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倩倩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想着跟以前一样,吃吃药就会好的,没想到这回这么严重,是我大意了。”
孟宪怎会不知道,她之所以这样也是怕耽误班里的工作。
“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微微叹息了声,她又说:“这回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把病一次性治好,别想着成天没事儿吓我们!”
孟宪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甚至还摆出一副假装生气的样子,宋倩倩吐了吐舌,没敢反驳。
随着天光大亮,医院里渐渐热闹起来了。家属和能动的病人迎着清晨第一抹日光,渐次起来溜达、洗漱和吃饭。没过多久,医生纷纷到岗,开始了大查房。
由于宋倩倩是昨晚刚送过来的急症病人,查房的时候消化科的主任重点看了她的情况,认可了昨晚医生给出的保守治疗方案,并对她进行了多方叮嘱,毕竟像她这么年轻得胃穿孔的实在不多,很有当反面教材警示众人的潜力。孟宪和冯颖借着医生的话,也好好敲打了她一番。
医生查完房之后,一切都放松了下来,三个人围着床说说笑笑。没多久,宋倩倩迎来了第一波探病的。入院的消息最迟今早也应该传遍整个通信连了,正好是周一,过来探视的人应该不多,但应该也会有。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先来的竟是外出比赛归来的班长杨红清!
看到杨红清,几个人都很是意外。
“班长,你回来了?!”孟宪站起身。
“是呀,回来了。”杨红清放下手中的包,脸冻的微红。
“不是说明天才到的吗?”昨天早上孟宪外出前接到杨红清打回来的电话,说是周二到团里,今天才周一!
“有个辽城的领导也去参加了这次比赛,我搭他的车回来的。昨晚就到了辽城,本来想着今早回团里,打电话回去说宋倩倩生病住院了,我就先过来看看。”杨红清的脸上有着长途坐车后的疲惫,但对着孟宪几个,还是笑着的,“倩倩,你怎么回事,我不在家,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样了?”
宋倩倩已经被念叨一早上了,见杨红清又要来,连忙告饶:“班长,我知错了,你别念了!”
众人被她这苦巴巴的表情逗乐了,倒也放过了她。
“班长,恭喜你呀。”打趣了会儿宋倩倩,孟宪忽然对杨红清说。
杨红清眨巴眨巴眼睛:“恭喜我什么?”
孟宪笑笑,正要接着说,被冯颖抢了过去,“咱们连里都知道啦,班长你这回比赛得了话务组的第三名,连长可高兴啦!”
杨红清笑了:“没什么,又不是第一名。”
言语中颇多遗憾和可惜。
孟宪来辽城以后,最佩服的就是她的班长杨红清。同她一样也是从大城市来的,但丝毫没有城市兵的娇气,身为一个话务女兵,不仅“脑、口、手、耳”四功精湛,接线和爬杆等活儿也是手到擒来,曾经为练接线把手都磨出了老茧,速度连破全连最高纪录,连该专业男兵都比不过。这样一个人,要不是因为在他们团,早就不知拿过多少奖章和荣誉了。
“没事儿,你这也算开了个好头,再接再厉。”知晓杨红清心中的抱负,孟宪安慰她道。杨红清笑笑,又同她们讲起了比赛中的趣事。
一上午就在这样的欢乐中度过,到中午的时候连长李少梅也过来了。探望过后,要带几个人回。
杨红清让孟宪回:“我都回来了,哪儿还能让你辛苦。我过来就是替你的,你回去休息吧。”
孟宪没想到杨红清是这样打算的。听到“回去”两个字时,她心神微**了下,但很快稳住了。
“还是你回去吧,班里的人还得交给你,我在这儿,替你站好最后一班岗。”孟宪笑眯眯地说,杨红清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她知道,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多亏她了。
“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没待多久,杨红清和冯颖跟着连长李少梅一起回去了。送完她们,孟宪独个儿回到了病房。
宋倩倩已经服了药睡下,孟宪站在窗前,静静眺望远方。良久,才脸色微红地关上了窗。
之后几天,孟宪就留在医院陪宋倩倩。同一时刻,周幼棠在701团,陪同团长葛建民做改编方案。
葛建民最近心情很不错,上面对701团的视察工作相当顺利,全团上下多年的建设成果得到肯定,建制重新划归,改编工作也在有序推进中。说到整个团的改编,有一个人的形象在葛建民的脑海中越来越深刻,这个人,就是周幼棠。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个总部机关来的青年军官很有想法,看问题鞭辟入里,提建议踏实可行。为人练达沉稳,却难得的又不世故圆滑。那一刻,他就觉得,这个人想必有背景。这个背景在这里绝不是贬义的意思,而是说有些眼界和阅历,必须有一定的层次基础才能达到。后来稍一打听,原来是周老将军的小儿子,刚从国外交流学习近一年回来。这个层次,有点儿超出葛建民的意料……
当然,葛建民之所以是老葛,也是因为他这人天生有点儿反骨。一般人知晓了周幼棠的背景,大约都要多几分谨慎。但老葛没有,该用还是会用,尤其是这个人还用的这么顺手。以至于辽城军区个别领导打电话来,大骂他滑头。老葛通常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挂断电话,然后让通信连转接周幼棠:“小周,这个方案我觉得还可以再探讨下。我们有个会,你要不来旁听下?”
