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城,康英走入城门,踏进主街道。
此时已至辰时,街道两边的早点铺子早已开张,店小二的吆喝声,百姓们的寒暄声,络绎不绝,四处满是一股子热气腾腾的氛围。
恍惚间,康英想起,有次她除魔卫道后回城,也是这个时辰,彼时她一边跟别人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斩掉了多少妖魔,一边买着热乎乎的包子和两碗清粥,带回去跟爹一起吃个早饭。
待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城主府中了。
管家安静地站在门前,像以前无数次迎接自己回家那样。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小姐,老爷在祠堂等你。”管家迎上前来,恭敬地道。
康英忽略了管家那丝复杂又怜惜的眼神,没有回应,径自朝着府内走去。
从正门到祠堂,要经过三座院落,五道门,自幼在这里长大的她,对此处实在是太过熟悉,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寻到地方。
一路朝着祠堂的方向行去,寂静得很,就连吵人的麻雀都仿佛失了踪,全无往日庭院的热闹可言。每走一步,康英的心便沉下来一分,往日破败却温馨的家,原来也会变成这般冰冷陌生的模样。
吱嘎——
推开祠堂的木门,康英一下子被扑面而来的灰尘迷了眼,待她缓缓睁开,却僵立当场。
只见这间小小的宗祠屋顶,挂满了魔气缭绕的护身符。
「“魔物!”洛尘飞身上前,一把拽下护身符。」
「他不过是碰了你身上的符,就被黑气吸成了人干,你还好意思抵赖!」
「这是爹前阵子去西山大昭寺,为你求来的新的护身符。你时常出去除魔卫道,切记定要贴身佩戴,才能保你邪祟不侵,平平安安。」
邪祟不侵……
邪祟不侵……
“好一个邪祟不侵,哈哈哈哈哈哈……噗!”康英怒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来。
但比之身体的痛,她的心早就碎裂成了残渣。
在没回到临渊城之前,她的心中还残存着一丝幻想,想着父亲也许是有苦衷、有理由,所以她回来不只是为救洛尘,还想着亲耳听一听父亲的解释。可看着眼前的一切,摆明这件事儿已经筹谋了多年之久,何须辩解?
“咳咳……”
宗龛后方,传来一声微小的咳嗽,却让康英立刻朝着那边狂奔而去。
是洛尘的声音!
转眼,她便看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洛尘。
“洛尘!”康英一声尖叫,急忙跑了过去。
洛尘的状况非常不好,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不断地渗着黑血,一袭道袍几乎变成了绛红色。
康英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续命灵药想要喂给洛尘,但洛尘一张嘴便不断地吐血,根本没办法再咽下去任何药物。
洛尘本来痛苦地紧闭着双眼,听到熟悉而渴望的声音,不由强撑着睁开了眼睛,见到康英之后,嘴边牵扯出一抹苦笑,断断续续地说道,“快、走……”
然而,光是说这么两个字,便已经费尽他全部气力,猛烈地一阵咳嗽,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
康英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洛尘抱起来,“你别说话,我带你去找汐汐的师傅,他是神医,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洛尘便疼得闷哼了一声。康英这才发觉,他的四肢扭曲着,明显是被人暴力折断了。
伤成这样,几乎与死人无异了。
康英只能将他放下,心中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逼疯,“是……是不是我爹伤的你?”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多余,一切真相都摆在眼前,还有何问的必要?
“要是我早点儿听你的,就不会害你变成这样……”康英的声音哽咽,没办法再说下去。
“你、抱、抱、我……”洛尘哑着嗓子,开口央求。
康英轻轻地抬起他的上半边身子,心疼地将他搂在怀中,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
怀中的洛尘,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似是要将她的模样永远烙印在灵魂里一般。这一眼,热烈、大胆、直白,将汹涌蓬勃的爱意全部浇灌在了这个眼神里,是他平日里不敢表达的情谊。
下一刻,他嘴边勾着笑容,断了气,安静地在他心爱的女人怀中闭上了眼睛,离开了这烦扰却让他心怀眷恋的红尘。
康英读懂了这个眼神。
原来,他爱我。
手中的身体渐渐丧失了人类的体温,变得寒冷、僵硬。
康英的心也随之变得寒冷起来,她心中生出滔天的恨意来,想要将整个世界都毁于一旦!
她双目变得赤红,体内的灵力疯狂运转着,快要将她给撑爆。
但她毫无所觉,只想着要毁灭,毁灭掉一切。
灵力实在撑不住,朝着她体外狠狠地散溢着,将她的皮肤割得皮开肉绽。
“啊!!!”
康英仰天怒吼一声,身上的灵力竟是渐渐变作了黑气。
心境逆转之下,她竟是走火入魔!
这时,本来腐朽黑暗的屋内,陡然生出无数的蓝光。地面之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处大阵,而阵法最中间,正是康英与洛尘所在的位置。
更可怖的是,阵法正在不断吸食康英身上的魔气,令康英动弹不得。
“轰隆!”
