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级武侠网游“剑网3”官方小说(全8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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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节,中元乃是道家说法,佛门称盂兰盆节。传说佛祖弟子中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因为母亲在地狱中受苦,便在七月十五日设盂兰盆会斋僧祭母,最终将母亲救出地狱。而道家称中元节这日乃是中元地官清虚大帝普渡孤魂野鬼之日,恰与佛家相仿,因此中元节在唐时乃是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

敦煌城南,有一座雷音寺,自六朝以来,便是西域梵林胜地。寺中有僧众数十人。

叶英与陈希两人在七月十五一早便进了雷音寺里。陈希将两匹马拴在了寺院的一棵大树下,小声道:“大公子,人还真挺多啊。”

虽然吐蕃军即将来犯的消息传得人心惶惶,但寺中仍是热闹非凡。因为盂兰盆节将近,寺中镇日里法事不断,香烟弥漫,梵呗绕梁,而善男信女亦是络绎不绝地来上香礼拜。叶英看着寺中情形,心想雷音寺不愧号称西域第一名刹,占地极广,怪不得要设在城外。听得陈希说起,他也小声道:“小心为是,去天王殿吧。”

显宗寺院,大多坐北朝南。一进山门,便是一个大院,过了大院便是天王殿,前面供弥勒,背后便是韦驮。陆浩说的是七月十五在韦驮像前,便是说在天王殿碰面了。叶英本以为在这儿等着便是,不用多久便会有人前来,但一到天王殿前便暗暗叫苦。敦煌一带笃信佛教之人极多,加上现在吐蕃屡犯,兵荒马乱之下,来寺中祈福求祷的便更多了,有些虔诚的更是五步一叩首,一路从山门磕到大雄宝殿去,谁的脸上也没写字,实在看不到究竟陆浩说的那人是谁。陈希是个坐不住的,等了一会便觉无聊,可又不好跑开,正在耐不住性子,忽地见有个人从山门走了进来。进寺的人多是信徒,进来时多半诚惶诚恐,但那人气宇轩昂,大踏步进来,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陈希眼尖,见那人腰间带挎着剑。虽说唐时书生带剑亦是常事,不过到寺中上香,总要收在免,以示对佛祖的恭敬。叶英和陈希的佩剑也都包着了背囊中,正由陈希背着。可那人大剌剌地佩在腰上便直走进来,实是极为显眼。陈希小声道:“大公子,是这人么?”

叶英小声道:“不一定,静观其变。”那人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并不大,看样貌是个汉人,陆浩却是个胡人。陆浩临终前也说过叶英见到那人时,一见便知,可眼前这人实在不是个一见便知的模样,不由暗暗疑惑,心想等此人到了韦驮像前再作分晓。

那人越走越近,待进了天王殿,却直穿而过,根本没作停留。陈希微微叹道:“不是啊。”他不信佛,也没耐心在这寺院赏玩景致,一心想着就是早点办完了大公子的事好踏上归途。眼看到总算到了最后一天,来的这人似乎也是正点子,可还没等他松口气,那人偏生不是,失望之下,不由叹出声来。他也是自言自语,那人本已走出了五六步,却忽地转过头来扫了陈希一眼。那人比叶英大了没几岁,眉目倒也端正,可眼神中偏偏有股戾气,陈希只不过被他扫了一眼,便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意。好在那人倒也没注意陈希,又转身向大雄宝殿走去了。陈希这回没敢再多嘴,一直待那人走进了大雄宝殿后才松了口气,正想对叶英说句话。哪知刚一扭头,却见叶英面色凝重,竟是如临大敌。他一怔,问道:“大公子,出什么事了?”

叶英道:“有很多人正向此处而来。”说着,他忽然皱了皱眉,又道:“有许多马匹。”

陈希道:“是王大人领兵回来了吧。”

先前他们在锁阳城时,正遇上陇右节度使王君毚率军前去袭击来犯的吐蕃军,当时王君毚还把驻守敦煌的豆卢军带走了两千。只是叶英却仍是凝重之极,说道:“应该不是王大人,他不可能回得那么快。”

