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这一晚早早就躺下了,然而却一直没睡着。
这夜注定是难眠的,除了因为这件事而心悸惶惶,更多是担心周幼棠,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别的不怕,就怕他狠劲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怕惊动好不容易被她劝消了气的小乔,孟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褂,出了宿舍,想去外面透透气。此时夜已经深了,为怕惊醒众人,孟宪刻意放轻了脚步。然而刚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电话声响,值班员小李模模糊糊地接起,而后抬头张望了一番,看着孟宪:“大门口有人找,说是姓周。”
小李说完就趴下继续睡了,孟宪却愣在了当场。有人找,还姓周,莫非是周幼棠?
孟宪屏着呼吸,快步跑到了大门口。确实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但不是周幼棠,而是……周明明。
没想到会是他,孟宪愣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被周明明一把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松开!”孟宪几乎是有些惊怖地尖叫出声。
周明明也被她吓了一跳,慌张地看着她:“孟宪,对不起,对不起,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周明明?”孟宪冷眼看着他,“你敢说今天发生的事你一点也不知情?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想看到的?”
听到她的话,周明明一脸哀戚。再看她高高肿起的脸颊,他满心都是心疼。
他是一个小时前知道的这件事,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边哭一边跑回大院的方迪迪,几经追问才得知今晚发生的事。听完之后,几乎就要立刻晕厥过去。他没想到,一直以来当做朋友的人竟然是如此阴险毒辣的小人,不仅欺他骗他,还把魔爪伸到了孟宪头上,这叫他如何能忍!
周明明当即就去了岳秋明家。正好他刚回来,看见他也是一脸慌张和惊讶,反应过来就要解释。可周明明哪里还听得进去,揪着他的衣领,举拳就要打下去。而岳秋明哪里还扛得住一顿狂揍,不得已,高喊了一句“我知道周幼棠的一个秘密!”
周明明并不相信他,奈何岳秋明再三申明这个秘密事关孟宪,让他一定听完。权衡再三,他暂时放过了岳秋明,而岳秋明也如实交代了他所谓的“秘密”。
周明明听完又很是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岳秋明在故意诋毁周幼棠。然而岳秋明却是冷冷一笑,说:“周明明,我用我这条命向你保证。我跟你三叔也说过了,他听完之后脸都白了。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问他?都到这时候了,我还犯得着骗你?”
岳秋明的言之凿凿,让周明明无法立刻做出判断。但他知道,他必须把这件事尽快告诉孟宪。
回过神来,他看着孟宪,哀求般的语气说道:“孟宪,我知道我现在没法求得你的原谅,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
“你不用说了。”孟宪打断他,“我受够了你们所谓的这些事那些事,你也不用费尽心思来编谎话来给我听了。”
“是真的。”周明明喊道,“我三叔他在辽城另有女人,他骗了你!”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孟宪一时没法儿消化。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周明明:“不许你诋毁周幼棠!”
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护着三叔,周明明嘴里漫过一阵苦味。
“是真的,是岳秋明告诉我的。”
一听这话出自岳秋明之口,孟宪更是愤怒:“你竟然还信他?“
“我不信他,可我也不信三叔。”凝望着孟宪,周明明坦白道,“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刚刚挨了三叔一顿痛打,你觉得他还会再撒谎吗?”
孟宪没有说话,却依然瞪着他。
周明明几乎是有些绝望了,他苦笑一声,说:“孟宪,我们就算他是撒谎。但这并非是一件小事,你就向三叔求证一下,也不行吗?你就这么信任他吗?”
孟宪:“……”她站在那里良久未动,就在周明明等不住要放弃的时候,她说,“那个女人是谁?”
