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暗藏的意思实在瘆人,哪怕没念境的废物也难免要多想。
三条蚀骨虫,一条蚀了袁十四,一条蚀了暮江,还有一条……阿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突然想起晏迟的话:无痛之症,若受了内伤而无从知晓,或许就会落下隐疾……
阿廿偷眼瞟向地上那些肥硕的虫子,莫名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开始不自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啃噬她的五脏六腑,慢慢在她身体里生长,盘曲,蠕动,只等着有一日彻底蚀空她身体,让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般的人皮虫茧。
她强压着由内到外的恶心,假装镇定。
袁七却不等阿廿说什么,上前对阮契阔又是一脚,“孽障。”
这次,阮契阔有所准备,只稍退了半步,很快站定,对袁七微微颔首,“师尊,这么多年,您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比从前冷静了许多。”
“毕竟是被您亲自追杀的,总要长些心窍……”
“你不但长了心窍,还长了胆子,为了报复我,连夜悬阳的买卖都敢做。”
阮契阔依旧平静,“徒儿归于寂牢尊使门下已有多年。”
“既然是他的门下,又何苦害他在意的姑娘?”
“徒儿……”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身后突然有银链窸窣响动,不分青红皂白的朝这师徒二人而来。袁七反应迅捷,不等回头先矮身躲避,然而东西像长了眼睛似的,直接在空中折了个弯,又朝她而去。袁七转身宽袖横扫,遮了银链的去路,银链寻不见方向,毫不恋战的兜了回去。阮契阔趁机上前,把袁七挡在身后。
所有人都看过去,银链所出之处,一个黑衣之人破开夜色疾步而来,月色下是一张沉寒的脸。
阮契阔眉头一皱,“尊使……”
他两个字余音未落,无恕又一次飞出,直奔阮契阔。
阮阁主下意识抬刀阻挡,银链卷住刀身,却并未太过较力,而是带着他那把金背长刀翻了小半圈,四周的火光映在刀背上,刀身翻飞的一闪间,折照的光飞速晃过所有人的眼睛,众人耳中只听得银链抖动之音更迅疾几分,浮光掠后,银链已经到了袁七身前。
谅是袁掌门身法再利落,也躲不过这般近在咫尺,转瞬就被勒住了脖子。
无恕缚身,连夜悬阳这般铁铸的筋骨都要苦熬三年,旁人任凭万般手段都也只剩跪地求饶的份儿。袁七狠命挣扎了几下,毫无作用,反而飞蛾扑火,强忍着痛苦回身抬掌反朝悬阳袭来。
悬阳飞速往后退了两丈远,袁七追赶不及,被无恕扯着摔在地上,双目激得和头顶痣一样赤红,却再无反抗之力。
夜悬阳终于开口了,“袁掌门,师徒叙旧可以稍后,现在,我有事要问你。”
袁七双手揪着银链,咬牙切齿,“我……不知道。”
悬阳并不听她的话,又将银链收紧些,“五年前,我师父死的那日,你也在风蝉山上,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走近袁七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无恕感觉到他杀意渐起,默默勒紧他的手臂。夜悬阳的右手在无人可见的宽袖中微微颤抖,却仍不肯松开。
袁七已然被掣得面色发紫,从牙缝里吐着字,“不……知……道。”
悬阳侧头看看阮契阔,“她不知道,是吗?”
