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好像做梦似的,特别不真实。
乍一瞧见魏延等人平安地前来,他眨了眨眼,上上下下地打量魏延等人,发现魏延等人已是换了一身常服,端得清闲自在,哪有甚么沙场战将的凶狠?忍不住地,他微微一笑,抚掌地赞道:“文长将军,恭喜你们得胜归来啊!”
魏延等人拱了拱手,亦笑嘻嘻道:“丞相谬赞,这皆是丞相的功劳啊!”
许是蜀军小胜的缘故,魏延等人格外轻松,连言语也稍稍地随意了一些。
环顾魏延、廖化、姜维和马岱,他故意道:“哦?这是我的功劳吗?——我让你们带兵五千,进攻魏营吗?魏营可有十万多的兵力啊!”
众人:“……”
众人头皮一麻,哧吭哧吭地看了他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瞅向魏延。
魏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拱手道:“丞相,文长请罪,甘愿领罚。”
“请罪?”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魏延,“你犯了甚么罪?”
魏延低头道:“丞相没让我们攻击魏营,而我们……却做得太过火了!事实上,伯约等人也劝过文长,是文长一意孤行,想着若能击退魏营,岂不是大功一件?”
“你就没想过万一失败了,会是甚么情景吗?”他波澜不惊地问。
魏延胸有成竹道:“——不会!我军不会失败!”
“嗯?为何你会如此肯定?”他侧目,流露一丝好奇。
魏延道:“这不是丞相您自己说的吗?——丞相,您说过曹睿疯了么?曹睿既然疯了,魏军不就没了主心骨儿?再者,以郭淮和钟会这两名魏将根本没法指挥魏军,是以魏军如同惊弓之鸟,缺少士气,怯战不前,可不就是攻打魏营的最佳时机么?昔日张辽都敢以八百击溃吴军十万,为何我文长就不能以五千对阵十万呢?难不成我连张辽都不如么?”
说至最后,魏延越发不甘。
安静地注视魏延,他心绪万千。
首先,他并不反感魏延自作主张。
之所以不反感魏延会自作主张,一来是魏延领兵击退魏军,乃是大功一件,何必追罪魏延呢?二来魏军经此偷袭,其兵力应已大不如前,再想攻打狄道城,怕也困难了!只是……
只是,他却觉得魏延杀戮太狠了。
清了清喉咙,他问:“文长,你可知晓我为甚么只要求你们吓魏军,而不是击魏军吗?”
魏延怔了一怔,摇头道:“请丞相替文长解惑。”
叹了一口气,他说:“事实上,魏军虽然来势汹汹,但以我们的指挥力,大约会吃一番苦头,才能守住狄道城,真正地收回陇西郡和天水郡!虽说这段过程将会艰难万分,可若减少两军的仇恨,亦不失为一种最佳选择!而你……而你虽能打赢魏军,但你扪心自问,昨晚你们杀了多少魏军!”
魏延张了张嘴,不解道:“两军交战,必有死伤!魏军是敌人,丞相又为何要怜惜对方?”
叹了叹气,他解释道:“文长啊文长,你可曾回想过,我们蜀国和魏国交战多年,有哪次是像现在这般杀伐狠辣的?”
魏延细细地回忆,顿时脸色有些白了。
姜维等人亦暗地交换彼此的目光,隐约地懂了。
就听自家丞相说:“我们蜀国和魏国,再加上吴国,本是大汉的子民,如今却……唉!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这些年来,我虽次次出兵讨伐魏国,可你们也该知道,蜀魏交战,虽有伤亡,但却并不严重,这是为何?”
魏延还未出声,就听姜维说:“因为……不需要?”
“是的,不需要,现在不需要了。”他用欣赏的目光看向姜维,点了点头,继续地说,“俗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三国终归一统,这是蜀、魏、吴上位者皆都清楚之事,是故作战之际,我们三方都不会拼尽家底,杀敌亦不想造成过多的屠戮。”
魏延默不作声,神情却不以为然。
注视魏延,他一字一句说:“文长,可曾想过魏军辙兵后的情景?”
“——甚么?”魏延愣了一愣。
“文长没想过魏军辙兵后的情景吗?”歪了歪脑袋,他耐心地询问,“如果昨晚尔等只是吓唬魏军,让魏军兵力损失一部分的代价,迫使魏军辙退,那么来日蜀军驻守陇西郡或者陈仓、咸阳等蜀魏边境地带,可曾想过魏军是何反应?”
魏延:“……”
魏延嗫嚅了嘴唇,说不出话来。
魏延听懂自家丞相的意思了。
自家丞相在意的是:今日两军交战,蜀军大胜,却剿灭魏兵无数,致使蜀魏仇恨愈发极端,到时防守蜀国边境一带,岂不难上加难?——且不提是否有刺客潜来,单说蜀军的名声,恐怕也毁誉参半罢?