周幼棠赶到歌舞团大院的时候正好是十点,悠扬的熄灯号在大院里回**,仿佛摁下了一道开关,那些原本还亮着的灯光渐次熄灭,夜色越发的浓重了。
他没有急着打电话叫孟宪,凭空待了两支烟的功夫,才去了门岗。不久,一道纤细的身影披着月色缓缓地向他走来,走近了,正是孟宪。
孟宪没想到周幼棠还会过来。刚刚回到宿舍之后,她就一直坐在床边发呆,想着周明明的话。突然听到小李又过来叫她接电话的时候,她差点儿从**跳起来。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门岗,然而当看到他车子的第一眼时,孟宪又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在那里停留了几秒,才继续向他走去。
“你怎么来了?”太多的话在舌尖打了几转,最终吐露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
“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你。”视线从她脸上慢慢划过,周幼棠问,“伤口处理过了?有没有大碍?”
孟宪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脸上的红肿只是看上去吓人,真正的外伤只有掌心被利器划破的那一点,已经处理过了。
“都弄好了,脸上也抹了药膏,之前你给我的那管祛疤消肿的药膏还在,我回来就用了。”孟宪平静地说。
周幼棠嗯一声,静默两秒:“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周幼棠将车开到了一个较为隐秘的角落,停下后,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孟宪才轻声开口问:“那边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担心。”周幼棠说着,停顿了下,握住了孟宪的手,“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
孟宪听到这话一怔,反应过来几乎是立刻反驳:“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方迪迪,是岳秋明……”
“我知道孟宪,你别急。”轻拍了下孟宪的手做安抚,周幼棠接着说,“方迪迪的心思我是知道一些的,总觉得她还是孩子,而且心性不至于坏至此。至于岳秋明,我之前也有过怀疑,但没想到他图谋会如此之深。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之所以发生,有一部分是我的疏忽造成的。”
孟宪:“……”
孟宪没想到他会如此自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尝试着动了动唇,眼泪却先一步下来了,连她自己都被惊到了,手忙脚乱地去抹泪,结果却越抹越多。
周幼棠没想到孟宪会哭,连忙就去哄她。没想到她越哭越厉害,几乎都有些不正常了。周幼棠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孟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颇有些急切地问。
孟宪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仿佛这个男人不该对她这么好了,又仿佛这样的好很快就要离她而去。而她,又是那样不舍。孟宪觉得自己快要难受死了,被这种想法折磨死了。
“周幼棠。”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沈星是谁?”
周幼棠扶着她后背的那只手顿时僵在了那里。孟宪有所察觉,抬起头看他,借着路边微弱的光,看到他脸色慢慢变得凝重,看着她的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孟宪顿时心一沉,追问:“她到底是谁?”
“谁告诉你的?”他不答反问。
孟宪顿了下,答:“周明明,他今晚过来告诉我的,说是岳秋明说的。”
这样的事没必要再有任何隐瞒,所以孟宪都是如实相告。而她说完之后,又见周幼棠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周幼棠一时没有说话,收回了手,注视窗外良久,回过头看着孟宪:“孟宪,我们暂时不提她,可以吗?”
小乔这一晚睡的也不好,主要是听了孟宪的事生了一肚子闷气,连做梦都是跟人在打架。幸好,打架的结果是她赢了,不然要呕死。然而等小乔神清气爽地坐起来时,却发现孟宪正坐在床边,神情狼狈地仿佛一夜未睡。
“宪宪,你怎么了?”
她以为孟宪还是在为昨晚的事而难受,连忙下来安抚她。然而孟宪却一句话未说,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
小乔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紧张了,声音微颤:“宪宪,到底怎么了?”
孟宪仿佛终于回了神,看着小乔,眨了下眼睛。
“乔儿,我……”一开口,声音沙哑地厉害,嗓子也干疼。孟宪干咽了一口,这边没好多少,眼泪倒是给惹了下来。孟宪没想哭的,但一撕开了这道口子,后面的就忍不住了。她埋首在小乔怀里,低声哭泣。
小乔彻底慌神了,不住声地哄她。而孟宪哭了好久,才轻声说:“乔儿,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可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小乔都快急死了。
“周明明说,周幼棠在辽城有过一个女人,据说为他流过产。”
孟宪仍是轻声说,但却仿佛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小乔快被炸懵了,过了好久才啊的一声站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怎么可能!”
