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不渡

第十章:套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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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

“真的。”

“真的吗?”后来付冉又问了一遍,再后来,她就没有说话了。

也许,也没有那么真吧。

伦敦这一座城,她曾经在年幼时来过一次。那时母亲尸骨未寒,小尹素末跟在脸色和衣着一样黑的父亲身后,沉重地踏入母亲工作的调香室。

印象中那是一个干净的空间,伦敦最常见的哥特式建筑,明亮整洁的内里,香精原料数以万计。在伦敦那两年,妈妈就是在这里努力地调制着所谓“能让抑郁症患者都开心起来的香水”吧。后来午夜梦回时,不知有多少次,素末总能听到她当年的声音:“末末啊,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妈妈就回家了,到时候还可以给我们末末带一款特别棒的香水呢。”

可还没等到她回家,素末反而来到了这一座城——大人们说,她是去给妈妈收尸的。

而这回呢?来替自己的心血收尸吗?她自嘲地笑了下:看,每一次来的原因都那么不欢喜,她和这一座城,终究是没有善缘哪。

飞机在下午三点落地,办完入境手续,转了三趟车,当她在APP上所指的位置下车时,这个城市的天已经黑透了。

狂风暴雪凶猛地拍打着途经的每一寸土地,明明处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带,可当她抵达这座城市时,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透着不善的冷意。冷,非常冷。素末畏寒地裹紧了大衣,站在这栋提前预订好的房子前,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点莫名的退意。

两个多钟头前下机时,素末曾经给房主发过一条求助信息——因为Joe当初在介绍这位房东时曾经信誓旦旦地说“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房东就成,我打过招呼了,那家伙特别友好热情”,所以她厚着脸皮发出信息:不好意思,我不太认得路,你可以来机场接我吗?

可等了又等,等到同一拨出来的旅客都离开机场了,那房东才回消息:抱歉,并不方便,你可以打车过来,伦敦的交通十分发达。

素末愕了,料不到自己会被如此直接地拒绝。

可很快,她又退而求其次:或者我坐地铁到某个站,你出来接我一下?很抱歉,实在是人生地不熟,听Joe说你们那一带的小巷子很多,雪又那么大,我提着行李实在是很不方便。

可结果,房东回复:抱歉,你可以打车过来,伦敦的交通十分发达。

伦敦的交通十分发达——是,十分发达!发达的点就在于从机场打个出租车到这里需要花费一千多元人民币!而舍不得那一千多元人民币的她,只能换三趟车,用掉整整两个多小时,才抵达这里。

雪呼呼地下着,密密麻麻地钻进她发间。她脖子更冷了。素末手里拖着一个和她的十指一样被冻僵了的行李箱,一步步走向了预订的房子。

尽管正值十二月冷冬,皑皑白雪将这个区域装点得如同童话书里的圣诞雪景:维多利亚式的建筑、漂亮的尖头屋顶、莹亮的厚雪,就连路灯也恰到好处地温馨,可她已经没有了一丝丝欣赏的兴致。

那栋别墅就立在她眼前,素末抬起手,在按下门铃时,看到了外头挂着的门牌:Sumor's House。

Sumor's House?二十几个钟头前刚订好的房子,为什么门前已经挂上了她的名字?她疑惑着,不经意间,闻到了室内飘出来的香气……

素末心中一凛,那是热可可混合着红酒与迷迭香的气息——是,她最爱的热可可,还有她那款新香水的迷迭香尾调!

一切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震撼地侵入到她的感观里。瞬间,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她的整个胸腔全被骤然腾起的恐惧填满了——谁?门内是谁?谁在她到来前准备好这一切?谁会同时拥有热可可与迷迭香的气息?

她紧紧握着行李箱,心中突然腾起了想逃离的念头。可,来不及了。室内的男子已经在监控器里看到了她惊慌失措的脸。素末恐惧到了极点,可还来不及掉头更来不及逃走,门被打开了,下一秒,英俊的面孔映着屋内的光亮,出现在她面前。刀削般深刻的五官,挺拔的姿态,所有的一切全是她最熟悉的样子,还有那道优雅而迷人的低音:“Hi,Sumor.”

