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次停機了多久？”從無意識狀態中恢複清明，李維睜開眼睛就問道。
“兩小時十三分鍾二十八秒，比昨天長了三分十六秒，你的身體狀況惡化得很快。”賽西絲的聲音中充滿了擔憂。
“我大概還有多少時間？”問出這句話時李維並沒有表露出多少憂色，出現在他臉上更多的是緊迫感。
“照現在的速率發展下去大概兩個月後你每天的停機時間就將超過八小時，三個月後就會接近十二小時，半年內這具身體的所有非核心處理功能都將完全停止再也無法啟動。”賽西絲的聲音比剛才更加黯然了，“抱歉，情況比我想的還要遭，早知道會這樣那時候我應該無視你的命令跟你並肩作戰的。”
“半年啊……”李維歎口氣，“去掉最後兩個月每天隻有幾小時的日子，我的活動極限就算成四個月吧，四個月之內必須要把所有的準備都做好，沒有多少時間給我浪費了。”
說著李維從**爬起身向機庫的操作界麵走去，要完成他製定的計劃就是對賽西絲這樣的頂級AI也是非常非常龐大的工作量，李維一人從旁協助雖然幫不了太多卻也是聊勝於無，尤其很多賽西絲無法拿捏的問題都要交給李維去處理。因此最近一個月來除了被迫停機的時間外李維一直窩在地下機庫裏為賽西絲提供協助，本來柳青也是個不錯的幫忙人選，但在她試圖侵入黑島修改賽西絲的核心安全條款後這個家夥就被李維和賽西絲一起給趕出了執行小組，事後無比憤怒的賽西絲甚至有生以來第一次罵出了髒話。
除了枕頭再無他物的行軍床鋪和操作界麵之間唯一增設的家具是一麵鏡子，倒不是李維對自己的外貌有多注意而是他不得不去注意，經過那麵鏡子時不經意地一瞥，李維不由得對著鏡子愣住了片刻——鏡中人有著清麗的美貌，她臉上盤繞交疊如花瓣一般的銀色花紋讓這副美貌顯得多了份神秘和妖嬈，時不時有微弱的條形閃光在那些花紋上一閃而逝，仿佛在彰顯主人的與眾不同。
如果以前的李維呈現出來的是淡雅的人之美，現在的他就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是高於人類的某種存在。可惜這神秘的花紋並不像呈現出來的表象那般美好，它跟讓人們聞風喪膽的黑塵病症狀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純淨納米體的華麗銀色代表的是李維生命的刻度，當那些銀色完全覆蓋李維的皮膚，李維作為一個自主意識的生命旅程就將徹底宣告結束。
“被自己給迷住了？我是沒什麽人類的審美觀點啦。”也許是為了緩解一下沉重的氣氛，賽西絲試著開玩笑道。
“聽說過天人五衰麽？”李維不帶表情地反問。
“宗教名詞，指佛教中的‘天人’在壽命臨盡之時表現出來的種種衰竭之相……”賽西絲條件反射地從黑島數據庫中提取出了這個詞的解釋，它隨即就明白了李維的意思。
“這五衰之相意外的漂亮啊。”李維伸手摸了摸臉上的花紋，觸感跟皮膚沒什麽不同，鏡中的美人隨他一起露出諷刺的笑容，妖豔得讓人為之神奪。
“……不害怕嗎？”沉默了好一會，賽西絲才開口跟已經開始處理工作的李維問。
“怕什麽？”李維的手指有條不紊地舞動在光學界麵上，他沒抬頭直接反問。
“任誰都會對死亡有所恐懼啊，你好不容易得到的永生就要這麽失去了難道不害怕嗎。”賽西絲答道。
“嗬，永生……你覺得那是件好事？”李維哼笑著搖了搖頭。
“不是麽？泰倫人竭盡全力保密的納米科技也好，塞伯利安人幹脆放棄了自己的肉體也好，就連我這樣被人造出來的無機生命被開發出來時多少也有為永生之路做鋪墊的意味在，所有人都在追求的東西難道還會有錯？”這次賽西絲是真的迷惑了，大家都在為了活著而拚命努力的時候李維對自己的生命就沒有一點點留戀不成。
“你看看他們現在的樣子。”李維沒去說什麽大道理，隻用一句話給出了他的解答。
此言一出，賽西絲無言以對。
現實是最好的答案，慘敗滅族的泰倫人已經在進化的道路上徹底消亡，大獲全勝的塞伯利安人徘徊在無盡的等待中無法自拔，自己這個理論上會永生下去的無機生命說穿了隻是還沒有走到前人曾經的那個高度上，真的到了那個時候賽西絲也沒有自信它會比自己的創造者活得更加高明。