看到她的反应,孟宪又掉下一滴泪:“我也不信,可我问过周幼棠,他——”
“他怎么样?”小乔急切地问。
“他——”想起昨晚周幼棠说的两句话,孟宪心如刀绞,“他不让我提,我再问,他就让我回来了。”
昨晚他说完那句话后,她自然是不肯就那么放弃的,反问了句为什么。而周幼棠沉默了片刻后,却只丢下一句:“没有为什么。太晚了,你回去吧。“
孟宪本来就不是厚脸皮的人,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其实对于这件事,孟宪一开始是不信的,昨晚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就已经后悔了。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周幼棠会是那样的反应。
小乔听了孟宪的话后,沉思了一会儿。
“宪宪,虽然首长没有否认这个人,不愿意提起这个人,但不代表他就跟她有什么呀!”
“可什么样的女人,连问都不能问呢?”
无怪乎孟宪多想,这也是个小乔匪夷所思的一个地方,如果是她,八成也会生气。不,如果是她,就算他不允许,她也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样一个问题,容不得任何含糊。
“宪宪,你可能是因为昨晚的事神经太紧张了,所以首长那么一说,你就慌了。实际上,如果你挑个合适的场合,用一个合适的方式把这件事跟首长提出来,他也许就能给你一个答案呢?”
孟宪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对于这个女人的存在,周幼棠的“不否认”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打击了,她不敢再想象还会有什么更深入的答案。万一,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如果真的如周明明所说的,有这么一个女人,而且还曾跟周幼棠有过那样一段关系。孟宪真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了。
“宪宪,别慌,再跟首长谈谈。”
小乔的话,像是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剂。正在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的时候,小邓忽然跑了进来:“宪宪,你家里打来电话,说你爸受伤了,让你赶紧回家一趟!”
孟宪差点儿没晕过去:“什么?”
一事未断又生一事,孟宪接到消息后,连消化的时间都没有,脸也顾不上洗,背上挎包就要走。走之前她交代小乔帮她请假。
小乔也跟着忙乱了一会儿,等孟宪出了屋门才想起来,立刻翻箱倒柜找出一个东西,追了出去:“宪宪,给!”
这么会儿功夫,孟宪已经快走到院门口了,忽地被塞进手里一个小瓷瓶,她有些懵地看着小乔。
“药膏,治跌打损伤有奇效,你拿回去给叔叔,看能不能用。”小乔喘着气说。
孟宪霎时就很感动,但来不及多说什么,她抱了抱小乔,把瓷瓶塞进包里,立刻就离开了。
幸好,刚到车站常坐的那辆公交就到站了,孟宪立刻上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回了家。一进家门,看见父母都在,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看见孟新凯被包扎地严严实实的右腿,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怎么成这样了?”
孟新凯这会儿也恍惚着,看见女儿,一时没有回答。得不到回应的孟宪便急急地问母亲田茯苓:“妈,这是怎么回事?”
田茯苓正心疼丈夫,听了便说:“你爸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被车撞了下,伤到腿了。”
孟宪听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大碍吧?还能走吗?”
“暂时不能走动了,医生说得休养一阵子。”
“怎么不住院?这样能行吗?”
“医生让住院来着,可你爸说什么也要回来!”田茯苓看向丈夫的眼神心疼中带略埋怨。
孟宪也不说话了,目光莹莹地看着父亲的腿。
这边孟新凯被女儿的神情暖回了神,他声音平和地开了口:“没事儿,没什么大事儿,养养就行。”说着示意妻子田茯苓,“我有话跟囡囡说,你先回房吧。”
田茯苓大概猜到丈夫今天出事跟女儿有关,此刻听到他要跟女儿谈话,就不是很想避开。但架不住丈夫坚持,只得依言回了房。
这边,确定妻子关上房门没法偷听,孟新凯将视线移回到了女儿身上。此时此刻,孟宪的注意力仍然在父亲的腿上,看着那裹缠严实的绷带,带点哭腔地问:“爸,您难受吗?好好地怎么撞车了?您不是骑自行车么?”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孟新凯也有些难受了。他声音沙哑地答:“没事儿,这会儿感觉好多了。囡囡不哭,你先坐下,爸爸有话要问你。”
孟宪点点头,擦拭了下眼角的泪渍,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了。
然而孟新凯看着她,却迟迟没有发问。只是单手一直在完好的那条腿的膝盖上摩挲,把裤子都揉皱了,揉到孟宪都觉得有几分奇怪了,他才低声开口:“囡囡,先前周明明是不是又因为你跟陈茂安发生了矛盾?听说,陈茂安的母亲还冲到歌舞团将你教训了一顿?”
