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级武侠网游“剑网3”官方小说(全8册)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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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丽古丽看了看身边,娇嗔道:“打打杀杀我可不喜欢,女孩家出了汗就要把胭脂弄湿,不好玩。”说着也将酒盏平放。

沈眠风与康雪烛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明白,十大恶人虽然名满天下,却是因为行事暴虐穷凶极恶,虽然论武功各有高深手段,但十人中武功最高者,真正能凭武功令江湖人不寒而栗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当然是谷主雪魔王遗风,疯狂状态下的百里知安和疯魔状态下的大和尚,加起来可算是另一个。

而今天这三人都对出手杀杨宁了无兴趣,这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沈眠风与康雪烛也随即满饮杯中酒,将酒杯平放在桌上。

剩下的柳公子看着平平整整的九个酒盏,微微惊愕的愣了片刻,也只好将酒盏平放。

名门正派的子弟踏入恶人谷,居然活蹦乱跳一直到现在,居然没人愿意出手将这个与谷中气氛完全不协的家伙杀掉。

还未等一众恶人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杨宁已经抢先起身,抱拳道:“各位前辈,我有朋友纯阳门下刘梦阳,据可靠消息失落恶人谷。不知落在那位手中,请交还与我。”

柳公子终于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道:“你当我恶人谷是村市、乡墟么?想来就来,想拿就拿!”他面色凶狠,眼角却向米丽古丽瞟了一眼。

这一眼便令杨宁心跳加速,呼吸也跟着急速起来。江湖中都传闻,米丽古丽修行明教妖术,要时常以少女之血沐浴,才能永葆青春容貌,同时习武女子的血液,也能被她吸收,增强其功力。不然以她短短习武时间,怎能有如此迅速的进境。

而米丽古丽也懒得遮掩否认,若无其事道:“人是我自己凭本事抢来的,凭什么要还?”

杨宁将钢牙咬了又咬,眉头皱成一团,眼前这十人都是武功深不可测,自己独对其中一人都没有必胜把握,这该如何才能抢回刘梦阳。他略一犹豫,终于亮出自己的底牌:“若是你能放她平安出谷,我便答应帮你做一件事,绝不推诿反悔。”他身无钱财、怀中更无宝贝,所能给的不过是少年一诺,愿意用一生来兑现它!

可是,这穷尽他全力才拿得出的底牌,他自觉最珍贵的东西,在旁人看来,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亭中诸人轰然大笑起来,百里知安笑出眼泪、康雪烛摇头不止、沈眠风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肖药儿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米丽古丽笑得两腮绯红,纤纤玉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喘匀气之后对杨宁道:“好啊,听说做王妃很好玩,我想当皇帝的妃子去在大明宫里住一住,你帮我实现它?”

“或者,我喜欢金子做首饰,你给我……”她伸出玉指在亭中一划,“用金子把这里填满了,也行!”

“再或者,你……你也可以带我回到从前,回到一年前那个月圆之夜、去那座小楼里,告诉那个傻傻的一边流眼泪一边不死心还在等的小姑娘,让她不要再等了。因为她相信一定会来接她的那个人,真的不会来了。她错了、她傻了、她太相信他了!”

米丽古丽眼中冷光迸射,立身而起冷冷道:“明早我就把人交给你,可到时候她是不是要跟你走,可就由不得你了!”

喜宴无连番,好酒有尽时。

百里知安要人召唤花蝴蝶,带杨宁去客栈安歇,肖药儿却拦住道:“我见杨少侠肤色有异,让他去我那里将就一晚,也许我可以帮他料理一下身体,缓一缓毒性。”

肖药儿带着杨宁,一路上走走停停缓缓而行,将杨宁染毒与被救的过程细细问了,不觉已经行至毒皇院门口。守门的奴隶连忙迎上,接过灯笼推开院门,又手脚不停的端上来热毛巾和银碗盛的茶水。杨宁习惯性的点头道谢,却把那奴吓得面色惨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肖药儿道一声:“稍坐。”回身先走到窗台前,用手依次轻轻捧起几个瓷罐,小心的摇一摇,再慢慢的放下;又将木架上横放的两排瓷瓶,依次转了转瓶身。杨宁无所事事,也正好四下打量一下这座简单的茅舍。这茅舍上下两层,层高壁厚,东西两面墙壁前是各种高矮架子,放置着红绿翠蓝的坛坛罐罐。北墙上挂着两排装裱过的仕女图,手笔简练清秀。

杨宁在仕女图上扫过几眼,隐隐感觉有异。他走进到画前细看,只见一共十张仕女图,每张图中都有一位俊美女子。但这些女子不同于寻常仕女图中人物,做些挥扇、扑蝶、读书姿势,而是正面向外,上半身寸缕不着,一手背后一手轻托小腹。杨宁再细看,图中女子的小腹中,居然画有大小不等的婴儿,按顺序赫然竟是从珠胎初成到即将临盆,怀胎时每个月份胎儿在母体中的形状与位置,笔法精细、栩栩如生。

杨宁初时对画工惊讶赞叹,待想了一想过后,猛然间怒火暴涨,转身举枪,直指肖药儿!