阮契阔脸上的沉霾不比夜悬阳少,刀尖直指夜悬阳心口,“尊使若伤她,属下也只能背信弃义。”
他语气还压着,神色已经掩不住鱼死网破的决绝。
怎奈这世间决绝之人无数,能让夜悬阳打眼的却只有鹿未识一个,悬阳理都没理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袁七喉咙隐约发出痛苦的呜咽,头顶的痣红得几乎要炸开。
阮契阔眉间一寒,挥刀上前,夜悬阳单手从腰间抽出沈忱那柄软剑,一手扯着袁七,一手阻挡阮契阔的刀锋,连接数招,竟丝毫不乱。可怜那袁氏女僧被他闪转腾挪拖得跌跌撞撞,似一片狂风中无力挣扎的枯叶。阮契阔看着,再出招便藏了犹豫。
方才还针锋相对的师徒转瞬便生死与共,夜悬阳受不了这般凄凄楚楚的腻歪,趁着转身的空隙与阮契阔分开丈把远,剑尖点着袁七。
阮阁主眼瞧着自己袁七面颊发青,只能恨恨往后退了两步,他红着眼睛,闷声道:“属下不敢背叛尊使,但鹿姑娘身上已中了蚀骨虫,尊使若再不放开我师尊,属下也不敢保证鹿姑娘的死活。”
阿廿暗骂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忍不住瞥了夜悬阳两眼。
然而从始至终,夜悬阳都没有看阿廿,他只是平静的盯着阮契阔,等着那个沉默而决绝的驿兽阁主向他低头。
阿廿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凉似寒谷。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为何夜悬阳待她与旁人不同了。因为他需要一个可以给别人拿捏的把柄,让人觉得他寂牢尊使并非是一只无坚不摧的孤兽,他也有在乎的人,也有软肋。而这个软肋,便可以让所有对夜悬阳有所图谋的人开始跃跃欲试,寻找下手的机会,然后顺着这个“机会”,一步步踩入夜悬阳早已设好的陷阱。
最好的猎人,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饵,就能等着猎物前赴后继的主动上门,可是他的饵是死是活,他从来没有真的在乎过……
不远处,夜悬阳依然平静的和阮契阔对峙。阿廿看着尊使大人清冷的侧脸,晃神之际,眼底竟流出泪来。
她胡乱抹了一把,暗骂自己:废物东西,指望这个关头能有谁怜惜你一分呢?
不过,也确是有人怜惜她的。
薄阙看着院中分不清孰敌孰友的几个人,剑芒骤起,上前一步道:“几位有何恩怨,大可冲着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冲你?”阮契阔冷笑。
另一边的夜悬阳漫不经心的接口:“你算老几?”
这二人你死我活,此事倒是难得默契,薄阙被噎得没话,却见缠着袁七的银链已经开始微微抖动,似乎下一瞬就要施力勒断她的脖子。
薄阙脸都红了,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你们今日真的要断送了谁的性命吗?”
没人知道那银链的抖动其实是夜悬阳在和无恕较劲。但薄阙这话的确给了他一个台阶,夜悬阳假装给他一点面子,沉思一下,不动声色的松开无恕。
阮契阔见状,也慢慢将刀尖调转向下。
在袁七剧烈的咳嗽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尊使大人隐在夜色里的黑眸正偷偷盯着笼中那个靠着栏杆缓息的姑娘……
薄阙一颗紧绷的心总算稍微缓和了些,满肚子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在阮契阔与夜悬阳之间,无论如何权衡,都只能把阮契阔算作那个勉为其难的“软柿子”,薄阙再一次对他开口:“阮阁主今日将我师妹陷于危难,是否该给薄某一个解释?”
“无甚解释,谁让寂牢尊使看上她,算她倒霉吧。”
“看上她?”薄阙下意识转瞧夜悬阳,“你……”
那尊使无波无澜的收回盯着阿廿的目光,幽幽吐出四个字:“的确倒霉。”
“你们……”
薄阙做惯了翩翩君子,平日里哪怕偶而玩心大起,也都是小打小闹,连对待犯人都是有章法的,哪儿见过这么一群横竖不讲理的畜生,当下被噎得气血倒流,咬牙道:“你们的恩怨我不想知道,但请尊使打开囚笼,我要带我师妹回家。”
阿廿苦笑,自暴自弃的接茬儿:“师兄,尊使大人的筹谋少不了我这颗棋子,你别掀棋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