孟宪:“……”
一阵怔愣,之后孟宪唰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差点儿碰倒面前的杯子。
“爸,您,您是从哪儿听说的?”
这反应,看来是真的了。孟新凯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还是没忍住,低喝了声:“你怎么都不告诉家里!”
孟宪被训斥的心急腾腾一跳:“爸——!”她想说什么,却被孟新凯打断。
“这么大的事儿,我女儿被欺负成这样,我这个当爹的还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宪宪,你这是想把我这肺管子戳成筛子吗?”
压抑着低喊出这么一长句,孟新凯感觉刚刚好一些的腿又开始疼了,嘶地轻出一口气,缓过这股疼痛,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女儿。
他是今天上午知道的这件事。本来他今天的心情就不算太好,但跟孟宪并没有关系。
今天一到单位,直属领导刘处长就将他叫过去,跟他谈转业的问题。按理说他也快到年纪了,能力自然还是有的,但无论是从学识还是精力方面都无法跟新进来的那些小年轻比了。倒是也有跟他同岁的,但各方面条件说起来都比他强,现在部队年年都在精简人员,部里也实在找不到理由留他了。
就孟新凯本人而言,自然是不愿意退的。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就意味着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在部队里干一辈子,到了该走的时候就得走。孟新凯也有这个心理准备,但他觉得现在走还是有些早,以他现在的级别,到了地方也安排不了一个很有分量的工作,不如在部队多干几年,再把级别提一提,到时候回地方的时候选择面也更宽广一些。
打定这样的念头,孟新凯就把自己还想多留在部队干几年的想法跟刘处长交代了。刘处长不置可否,只笑眯眯地说会考虑。话没说死,但听这话音,处里今年如果非要走一个的话,那就是他了。孟新凯心情复杂地出了刘处长的办公室,一上午都在想这事儿,无心干活。一个平常跟他关系不错的朋友老张过来找他办事,见他愁眉苦脸的不禁询问缘由,孟新凯也想找个人拿拿主意,就把这事儿跟他说了。老张一听,哈哈大笑,直叹他是守着菩萨找佛爷。
孟新凯一开始还糊涂着,在老张的一再暗示下,终于明白了,这是让他找周家。关于孟宪谈了对象的事,朋友里只有老张一个知道,还是他从别处听说,跑来求证的。孟新凯很不愿意跟朋友提起,一是觉得还没定下来,二是就怕有这种言论,以为他闺女找这个人是冲着沾光去的。当下孟新凯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但碍于朋友的情面,没说什么。不成想这朋友不知趣,一直感慨她女儿会找,有福气之类的话,听的孟新凯大为光火,也顾不得什么朋友不朋友的,直接发火将他赶走了。
老张被他搞的颜面扫地也很不痛快,一时冲动就来了句:“你这会儿装起清高来了,忍辱负重让你闺女跟人家谈对象的时候怎么不说了?”
孟新凯一听他这话中有话,立马拉着他不让他走了,非让他把话说清楚。老张以为他这是跟自己装糊涂,就把自己道听途说来的周明明是怎么因为孟宪跟陈茂安起冲突将他打的头破血流,陈茂安的母亲又是怎么冲到歌舞团大院当众扇了孟宪几个耳光全吐露了出来,说到最后老张都有些痛心疾首了,觉得老孟再怎么想让闺女攀高枝也不该再将她送入这样的家庭,受过这么大的屈辱,这让她如何自处嘛。再者说那周幼棠,以前可是跟方老将军家的小女儿处过的,怎么就忽然看上你闺女了,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年轻漂亮?