陈希怔了怔,马上也回过神来。他们在锁阳城时是六月下旬的事,离现在尚不足一月。王君毚领的兵马已然接近万人,行动起来绝不会太迅速。他去伏击吐蕃人,不论是胜是负,绝非一个月里就能回转的。何况,王君毚是往东边走的,回来也应该回敦煌的东西,不应是从南边回来。陈希也不耐烦在寺中等候,见叶英如此上心,便道:“大公子,我去看看吧,说不定是豆卢军在演练。”

叶英点了点头。他耳边过人,能比常人听到更细微的声音。这阵阵马蹄声虽然相距还远,但他听来已越来越清晰,显然也越来越近,无疑是有支骑军正在接近。他自己要在此间等着那个约定之人,实不能脱身,听得陈希请缨,点头道:“也好,你去看看吧。”

陈希走到那棵大树下解下了自己的马,牵出门去。叶英看着他出去,心中有些异样的忐忑。西域一带有诸多小国,不过这些小国人丁单薄,多则一两千兵,少则只有数百,而且向来臣服大唐。算起来,唯一能够出动如此大军的,唯有吐蕃了。吐蕃如今正值强盛,屡犯河西。去年(开元十四年)冬天,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率军自大斗拔谷攻入,劫掠甘州而返。回程中,王君毚派人提前烧掉大非川周围枯草,加上这一年天降大雪,祁连山一带奇寒无比,吐蕃军受冻后只得退却,在大非川遭王君毚伏击,大败而逃。只是吐蕃不甘心失败,一直在传说今年又要大举入寇。如果真是豆卢军在演练,自然没什么,但万一不是,来的是吐蕃军的话,那就是大祸临头了。

叶英越想越是不安,见眼下并没有人过来,而马蹄声隐隐又近了许多。他再忍不住,走出天王殿,到了一棵大树前,侧耳贴住树身听去。这其实正是伏地听声之技,不过叶英是贵介公子,自不能与江湖人物一般趴在地上去听声,而树根深入地底,贴着树身,远处传来的声音一样可以听得清楚些。他刚把耳朵贴到树上,还不曾去细听,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宏亮的钟声。

那是雷音寺铜钟发出来的。“雷音”一词,本出佛经,喻佛祖说法之声,有若惊雷一般振聋发聩。而雷音寺中有一口铜钟,还是当年后凉太祖吕光平西域时,收诸国之兵熔化后所铸,已有三百多年之久,乃是雷音寺的镇寺之宝。这口钟平时并不敲,一旦敲响,自是有大事发生。叶英本来还想听远处的蹄声,钟声一响,哪里还听得到?他皱了皱眉,这时门口忽然有一骑直冲进来,马上骑者正是陈希。陈希面色如土,一冲进来,还顾不得下马便大叫道:“吐蕃军攻来了!快逃!”

吐蕃军会前来进犯,这消息已传了大半年了,甚至正月里王君毚刚大败吐蕃军后便有人在传,说吐蕃马上会派大军前来复仇。只是已经大半年过去了,一直没什么消息,因此人们不免都已淡忘。只是陈希这一嗓子突如其来,一下子把那些善男信女惊呆了,一霎时寺中便哭喊声四起,人也狼奔豖突,四处奔逃。而那些正在听高僧说法的,正在给佛像上香的,一时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听得外面一通乱,有人叫着“吐蕃军来了”,只道吐蕃军已然杀到了寺中,吓得慌不择路,纷纷冲出来。只不过一眨眼功夫,雷音寺里已是人头攒动,乱成一片。

这模样,哪还会有谁来天王殿的韦驮像前来见叶英了,叶英亦是心中一沉,趁着此间人潮还不算多,一提手,已疾冲到陈希马前。陈希也已急得一张脸煞白,没等马停下便叫道:“大公子,是吐蕃军!是吐蕃军!是吐蕃军!”

叶英只觉心头突然涌起了一阵寒意。吐蕃军将要来犯,这个消息一直在人们口中传说不停,但谁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便真个来了。他打断了陈希道:“离这儿还有多远?”

陈希虽然精干,但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眼见远处尘烟滚滚,也不知有多少人马正冲杀过来,他心中已是慌乱之极,若不是叶英打断他,只怕他会一直这般叫下去。被叶英一口喝止,陈希才定了定神道:“想必,还有三四里路吧。总有一千多人!”

