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低气压开始悄悄在两人中间蔓延,机警的易立刻察觉出不对劲来,摆出警惕的戒备动作。
只不过…当他看清对面人的长相以后,明显愣了一下。
这人怎么眉宇间与师傅有几分神似呢?
难道这就是他的哥哥吗?
这么说,师傅好像从来不提家里人的事,难道——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易的脑海中蹦出来——
难道,是私生子?
怪不得他不敢回来…
易表情不自然的看向张讼,结果发现他毫不知情,依旧在像个饿死鬼一样,自顾自的吃。
见此情景,易用胳膊肘使劲杵了杵他,结果张讼压根就不搭理他,嘴里说的话他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喂,你干嘛…”
可欣被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吓了一跳,看到张先这副如临大敌的神情,以为有“敌人”混进来了。
自从图腾神氏进入深度睡眠后,她受到压制的天性更是完全的释放出来。
经过半个多月的相处,俩人此刻正打得火热,离城百姓经常会看到他们在外面入对出双的,对此他们二人从未避讳过其他人的目光。
张先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将她挡在身后,同时用背在后面的手轻轻拍了拍可欣的手背,想让她放心。
“一别十年,幺儿好不快活。”张先面色阴沉的说道。
张讼撇了撇嘴,并没有接过他的话,随后咕嘟一下,猛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了进去。
此刻,他也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一时间,万般情绪齐刷刷地瞬间涌上心头。
那些久远的,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记忆,此刻再也无法逃避,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现。
曾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为了父亲眼中的成绩、评比、测试而渐行渐远。
他们也曾一起约定,要共同对抗父亲给予的不公正,每次训练中哥哥都一直很照顾弟弟,哪怕自己受伤也会将弟弟紧紧的护在身下。
那时候,哥哥就像一颗树,一直无怨无悔的替弟弟遮风挡雨…
弟弟天资聪颖,但说话做事往往不过脑子,还总喜欢偷偷溜出去,跟谢家哥俩去到处惹麻烦。
几乎每次都是,弟弟惹麻烦谢家哥俩出力,最后哥哥在他们后面帮忙擦屁股。
即便这样,哥哥还是喜欢摸着弟弟头发,跟他说“你没事就好”。
记忆中的哥哥,似乎总是喜欢笑着对自己说这句话。
慢慢的,两个人长大以后,开始真正接触到降妖师的训练,谢家哥俩此时已经不甘落后的从军,弟弟失去了出去玩的朋友,也就闷在家里百无聊赖的修炼。
他们一起成长,一起接受考核,弟弟总觉得有哥哥在,自己就什么都不用怕。
虽然叫哥哥,但其实没比弟弟大几天,所以渐渐的,哥哥开始告诉弟弟,不能什么事都依赖自己,因为他也要独立起来,去一个人面对未知的未来…
只是这下真的伤到了弟弟的心,他开始拼了命的努力,像哥哥这么多年一样,开始无休止的修炼,属于他的天赋也因此逐渐显山露水。
二人几乎前后脚通过降妖师的考核,成为一名年轻的降妖师,只不过张家明显在意的是更加年轻有潜力的弟弟。
回到族里等待哥哥的只有亲人的叹息、不满,没有一丝祝福。
哥哥似乎早就习惯这一切,他默默的将这些冷眼,和身后的议论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感受到那份来自家族的重视,一举一动备受瞩目的弟弟,赌气一般的想证明自己离开哥哥一样可以,想告诉哥哥他当时的选择是错的。
两个人就这样,悄悄的改变了,对于张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家族里有两个势头很猛,有天赋还努力的小辈,他们受到的关注是空前的。
渐渐的,两个人开始处在一种对立的竞争氛围中,名额只有一个,机会只有一次…
就连谁先动的手,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变得针锋相对,不停地互相较劲。
似乎他们本就该是这样水火不容,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他们成为天官,都没有任何缓和。
这些年来,张讼也曾经认真的想过,如果不是生在张家,如果他们不被逼得这么紧,如果他当时不那么认死理…
或许,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他们还能像曾经一样,亲密无间的生活在一起…
如今,经历了一系列变故的张讼,许多事情都看开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有勇气去面对这个问题时才发现,他们之间的陌生已经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他身边的…是嫂子吗?
设计将我驱逐后,这些年他得到想要的一切了吗?