孟新凯已经听不进去他后面的话了,扇到女儿脸上的耳光仿佛又扇给了他,耳边尽是嗡嗡声,脑子里反复回**的只有一句话:女儿被欺负了,他还不知道?
也顾不上再多想别的了,孟新凯回过神来,立刻冲出了办公室,就想去歌舞团找孟宪问个清楚。结果因为骑车过快没有看路,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被一辆小吉普撞了一下,伤到了右腿。
扯回思绪,孟新凯深吸一口气,对孟宪说:“别的不多说了,你立刻跟周幼棠断了吧。”
孟宪还沉浸在父亲得知这件事的震惊当中,听到他硬邦邦丢出的这句话,立刻惊呼:“为什么?”
“你说呢!”孟新凯瞪她。
孟宪惊慌不解地看着父亲:“这件事是周明明搞出来的,跟周幼棠又没有什么关系!”
“你糊涂!他是周明明的叔叔,怎么没有关系!”
“他不是他的亲叔叔!”孟宪急喊,“周明明他爸是被收养的!“
孟新凯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层,双眼大睁,怔愣了一会儿。
“那就更得断。现在就这么不安分,谁能保证他周明明以后不会生出其他是非!有血缘关系的时候他或许还能有几分忌讳,没血缘关系那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宪宪,你是女孩子,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我不能送你去冒这种险!”
“还有周幼棠呀。”孟宪使劲争辩,“他会在——“
“他是有能耐,但他也不是神,否则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为什么就护不住你!”
孟新凯打断她,厉声吼道。孟宪一噎,竟就这样被他问住了,愣愣地看着父亲,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新凯看着女儿恓惶失措的模样,满是心疼,但话该说的还是要说明。
“宪宪,或许小周现在对你不错,我们对他无可挑剔。但以后呢,谁能保证呢?”孟新凯冷静下来,“没有一个家庭会喜欢和接纳可能给自己家里带来风波的人,如果以后周家因你而再生事,他周幼棠可以容忍一次两次,但可以容忍一辈子吗?谁不想过安稳日子,谁愿意自找麻烦?是个人就会有烦的时候,等到他不想再容忍的时候,就会把这一切的根源推到你头上!可凭什么,你再不济,也是从小被我和你妈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凭什么要被别人用‘祸根’这样的字眼来看待!”
这话说的太直白,孟宪听的句句惊心。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但她还是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就这样退缩。
“爸,不会的,他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辩解,在孟新凯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说服力。
“囡囡,周幼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谁都无法立刻下结论。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没了你,他也可以很轻易地找到别人,甚至比你更年轻,更漂亮。而你呢,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毁在周家了,谁还敢再要你?”孟新凯说着,竟有一丝丝哽咽,“囡囡,爸妈从没指望你攀高枝,只希望你能平平顺顺地过一生,不受任何屈辱。趁现在还来得及,算了吧啊!”
孟宪:“……”
凝望着父亲通红的双眼,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周幼棠是两天以后才得知孟新凯受伤的事。这两天,他往返了辽城一个来回。
“见到人了,怎么说的?”京郊某疗养院里,周正民放下手中的茶杯,徐徐问道。
“她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应该不是她做的。”周幼棠说,“而且我相信她的人品。”
周正民叹了口气,说:“孩子是好孩子,可大人就未必了。当初想着要完成谭阳的遗愿,要过你心里的那道坎,所以我全力支持你跨越大半个中国去找人,现在人是找到了,结果呢?反倒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父亲在抱怨,周幼棠心理清楚,也理解。
“您老相信我?”他问。
“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了解?”周正民瞥他一眼,“关键现在那伙子人已经要将这事儿捅上军纪委,该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你心里要有数。”
周幼棠不由冷笑一声:“那群杂碎,想要个交代,他们还不配。至于军纪委那边,我会想办法处理。无论如何,该保全的我照样要保全。”
周老爷子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幼棠,有些事情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我知道。”周幼棠打断父亲的话,不是很想谈下去。
周正民知道儿子这犟劲又上来了,无言片刻,他低声问:“小孟那边呢,你打算怎么办?”