叶英心知快马加鞭地疾冲,三四里路不过是片刻间的事。吐蕃军过处玉石俱焚,如果留在雷音寺定然无幸。虽然戍守敦煌城的豆卢军被王君毚带走了一半,自保终还有余,假如能逃回敦煌城里,这条性命终可无忧。只是这般一走,答应陆浩的事便再也做不到了。他只是一犹豫,忽听得门口处又是一阵哭喊,却是那些香客人人都想着要逃跑,结果反在山门挤成了一堆。前面的人被挤得倒在了地上,还没等爬起来便被后面冲上来的人踩在了背上,而后面上来的人脚下失去平衡,又被再后面的人挤得倒下。这般人叠人,只是一眨眼,山门处便堆起了一堆人墙,哭喊声震天而起。而门口一乱,更是让人失去理智,结果越来越乱。寺院的山门向来有三扇,东为无相门,西为无作门,中间最大的为空门。现在这三解脱门尽被人的身体挤满,只怕那些被踩在最下面的已被活活踩得真个解脱。

现在这情形,要骑马冲出山门根本不可能。见此情形,陈希喃喃道:“大公子,这个……这个该怎么办?”寺院四周尽是高墙,以他们两人本领,越墙而出也不算太难,但要把马骑弄出墙去却是万万办不到了。而一旦失了马匹,想逃出吐蕃军的袭击亦是千难万难。他原本远比叶英精明强干,叶晖才让他陪同叶英前来,但这个时候已是方寸大乱,全然没了主意,只顾向叶英讨救。叶英正在沉吟,忽听得有人高宣了一声佛号道:“诸位檀越,快从此间出寺!”

这人的声音极是响亮,虽然寺中一片哭喊,但此人的声音居然把那片嘈杂声全都压了下去。叶英抬眼望去,却见那是五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僧人,说话的是当中一个。这五个僧人个个都高大健壮,当中那僧人更是比旁人都高出一头,自是寺中护院的武僧。五人都手持禅杖,站在院墙边,但那院墙上并无边门。叶英正在诧异,却见那五个僧人忽地齐齐将手中禅杖砸在院墙上。平常禅杖大多是木制,但他们的禅杖不是熟铜便是浑铁,砸在墙上时轰然作金石之声。雷音寺的院墙建得高大坚固,却也经不起这等金刚大力,随着一声巨响,院墙登时倒了三四丈宽的一个缺口。看见有了这般一个出路,那些香客如同绝处逢生,一声呼喝,一大批人都从此间涌了出去,山门顿时空了下来。这缺口原本就比山门还要宽大,那几个僧人更是怕又被香客堵住,将院墙又捣塌了数尺,越发宽大了。见有了生路,那些香客也不再混乱,鱼贯从缺口处奔逃出去,有些虔诚的一路还在念叨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陈希长吁一口气道:“阿弥陀佛,大公子,我们快走吧。”他见有了出路,恨不得马上逃回城里去。叶英却看了看周围,仍是犹豫了一下。

如果现在逃回城中,可能就永无机会碰到与陆浩约定之人了。叶英一生把承诺看得极重,只觉要么不答应,如果答应了人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他正在犹豫,陈希却也知道他的心思,肚里已在暗骂,心道:大公子怎的这般冬烘?真的为了一诺连自家性命都不要,也别赔上我的命啊。正待开口,那边那个领头的红衣僧人道:“两位施主,再不逃命,吐蕃军杀来脑袋便保不住了。”

这和尚声音很响,说得也直白,但言语中颇有悲悯之意。叶英一凛,心道:是啊,此间怎么还会有人来?说不定了,陆浩兄,等吐蕃兵过了我再重新来过吧,定要找到与你相约之人。陆浩死前也根本不曾说过中元节与他约在韦驮像前见面之人究竟是何样貌,过了今日那人也未必还会来雷音寺,叶英明知发此誓实是给自己又添了许多大麻烦,但仍是义无反顾。他翻身跳上了马,向陈希道:“走吧。”

陈希见大公子终于答应走了,实是如蒙大赦,加了一鞭便向那缺口处冲去。叶英打着马到了缺口边,正待向那几个红衣僧人道声谢,却见那几个僧人一个个愁眉不展,眼中大有忧色。他心中一动,说道:“几位大师,你们不逃么?”