枪锋当前,肖药儿毫不慌乱,有条不紊的在桌案上摆好脉枕和银勺,拉过一条雪白丝巾边擦手边道:“小子还挺聪明,你猜的不错,这十幅图画便是十人性命所成就,你大可将它付之一炬,显你高洁风骨、正直良善。可等到日后你家女眷难产,命悬一线时,再想找此宝物助诊,它可就没有了。这一套画卷,前前后后救下了一百三十六个产妇,若没有这套画,你以为能用这秆破枪救的了她们?”

肖药儿走前两步,抬手将雪月枪尖往外一拨,冷笑道:“别学那些名门正派的傻子们,不学无术,就会做傻事!”

肖药儿拨亮白银铸造的油灯,那奴隶忙膝行过来捧起油灯安置在自己头顶。肖药儿拢目仔细看了杨宁舌根、眼底、耳内等处,屏息诊了他双手尺寸关脉,又指着桌下一个陶罐让杨宁小便。杨宁虽感诧异,却依言憋气努力尿了半罐出来。肖药儿先用净水洗过手,用布巾擦干,伸出食指在尿液中一搅,回手塞进自己口中。

此举被杨宁看在眼中,先是愕然瞠目,继而不由得发自内心暗暗钦佩。世间医者多是殷实之家,而名医更是身家富贵、用度讲究,能做到对贫贱者一视同仁不嫌不厌已是难得。像肖药儿这样,身居绝代名医的身份,世人以国手称之,在望闻问切之余,还肯亲自尝尿判疾,怎不令人动容。

肖药儿摇摇头,用皂角水和香茶净手漱口之后,回头一指跪在地上的奴隶道:“端出去喝了。”

转瞬间杨宁又一次的愕然瞠目,看着那奴隶端起尿罐走出屋外,仰头捧至嘴边……。

方才的敬仰与赞叹瞬时间烟消云散,杨宁愤然拍案怒道:“都说医者仁心,堂堂国手名医,也以折辱人为乐吗?你这般伤人尊严,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肖药儿并不理会杨宁,摇摇头道:“孙老儿浅拙,教出来的徒弟自以为是。唉,能记住几个方子、能修和几分药性,就自称国手了,真是世风日下。”他转过头来,点指杨宁道:“傻小子,你被裴元给害了!”

肖药儿面现怜悯,叹气道:“世间毒物,不过草虫石水四类,譬如钩吻属草、蛇蝎属虫、白砒属石、红汞属水。这些毒物虽然霸道,但毒理相通,都是毒性不融人体,以毁坏脏腑为手段。而这尸毒,乃是以活人炮制而出,以人之血肉所养成,毒入体则与肺腑相融,毒沾血则周行全身,如何还能用闭穴换血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亏那裴元小子还自鸣得意,以此为能。”

见肖药儿侃侃而谈,所讲所说入情入理,杨宁心下大喜,忙道:“那肖国手能否施展手段,将我身上的余毒除尽?”

肖药儿默然片刻,轻轻拍了拍杨宁肩膀,他本就身材矮小,因此要拍杨宁肩膀,就要踮起脚尖来。“世人都被孙思邈那厮蒙蔽了,以为他是活神仙,能药到病除、治病救人。其实医药本是两条路,只是殊途同归,善医者与善药者都能活人,但有些病宜药不宜医,有些病就宜医不宜药。”

见杨宁懵懂,肖药儿伸出手掌给他举例子:“譬如有些人的肝坏了,他孙老儿呢就知道配药,护肝的、培元的、疏通的、固本的、理肺的,坛坛罐罐让你喝上一年,他还振振有词说生死要看天意。在我这里只消用刀把肚皮划开,把坏掉的肝削掉,再用药物敷好缝合,十天后就能下地走动。你说他孙老儿是不是远不如我?”