对于葛建民的“使唤”,周幼棠全盘接受,还颇有点儿乐在其中的意思。这就让张正方看不太明白了,尽管他知道周幼棠这回来辽城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但他到底也是有正经工作的,天天在701泡着是什么意思?
张正方向周幼棠表达了他的困惑,得到答复:旅团不分家,了解团一级的改编和部署,有利于巩固和完善旅一级的建制。
张正方有些无语,无语完了之后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很多军人觉得当兵无非就是带兵和打仗,很少有人能跳脱出来,带有一种主人翁的心态将军队作为一幅作品来打磨成器,这是需要付出更多心血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干。所以,也难怪上面会让他来参与辽城军区132师师改旅的工作。
132是辽城军区辖下最为精锐的一个甲种师,随着部队改革浪潮的来袭,该师被首选为师改旅的试点单位,军区从上到下都很重视,极尽所能地往里头拔尖子,还从总部要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周幼棠,这也是他这次来辽城的正经由头。132是辽城军区首支师改旅部队,所有参与进来的都是头一个吃螃蟹的人,这就意味着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需要出众的能力,更需要超凡的勇气和智慧。
张正方得知周幼棠要为132而来,就知道这是他会干的事。他这发小,平时看似挺低调,但其实胆子大的出奇,尤其是在工作上。要知道这是在军队,动辄千军万马的事,可这人就是敢想敢干,大刀阔斧,运筹帷幄。自家老爷子张赟曾评价他脚踏实地,可在他看来,这人骨子里其实带点理想主义者的浪漫情怀,否则干不了这事。打仗,可不就是门艺术么!
“你怎么又过来了?”
张正方正在心里对着人褒褒贬贬,就听他问道。
“来这儿逛逛,怎么,不欢迎?”张正方说这话的时候,眯眼俯视下了远方。此时他们正位于701营区后山的半山腰,低头就可览团部大院全貌。
周幼棠手中拿着个硬皮笔记本,看过去:“不用上班?”
“最近休息呢。”张正方混不在意地一挥手,停了停,又说,“其实我来这儿就相当于上班。”
周幼棠侧目:“什么意思?”
“老葛没跟你说?”张正方邪邪一笑,刚他过来的时候才看见老葛从半山腰上下来,显然是刚跟周幼棠聊完。
“说什么?”
“老葛把701这摊忙完,就要调到128师去了,我军区有名的王牌师,任参谋长。这样一来,701的团长位置就空下来了。”
周幼棠确实听说了,刚跟老葛聊天的时候,还听他感慨了一番。可这跟他张正方有什么关系?
想到某种可能,周幼棠皱皱眉:“莫非是你要过来?”
张正方听他这嫌弃的语气,忍不住搁心里头翻了个白眼:“非也,现701团参谋长老刘接替老葛,我来了坐老刘的位子。”
团参谋长,那倒还不错,尤其是改编后的701团。周幼棠忖度这事儿觉得挺有意思:“你这便宜捡的挺是时候。”
“有人种桃子,就得有人摘桃子,不然就得烂树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甘于奉献为人做嫁衣的,战略家同志。”
周幼棠:“……”瞥他一眼,没有计较。
张正方也觉得自己挺大言不惭的,所以说完他笑了笑,笑完看向周幼棠,发现他微蹙着眉头看着远处,面容看上去有几分严肃。不由就想起那天从县医院回701团部的情形,整条路上,他一直就这表情。
八卦心思顿起,他凑过来,问:“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情绪不太对,怎么着,小孟同志又跟你闹别扭了?”见周幼棠瞅过来,他立刻说,“别否认啊,那天送医院的时候不是还挺好的吗?”
张正方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孟宪对周幼棠还有感情。本以为他这哥们应该挺高兴,但这几天通过他的观察,发现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是挺好的。”周幼棠点点头,说。
“那你还这么躁?”
“就是因为太好了。”周幼棠说着,竟笑了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张正方这就有些听不明白了:“怎么个意思?”越好,这人越躁?神经病么这是?
张正方隐约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不方便为外人道的事儿了,要真是这样,他倒是不会过问了。
“等小孟同志回来,你们谈谈。”
张正方这样说着,周幼棠没说话,只是微眯了下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显然他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没想到的是,等孟宪回来,却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孟宪在医院待了四天。第五天的时候宋倩倩的情况已经稳了下来,不需要人过多照顾,于是就催着她的班副赶紧回去。孟宪答应了下来,却还是又待了一天,等到下午的时候才走。
杨红清提前来过电话,说团部有车过来接她,于是孟宪出了医院大门,就静立在一旁街边等候。此时已经五点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余天边一抹淡黄。街上来往的人流多了起来,大多是下班归家,脸上挂着劳碌奔波一天后的疲惫。
孟宪看着他们,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在这里待了五天,不算长,也不算短,不知道周幼棠会作何感想。他还会在团里么?他们……还要谈吗?