那领头的红衣武僧抬头看了看叶英,单手一礼道:“施主,贫僧辈早已立誓要以身护寺,请施主速速逃命去吧。”说罢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叶英见那红衣武僧说时眼中忧色更重,心想这些僧人虽然说什么立誓以身护寺,其实也是怕的。这几个武僧大踏步走向门口,嘴里却在低低地说着什么,隐约听得他道:“……定是要搜寻秘卷……”他知道吐蕃人亦是信奉释教,大概是要到寺中索求什么秘藏的经卷,而这些僧人宁死不肯交出。陈希在那边见叶英不跟上来,在马上转身道:“大公子,快点走哪,贼人马上就要到了!”

此时马蹄声已然如同疾雨一般越来越近,听这声音,吐蕃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叶英一怔,心想:“这支吐蕃军似乎是向雷音寺而来。他们不去攻城,反而攻一所寺院做什么?”

便是在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候,这疑问仍然在叶英心头萦回不去。而那些僧人看样子却并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见香客都已离开,齐齐转身向山门走去,自是前去迎战来犯的吐蕃军。这五个武僧个个孔武有力,外家功夫练得相当不错,但他们本领再大,又岂是兵马的对手?只是纵然自己留在这儿,也不过白白送掉一条性命。叶英已是不忍再看,双腿一夹身下的马腹,冲出了围墙缺口。刚冲出围墙,便听得山门处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却是吐蕃军的前锋已经冲到了雷音寺前。

再不逃,真要受池鱼之灾了。叶英心里一凛,加了一鞭,**坐骑登时加快了速度。这儿本不是路,坑坑洼洼极是不平,那些香客逃出寺院后不顾一切地狂奔,只是有些人身强力壮,有些却年老体虚,队伍已是越拉越长。叶英与陈希两人都骑着马,自是比旁人快得多了。快马加鞭,虽然是最后还逃出寺来,很快便冲到了队伍中间。

看样子,赶在吐蕃军追上来之前能够逃回敦煌城中。叶英想着,只是还没等他松出一口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震天也似的哭喊。他扭头望去,心里便是一寒。只是这支队伍的最尾处尘烟滚滚,人影尽被灰土掩没。

吐蕃军追上来了!

叶英心里如同被针刺了一下一般,险些便要叫出声来。他从未见过战阵,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战场厮杀。其实这根本算不得厮杀,那些吐蕃军面对的仅是一些步行逃跑的香客,这完全便是一场屠杀。他只待掩耳不听,但那阵哭喊简直就和尖针只刺入他耳中。只听得哭喊声越来越响,他再也忍不住,叫道:“陈希,把剑给我!”

前来雷音寺,他二人的长剑都由陈希收入布囊背在身上。叶英原本从来没想过要动用长剑,因此从来没问陈希要过。陈希正打马赶在叶英前面,听得大公子忽然要剑,他勒住马道:“大公子,您要剑做什么?”

叶英道:“救人!”他也不多说,便将右手伸了出来。陈希精明强干,哪会猜不到叶英的用意,但他委实不想再掉转头去,可大公子说得如此明白,他自不敢不从,伸手从背后取下剑囊,拿出叶英那柄长剑掷了过来。叶英一把接过,顺手在自己身后一背。长剑原本都是佩在腰间带钩之上,但现在他是骑在马上的,自不如背在背后方便。一背上长剑,便拨转马头,向身后直冲过去。

当陈希把长剑掷出时,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大公子只是要把剑带在身边防身,但见他真个转身回去,陈希肚里一阵乱骂,把这大公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却也不得不跟前叶英掉转马头。他奉命陪同叶英出来,如果弃叶英而去,叶英真个在乱军中死了倒还好,万一他活着回去,自己下半辈子就别想再在藏剑山庄立足了。

队伍正在向前,两骑马突然转身向后,没有多久便已到了吐蕃军的前锋处。眼见离得越来越近,陈希心中便越忐忑不安,叫道:“大公子,前面没人了,还要上前么?”

方才听得一阵惨叫,叶英只道那些吐蕃军正在追杀落后的香客,头脑一热便冲了过来。但冲到近前才发现逃跑的香客已与那些吐蕃军拉开了一段距离,冲在最前的十几个吐蕃军正围着一个人。那人乃是步行,被吐蕃骑军围在当中后自然难以逃脱,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人手中握着长剑,正在圈中反抗,边上躺着三四具死尸,定然是落后的香客被追来的吐蕃军刺杀了。虽然尘烟扬起,隔得这一段也看不太清,但仍能看到此人身手矫健,无疑是个剑术高手。

这支吐蕃难道是专程为了追杀此人么?叶英不由诧异。此时他又想起了叶晖在临行前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三思而后行,叶晖曾再三忠告过自己。吐蕃军的真正目标只是此人,看来先前那些香客只不过是受了池鱼之灾,不会再被追杀了。上上之策,自是马上掉头逃走,不去趟这浑水。

他正想着,忽听得一个吐蕃军人喝道:“你,还不交秘卷么?”