越过上万公里的路程,越过山长和水阔,越过一路黯淡的星光与月色,她疲倦而狼狈,浑身被落雪拍打得湿透时,他依然如初见般俊挺。在十二月隆冬凶悍的风雪中,笃定地,胜券在握地,加了一句:“My Sumor.”

素末如坠地狱。

不会的,不应该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前每一次联系的讯息都还躺在APP的对话框里——

“HI,I'm Sumor.”

“Hi,I'm Caesar.”

明明她是怀疑过的,在看到房东拥有和江玄谦一样的英文名时,她就下意识地拒绝过,可Joe信誓旦旦地保证:“哪里会是我哥?绝对不是!这房东我认识,人超级好,而且还会中文呢,末末,你人生地不熟的,我真的不放心你,这个房东会好好照顾你的,真的!”

可结果……

“怎么会是你?Joe不是说此Caesar非彼Caesar……”

“天真的女孩儿。”淡淡笑音从口门传过来,混合着满屋明亮的灯火。他让她进门,自己在身后关了门,轻轻的一记锁门声落下,所有风暴都被阻挡到了外面。

可是,更冷了。明明室内火炉燃得正旺,素末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底蹿上来——那是从意识到这屋里的人可能是他的那一刻开始,便从心底腾起的惧意!

男人慢悠悠地踱步到她跟前,看着女子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慌而彻底白掉的脸。她轻轻哆嗦着,就连漂亮的唇瓣也轻颤着,他微微一笑,想起这双唇上甜美的滋味,伸出手,轻轻擦过了她唇瓣:“傻孩子,Joe和我几十年交情,你以为他真能为了小小的一个你来背叛我?”

素末迅速往后一退,避开那只手:“你是说……”

“从引你来到这栋屋子的第一刻起,他,我的好搭档,”他俯下身,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就已经开始坑你了。”

素末浑身冰冷。江玄谦的意思是,从她在操场上愤然起身,告诉Joe说自己要亲自来伦敦看一眼那款被冠上“尹娉婷”名字的香水时,那混蛋就已经和眼前这混蛋串通一气了吗?难怪会把一个陌生房东夸上天,难怪会一步一步地引她来这里!而她,竟也真在这场真假难分的欺哄下,千里迢迢地自投罗网,投到了他家里!

素末不断发着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心中恐惧。明亮的灯火更清楚地照出了她一身的狼狈,那些雪粒子挂在她的软帽上、头发上、外套上,在火炉烧得正旺的屋子里,开始融化。

江玄谦很嫌弃地看着那些滴到了地上的雪水:“你瞧瞧你,又冷,又脏,又狼狈,谁家能养出像你这么脏的孩子?”

明明眼睛里净是嘲讽和嫌弃,可那只手却抚上了她脖子,在那被冻僵了的细颈上焐了一下,然后利落地一剥,脱去了那件看上去像是要把她冻坏了的厚外套:“冷吗?”

素末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却笑了,刻意柔下声:“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到机场去接你吗?”

那只危险的手还在她**出的后颈上游移着——不,不是从前那种或亲昵或暧昧或调侃的碰触了。他的那一只手,带着数不清的危险寓意,在她的脖子上走着,走着,走着……突然间,一个用力:“因为不听话的孩子,都是需要受点惩罚的。”

素末心头警钟大响。

果然这话音一落,江玄谦就恶狠狠地扳过她的面孔:“好玩吗,尹素末?”

一时间,温和的假面统统退去,他英俊的面孔罩下来:“缠着我给你提供调香室,几年来用我的、住我的,哄得连我儿子都叫你妈,现在呢?竟敢怂恿我手下的人背叛我!尹素末,你这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还是愚蠢得想挑战人性?”