“想要成就一件大事隻需要兩樣東西——堅定的目標，以及有限的時間。這句話是我出生的時候培養艙教育給我的，我不知道當初說這句話的人是誰但肯定不是個泰倫人，永生者講不出來這種話。泰倫人把這句話教給我也許隻是讓我接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死去的事實，但我其實很慶幸我不是他們那樣的永生者，這樣我才有動力盡量讓這份有限的生命變得更加有意義，因為時間就追趕在我身後，至於現在……我隻是又回到了從前而已，本來就是凡人之軀，偶然得到的東西失去了也沒什麽好抱怨的。”李維接著說道。
“你想說的我大概明白了，你覺得是永生消磨了那些人的意誌讓他們不再和以前一樣那麽有進取精神，所以你才不惜冒著風險甚至放棄了自己的永生來幫助地麵上的人類存活下去？”賽西絲懵懵懂懂地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至少和塞伯利安人比起來他們的未來更有希望，”李維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膀，“也許即使他們越過這關繼續存活下去有一天還會陷入前人走不出來的永生謎題，那要看他們自己的選擇。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時間隻是拿來完成我自己的希望而已，就算我現在死掉結果也不會有太大變化，計劃還會繼續執行下去。”
“你的朋友知道了會很傷心的。”沉默片刻，賽西絲歎道。
“我永遠活下去，讓我看著他們壽命耗盡一個個在眼前死去也是件殘酷的事情。”李維調換了一下雙方的立場。
“我現在明白人類為什麽要追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這樣誰都不會覺得難過。”賽西絲認同地點點頭，“對了，再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李維停下了手指望向賽西絲，不知怎地他感覺到接下來的問題他需要這般鄭重應對。
“你覺得我算是你的朋友麽？”賽西絲投向李維的目光中帶著期待，或許還參雜了些恐懼。
“抱歉，看來得死在你前麵了。”李維並沒有正麵回答，不過他的話已經代表了答案。
“你抱歉我也很抱歉，作為朋友我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你，但作為老師你是最好的，可以的話我還想跟你多學習一段時間。”賽西絲搖著頭說。
“我大概還能維持活動半年呢，現在就說這種話是不是有點早了？”不知怎地，李維突然笑了起來。
“啊哈，說的也是，這就是所謂的傷感情緒？”賽西絲跟著笑了笑，“那麽在這半年裏我就盡量把我想從你身上學到的東西榨幹吧，時候到了就把你放回黑島保存起來，也許有一天還能把你給修好呢。”
“就沒有讓我安息的選項嗎？”李維忍不住哀歎起來，無機生命的執念有時候真挺可怕的。
“一覺睡了幾千年的家夥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賽西絲調皮地一撇嘴，“而且不想讓你安息的也不止我一個，有人來找你了。”
“不是說了誰也不見。”李維確實跟賽西絲有過這樣的交待，一方麵他是想把有限的時間集中在計劃準備上，另一方麵也是他漸漸開始表現出來的黑塵病症狀讓他現在不太適合見人。
“來客是那個喬納森，我通知了斯蒂芬妮把他攔在外麵，對方好像不願意離開的樣子。”賽西絲道。
“……讓他進來吧，又不能把他給打出去。”對象是頭腦頑固的喬納森，饒是李維也有點拿他沒轍，這家夥犯起倔來比夏洛特要難對付太多了。
“明白了。”賽西絲點點頭，“不過話說在前頭，如果這家夥說了什麽讓我覺得不妥的話搞不好我真的會把他給打出去哦。”
“注意手下留情別給打殘了。”知道賽西絲是在跟自己開玩笑，李維索性就順著它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