这吐蕃人会说中原话,但说得并不甚好,只是这样听来越发有凶悍之意。叶英听得“秘卷”二字却是一惊,心道:这人是雷音寺中逃出的僧人么?

雷音寺的僧人在吐蕃大兵压境之际,也要把围墙毁去一段让香客逃生,这等慈悲之心实是让叶英也大为感喟。而那些武僧宁死也要守护这秘卷,只是大概仍逃不脱这些吐蕃人的追杀。这时被他们围攻的那人也不说话,剑光却是一闪。剑光中,一个吐蕃军人惨叫一声,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砰”一声摔在地上。这时十来匹马正磨盘样围着那人打转,那吐蕃军摔下来后亦是一声惨叫,而叫声戛然而止,定是被暴叫着打转的战马活活踩死了。

那些吐蕃军见此人明明已走投无路仍在拼死反抗,一个同伴更是伤在他剑下,全都怒不可遏。这些人用的都是吐蕃军惯用的长矛,十几根长矛齐齐刺去,直如平地起了一道栅栏。那人剑术虽然高强,但犯了吐蕃军众怒,长矛乱刺之下,已是左支右绌,难以为继。正在苦苦支撑,一个矛上有翼旗的吐蕃武士忽地转到那人背后,一矛刺下。此人以一剑格去,当剑格到长矛的矛尖时,却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涌到,竟是挡无可挡。原吐蕃军中最是崇尚勇力,而武器上缚有翼旗的,都是最为强悍的勇士。追上此人的这十多个吐蕃军都是全军中的强者,而这个矛上有翼旗的更是强中之强。这一矛斜斜刺下,矛尖竟似能喷出气来,将地上的浮土都激起了一大片。那剑士一直步行,被吐蕃军追上后又围攻了这一阵,力量本来便已减弱,哪还经得起这武士的一矛?“当”一声,长剑立时被别得断裂,长矛已从他肩头刺入。这长矛也并不如何锋,但正是因为矛尖甚钝,力量尽数吃到了那剑士肩上。“咯”一声,肩骨立被长矛震断,整个人亦被震得七昏八素,竟然倒飞出去丈许。

那剑士也不曾料到这吐蕃武士的本领出乎意料的强,被震出后受伤虽重,神智却还清明。他心中更是害怕,心道:糟了,这番人竟有如此本领!只是虽然神智很是明白,身体却如散了架一般动也动不了。眼见一支长矛向他前心刺来,到得近前却停住了。那个会说中原话的吐蕃人喝道:“快把秘卷交出来,便让你死得快活点!”

这吐蕃武士本领不凡,脑筋却着实不够灵。其实那剑士中了一矛后已是奄奄一息,他只消下马一搜,身上不管什么都藏不住。可他平日里也习惯了一喝斥之下旁人便乖乖献上,全然没想到那剑士伤重如此,已是有进气没出气,就算想交出那秘卷也是有心而无力了。见对手躺在地上不动,他心下大怒,忖道:这家伙性子倒硬……正想着,眼前忽地白光一闪,却是一道剑光直刺过来。

剑光突如其来,那吐蕃军亦是大吃一惊,一时还摸不着头脑,不知这道剑光是哪来的。他的马上击刺功夫很强,但剑光已到身前,正中他前心膻中穴。剑尖入肉并不深,不过刺入两三分而已,劲力却直透穴位。膻中又称气海,此穴受制,那吐蕃军只觉气息一滞,哪里还坐得稳马?一下翻身摔落。