他手再一用力,唇角伪善的笑意全权退去。

素末被那凶狠的力道捏得下巴都要碎掉了:“好痛……”

“痛?从你教唆付冉那蠢货撤掉香水的那一秒开始,就应该清楚有这么一天。说,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不过是回伦敦总部处理一些事,不到一个月,人还没回国,就听说C&J发布会上的香水全撤了,调香室被搬空,三楼房间里她原本还留下的零零碎碎也全都被带走,就连向来和这丫头一个鼻孔出气的钟老头儿都不敢再包庇她:“尹小姐她……呃,的确是好几天没回来了。”

“有意思吗,跟我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

扣着她下巴的手不知有多狠,甚至就连另外一只手也掐上了她脖子。

素末的唇瓣已渐渐失去了血色。

窗外的飞雪还纷纷扬扬地下着,势头更大了,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耳旁又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被巨大的力道禁锢住的下巴已经渐渐地麻木,渐渐地,她涣散的目光移到了窗外——怎么惩罚?人最害怕的,还能有什么惩罚?

“千里迢迢引我到这里,还想怎么惩罚?杀了我吗?”她轻笑了下。

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想起从前呢?想起两三年前初相遇时,在万花盛开的庄园里,他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身姿挺拔,气质优雅,五官深刻得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工艺品,和别人不同,和那些被上帝用流水线加工出来的人都不同。那时候她想:真奇怪,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就因贪图这一分好看,她看了一眼。一眼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平生一顾,惊鸿一瞥,一眼已万年。

男人更近地挨向她,眼瞳里有清晰的暧昧慢慢聚拢:“傻孩子,杀了你有什么意思?”

抚着她发丝的那只手轻柔而缓慢,就像是在安抚他最心爱的女子:“你看看,好好的发布会被你破坏了,C&J的计划满盘皆输,现在呢?竟然连捧个小模特你都要插手,弄得我这么不开心,要不然,想想办法让我开心?”

男人的目光与女子相接时,危险的讯息迸发出来。素末心头一紧,然后,就听到他含着笑的嗓音:“把衣服脱了。”

“什么?”

“不是要让我开心吗?该怎么让一个男人开心,末末,你不至于现在还不懂吧?”

素末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在开玩笑……”

“怎么会?我很认真。”那只危险的手暧昧地移到她的锁骨上,“更何况,你那天还在问我什么时候再进你房间呢,我这也是如你所愿,不是吗?”

不,不可能的!她一定是听错了:“可你明明说过对我没兴趣的!”怎么可能又突然变卦?不可能啊,他都说过了不要她,他亲口说的。

她还记得那一刻的痛楚,就像一根针轻轻地在心房上扎了一下,等血流出来之后,再扎第二下,第三下,那么痛,那么痛……不可能啊,他明明说过的!

可就在这一刻,几乎连过渡都没有,所有的亲密戛然而止。素末一愣,他退开身,推开她。那个丢人的清晨,也就是这么一瞬,短短数秒,他陡然间从热情转变成冷静,然后,推开她。一如此刻,他收起所有暧昧的姿态、温柔的表情,那张脸上只剩下冷冰冰的讽刺:“看来就算是有过惨痛的教训,我们末末也还是学不乖呢。

“只需要随便逗一逗,就能随时为我赴汤蹈火。”

“江玄谦!”

“怎么,我说错了?”江玄谦微讽地笑了。

素末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里。呵,多可笑啊尹素末,明明这人已经或直接或间接地羞辱过你那么多次,明明这人已经用最卑鄙的手段夺取了你的作品,可当最致命的问题出现时,你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自己对他的愤慨,而是他对你的“没兴趣”!

飞雪在屋外漫天漫地地飘扬着,窗外天地,莹白如新。耳旁男人的声音仍继续:“末末,我原谅你了。”

可是,这是原谅吗?这样的引君入瓮,这样彻底的羞辱,这叫原谅吗?