杨宁暗想,即便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也犯不着如此贬低孙思邈吧,孙国手这些年不仅医术精湛,更施医舍药救顾无数穷人,在天下人眼中宛如神仙下世无不恭敬,倒是你栖身恶人谷,可曾有一分善名得人称颂。

肖药儿手捻胡须,缓缓道:“此毒已完全溶入你气血,无法可解,要除你身上之毒,乃在泄不在解。就像……额就像人喝醉酒之后,撒过几泡尿,自然就会清醒一些,就是这个道理。”

他这般深入浅出的解说,杨宁顿时豁然,连忙点头应承。

肖药儿说话时,往返桌案与木架之间,选了几样不同颜色的瓷瓶放在桌上,又取了几个木匣摆在手边,解开皮套摊开在桌面,露出两排形状各异的锋利小刀。他摆手道:“勿急,我医人一不收诊金、二不要土产,我只要人命。你若想要根除你身上残存之毒,在我这里倒也不难,但你必按我所说杀一个人才行。”

这开具的条件,令杨宁眉头紧皱,自进入毒皇院以来,他眼见肖药儿行事,已经难以用常理来揣测。肖药儿虽然精于医术,但不仅行事偏激乖张,更兼自鸣得意,对人命的生杀予夺对于他而言,如挥手般的随意。很难想像这般草菅人命者,居然是孤绝海内的当世名医。

肖药儿不紧不慢摆弄着桌上的器物,宛若摸清了买家心思的商贾,一点点试探着对方出价的底限。而这般试探与要挟,看求治患者在良心与性命间往复挣扎,正是他从医的最大乐趣之一,“你先天根基不足,好在天分颇高,所以习武有所小成。可是这尸毒太过霸道,让裴元小子这么一弄,你以为康复痊愈,其实毒物已经渗入你的脏腑深处。”

他掐指算了算,“你毒性未尽,就调动内力连番苦战,元神大亏。若是调治得当,尚能有五十年寿数可活,若是你遇不到我,那最多就剩二十年阳寿罢了。”

说罢肖药儿狡黠一笑,凑近杨宁轻声道:“以你的本事去杀个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换你多活三十年阳寿呢。况且此时、此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不说,丝毫不损你英名。”

话到此处,肖药儿故意卖个关子,将后面的言语按下不说,笑吟吟看着杨宁面上的神情,想来他是玩惯了此种游戏,最乐意欣赏患者求生时予取予求、极力讨好的表现。

可出乎肖药儿意料,杨宁只是眼神中精光大盛,脸上却面色不变,身姿也是端坐不动,坐在对面冷冷看着他。

肖药儿嬉笑道:“难道你不好奇,我从阎王手里抢回你三十年阳寿,你不想知道我让你用谁的命来换吗?”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沙哑的笑声,宛如枭鸣鬼泣,在深夜中极为惊悚:“这老恶棍想要你杀的,乃是你至亲至爱之人,他最喜欢看的,就是人在绝境中的良心挣扎,和困境中的良知沦陷。他哪里是在救人,他只是个和你做生意的魔鬼,他把你的身体救活,却把你的良心、你的情感统统杀死!”

说这话的,竟是方才被肖药儿呵斥喝尿的那个奴隶,只见他站在门外双目通红,恶狠狠瞪着屋里端坐的肖药儿。

肖药儿手捻胡须,面现被人道破心机的厌恶,他头也不回,喝道:“滚出去切下左手一根手指头,塞进自己嘴里嚼碎了吞下去!”

那奴隶又发出呵呵呵一阵夜枭般的冷笑,举起左手向着杨宁轻摇,他左手上赫然已经少了尾指和无名指两根手指头!回想饮酒时,和方才肖药儿对这些奴隶的态度,杨宁不寒而栗。

而这一次,断指奴隶并未像方才喝尿时那般畏惧肖药儿,而是呵呵冷笑着慢慢迈步进屋,他小心翼翼先盯着肖药儿看了一阵,接着缓缓走到墙壁木架前,伸手搭在木架上,徐徐发力推动木架倾斜,让满架的瓷瓶瓷罐当着肖药儿的面,跌落在地摔得汤汁四溅!

这些坛坛罐罐都是肖药儿的宝物,其中不乏精炼多年的药汁、毒母,就这样毁为一旦!

但以肖药儿往日的暴虐,居然对断指奴隶这种胆大包天的冒犯毫不理会,只是低头端坐在杨宁对面,连话都不再多说一句。

断指奴隶又等了等,确认肖药儿没有反应之后,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强压住心头的兴奋,又走到对面书架前,将架上堆放本册取在手里,一册册撕扯下来随手扬起,写满肖药儿亲笔字迹的用药手记顿时化为片片纸屑,在屋中飞舞。

肖药儿竟然对此不闻不问,还是眼观鼻口对心端坐不动。

断指奴隶终于敢放开喉咙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摇头晃脑、顿足捶胸、声嘶力竭几近疯狂。同时在茅屋门口、窗口现出十余条人影,所有人都面色惨白,咬牙切齿冲肖药儿低声喝道:“恶魔!你也有今天!”

坐在杨宁对面的肖药儿,此时双目赤红满头汗珠,两肩不停打颤,身子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断指奴隶甩开短衣,露出身上道道疤痕,他右手自腰后扯出短刀,横指肖药儿缓缓踏前道:“恶魔!老畜生!老贼!老奴才!你也有今天!来,你睁开眼看看我身上这些受你所赐的折磨,你再看看这些我公冶家子弟的惨相,今天便是与你清算的日子,我誓要十倍、百倍的偿还给你!”