而魏延等人若是听从丞相之命,老实地吓退魏军,虽能保住魏军大部分兵力,缓和蜀魏的矛盾和冲突,但能让魏军保证退出战场吗?
皱了皱眉,魏延虽觉丞相说得也有道理,但却并不认同丞相的观点。
魏延直感丞相的做法太保守了。
大胆地,魏延反驳道:“丞相顾及将来,确实着人佩服,但是文长关心的,却是眼前!若不击败魏军,难道要任凭魏军攻打我们狄道城吗?!”
“你怎能肯定魏军会打狄道城呢?”他平静地反问,“曹睿亲征,吓出病来,如何指挥军队作战?——我是肯定魏军不会攻来,才让你们吓退魏军!”
“丞相,万一魏军有主将不听指令呢?”魏延据理力争,“曹睿是病了,那又怎样?只要曹睿不放弃攻下狄道城的决定,底下将领有的是挣战功的!”
言下之意:没了曹睿也不打紧,只要曹睿制定的大方针不动摇,魏军仍要攻占狄道城!
似笑非笑地,他问:“真来攻狄道城,魏军的成功率有几成?”
魏延:“……”
魏延语塞,仍不服道:“成功率不大,但与魏军攻城没有关系!文长在意的是:魏军前来,会给陇西郡带来困扰!文长提前解决这个隐患,难道做了吗?”
他:“……”
这回,轮到他语塞了。
魏延那样做……的确没错。
错的是:魏延做得太好了,太能拉稳魏军的仇恨值了。
而且,魏军所体现出来的斗志深受曹睿影响,可不是吴帝孙权:一旦魏军战败,势必会东山再起,且不惧战——魏军多骑兵,一向勇猛,若被盯上,不死也残!
他委实不想见到魏延被魏军视为头号敌将。
默默地注视魏延,他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感慨魏延不愧是魏延,实力有是有,性子却孤傲,听不进劝,太容易得罪人——话说史书也有记载,曾祖父诸葛亮去逝后,吩咐蜀军辙回蜀国,唯有魏延不同意,不愿荒废北伐霸业,结果一意孤行,放火烧了阁下,断了蜀军辙退的后路,直接被敌党杨仪扣上叛乱的帽子,最终被诛灭魏延三族……
唉!往事不提也罢!再者魏延的命运已经被他改变了——
魏延没死!
他只是莫名在想:假使他的心眼再小一些,径直扣上魏延的罪名,将魏延处死,也不是不可以……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啊!
盯着魏延,他不言一语。
然而,搁在外人眼里,如姜维、廖化和马岱,则给人的感觉是:丞相生气了!
头大了。
明明蜀军赢了魏军,怎地丞相和魏延辩论不休了?——并且,魏延也忒大胆,还敢驳斥丞相,简直不要命了……
心下一紧,姜维道:“丞相,文长将军虽有错误,但念文长将军没有功劳,但有苦劳的份上,能否减轻文长将军的罪行呢?”
廖化和马岱皆都张大了嘴巴,连忙地附和,劝道:“丞相!文长将军只是求功心切,并无二心,还请丞相从轻发落!”
魏延脸色一白,想起之前的言行,吓出一身冷汗:要命!要命!自个儿打了胜仗,理应得到奖赏才对,怎就和丞相拌起嘴了?!
“丞相!文长……文长……”魏延吓得跪地不起。
他:“……”
扶了扶额,他一边扶起魏延,一边说:“文长快起,你并没犯错啊!”望向姜维等人,他把眼一眯,不快道:
“怎么?我在你们眼里,竟是这样的人?一言不合,就发落麾下将士吗?”
众人:“……”
“都不要行礼了!”他没好气地道,“我虽不满文长没有按照我的计策行动,但我也没有怪罪啊?我只是心疼罢了……”瞄向魏延,他伸出手来,拍了一拍魏延的肩膀,老成道:
“文长可知,我本打算让你来防守陈仓或者陇西郡……由你保卫蜀国的边境,我也会放心一些!可惜你却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杀戮,待你留下镇守郡县时,也不晓得如何引起魏国平民们的愤怒呢?或者,你随我一起回成都罢?”
无意识地睁大眼睛,魏延傻乎乎地望着他,这才理解了自家丞相的苦心……又恼羞又惭愧地,魏延再次地跪地,跪拜道:“是文长愚笨!是文长辜负丞相的用心了!不过,丞相放心,若您不改主意,文长愿为丞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战死此地,亦不后悔!”
这次,魏延一改以往的自负,声音夹杂了一丝愧疚。
众人见状,也若有所思,隐隐地察觉到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