宗祠后侧的墙壁刹那间坍塌了,露出后院的模样。
只见一个相似的大阵亮于后院,而阵法之中站着许许多多的人族。不同的是,他们在不断贪婪地吸食着阵法所传送出来的魔气,从而改善着他们的转化之中的体质,渐渐地,那些人类身上或多或少开始兽化,脸更是变成了兽面。
正是半魔人!
而康庄背着手站在两个阵法之外,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到了此时,康英有何猜不到的,摆明了父亲是利用洛尘作饵,引自己来此,入魔,而后吸食自己身上的魔气,制作半魔人!
这一桩桩一件件,俱在他的筹谋之中。
此刻的康英十分难熬,大阵不断地榨干着她体内的魔气,待她再次积蓄之后,又再次榨干,如此周而复始,让她浑身剧痛不已。但她依旧死死忍耐着,不让自己晕厥过去,她要知道真相!
她咬牙看向不远处的康庄,“你说过,我回到临渊城,你便告诉我真相,此话可还算数?”
康庄一脸淡然,“你想知道什么?”
“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康庄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不由笑出声来,“英儿,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惦记着一个从未谋面过的女人?如果我说,你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而只是我抱来的一个孩子呢?”
康英想过一万种答案,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强压制住心神的震**,她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抱养我?”
“因为你是人与魔族的后代,并且你体内的魔气十分精纯,最适合制作半魔人大军。”
“为什么,要让我仇恨魔族?”
“其一,远离魔族是让你不会察觉自己的身份有异。其二,你斩妖除魔制造的杀戮,可以让你释放出更多精纯的魔气。”
问到这里,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她所佩戴的护身符,便是常年吸收她体内精纯魔气之物。每年康庄都将其收回,自是为了拿去制造那些半魔之体。
想到这里,她突然神情一滞,干哑着嗓子开口,“那……我、我的亲生爹娘呢?”
康庄再次大笑出声,“傻女儿,换作你是我,会让他们活着吗?”
康英只觉得脑袋被狠狠敲了一记,嗡嗡作响,她一直崇拜敬佩的父亲,其实是杀了自己父母的贼人!这十八年来,她一直都在认贼作父!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康英喃喃自语道。
母亲之死是假的,父亲的呵护是假的,除魔卫道是假的,十八年的人生都是假的……
十八年来,她都活在一个编织好的网中,而自己不过是网黏上的一粒小虫子,挣不开,逃不掉,只能等待被蚕食。
不!
不能任由父母、洛尘等无辜的人枉死,不能让奸人得逞!
康英眼中突然射出一股光芒,她陡然生出一股气力,自靴子里抽出短剑,就要挥剑自刎!
只要我死了,这一切都都结束了!
可是,就在剑尖即将割破她喉管之时,一道灵力精准地袭来,将她手中短剑击飞了出去。
康庄冷然地看着康英,“既然你如此不乖,那便别怪为父的残忍了。”
说罢,他朝着阵法四角注入灵力,加剧了阵法的蚕食,康英瞬间被抽干体内全部的魔气。但这一次,阵法并没有停止,竟是要将她吸成人干!
因此,康英的呼吸都开始不畅起来,像是一条上岸的鱼一般,濒临死亡。
她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朝着洛尘的尸体爬过去,而后紧紧地抱住对方,心内却想着,小道士,别急着喝孟婆汤,奈何桥边,等一等我呀……
神色恍惚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英儿,坚持住!”
似乎是,汐汐的声音。
“轰隆!”
一道泛着黑气的剑气,直冲大阵,竟是直接将其击碎了!
继而,卫汐汐一行人,浩浩****地冲进了大阵之中。
跑进来之后,大家看到地上的洛尘的尸体,俱是楞了片刻。
苟旺眼眶立刻变得通红,哽咽道,“国师……”
卫汐汐强忍心中酸涩,先行救治康英,见她安然无恙后,才松了口气。
“别怕,我们来了,我们来了……”卫汐汐轻轻拍着康英的后背,努力想要安慰她,即便知道在洛尘之死面前这些话过于微不足道。
转头,她恨恨地看向由于大阵碎裂而遭受反噬的康庄,“康庄,我今天定要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一道黑气便直冲康庄面门。
景麟也是气愤不已,康英与洛尘,都是他的同伴、朋友,如今蒙此大难,他缘何不愤怒!
康庄躲过景麟的攻击,愤恨地道,“你们还真是命大,居然没死在九层塔里。若不是你,我何至于兜这么大个圈子,也不需要牺牲掉我的女儿!”
苟旺听不下去,挥着爪子就冲了过来,“我呸!你个王八羔子!养育康女侠根本是别有用心,还好意思怪我家将军!看招!”
咚咚咚——
饕餮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朝着那些试图攻击的半魔人反击回去。
就连魔君都拿出竹笛,一起加入了围剿的阵营。
康庄冷哼一声,在半魔人大军的层层维护之下,从容地化出一道传送门,带着半魔人大军踏入了光门之中。
离开之前,他传音入密给景麟一句话,“等着瞧我送给你的大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