她放弃地笑了一下:“算了。”

真的,都算了。

“知道吗,离开江海前我曾经和小冉说,一切都无所谓了。可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原来当时并非彻底无所谓的,真的。可现在,”那双清澈的瞳眸看了过来,越过空气中无数裹着香气的隐形尘埃,越过亿万个光年,对上了他深杳的眼,“真的,已经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她还以为这人会是自己的全世界,即使这世上人潮再多,她也固执地以为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人对自己来说都是“别人”。可原来,人生并不是这样的啊。

“江玄谦,从今天开始,我死心了。”

那握着酒杯的手紧得逐渐泛出了白,可表面上,他依旧是世界上最优雅的绅士,他倾斜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热辣的**顺着喉头涌入空洞的胃,悄无声息地,就像屋外寂寞的深雪。

素末弯下腰,再次提起行李。大门被推开时,屋外漫天漫地的飞雪闯进来,吹得壁炉里的火焰“啪啪”作响。

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去哪儿?”

素末没有应。去哪儿?这偌大城市,无垠天地,却似乎哪里也不能去。

他已经来到了她身边,一手截过那行李箱:“晚餐时间到了,去,把厨房里的东西端出来。”

“放手!”

多么愚蠢的命令,江玄谦几乎被她逗乐了:“傻孩子,好不容易才逮回的猎物,你说我能放手吗?”

素末一惊:猎物?不放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已经让我走了吗?在江海时你已经让我离开了!”

“那件事,你就忘了吧。”

“你说什么?”

“我反悔了。”

我反悔了——四个字,他说得轻轻松松,说得理所当然,说得好像她再多提出一个疑问,就是在质疑一个全世界都已经认可了的真理。可分明他在万花庄园里已经用最残酷的方式命令她离开了——“会让你产生我不想见到你的感觉,我很抱歉,可那也是事实”。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不是吗?可现在,这人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而且还出尔反尔得这样理所当然?

“为什么?”

“我高兴。”

素末简直要疯了:“你不是高兴,你是变态!”

“是啊,我变态,”江玄谦冷笑了下,“我变态,你们家关竞风不变态。”

她无语了。

江玄谦已经转过身,提着她的行李走向了楼梯:“二楼左拐第一间房是你的,都让人安排好了。这回再出什么幺蛾子,末末,别怪我不客气。”

她真的,真的,再也说不出话了,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一个神经病,在最炙热的时候给你泼一盆冷水,然后在你透心凉之时告诉你,他要收回那盆水。太可笑了!

二楼左拐的那一间房,布置几乎与她在万花庄园里住的那间一模一样。素末从来也没想过,在异域他乡,她竟然还能回到熟悉的房间里:白色系家具,木质地板,橡木质大架子上工工整整地摆着她这两年来调制的香水,床罩是她喜欢的纯棉灰色。这一切一切,全都完美地复制了她之前的居所,甚至就连床头柜上,也摆着一张她与他的合照:在半年前TANG的新品发布会上,众目睽睽中,江玄谦亲昵地俯在她耳旁说话。

江玄谦将行李拉进来后便离开了,只留下一句:“把自己弄干净点儿,马上去。”

大半个小时后,她从浴室里走出来,就看到他的微信消息:下来吃晚餐。

可素末没有回,只将手机搁到床头柜上。很快下一条微信又传进来:不下来的话我就倒掉了。

她这下不只不回复,甚至连微信也退出了。太累了,一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两个多钟头的车,素末实在没有力气再去面对那个人的冷嘲热讽。

行李箱就依偎在书桌旁,除了刚刚淋浴前取出的睡衣,其他东西全都还留在行李箱里。素末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伦敦时间晚上八点整——很好,才八点,这就意味着如果她现在赶紧睡,睡足八小时,养足了精神后,醒来时也不过是凌晨四五点。凌晨四五点时那禽兽怎么可能还醒着呢?只要他睡了,这屋里没有一个清醒的人,那么她就可以在明天四点多时,安静地,顺利地,离开这栋屋子。至于离开后她是去方才路过的那家三明治餐吧填一填空虚的胃,还是立即寻找下一个住所,那都是离开之后的事了。