…
张讼依然没有回头,因为他发现自己以为的万全准备,原来这么不堪一击。是尽释前嫌也好,还是兵戎相见也罢,他感觉无论哪一种决定,自己都无法做出。
他习惯性的用强硬的姿态、冷漠的语气,来保护内心的脆弱,所以在咽下最后一口糖火葫芦之后,淡漠的说了句——
“结账。”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因为这里很快就会变得危险,很危险。”
对峙一段时间后,张先率先笑起来,不过这份笑容落在张讼眼里,有些落寞。
虽然他没有正对着张先,但在精神力的感知下,张先的每一个神情的变化都尽收眼底。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自己藏不住内心真实的想法,他的眼神中总是写满了答案。
也不敢去信任张先表现出的任何情绪,他不知道是不信任张先,还是在怀疑自己…
因为,他们之间的信任,早就在当年的交锋中消耗殆尽了。
谎言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它就像一扇邪恶的大门,一旦打开,人就会失去自我,会变得言不由衷,会虚以委蛇,会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无法做回自己…
“呵…看来你还在记恨着我。很好,那我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既然你回来了,张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只要你想回来,随时欢迎。”
说完张先径直从易和张讼中间穿过,走到摊位前轻声说道。
“老板,糖火葫芦,两串。”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也没有任何露出任何的情绪,直到他们二人从这里消失,张讼就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的。
易看到他已经走远后,终于长出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他拿出一副“你不用说,我懂得”的样子,拍拍张讼的肩膀说道。
“不用放在心上师傅,也许你年轻的时候也偷看了人家洗澡…毕竟是个男人嘛,他应该不会计较才是,要我说——”
“给——老子——爪巴!”
“小崽子,少跟老子这没正经!老子才不会看男人洗澡,容易长鸡眼!”张讼笑骂道。
听到师傅熟悉的“说话方式”,易总算踏下心来,万里长征这才开始第一步,要连这个坎都跨不过去,那这一趟真是白忙乎了…
“这就对喽,我还是个孤儿呢!五岁就被爹妈赶出来四处晃悠,这不一样长这么大了呢…”
“师傅,你还有啥想不开的嘛!”
不等张讼回复,易便拽着他的胳膊继续前进,一边走一边说道。
“师傅我饿了,你都吃饱了我可没有!走,吃点好的去,你请客!”
易摆出一副豪情万丈的姿态,说的就跟自己请客一样有底气。
“奶奶的,走!叫上二哥,咱消费去!”
说完两个人大摇大摆的回到街上,寻找酒楼去了。
“张…你没事吧?”
可欣的语气有些不安,明明没有发生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但她就是从心里感觉到阵阵不安。
“嗯,陈年旧事了,就是一些…不好的回忆。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张先绅士地帮可欣拽出板凳,轻轻的说道。
“小二,两碗手工削面,一份不要辣子,一份招牌辣。”张先熟稔的说道。
“好嘞客官!两碗削面,一份不要辣,一份招牌辣——张爷您稍等片刻,我让后厨先做您的面!”
小二看清下单的人是谁后,紧张的赔笑着,进到后厨招打完招呼后,他依然心跳的飞快。
这段时间锦里巷、秀街都传开了,都在互相议论这事,离城的大红人“张爷”,近日来一直与一位神秘的红发女子走的很近。
从他们亲昵的互动来看,十有八九是在谈恋爱呢!
毕竟那一头红发有些扎眼,在古香古色的离城中,是极为罕见的存在,所以很多人都对他印象颇深。
据说他们经常会在锦里巷,宽窄巷这边吃些特色美食,在秀街、天水桥附近逛小商品市场。
不仅出手大方而且平易近人,宛如一个普通的居家好男人,从来不端架子,女伴有任何要求,不管合不合理他都会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尽管他身边的女伴模样俊俏,在离城中都是独一档的存在,但这丝毫不能阻挡女孩子们对他的追捧。
许多商贩都以他们曾在自己这购物消费为荣,四处跟人吹嘘,几乎就差挂个牌子标注道——
“张爷买过,张爷爱人都说行!”
话又说回来,人的名树的影,当张先二人真的出现在自己店里时,店里的工作人员兴奋之余,顿时觉得压力倍增。
脑袋里自然而然的在想些有的没的,一会患得患失的,生怕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被人记恨,一会又担惊受怕的,怕自己手一哆嗦调料放多了…
所以,两份平平无奇的手工削面,愣是准备了近半个时辰,光是削面这一过程就重复了十多遍,才将将凑出来两碗从“大小”“品相”,到“味道”“卖相”过关的削面来。
这些事情自然逃不过张先的耳目,这些过分的热情自然是有些没必要,但只要不打扰他们的话,他也不会去计较什么。
“可欣,我问你,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我和你想的那个人截然不同,甚至完全是另一个模样,你会觉得我欺骗了你吗?”
张先十指交叉,杵在嘴前,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可欣,他就像一个满怀骐骥的孩子,等待着可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