出手之人,正是叶英。叶英也知道吐蕃军势大,现在出手实是不智,但眼看着那人马上就要丧命,他实是不能不救,催马冲了过来。骑马出剑,叶英也只是第一次。策马狂奔之下,再要认穴实是难比登天。但叶英的问道七剑乃是以意出剑,无远弗届,无微不至,根本不必用眼睛去看。只是出手之时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认穴竟会如此之准,一剑将那武艺高强的吐蕃军刺下马来,叶英自己倒是一怔。这一怔仅仅片刻,身后忽地传来陈希的大叫:“大公子,小心!”却是周围那些吐蕃军见首领被叶英刺落马下,只道这首领在叶英剑下已然送命,都顾不得对付地上之人,先对付叶英再说,十来杆长矛齐齐向叶英刺了过来。

长矛短的都有六七尺,叶英的剑却还不过三尺许。方才打了那吐蕃军一个措手不及,飞马而来,一剑快得如电光石火,才将那吐蕃军刺落马下。但此时那些吐蕃军都是谋定而后动,虽然他们的本领全都不及方才被叶英刺倒的首领,可出手整齐划一,十来支长矛齐刺,便如一片密密的篱笆。

在他们心目中,以一人之力根本没可能与这十来人相抗,眼前这个敌人自是已经无路可逃,唯有一死。但叶英反应之速,却也远在他们预料之上。不等长矛刺到,叶英双足已然褪出了马镫,人已一跃而起。他见这些吐蕃军出手竟是如此之快,亦是心中一沉。虽然这些吐蕃人中并没有绝顶的好手,可是以兵法加以约束,这些人似成一个整体,实有着无坚不摧的攻击力。眼见长矛如林,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唯有弃马。叶英的轻身功夫本来就不错,此时情急,更是若有神助,人冲天而起,长矛已然刺中了他的坐骑。那匹马惨嘶一声,倒在了地上,叶英却在一枝长矛前一踩,人已飞身向那人扑去。

听着马的惨嘶,叶英的心头亦如刀绞一般。这匹马虽非什么日行千里的良驹,毕竟陪着他走了那么长的路。但方才事态紧急,他也仅能自保,再保不住这匹马了。他见这些吐蕃军如此凶残,心中已有怒意,出手亦不容情,但终究还是不忍杀人,方才刺倒那长矛上有翼旗的吐蕃军时亦只是刺中了他的膻中穴,让他在地上躺两个时辰,性命却是无碍。此时刺向那个吐蕃军时,眼见便要刺喉而入,手上不知怎么一来便是一缓,身形亦是一沉。本来他借着在矛杆上一踩之力,足以跃到那人鞍前,但此时便差了尺许,成了落到马前。这般临敌变招,最是大忌,叶英心中大骇,忖道:糟了!也就在此时,面前的吐蕃人已然拔出腰刀,一刀斩过。

原来这吐蕃人虽然只是个小卒,刀术却是甚高。这人见叶英一剑刺来,便已算定了他的方位,这一刀斩在了叶英避无可避之处,定要在叶英剑尖刺到他之前将叶英腰斩两段。因为吐蕃地势高寒,吐蕃人以牛羊为食,刀法也以力量沉雄为尚。这人一出刀,刀口破风而出,竟然带有轻微的尖啸之声。只是他算得虽准,却也不曾想到事到临头叶英竟会在临出剑时竟会一缓手,结果叶英固然差了些许没刺中他咽喉,他的腰刀亦是斩了个空。只是他这一刀用力太大,又本以为必中,这般落空,一下便失去了平衡,人已在马背上歪倒一边。若不是双脚都踩在马镫时,这一下便会让他直摔下马来。他双足一夹马腹,一挺身,才算重新坐稳。只是还不等他庆幸,腰间忽地一痛,半边身子立时麻了,却是叶英一剑刺在了他腰间的京门穴。京门穴属足少阳胆经,别称气府、气俞,若是按摩针灸,可治腹胀腹痛、肠鸣泄泻,但若是遭劲力透入,却也能让人半边身体失去知觉。叶英方才因为心软才逃过一劫,知道这貌不惊人的吐蕃人武功甚高,又恼他太过毒辣,不待在地上站稳便再次出剑。这一回他也不再心软,一剑刺中那吐蕃军京门穴后,劲力直透骨髓。那吐蕃人只觉这半边身体又酸又麻,偏生又动弹不得。幸亏他胯力甚强,仍是夹住了坐骑不摔下来,可一张脸已涨得茄子也似,实是难受之极。

