫无意义:“东方玉珏,你杀我景天全族,此仇不报,我怎会甘心!”
“若不是你作恶多端,残害无辜百姓,我亦可如当年那般饶你一命!”他冷笑:“你还不知错?”
“哈哈哈……”她大笑:“一个魔教教主问我知不知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一笑,她只觉牵扯五脏,一时疼痛难忍,又一口鲜血,从唇边溢出。看着他寒冷如冰,她只觉这个她爱了多年的男人,她从未了解……
两行清泪滑过,她泪中苦笑:“若不是我说要你跟我回西域……你大概也不会如此赶尽杀绝……对不对……”
她生来傲视群芳,不屑凡人俗人。活着敢屠尽天下,如今,却被他一掌击下。
他并不回答。只冷冷看着她,却也是如此不含一丝温度的眼神,让她彻底绝望。
她瘫软在地,疯狂大笑:“是我太过天真,以为靠那些阳气养好伤就能与你匹配,就能与天下无敌的你站在一起……”
眼泪汹涌,她如何抹都抹不干净:“我等了五年,这五年都未恢复,让我好绝望……要是再恢复不了,我就不能再见到你……”
“我口口声声说要带你回西域,可是从来不敢。我只是西域破败的落魄公主,而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真正拥有你……”
也许是她哭的太过凄凉,门口小厮深深望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定然不动。心中轻叹。
“说是杀你,可到最后……却还是不舍杀你……”她笑,笑的毫无灵魂:“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风尘女子。我以为我化成她的样子你就能多看我一眼……没想到……只是演戏……”
“不过是当年一遇。”她手摸索着地上掉落的匕首,闭眸,眼泪止不住流淌。小厮以为她要伤人,伸手欲再对她添上一掌。
却见她握紧匕首,狠狠刺向自己胸口。
刹那血液四溅。
倒地前她望着那个从未对她柔情过的男人,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眼泪滑过,断气之前,她说出最后一句话:“如果还有下一世,我夜西音,再也不要遇上你……东方……玉珏……”
小厮闭眸,眼眶泛热,难道,这就是爱上主子的下场……?
一直静默的东方玉珏淡淡看着已停止呼吸的女子,眸子里星星几点,不知是什么情绪。许久,他才道:“锦欢,埋了她。”
“小厮”轻应,上前处理。一阵清风吹过,她转头,发现那一袭红衣,萧索的走出了房间。
她低头望向地上容貌华美的女子。心中一痛。她们从小就被无花宫培养,无花宫的初级杀手虽全都是男子。与她们之前却是毫无关系。她们,只需命令,她们从不知什么是爱,更不知为何世人为了爱肝肠寸断都无谓。
或许是她们不懂。
可是现在,为什么她竟觉得,她有些懂了呢。
立秋之后,夜风渐凉。
东方玉珏立在庭院之中,红衣翩然。这月色极好,皎洁明亮,却让他心中浑浊。
“主子。”锦离立在他身后,手中提着一壶花雕:“景天殿的那四个圣女,杀了三个,还有一个跑了。”
“随她去吧。”他有些倦了:“赏那老鸨一些银两就可。”
“是。”她款款上前,将酒放置在石桌上,不知从哪儿变出个酒杯,将酒壶打开:“锦欢已将夜西音处理好了。”
“恩。”
“武林山庄那方面正在查主子的下落,看来,他们放欧阳这一行人,只是调虎离山。”
东方玉珏眯眼望月,沉默不语。
锦离继续:“若是如此,那主子之前在宋小艾身上花的苦心,或许就白费了……”
“最近,锦离的话倒是越来越多了。”他视线从月上移开,眸子冷的宛若二月冰霜:“这样,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