孟宪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他“谈一谈”了,或许是有一时冲动在里面,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后悔了。只是心里仍旧有一点的不确定,不确定他想跟她说什么,更不确定,他们谈过之后是否就能回到从前……
有风吹来,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孟宪打了个寒颤。一抬头,看见有一辆车遥遥开了过来,还向她鸣了两下喇叭。应该就是来接她的车了。孟宪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开车的人,竟是彭杨。
彭杨看见她仿佛很高兴,抬手向她挥了挥,慢慢停稳了车。孟宪顿了顿,才走过去。
“怎么是你呀?”她没上车,站在窗外问。
“今天正好有事出来,碰到你们班长了,说让我帮个忙,接你回去。”彭杨笑笑,说,“上车吧。”
孟宪有些意外,但看着彭杨一脸坦诚的笑,便也不好再多想,打开车门,上了车。
彭杨慢慢地将车开到主干道上,汇入车流后,才说:“小宋好些了吧,本来想去看看的,办事有些耽搁,就过来晚了。”言语间颇为遗憾。
“挺好的,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孟宪笑笑说,“今天挺忙的吧,还要麻烦你来接我。”
“没事。”彭杨挠了下后脑勺,“应该的。”
彭杨没说,其实今天不该他出门办事。但昨晚听了一个消息后,就有些坐不住了。辗转反侧一夜,一大早去连长那里把差事揽了过来,想着正好可以来县城见孟宪一面。本来还在发愁找什么理由,毕竟他跟宋倩倩不是很熟,借口来看望她很是站不住脚。好在,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杨红清,托他来趟医院接孟宪回去,这才有了由头。彭杨想着,偷空瞄了孟宪一眼。
孟宪也正在用余光观察彭杨,目光的落点是他的手,只是脑子里想的却是……周幼棠。同样一条路,她能感觉彭杨开起来就是很谨慎,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这不能说不好,只是会让孟宪有种要晕车的感觉。然而来时周幼棠开的那样快,她似乎也没感到任何不适。
不能这样想。孟宪意识到这样的对比对彭杨不太公平,实际上也非常没有必要。于是她即刻收回了思绪,看向窗外。
“我听说,你今年要退了?”
察觉到孟宪在看自己,彭杨起初有几分窃喜,以为她有话要对自己说。眼瞧着她默然无语地转过了头,他有些急了,一直藏于心中的话,立刻吐露的出来。
孟宪听到他的问话,愣了一下。要不是他说,这些天她都快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定下要退的人了。这里的退是指退伍,孟宪服役已经满三年,按照义务兵役制的规定,她已符合退役的条件。而孟宪,确实也没想再待下去了。
孟宪嗯了一声:“想回家了。”
“挺好的,女孩子不要离家太远。”尽管心有不舍,但彭杨还是觉得离开对她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仍是真心地祝福了她。
“以后再想见你只能回燕城了。”彭杨低声说。
这话说的不是那么含蓄,孟宪沉默了下:“我这不是还没走么。”她笑了笑,“到时候欢迎你来送我,回了燕城,也欢迎你来找我玩。”彭杨是个好战友,好朋友,但也仅限于此了。
“行。”彭杨也笑,停了停,说,“到时候可以再找你跳舞么?”
孟宪:“……”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其中含义可以说再明显不过了。孟宪心里咯噔了下,看向彭杨,果然看见他有些期待又紧张地望着她。
眉头紧抽了一下,孟宪冷静下来,说:“彭杨,有件事,我可能没告诉你……”
远在白云镇的701团部,此刻正是难得放松的时刻。下午的训练全部结束,队伍带回,静等着开饭。团部大楼里,也有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团长葛建民。
“小周,方案审议通过了,军区说可以执行。”葛建民对跟在身边的周幼棠说。
周幼棠笑笑:“那就好。”
“多谢你了,我这出谢幕演出才能这么顺利。弄完这一摊,我就可以从这里毕业了。”葛建民哈哈一笑,“今晚有没有空,去我家里吃顿饭?”
“不打扰了,有个发小过来,找我有事谈。”
葛建民自然知道他这个发小是谁,就没勉强,拍拍他的肩膀,先行离开了。周幼棠等了一等,才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正方正在路边等着,周幼棠瞧见他,问:“跟老刘谈完了?”