周幼棠望着眼前已不冒热气的茶,良久,开口:“我会跟她说的,但不是现在。”
周正民听到这话微蹙了下眉头,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敲门声,小何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何先向两人敬了个礼,之后对周幼棠说:“主任,刚来的路上按您的吩咐去了趟歌舞团,得知小孟同志这两天都不在团里,说是家里那边出了点儿事,好像是孟处长出了车祸。”
周幼棠眉头骤然一挑,眼神微变。周正民则说:“那你别耽搁,快去看看。”
周幼棠看父亲一眼:“好,那我过去看看。”
孟宪接到周幼棠电话的时候,刚跟母亲田茯苓从外面买菜回来。
这两天她没回团里,一直在家里待着。一边帮着母亲照顾父亲,一边还想寻找时机再跟父亲谈谈周幼棠的事儿。然而父亲孟新凯却像铁了心一样,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每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扯起一个话头,都被父亲绕过去了。这让孟宪头疼不已。
父女两人这样僵持着,夹在中间的田茯苓想不知道也难。她自然心疼女儿。但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比丈夫更懂女儿。
“囡囡,你跟小周相处的还好吧?”回家的路上,田茯苓忽然问道。
不妨母亲突然提起他,孟宪愣了一下,说:“挺好的。”
虽然得到了这一个答案,田茯苓还是叹了口气,说:“囡囡,其实得知你跟小周谈朋友的时候,我跟你爸都吓了一跳。我们想过你会找一个军人,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孟宪:“……当初爸爸送我到歌舞团,不就是想让我找一个这样的军人么?”
这话说的就带几分赌气了,好像是在埋怨父亲当初抱着这样的目的送她进部队,现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相当出色的,他又不满意了。
田茯苓哪里听不出来,当即训斥道:“胡说。”瞪了女儿一眼,她说,“我们是想让你找个不错的,但这个不错是指人品和德行,有这两样在,无论是哪家出来的孩子都错不了,不一定非得是那首长家的,我跟你爸还不知道咱家几斤几两重?“
孟宪低头走了许久:“我知道,可周幼棠也很好很好,为什么我想好好跟他在一起,就这么难?”
田茯苓并不知道这几天来发生的事,以为女儿只是针对丈夫的反对发出感慨,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宽慰她:“爱情应该是让人幸福的,如果你感到艰难,或许是这个人不对,或许是时机不对。如果是人的话,那该放弃就要放弃;如果是时机,那就把一切交给时间。”
孟宪没想到母亲会说出一番如此有深意的话,立刻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就在这时,一阵车喇叭响从前面传了过来,抬头一瞧,孟宪眼神一霎。是周幼棠。
周幼棠在看见孟宪的第一眼,就察觉出她憔悴了一些。不过两天的功夫,仿佛瘦了一圈。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他将车停在路边,快步下了车,向她们走去。
“伯母好。”他先向田茯苓打了个招呼。
田茯苓这会儿这正愣着神呢,没想到正跟闺女聊着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盯着周幼棠瞅了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说:“小周过来了。”
“嗯,听说伯父伤了腿,我过来看看。”
“哦,这么说,这是刚从家里出来的?”田茯苓问。
周幼棠轻咳了声,说:“没进得去门。”
田茯苓和孟宪:“……”母女相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
周幼棠看在眼里,自然也不愿叫她们难堪,便说:“伯母,我有几句话,想跟孟宪单独聊一聊。”
田茯苓哦了一声,却没急着动,而是看了孟宪一眼。见她闷头不语,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先行离开了。
等田茯苓的背影消失在大院的门后,周幼棠才回过头,对孟宪说:“上车吧。”
孟宪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地理他,否则这两天的难受就白捱了。然而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对峙不到一分钟,她服了软,上了车。
周幼棠将车开到一个大院后面的一个小巷,孟宪记得这里,最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偶尔送她回家,他就会将车停在这里而不是大门口。那是她要求的,因为不想那么快被人看到。有的时候想想,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很迁就她的。
鼻尖忽然泛起了酸,孟宪赶紧扯回思绪不再去想这些了。她清了清嗓音,打破沉默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周幼棠看着前方,仍是没有言语。孟宪觉得奇怪,眼睛瞥了下他,就见他忽然侧过身,向她压了下来。
孟宪:”……!!!“
他怎么亲她来了!!孟宪快要吓死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做这种事!