素末定了闹钟,躺上床。暗夜深而沉,整个地笼罩住了疲惫的人儿。

睡意沉沉中,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了她的房门,“唰——唰——唰——”,可她太倦了,也没有细听,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唰——唰——唰——”房门口有什么又轻又清晰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就像是一团粗壮的柔软生物在房门的下半部分扫啊扫,怎么也不肯停歇。

素末半梦半醒,忽地,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窗外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连路灯都熄灭了。万籁俱寂中,她清晰地听到房门口有奇怪而规律的声音。是老鼠吗?不,那人对脏东西过敏,家里怎么可能有老鼠?况且老鼠的尾巴发出来的也不是这种声音吧——就像是有什么粗壮的柔软物在那扫着房门……

素末迅速拍开灯,可灯一亮,那声音就不见了。怎么回事?

她疑惑地关了灯,依旧倦,依旧累,可眼睛迷迷糊糊地合上时,那声音竟然又开始响!见鬼了,这下素末连忙拍开灯,起身裹上了大衣,开门出去。可是,什么都没有。

整个二楼全是暗的,走廊上的每一盏灯都关着,只一楼的沙发处开了盏小灯,素末摸着黑走下去,发现原来那是江玄谦,穿着睡袍,只身一人,坐在那里。身旁的小灯被调得很暗,淡淡照着他英俊的轮廓。也不知他是在跟谁讲电话,从素末的角度看过去,就见他左手一杯红酒,右手拿着手机,声音压得低低的:“蠢女孩儿,她以为她结得了?”

素末辨不清他是在说谁,但看样子,这电话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

难道说,刚刚在门口的不是他?那到底是谁?什么声音?

江玄谦发现有人在,很快便挂断电话:“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我……房间外好像有一些奇怪的声音。”素末声音低若蚊鸣,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宁愿饿肚子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当然,现在她还是不愿多看他一眼,于是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这模样全数落入了江玄谦眼底,他冷笑了一下:“既然有勇气来到鬼城,还怕那些做什么?”

“什么?”

“‘鬼城’伦敦,没听说过吗?”

啊!素末脊梁骨上迅速蹿上了一股阴森森的凉意,原本完全没往这方面想的,可这人的意思是……

挂断了电话,搁下酒杯,江玄谦起身,路过素末往楼上走时,添了句:“对了,之前Joe没告诉过你吧,英国许多房子都是有一定历史的,比如你今晚住的这一栋,大概……就死过十几代人吧。”

素末:“……”

素末:“!!!”

素末:“你胡说什么!”

混蛋!为什么要在凌晨一点多跟她说这个!而且说完后,这混蛋就直接上楼了。素末心头漫过了一阵阴森森的冷意,见他走上楼,也连忙跟着走上去。原本还打算趁着凌晨四点钟逃走呢,可一走上楼,单是看到她的房间在第一间,而他的在最后一间,漫长的距离已经让她心中泛起了恶寒。

江玄谦那家伙长手长脚,没几步就走到了走廊最尾端,素末在看到他拉开房门的那一刻下意识低叫:“江玄谦!”

江玄谦悠闲地停下步子:“怎么?”

“你、你隔壁的房间……有人住吗?”她的意思是,如果他隔壁还空着,要不今晚她就睡那里吧,再怎么着,隔壁睡着点儿阳气,至少……

可黑暗中她看到男人回过头,似乎有些瘆人地笑了下:“人是没有,至于其他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其他东西?素末忽地一个激灵,这家伙是故意的吗?

一整夜,她就那么睁着眼,听着门外“唰唰唰”的声音。每次一开灯,那声音就立马消失,最终即使睡眠质量再不好,素末也只能开着灯睡觉了。可结果灯开久了,那“唰唰唰”的声音竟然又响起来!就像是不怕光了。

她将自己完全蜷在被窝里,已经快哭了。

“唰——唰——唰——”

“唰——唰——唰——”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够了!素末一跃而起,恨恨地瞪着那扇纯白色的门,心中无数情绪翻滚而过,咬牙拿起手机,打了江玄谦的电话——反正是他家,房费她都在APP上付过了,有鬼难道那王八蛋不需要负责吗?