“谈完了。”张正方笑笑,“等接完新兵,我就上任。”
周幼棠在心里估摸了下时间,倒也不算慢,于是就没说话。两人一同往招待所餐馆的方向走去。一路过去,不断看见有结束训练的队伍带回,其中包括通信连的。女兵们经历了一天的操课训练也不见累,口号喊得震天响,脸颊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被冻的,清一色的红。
周幼棠看见她们,就不由得想起孟宪。五天了,仍不见她回来。他知道那个叫宋倩倩的女兵病情没有那么严重,没到离不了人的状态,这么久不回,怕是有他的因素在其中。想到这儿,周幼棠不禁皱了皱眉。
“这个团的兵,精神头看着真是挺不错。”张正方打量着来来往往的队伍,不由向周幼棠感慨了一句。半晌没得到回应,瞅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
通信连的队伍刚过去,八成是睹人思人。张正方心中暗笑,同时也觉得有点意思。这都几天了,那姑娘居然还不回来,吊胃口没有这样的。要知道,物极必反啊。
张正方这样想着,一抬头,视线扫过某处时,略作停顿。只见不远处停了一辆车,车边一男一女正在说话。女方脸上带着微笑看着男方,男方的表情看上去则是温和中带着几分认真的羞涩。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两人都笑了。抛开其他看,这个场景还是蛮和谐的,俊男美女。只可惜,那个女人是孟宪。
张正方一怔,指着孟宪,颇有些惊讶地转过头:“这不是——”
他看向周幼棠,发现他也正看向那个方向。在傍晚彩霞的映衬下,他的眼睛里,满是冷淡。
孟宪正在跟彭杨说话。
方才,她在车上说完那句话后,就告诉了彭杨她已有所爱之人。之后,把她和周幼棠的事,简短地说给了他听。彭杨听完之后一直没吭声,孟宪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但她并不后悔。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团部,要下车的时候,彭杨叫住了她。他走到她面前,凝视她片刻,忽然笑了。
“祝福你。”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孟宪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说了声谢。
彭杨:“虽然只是简单的听了你跟他的事,但我想,你们感情一定很深。”顿了下,他正了正帽子,说,“其实我今天来的路上一直在后悔,后悔为什么没能在发现自己心意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你,非要等到你快要走了才有勇气说出口。现在我明白了,无论我什么时候说,你都不会答应我。”
孟宪不知道他说这话时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几秒,说:“是的。对不起。”
“没事,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没错,我也没错。”彭杨又笑了,“虽然心里挺难受,但我坦然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生物。同样是没有得到一样东西或一份感情,“得知自己有可能得到却没有努力争取”和“从来都没有得到的希望”导致的竟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前者是释然后仍有遗憾,后者是遗憾后终得释然。相比起来,竟是后者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彭杨此刻,怕就是这种心情。
孟宪理解了之后,也笑了。彭杨真是一个好人,安慰了他自己,也宽慰了她。
“以后遇到心仪的女孩子,还是要大胆说出来。”孟宪说。
“我会的。”彭杨说,“但我不知道那得到什么时候了。”说这话的他,终究是有些遗憾的。感情日积月累,想要一下子消散,没那么容易。
“很快的,你那么优秀。”
孟宪笑着安慰他,彭杨也笑了,竟有些不好意思。
孟宪想,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她遇到的是彭杨这样一个人,或许可能真的会喜欢上他,并跟他在一起,那样等待她的将是另一段平凡却温馨的生活,未必不如遇上周幼棠。可老天没有做这样的安排,指给了她另外一种活法,那她也只能遵从。哪怕很难。
孟宪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念周幼棠,回过神来,正要跟彭杨道别,目光一偏,看见某道身影,停住了。
是周幼棠?孟宪不太确信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几秒后,看清了那确实是他。心跳突然一下子加快,孟宪呆住了。
周幼棠同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就在她以为他会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那人突然转过身,跟一旁的张正方离开了。这让孟宪看的一愣,怎么走了?不自觉地想要跟过去,就听彭杨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看赶不上吃饭。”
他看着她,依旧笑意盎然。孟宪却有几分力不从心,但又不能当着彭杨的面儿追过去,只得应声好,先回了宿舍。
宿舍里,众人都在,看见孟宪回来,都高兴地迎了上来,问宋倩倩的情况。孟宪与她们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话,不久,就到了开饭的时间。
“班副,去吃饭吧!”一个女兵叫她。
“你们先去吧,我收拾下就去。”
女兵诶了一声,小跑着离开了。孟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手中原本在整理的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她挨着床沿坐下,看向窗外。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营区的灯也渐次亮了起来,整整一排,看上去仿佛一条淡黄的光带。这就是她们这栋楼建在营区最尽头的好处,探出窗户,视野就能无尽头的延伸。
孟宪看着外面不断攒动的人影,不禁又想起了周幼棠,想起刚才他凝视自己许久,又转身离去的情形,心里头觉得有几分古怪。按理说这也没什么不对,毕竟是在外面,他为了避嫌不跟她说话也是应该的。可莫名的,孟宪觉得他当时的表情有些冷,是她想多了么?
孟宪想着这个问题,径自出神着。忽然耳边噗通一声响,她侧目一看,竟是一直乌鸦撞到了窗户上,不由失笑片刻,而后用一根木棍隔着窗纱将乌鸦赶走。
乌鸦飞走,孟宪的心绪也没有那么乱了,想问题也乐观了许多。也许是自己看错了,毕竟刚才两人离那么远,她也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表情。或许,他当时只是面无表情而已。
一定是这样。孟宪安慰着自己,心下放松了许多。察觉到有些饿了,她关上窗户,下楼去了食堂。
吃完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天是周五,晚间没有安排任何活动,于是孟宪吃完饭回来,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澡堂洗澡。在医院待了五天,各方面都相当不方便,孟宪已经最大限度地保持个人卫生了,但仍感到灰头土脸。幸好澡堂今晚烧了热水,孟宪跟冯颖一起,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一个小时后,两人包着头出来。入了夜,此时已经有些冷了。但两人自澡堂泡过后,出来反倒觉得舒爽。
“班副,你谈恋爱没有?”
孟宪正在捋脑后的头发时,忽听冯颖问道。手中动作一停,她颇有些僵硬地看过去:“怎么了?”难不成,她听说了什么?