反应过来,孟宪就是要推拒。然而她的力量哪里抵得过周幼棠,一番推搡之后,只能任他由他。
唇齿间的纠缠是温柔的也是激烈的,孟宪一会儿就受不住了,眼泪落了下来。周幼棠也很快尝到这一道苦味,动作慢慢地缓和了下来,最后停了下来,抵着她的额头,平息着呼吸。
“哭什么,嗯?”他轻声问。
孟宪低着头没有说话,待缓过这股劲儿后,她一把推开周幼棠,坐直身子,看向窗外。周幼棠一个不备倒是被她逃走了,看着空了的臂弯,他也靠回椅背,看向前方。没过多久,再度看向孟宪,只见她一动不动,唯有胸前不断起伏着,透露出她内心的暗流汹涌。
“不哭了,孟宪。”用手轻抹了下她的眼角,又握住她放在下面的手。
孟宪没有动,眼泪却越流越多,等到眼前模糊不清的时候,她回过身一个拳头无力地捶在了周幼棠的肩膀上:“你也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
周幼棠没有动,任她发泄,等她力量渐渐弱下去,才低下头,在她额前亲了一下。
“那晚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发脾气。”他低声说,“孟宪,没有他们说的那些事,相信我。”
孟宪安静了一会儿:“那事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周幼棠犹疑了片刻:“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这边事情全部处理完,等到你我都有时间,我带你去辽城,亲自见她,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辽城你知道的,我经常过去。“
“我知道,我也去过。”孟宪闷声道,“还不是因为演出去,也不是跟爸妈一起去,是我自己去的。”
这话明显是在怄气了,周幼棠却笑了笑,而后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才不知道!孟宪从他怀里离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周幼棠也没再去捞她,待两人情绪都稳定下来后,他说:“明天我要出趟短差,这边的事情暂时交给我舅舅处理,他知道你,会尽心帮忙的。”
要出差?这个时候?孟宪觉得有几分突然,但嘴上没说。
可周幼棠哪里还不了解她,便说:“这次出差推不开,不过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兑现。你也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
不要让我担心。何时他也需要跟她说这样的话了?
孟宪莫名觉得心里难受,趁着眼泪还没流出来,她眨了下眼,说:“我知道,你去吧。不过,还得加一条。”顿一下,她看着周幼棠说,“之前陈茂安妈妈来团里闹的事让我爸给知道了,因为这个,他又不同意了,很恼火,后果很严重。”
周幼棠:“……难怪今天不让我进门。”
孟宪:“……”这话说出来本来是想刺激他的,倒没想到他是这反应,这恍然大悟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适合他,于是孟宪一个没忍住,有些想笑了……
“反正你知道了,这件事你看着办吧。我要回家了,不能待太久。”怕自己真的再被他逗笑出来,孟宪肃了肃面孔,说道。
周幼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也达成了,便很大方地放人。
“好,团里那边我替你又请了一周的假,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
“知道了。”孟宪下了车,隔着半开的窗户对他说,“你回去也开慢点。”
周幼棠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仍是坐在那里,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孟宪也回视他好久,慢慢地,唇边才绽出一个笑。
周幼棠也微微笑了下,这才开车走了。孟宪却仍站在那里,目送着他离去的车影,不知想什么想入了神,直到被一道泼水声惊回了神。
孟宪低头看着被泼在水泥地上的那一大片水渍,未尽的水流不甘地向前爬动着,然而到底抵不过天上的太阳光,不一会儿就被晒干了,水渍区域不断减小,慢慢归于一个小点,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对于那被泼掉的水来说,这一幕可算是悲剧了。然而孟宪看在眼里,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夏天的到来。这个,她最喜欢的季节。以手撑额看着天空,孟宪不觉又露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