叶英本来的计划,便是将此人刺落马后夺了他的马,没想到这吐蕃人要穴受制仍能骑在马上,不禁暗暗称奇,心道:听人说吐蕃人强悍,果然不假。他却不知吐蕃人虽然强悍,但若是寻常吐蕃骑兵,却也经不住叶英一剑。只是这些人非同一般,乃是吐蕃赞普钦点的武士,每个都曾练过天竺所传的拙火定心法,因此叶英这一剑纵然力透要穴,仍是不能让他失去知觉。

没能如估计的一般夺下马来,其余的吐蕃军便围了过来,这回更夺不成马了。只是这一队吐蕃人中,最强者便是被叶英先行制住的两人了,剩下来这些纵然怒火万丈,到底已有了忌惮之心。而叶英并不擅马上击刺之术,在步下远比骑马要灵活,那些吐蕃人纵然同仇敌忾,齐齐攻上,但叶英在马群中间闪转腾挪,仍是游刃有余。十来匹马打了几个转,虽然吐蕃人尽是长枪大戟,却仍是奈何不得叶英一柄长剑,混乱之中反而又被叶英刺落一人下马。

陈希这时也已冲到了近前,眼见大公子被这些吐蕃武士围在了当中,按理他当然应该立刻杀入圈中助叶英一臂之力,可看到这许多吐蕃人长持长矛齐攻向大公子一人,而后面尘烟滚滚,定是大队吐蕃军正在冲来,已是吓是腿都软了,有心想逃终究不敢,要杀上前更没这个胆子。眼见叶英被困在当中冲突不出,似乎岌岌可危,他心下大急。吐蕃军的长矛虽然仍是未能伤到叶英,但叶英也知道自己单凭身法躲闪,定然不能持久。好在被自己刺倒了两人,都倒在先前那剑士身边,那些吐蕃军投鼠忌器,生怕伤了同伴,自己才能撑到现在。但那些吐蕃军个个身强体壮,用的又是长矛,自己长剑若是与他们的矛相击,只怕会立断无疑。问道七剑的七字诀中,“刚明柔暗虚慢”这六字诀他都已深得三昧,以这六字回环运用,藏剑山庄几路剑法被他使得圆转如意,大不寻常,长矛力量虽大,一时间也击不破他的剑网。只是这等用法极耗内力,在步下虽然灵活,可这是以人力对马力,这般再转几个圈,叶英定要累得吐血不可。陈希武功不高,可这一点也看得清楚,心知自己就算杀进去,不过是让大公子稍稍减了点压力,根本无济于事。有心要逃,可这般把大公子丢了不管,他一没胆子,二没此心,终是做不出来。因此带着马在圈外犹豫了半晌,仍是不敢上前。只是这一犹豫,后面吐蕃大军又近了许多。他心急如焚,高声叫道:“大公子,后面……”

其实不消陈希提醒,叶英纵然无暇去看,越来越响的马蹄声也听得到。再过片刻,大队吐蕃人便到了,那时再无逃脱的可能。他心中一急,问道剑剑意已不能再流转自如,剑招相应便现滞涩。好在这些吐蕃人只是长于马上击刺,武功上并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一时间仍能击破叶英的防守。但叶英也知道自己已失平常心,随时都会败亡,已没了救人的奢望,抢上一步,便想抢出圈外,与陈希并马而逃。但那些吐蕃人这时反倒定下心来,心知己方大队已至,根本不必急于求成。他们忌惮叶英的剑术,因此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外围死死防守。如此一来,反而守得有如铜墙铁壁,叶英连冲了两次仍被长矛逼退。

真个不成了么?叶英心头一霎时已变得冰凉。他出手之际,自觉凭一身剑术,对付这些武功不高的吐蕃士卒实是不费吹灰之力。但真个一对上手,这才知道以兵法布置下的战阵亦非易与,这些吐蕃军若是单打独斗,说不定连陈希都打不过,可是以严明纪律来配合,十来个人当真已化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巨人。其实叶英受沈酱侠的六刀使启发,将惊鸿掠影剑阵补足时便深知配合的妙用。只是善泳者溺于水,虽然吐蕃军这战阵远不及惊鸿掠影剑阵巧妙,但这十来个吐蕃军个个力量过人,以拙胜巧,联手之势恰恰克制住了叶英的剑意。而大军一上来,连现在这点支撑之力都要没了。叶英一时心头茫,竟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不禁有些情急,叫道:“陈希!”