好在冯颖表情依旧如常:“没什么,就跟你聊聊呗。”
孟宪见她没有试探自己的意思,这才放心了,她笑了笑,问:“怎么,又遇到什么感情问题了?”冯颖偷偷摸摸谈恋爱了,这事儿她知道。
果然,冯颖叹了口气:“就是觉得谈恋爱挺没意思的,我在这儿,他在老家,平常打电话偷偷摸摸的,写信一等就是一星期。久而久之,感情就淡了。班副你说,异地恋是不是都是这样?”
孟宪抿抿唇,说:“不一定,看个人了。不是说,距离产生美么?说不定见不着才会更想念,感情也会更深。”
“还能这样?”冯颖感到挺新奇。
孟宪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一定,我瞎说的。”
冯颖却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缠着她多说。孟宪拒绝,两人就这样闹着回到了通信连楼下。忽然,冯颖哎呀一声,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
孟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下子也愣住了。只见她们连大院外面的老树下站着一个人,身形完全隐于夜色,微有指间那一点猩红可辨。然而孟宪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周幼棠。
孟宪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过来了。而不待她想清楚这个问题,周幼棠也看见了她,向她走了过来。
“回来了。”他看着她说。
孟宪还没想明白他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下,嗯了一声:“刚去洗了个澡。”
周幼棠点了点头:“我之前说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孟宪眼皮子一跳,没想到他是过来说这个的,就……这么着急吗?偷偷觑了一眼他的神色,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孟宪转而对冯颖说:“我还有些事,你先上去吧。”顺便把东西给了她。
冯颖也认出来周幼棠就是那晚送她们去医院的那个首长,此刻正有些云里雾里,听了孟宪的话便也没有多问,接过她手中的盆就离开了。
孟宪等她走远了才问:“你房间的电话,是要现在修吗?”这是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暗语。
“不可以?”周幼棠挑眉反问。
这大晚上的……孟宪还真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轻咬了下唇,她说:“你先回吧,我换件衣服就去。”
冯颖在宿舍里等她,一见她进来就问:“怎么回事呀班副,那首长找你有什么事?”
“他房间电话连接不好,让我去看下。”
冯颖:“……????”就这事?冯颖觉得有些奇怪,她们是话务女兵,又不是管线路的。还想再问什么,而孟宪这边已经开始忙着梳头换衣服,冯颖迟疑了下,就把话头咽了下去。
孟宪也有些奇怪周幼棠就直接这么找过来,但既然答应了下来,就没有耽搁,换好军装跟冯颖简单交代了下,立刻出了门。
此时正值晚间最热闹的时候,但因为天冷,大家一般都在活动室待着,所以大院里没多少人。孟宪哈着手心,快步地沿着小路向招待所走去,不一会儿,就看见那栋小楼上亮着的红色招牌了。看着“招待所”那三个大字,孟宪像是受到了召唤,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几许。
306,这是周幼棠的房间号,孟宪早就记在心里,却一回也没来过。这回来,她一口气上到了三楼,才敲响了他的房门。
“进来,门没锁。”
周幼棠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孟宪下意识就要推门而入,忽而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急,她缓了一下,才旋开门,脚步轻轻地走了进去。
“来了?”周幼棠正坐在外间沙发上闭目养神,见她进来,睁开了眼。
孟宪见他这副从容的样子,倒是有些困惑了,仿佛刚才火急火燎地将她叫过来的不是他。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来了。”
周幼棠点点头:“先看下电话吧。”
孟宪:“……”还真是叫她来修电话的?有没有搞错!
孟宪在心中腹诽着,很是无语。偏那人见他没有动静,还看了看她,问道:“怎么?”
“没什么。”
咬咬牙,孟宪挤出一个笑,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电话就在沙发一旁的小几上,孟宪走过去拿起听筒,果然听见有刺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凭借她当话务兵这一年多的基础,孟宪判断这应该是电话接触不良,动了动接口线头,嘟声立刻清晰了许多。孟宪又打电话给总机,让那边测试了下,确认信号无误,才放下听筒。
“应该是接口问题,下次再有听不清楚的情况,动一动接口就好了。”
孟宪向周幼棠“汇报”道,这人不知几时拿起了一本书在看,听到她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话,连头都没抬。孟宪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在那儿看书,便真的有些莫名了,不知道他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叫她来,不是要跟她说话的?
孟宪很是费解,正要开口问个清楚的时候,忽然听得他问。
“下午跟你说话那个军官是谁?”
孟宪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彭杨。
“彭杨,我们团警卫连的排长,他接我回来的。”
“他接你回来?”周幼棠复述着她的话,疑问道。
孟宪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歧义,干脆说清楚:“他今天正好去县里,我们班长知道我要回来,就叫他接我一下。”
周幼棠听了这个解释没说话,良久,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呵笑了一声,含义莫名。孟宪却一下子就有被惹到的感觉,从她进来他就对她不冷不热的,现在竟然还阴阳怪气起来!
“你什么意思?”孟宪皱眉问他。
“我没什么意思。”周幼棠说,“看你跟战友处的好,我替你高兴。”
孟宪:“……”
孟宪终于回过味来了,他这是——在吃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缘由,心中的火气突然梗在了那里,孟宪有些惊讶地看着周幼棠。
“彭杨,他只是我的战友而已,因为是老乡,所以走得近一些。”良久,孟宪开口解释,语气因为情绪的突然转变而显得有些僵硬,“在部队里不都是这样,老乡之间互相照顾一下,我们并没有逾距。而且,就这个地方,我身在这个地方,我——”
“这个地方?”周幼棠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孟宪,当初是谁要来这个地方?”
