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跳，他跟随游楚顺利地迈进府邸，被安置在一间清幽的客居后，还在恍惚地心想：我……我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原本我打算花几天功夫声东击西、拐弯抹角地说服游楚来着，谁知这才一晚，我就成功了？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总觉梦幻得很，很不真实呢？
伸出手来，他掐了一掐手腕——
嗷～好疼！
不是做梦！
抽了抽嘴，他立即地意识到是自个儿太厉害了，轻轻松松地搞定了游楚，直接把任务完成一半——等一下！他心中一凛，随后又想：
先有天水郡守听从姜维的建议，举郡来投蜀国，但在信中却明示让他这位蜀国丞相独自地前去会面，以证其心……那么，是不是后有陇西郡守游楚先稳住了他，假意与蜀国和好，实则避开蜀军，且趁机地派遣使者赶往洛阳，以求救援呢？
磨了磨牙，他直觉有这可能。
因而，他还得耐心地等待几天，至少要注意游楚有没有派遣使者悄悄地出城，对罢？——手托下巴，他轻扣案几，深沉地思索。
今晚注定无眠。
他正思考如何才能联系到李严——李严应已出兵，赶往陇西的另一侧，以作伏兵罢？结果，他忽然听到屋门被人叩响！愣了一愣，他回过神来，扬声道：
“——是谁？”
“老朽徐福，听闻郡守说先生善长音乐，故而跑来拜见先生。”门外有人回答，声音相当苍老低声，“深夜打扰，还望先生海涵……老朽本想明日再找先生，恐又担心明天没法过来！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开门呢？”
……对方自称徐福？
把眼一眯，他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据他所知，曾经自称徐福者，乃是徐庶，字元直，豫州颍川人。曾是蜀先帝刘备帐下的谋士，后归魏武帝曹操……按照史书记载，徐庶早该在几年前就病死——之所以说几年前，是因为史书并没准确地记录徐庶死亡的具体年间！
会是巧合么？
真是徐福，而不是徐庶？！
“前辈稍等！”他及时地回应，并起身开了门去。
门外，站有一名老人。
严格来说，是一名道风仙骨的老人。
老人一把年纪，明明头发花白，却神采奕奕，连带脸上的皱纹也少了许多。
老人挺头挺胸，并没佝偻，没有显出老态。
飞快地看了一眼老人，他想：假如这位老先生再年轻四十来岁，必是一位容貌清俊的灵杰男子，端得令人侧目！可见此人也不容小觑，难怪能举荐人才……
心里有了谱儿，他恭敬地朝老人行了行礼，说道：“学生怀亮，见过徐福先生！先生里面请！”
把手一摊，他邀请徐福进屋。
屋门被关上，他给徐福和自己各倒一碗温水，并与徐福面对面地跪坐。尔后，他才低声地道：“先生夜深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徐福盯着他，似在观察他，眼里满是惊异和探究，慢慢地开口道：“老朽从郡守那里听到有人愿意联络蜀军，可有此事？”
他：“……”
怔了一怔，他问：“先生，此话何意？”
“何意？——哼！到了此时，你还敢装糊涂！”徐福斜视他，“你糊弄仲允也就罢了，休要敷衍老朽！莫要让老朽向仲允说清你与蜀国丞相诸葛亮的关系！”
眼皮一跳，他说：“我？——我和蜀国丞相诸葛亮……有何干系？”
“你别以为老朽只是平民，就没见过蜀国丞相……老朽看清了，你竟与蜀国丞相长得略有几分相似，可是诸葛家族的后人？！”
他：“……”
神情淡淡地，他飞快地冷静下来，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虽没回答徐福，却变相地承认他的确是诸葛家族的后人！
徐福挑了挑眉，喝道：“果真如此！看来你想欺骗仲允，好替你家丞相夺走陇西么？！老朽劝你快快收手，否则别怪老朽心狠！仲允虽为陇西郡守，其才智却平庸，老朽怜惜与仲允相交多年，实不忍心见到仲允被人设计！是故，你若想要利用仲允，趁早死了这条心罢！有老朽在，尔等休想！”