王八蛋没有关机,手机铃声很快就响起,甚至连隔得这么远的她,似乎都能听见一点点儿,可王八蛋不接。他一贯浅眠,素末不是不知道的,现在不接电话是什么意思?很快她又打了第二通、第三通……可没用,他根本连接一下都不肯,素末没有办法,只好学之前的他,在无数通电话都被拒听了之后,打开微信:来我房门口看看好不好?

江玄谦没有回复她。

素末:真的!真有东西,就在我房门口!

他还是没回复。

素末:江玄谦!

素末:江禽兽!

素末:求求你了,真的好恐怖……

江玄谦:在你门口了。

果然,“唰唰唰”的声音已经消失了,素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迅速下床,迅速拉开门。男人挺拔的身姿就融在黑暗中,不管之前再怎么气他恨他,可此时在这偌大“鬼屋”里,一见到人影素末依旧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江玄谦,”原计划凌晨四点钟趁着他入睡时逃走的人,此时竟揪住他衣角,可怜兮兮地请求,“让我睡你房间好不好?”

可男人毫不留情地甩开她:“不好,我不习惯和人睡。”

“不是不是,我只睡沙发,绝对不会影响你!”

“我房里没沙发。”

“没沙发我就睡地板!求求你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语气略带讥讽:“怎么,之前不是宁愿饿肚子也不想见我吗?敢情鬼的威力这么大,让尹小姐吓得连生气也忘了?”

一时间,素末尴尬地僵在了那里。是啊,之前她还那么决绝地想要离开他,还那么坚决地想好了在凌晨四点逃离。揪着他衣角的手默默缩了回来,江玄谦冷笑一声,收回手,转身离开了。

素末呆呆地站在那儿,突然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夜在小冉家楼下,男人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只不过这回,那背影走到了长廊最尾端时,又停下:“怎么?还不跟上来?”

素末一怔。

只这一怔,江玄谦已微讽地牵起唇角:“那就晚安吧。”

“等、等一等!”素末一惊,迅速跟了上去。

房间陈设依旧是江玄谦一贯的风格,就和万花庄园里他的那间房一样:纯白色的墙壁,纯白色的床,所有软装硬装都洁白简约到了极点,唯一的异色,大概就是他身上的那件黑睡袍了。

一走到床前,这人就像是把她忘了似的,开始脱掉这件黑睡袍。脱完之后,甚至还弯下腰,准备把裤子也脱掉……

“你做什么!”素末惊呼。

“三更半夜还能做什么?”江玄谦没好气,“睡觉。”

“睡、睡觉为什么要脱裤子!”

“蠢东西,没听过**吗?”

她都快哭了!本来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儿,租好了房,结果房东却是这个混蛋。想避而不见,可偏偏房间里“闹鬼”。好不容易抛开自尊心跑来他房间的地板上睡,可现在……

“能、能不能不要**?”

江玄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下也不急着脱裤子了,一步步踱到她跟前:“怎么,房间都敢进来了,还怕长针眼?”

似取笑似逗弄的语气,好自然地从口中溢出,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素末有一瞬间的恍惚。可也只是一瞬间,杉木的气息已经远离,床头那边传来一声“啪”,壁灯被关上了,黑暗笼罩了这一空间。

“地板很大,随便睡。”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他一贯的挑剔,“但不准发出声音,重一点儿的呼吸声也不可以,一旦打扰到我,尹小姐,就请自觉点儿出去和鬼睡吧。”

她实在是困极了,也累极了,房里的暖气开得恰到好处,几乎是一沾到地板,素末就沉沉地浸入了香甜梦境。外套被脱下来当被子,枕着一室淡淡的杉木气息,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素末是被江玄谦的声音吵醒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睡的时候她原本是盖着外套的,可醒来时,素末发现那外套已经被扔到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床柔软的鸭绒被。她脑袋还蒙蒙的,只听着不远处的**,男人用英文和谁说了句:“别上来,脏死了。”

话落,一道小动物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细细的,哀哀的,听上去失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