孟宪一怔,似是并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然而触及他的神色,孟宪忽然明白过来了,顿觉心惊。原来,他还在介怀她瞒着他来辽城这件事!原来如此!
仿佛一块钢板压在了身上,孟宪只觉得胸口沉重的无法呼吸。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张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孟宪缓过来,转身就往外走。
张正方正在门外偷听,见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儿这是?”他不解道。
孟宪没有说话,闷头往前走,被张正方拦住:“嘿,别走呀!”
孟宪不为所动,冷冷抬头看他:“让开!”
张正方竟有些被她镇住,也不敢再拦她,缓缓地撤回胳膊。
孟宪大步向前走,越走觉得越气,到楼梯口的时候仿佛达到了临界值,她猝然停下,回过头。几番压抑也抑制不住,孟宪大喊:“周幼棠,你王八蛋!”
这一声发泄,却是将眼泪引了出来。不想再在他面前丢人,孟宪抹了把泪,迅速离开。
孟宪是一路哭着回去的。
从周幼棠态度良好地提出要跟她“谈一谈”的时候,孟宪就隐约觉得,那件事在他心里应该放下了。也是基于此,孟宪觉得两人有了谈的基础,才答应了他。没有想到,一个彭杨就让他现出了原形。他依旧介怀她瞒着他来辽城这件事,至今都不愿意理解她!
孟宪想不明白了,这件事就这么不可原谅吗?要知道,她当初这么选择,完全是为了他们呀!
一股委屈和酸楚涌上心头,眼泪又从眼眶里冒了出来,把在通信连大门口值班的一个女兵吓了一跳,直问她怎么了。孟宪没有说话,只擦了擦眼泪,上了楼。
班里依旧在热闹着,跟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的归来和情绪的异样。孟宪在床边坐了会儿,觉得心里实在难受,便趁着没人注意,来到了楼顶的露天阳台。
此时月已升至半空,柔和朦胧的光如水银泻地,照亮整个大院。孟宪看着月亮,不禁想起离开燕城的前一晚。那一晚,月亮也如今晚这般明亮。而思绪,也像现在这样愁苦。是啊,那时的她,哪里想过,自己会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去往另外一个有着千里之遥的城市。可命运,有时就是这么捉弄人。
事情,还是要从阳光晴好的那一天说起。
那天周幼棠来到后勤部大院找她,两人聊完之后,尽管他仍未说明沈星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但孟宪已经从心里相信,这两人是清白的。于是当天也就放松了心情,只等周幼棠忙完工作,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之后,两人再谈。周老爷子那边,本来说好要见,后来出了这么多事,也只好延迟了。当时孟宪心里已经放下这档事,却不想在见过周幼棠的第二天后,周老爷子忽然叫人来家里接她,说要见她。
老实讲孟宪心里很是忐忑,以为老爷子要过问燕西宾馆那件事,没想到他见了她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幼棠有时候认死理,遇事爱死扛。实际上,有些事,我们这些跟他亲近的人有权知道,也有权跟他分担”,随后,就将沈星的事告诉了她。
要说沈星,必然要提到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周幼棠在边防特种大队时的战友,已故烈士谭阳。那些污蔑周幼棠的人,说沈星跟他有瓜葛。实际上真正跟沈星在一起的人,是谭阳。沈星是辽城人,家就在辽城安远县下面一个小村庄。这个小村庄,同时也是特种大队的驻地所在。虽然在同一个地方,但一开始沈星跟他们是没有任何接触的,她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辽城工作,后来考虑到母亲的身体,为就近照顾她,辞掉工作回老家当起村办小学的一名教师。作为村里唯一一名大学生,来沈星家求亲的人不计其数,然而沈星一个也没答应。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直到她遇到了谭阳。
其实最先沈星遇到的人不是谭阳,而是周幼棠。那年冬天母亲趁她上班的时候上山捡树枝,天黑了还没回,沈星急的坐立不安,正准备组织人手去找,母亲回来了,而且还是被人背回来的。原来,母亲下山的时候意外跌落伤到了脚,被困在了林间。本想找人求援,喊了半天却没人应答。眼瞧着天要黑了,母亲越来越焦急,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支队伍意外地从林间经过,母亲认出那是本地的驻军,连忙求救。而那支队伍的领头查看过她的伤势后,简单包扎了下,派了一个人将她背回了家里。这个人,就是周幼棠。
当晚,周幼棠把人送回家后就回了部队,没有久留。而沈星母亲记挂着部队的救命之恩,一定要请他们吃顿饭。部队不答应,她就让沈星几次三番地来营区门口等。无奈,队里只能派出代表赴宴。这代表有两人,一个是周幼棠,另一个就是谭阳。沈星和谭阳,就这样认识了。
沈星一开始倾心的人也不是谭阳,而是周幼棠。因为相比吊儿郎当的谭阳,周幼棠的沉稳实在太容易吸引人了,再加上他对自己有救母之恩,很容易因感激而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情。然而接触的次数多了,沈星就发现,周幼棠对自己实在是没那个意思。而随着与周幼棠的接触,她又渐渐被时常出没在他身边的谭阳所吸引,于是经过一番考虑后,她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认真跟谭阳相处,两人就这样谈上了。