他叫陈希自是想让他过来帮忙。虽然陈希本领不强,毕竟也能帮上一把手。只是平时叫他一声,陈希定然应声答应,这回却不曾听得陈希的回答。叶英百忙中向身后瞟了一眼,却见陈希正飞马向北边狂奔而去,却是他看见吐蕃人大举前来,骇得魂不附体,再顾不得一切,丢下叶英逃了。

看到陈希也逃了,叶英的心顿时如同沉到了冰窟之中。他本想救下那个雷音寺逃出来的僧人,没想到这回连自己也要折在这儿了。

无论如何,终不能让他们轻易就取了我的性命去。

叶英想着。他外表是个清秀无比的少年,内心里却刚硬之极,生就了宁折不弯的性子。虽然明知这般斗下去,自己定会活活累死,可不到最后关头,仍然不肯放弃。只是他剑术虽强,力量却终不及这些身强力壮的吐蕃军。长矛此起彼伏,已将剑光压得越来越弱,只怕等不及吐蕃军大队上前,叶英先要累得弃剑不可。只是叶英就算明知自己马上就要死在乱枪之下,却也依然在苦苦支撑。此时一个吐蕃军手中长矛忽地自上而下刺来,叶英正待挡格,那吐蕃军身后却传来了一声锐响,他眼角瞟去,却见一道白影如疾电般激射而来。

那是个人。

这人来得太快了,几乎已然不似人类所有。叶英不由一怔,长剑便是一松。在这生死关头,哪由得他如此分心,那正向他攻击的吐蕃军乃是背对着那冲来之人,根本没看到什么,心不旁骛,出手便更是快捷。见叶英出手突然慢了,只道是个便宜,手中长矛毫不留情,全力扎下。

以此人膂力,这一矛下去,只怕要将叶英从前心扎到后背。那吐蕃军心中也是这般想着,嘴角已浮起了一丝笑意。然而长矛刚扎出,离得叶英还有尺许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了一根木棍。

木棍比长矛自然要细得多了,但一搭上长矛,那吐蕃军便觉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想要将长矛一拨,想要将木棍拨开。只此人力量虽大,这一拨之力也已竭尽全力,却如蜻蜓撼石柱,力道仿佛泥牛入海,转瞬间无影无踪,反是长矛如遭电殛,突然间被震得不住发颤,竟连虎口都已震裂。他只是勉强抓住了片刻,便再抓不住长矛了,“砰”一声,那长矛反而被木棍拨得向天空中飞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吐蕃人脑海中还在这般想着,木棍却一伸一缩,将长矛拨得飞出手后,极快地往那吐蕃军腿上“环跳穴”一点。这吐蕃军身上穿着耗牛皮制成的皮甲,寻常刀剑亦不能伤,终然点穴也透不进力去,但腿上却没有甲胄。被木棍点中要穴,身子已然动弹不得,木棍上传来的这股劲力却余势未绝,将他震得从鞍上直飞起来,在空中连着翻了两个跟头才“砰”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好在此处地面有一层浮沙,他摔得虽重,倒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这一跤也摔得他七荤八素,动弹不得。

那人一棍将这吐蕃军击倒,身形却丝毫不减。他虽然也只是步行,便进退之间仿佛行云流水,在那些吐蕃军之间夷犹穿行,快而不乱。那十来个吐蕃军只消与那人一面对,木棍一点过来,无不中招,而中招之处也无不与第一个中招的那吐蕃军一般,先是环跳穴受制,再被震下马来。那些吐蕃军围攻叶英这半日,本来已是占尽上风,在此人面前却是毫无还手之力,直如摧枯拉朽般,一刹那十来人都被震下了坐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人倒一个不曾死。

世上竟有此等武功!叶英在一旁看得已是惊心动魄。他和那些吐蕃人斗了这一阵,清楚这些吐蕃人的悍勇难缠。可是此人举重若轻,居然如此轻易就料理了这十来个吐蕃勇士。固然此人是凭借这一身快到几乎诡异的身法占了点便宜,但真实武功也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这是谁?叶英正想着,那人已然将这先行的十多个吐蕃收拾了,恰好转了个大圈,重又回到叶英身边。一站定,此人将木棍拄在身前,看着已越来越近的吐蕃大军,低声道:“快走吧,我只怕也挡不住吐蕃军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