上上下下地打量徐福，他亦礼尚往来，慢悠悠地反击道：“学生虽没见过大风大浪，却也隐约地听过一段往事！昔日，有一位寒门子弟，早年为人报仇，获救后改了名字，避难于荆州，并与蜀国丞相诸葛亮……来往密切。后来，这人投奔刘备，并向刘备推荐了诸葛丞相，又因母亲被曹挥所获，便辞别刘备，进入曹营，虽说身在曹营，却是一言不发，不为曹操献一谋一计，直至离逝！倒也巧了，学生初见先生，就觉眼熟！如今想来，先生倒是很有几分神韵，很像我家长辈所绘的那幅画像里的那人，难不成先生是——”
戛然而止地，他笑吟吟地注视徐福，直令徐福变了脸色。
“你……”徐福哑然，委实没料到对方会率先地出手，揭穿自身的真实身份。
不给徐福反驳的机会，他再接再厉道：“前辈，现今您已致仕，又何必牵扯其中呢？难道您排斥蜀国了？不想再回蜀国一次？……”
“你——”瞪大双眼，徐福震惊地望向他，“如此说来……？”
点了点头，他含笑地保证道：“前辈请宽心，正如我所说，我是不会伤害陇西和陇西郡守一丝一毫，只要对方诚心地归附蜀国！我……我们的心情和你们是一样的，皆都不愿再看到伤亡！前一阵子，蜀国丞相向苍天借来十二年寿命，足以平定中原！而凉州的一半郡县，便是蜀国丞相制定计划里的最关键一环！”
张大了嘴巴，徐福想说甚么，又不知该说甚么。半晌，徐福才道：“向苍天借来二十年寿命……怎么借的？！”
“前辈可曾听过「七星灯」？”他面不改色地扯谎——有些谎言，说一遍心虚，说两遍静心，说得次数多了，甚至会信以为真！他拿「七星灯」当幌子，当真娴熟，连眼也不眨，“蜀国丞相点「七星灯」成功了！他能再活十二年……你也该了解蜀国丞相有多么厉害，当年借东风一事，他不就办到啦？”
徐福听罢，放声大笑，笑道：“照你说来，诸葛亮真要起兵，吞下魏国了？”
他：“……”
——老实说，他真想领兵攻克魏国，奈何魏国太强，远不是蜀国现在就能打下！
他有心想去纠正，却知他不能把这话说出口来——眼下，他乃怀亮，不是诸葛亮！他不能擅自地说出「诸葛亮」的计划，以免暴露他的秘密！
艰难地，他摇头道：“我并不清楚。”
“是么？”眸光一闪，徐福不置可否。
眼眸微垂，他没再出声。
他和徐福安静地坐在那里，终于记起温水都变冷了。
他又起身，倒掉了凉水，再换上新的。
这次，他提醒徐福，水要真热喝。
徐福便默默地喝了。
“——嗯？”徐福惊奇，“这水……？”
“是不是有一缕茶水的清香？”两眼弯弯，他瞅向徐福。
徐福颔首，又品茗了几口。
见状，他心有所动，意有所指道：“你瞧，同样都是水，唯有亲自地品尝，都能分辨出谁更好喝……陇西归蜀国，或是归魏国，其本质亦有差别！学生知晓先生大才，却不愿意为魏国尽忠，这又是何故呢？——以先生之才，应该不难看出陇西及至整个凉州对魏国乃至蜀国的意义！惜叹，你瞧，这些年来，魏国做了甚么？有没有通过凉州而对外贸易过？凉州民风彪悍，夷族众多，你瞧魏国可有派人前来管理？没有！不但没有稳定凉州，反而袖手旁观，由着凉州乱去，致使中原与凉州之外的西域诸国可有多少年没联系过了？”
徐福低下头去，不言一语：这小子说的全是真话！
面不改色地，他又说：“但是，如果陇西归于蜀国，那就大大不一样了！蜀国会派遣商队，从陇西走出凉州，与西域诸国加强沟通，往来于贸易！凉州多夷族也不打紧，先生可以回忆蜀国丞相当初是如何七擒孟获，得到南中夷人的信赖，最终才有「无当飞军」这支强大精兵的诞生！放眼三国，有谁能像蜀丞相那般，做到真正的爱民如子，包括那些夷族呢？——先生，你们是愿意继续地躺在魏国底下讨生活，还是站起，奋力一博，从此汉族与夷族皆是一家人，并且凉州会逐渐地强大起来，尔等生活也会越来越好？！”
徐福：“……”
不答反问地，徐福说：“你叫怀亮？——你究竟是何人？！”
“为何会这么问？”眨了眨眼，他不明所以。
徐福说：“我很少会佩服别人，你这小娃子倒算一个……看到你，总能让老朽我想起故人！昔日故人是何等惊才艳艳，奈何家丁不旺！这会子，老朽倒是颇为羡慕故人了，故人家中竟然出现你这样的俊杰！想来故人血脉凋零，也不必担心其家族被埋没啊？”
睫毛闪闪，他自知徐福所指何人。
他笑而不语。
徐福兀自地唏嘘片刻，方才说：“你的意思，老朽已然了解！只要仲允和陇西郡真能得以保全，哪怕是站到蜀国这一边……老朽亦不反对！不过，也要蜀军能善待陇西才行，包括仲允！若是蜀军不能做到，那便战罢！真要大战一场，陇西也未必会被攻破，毕竟蜀军人数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