谈起恋爱的谭阳,一改之前的散漫不羁,变成了一个温柔体贴的人。而沈星就在这样的攻势下,开始对谭阳死心塌地。尽管因为出任务平时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两人的感情却是相当好,俨然一对神仙眷侣,羡煞队里众人,谭阳为此特意感谢了周幼棠,若没有他的“有眼无珠”,哪里来的他今天的幸福日子,被周幼棠提溜到训练场一顿狠练。那个时候谁都以为他们要结婚了,就连沈星的母亲也认准了这个女婿,直到一场意外发生。
身为特种兵,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既是如此,就难免有牺牲。在一场边境行动中,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队里有一名少校种了埋伏,虽经过几番抢救,但最终还是遗憾离世。闻讯赶来参加追悼会的家属哭倒在灵前,在场的所有人尽管见惯了生死,也无不为之动容。其中受影响最深的就是谭阳,下来之后就变得很是沉默,没几天就向沈星提出了分手。
沈星一开始很是崩溃,后来在知道缘由后便冷静了下来。她先是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他,借着吃散伙饭的机会灌醉了他,最后两人发生了关系。清醒后的谭阳恨不得拿枪崩了自己,但沈星却只是微笑,她说,谭阳,第一次都给你了,这辈子只能你娶我了。看着她明明难过还强颜欢笑的样子,谭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唯有紧紧抱住她。那段时间于周幼棠的记忆,就只是谭阳忽然低落了,又忽然开心了,后来等雨过天晴的时候,谭阳才很开心跟他说起,他要跟沈星结婚,并且还要帮她找回她那个外出打工两年之久渺无音讯的父亲,让他来参加他们的婚礼。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在执行野外任务,在雪地里埋伏了两天一夜,浑身都冻僵了,只能说点闲话解闷。周幼棠自然很为谭阳高兴。那时他们的队长常说,虽然我们总要出生入死,但不能因此就不过日子了。而结婚生子,就是过日子的最好方式。他做不到,他的兄弟能做到也是一样的。那时不光是他,队里所有知情的人都为谭阳感到高兴,可没想到,命运再次跟他们开了个玩笑。那次任务,谭阳没有回来。
之后的事,周幼棠就记不大清了,因为在那次任务中,他也受了伤,被送到了医院救治,连谭阳的追悼会都没能参加。那段时间他是很想见见沈星,安慰安慰她的,但一直没有音讯。他以为她是伤心过度不愿见人,后来大队政委来探望他的时候,才悄悄告诉他,沈星也入院了,宫角妊娠大出血,切了一半的子宫。周幼棠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严政委沉默了半晌,解释道:沈星怀孕了,但现在又没了,而且还切了子宫,以后或许不好怀孕。顿了顿,又叹:造孽啊。那天下午,到严政委离开,周幼棠没再说过一句话。
“后来幼棠就一直在辽城治病,治好了病就调回了燕城。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记着谭阳这件事,果然回来之后,就跟我说要帮谭阳完成他生前的心愿。一个是给老家的小侄女治病,一个就是帮沈星找回她父亲。”周正民说,“小侄女你应该见过了,就是小苗苗。至于沈星父亲,据说也有了点儿消息。”
当时,孟宪听完老爷子的讲述,沉默了许多。她没想到,沈星这两个字背后,竟藏着这样沉重的故事。也难怪周幼棠不告诉她,那么周老爷子为什么——
面对她的疑惑,周老爷子只是笑笑:“我知道现在有人借着沈星生事,所以想着还是让你知道的好。而且,幼棠在这事上容易钻牛角尖,到时候我希望你可以劝劝他。”
孟宪当时并不是很明白周老爷子这话背后的含义,以为他是想让她劝周幼棠放下这件事。而她听了老爷子的讲述,也是很心疼周幼棠背着这样的心理包袱,准备等他回来跟他聊一聊的,只是让孟宪没想到的是,周幼棠出差回来没多久,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就有人立刻借着这个生事了。
孟宪记得那一天。那一天,两人是准备见面的,孟宪正要从家里出发,就接到了周幼棠打来的电话,说有点事不能过来接她。当时她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被军纪委叫去了——有人举报他有作风问题,又一次拿沈星说事儿,说他搞大别人的肚子,又弃之不顾。对于这一点,周幼棠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这不是头一回了,之前军纪委就有人跟他通过气。没有做过的事,周幼棠自然不会承认。然而不成想,军纪委来调查的人说,举报的人这回提供了证人。这个证人,就是沈星的父亲,沈大诚。
听到这个消息,饶是镇定如周幼棠,也不免有些失态。要知道他一直在跟舅舅林泽锡找这个沈大诚,从南找到北也不见人影。没想到他就这样突然出现了,而且还恶意栽赃他跟自己的女儿有不正当关系。这让周幼棠有些没法接受,再三询问军纪委的人是否属实。军纪委来调查的老张也有些为难,他跟周幼棠有私交,自然觉得周幼棠不会是这样的人。但现在人家姑娘的父亲都出来指证他了,这事儿就有些不好办了。聊到最后,他对周幼棠说,有什么情况就如实说吧。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猜到了,周幼棠大概有苦衷。
周幼棠想撇清自己自然很简单,直接交代了谭阳和沈星的事就行,但他不能说。先不说之前沈星的母亲就央过他保密沈星怀孕流产这件事。就是她没有,他也不会说,因为这事有关谭阳的烈士声名。他知道出事前谭阳已经准备跟沈星领证了,然而最后两人到底是没有领,所以自然还是未婚关系。两个人未婚有子,其中一个还是军人,这件事要是说出去,会引的多少非议?无论是他还是沈星,都不允许谭阳因此事被人抹黑一点点!所以不光他不能说,就是沈星也无法为他出面解释这件事。到这一步,沈星那边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私下痛斥她的父亲,要他撤回举报,不惜以死相胁。然而沈大诚不为所动。一来是他已经回过家一趟,知道了女儿做手术切掉半个子宫不好再生育的事儿。不能生育就意味着不好再嫁,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女儿做打算,而周幼棠又是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要是能借着这次机会赖上他,让他为女儿负起责,那是再好不过。再来就是,他之所以这么干,也是背后有人怂恿的。这个人,不用猜也知道,就是岳秋明。
事情一出,周幼棠就知道这件事是岳秋明在背后策划的,所以他根本不打算说出真相,而是要揪出这背后的人。然而岳秋明此人也不是毫无准备,让周幼棠不是那么容易找出漏洞,两方较着劲,这事儿一时就僵住了。
孟宪当时是全程看下来的,很为周幼棠揪心。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周老爷子让她劝的是什么事了——他老人家早料到了,周幼棠绝不会拿谭阳来为自己解围。然而她想说,老爷子也高估她了。在这件事上,她再心疼周幼棠也不会开这个口,因为她知道周幼棠肯定不会同意。而且,事情也没到这一步。
想明白这个道理,孟宪就冷静了下来。然而她身边的人开始不淡定了,首先就是她的父母。之前因为周明明那件事,父母亲对周幼棠已没了好感,现在又出了作风问题,且迟迟没有定论,孟新凯就坐不住了,又想让孟宪跟他分手。孟宪因此被家里逼得很紧,而就在这个时候,歌舞团这边又出了一件事。许是见折腾不动周幼棠,岳秋明这边又出一招,这回是派出了潘晓媛。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孟宪和岳秋明先后出入燕西宾馆的照片,潘晓媛拿着举报到了团里,认为她跟岳秋明有不正当关系。孟宪自然是矢口否认,然而潘晓媛不依不饶,说是岳秋明亲口所认。孟宪没想到,为了搞臭她,岳秋明不惜把他自己拉下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驳。而团里这边因为双方各执一词,没有立即做出处理决定。眼看着这件事又要僵在这里,潘晓媛吃安眠药自杀了。虽然被救回,但这事就此闹大了,这一下不光团里,连军区也惊动了。无奈之下,为了平息争端,团里决定将孟宪调到下面部队去。
这件事刚出的时候,孟宪还没告诉周幼棠,眼看着无法收场,只能知会他。周幼棠得知这件事之后,自然是要跟歌舞团里谈。然而孟宪瞒着他,趁着他临时出差的小半天,跟杨政委说,她接受团里的处理决定。她想的很简单,一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闹下去恐怕就要出人命,谁也承担不起;二是,她不想周幼棠再为自己所累了。然而周幼棠却不领她的情,知道之后甚至发了很大的火。因为在舅舅的帮助下,他已经拿到了岳秋明和沈大诚勾连的证据,很快就能证明自己,顺便撇清孟宪。
孟宪当时还不信,直到周幼棠拿出证据。原来,沈大诚被岳秋明许以重利,眼瞧着事情渐成,他就想去找岳秋明要钱。而岳秋明因为事情僵持心有不爽,给钱就不那么利索。两人因为这事儿当街起了争议,打了起来,正好被林泽锡派去跟着沈大诚的人拍了个正着,还顺便给两人报了警。两人一时不备,被请到了局子里,就此牵连出许多来,事情也就露出了马脚。周幼棠抓住这点一举反击,军纪委就把这件事按了下来。
到这一步,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牵扯其中的人,大概也都清楚了。周幼棠提出把孟宪调回来,却仍被她拒绝。经历过这么多事,她是真的不想在歌舞团待了,换个环境也许会更好。而且她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她和周幼棠之所以那么难,可能就是因为时机不太对。这是老天注定的,她没法改变,又不想再有人借着自己去给周幼棠添麻烦,所以她就想把这一切交给时间。然而周幼棠觉得她多想,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孟宪一气之下,就趁着他出差的时候,离开了燕城……
事到如今,再回忆起这件事,孟宪觉得自己除了瞒着周幼棠离开这点有些过分,其他的决定都是可以得到理解的。周幼棠即便有气,过后也就消了。只是她没想到,足足一年四个月,他都没有理会她。而到了现在了,在她以为两人可以谈一谈的时候,他依旧在介意这件事……
看着月亮,难过再一次袭上心头。孟宪吸一吸鼻子,擦干眼泪,离开了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