断指奴隶前行两步双目含泪,咆哮道:“磊儿!静儿!还有我公冶家老少三十余口,你们在天之灵看好,我给你们报仇啦!”

他挥刀猛斩肖药儿脖颈,肖药儿一手按住小腹,一手拼尽全力掀起木桌招架,立起身子却迈不动脚步,两腿一软跪倒在杨宁对面。断指奴隶一刀落空,跟上前几步一脚将肖药儿蹬倒在地。肖药儿借力在地板上翻了几滚,趴在杨宁脚边,哀叫呻吟道:“杨少侠……救我……求你救我。”

涌进屋内的六七名奴隶各挺短刀,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将杨宁与肖药儿围在中间,杨宁横枪在手问道:“你们有仇?”

断指奴隶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恨道:“岂止有仇啊!是仇深四海,不共戴天!这恶魔将我公冶一族人绑架至此,废掉我们的武功,驱使我等为奴,在我们身上试药,将我们折磨的生不如死,我们恨不得吃他肉、喝他的血才解恨。”

肖药儿蜷缩在杨宁腿边,浑身痛楚犹如万蚁啃骨,呻吟着反驳道:“杨少侠不要听他一面之词!我肖家昔年与他公冶家同在汉王麾下为家将,他公冶家为谋夺汉王富可敌国的家产,竟然毁掉能救小世子性命的解药,还将与他交好的肖家、杨家灭门!可怜我肖家百余口人,被他下毒只剩得寥寥几口,世代子孙也都要受毒药煎熬,终生受毒性折磨!”

断指奴隶喝断肖药儿说话:“呸!老匹夫你难道就没有觊觎汉王家财?你独自把持解药,不就是想将汉王一家操纵于手中吗?你我心中所想都是同一件事,谁也不比谁干净,装什么无辜良善!”

肖药儿鼻孔、嘴角开始有血丝渗出,呻吟声也压制不住开始放大,他厉声道:“当年我虽有求财之心,但我不害人!若不是你与莫家先下毒手害我一族,我岂会被毒物折磨数十年,连累世代儿孙竭受连累,被痛苦煎熬生不如死!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比我更恶毒!更没有人性!你公冶家有此下场,乃是上天报应,你全族为奴受虐,都是拜你所赐!”

断指奴隶嘿嘿冷笑:“姓肖的你临死还有脸演戏,自古财货动人心,当年你早就存了铲除我公冶家和莫家之心,一直在暗中准备,寻找机会下手。若不是我先发制人,我公冶一族坟上的乱草都要三尺高了!”

这两人在生死关头以言辞为武器,将沉积多年的恩怨与恨毒一股脑说出来,都恨不得食对方之肉,寝对方之皮。此时杨宁眼前的两人,是数年前杀戮惨祸的主角,一场波及四大家族千余人的惨案,就是自这两人身上而起。当年汉王世子危在旦夕,卫、莫、肖、公冶四大家将,谁掌握了治病救命的蝶蕊巨木,谁就能把持汉王财富的命脉。于是蝶蕊巨木的出现,并不是活命愈病的好事,反倒成了灭族灾祸的凶兆!

公冶家与莫家联合抢先出手,将有意独吞蝶蕊巨木的杨、肖两家,杀的血流成河、合族尽灭。肖家更是被施以霸道剧毒,世代孩孙都深受折磨,一族三百余口所剩寥寥。肖药儿侥幸逃脱隐入恶人谷后,将毒物奉还施在莫家与公冶家身上,又引发一场屠族的杀戮,之后更将公冶残存全族人抓回谷内为奴,用以各种手段折磨。所以在方才酒宴上,沈眠风用筷子射杀了一个姓公冶的奴隶,肖药儿的反应却是:如此解脱倒便宜他了。

杨宁发愿以手中枪**尽天下奸恶之徒,可此时此刻,谁又能说的清,在这场恩怨中谁是无辜、谁为恶毒?曲直在谁,是非源何?

即便当初肖药儿没有独占之心,愿意将解药分享,但那公冶家和莫家难道就不会有将解药掠夺,据为己有的念头吗?

而反过来说,即便当时公冶家与莫家甘拜下风,声言不再觊觎财宝,纵然卫、莫家主没有私心,可这两家的族人,就全都安心高枕无忧完全相信对方,一点点都没有提防、猜忌、疑心,没有剪除后患的想法?

贪恨怨恶,往往起于一念之间,一开始如油星、似墨缕,极细极微,不经意间在心中慢慢滋长、缓缓扩散,而后就在不知不觉间,形成飓风席卷、怒潮奔涌,令尸骸满地、妇孺哭号,吞噬掉无数人的生命。

冥冥中,这些都是天意。而此时间能左右生死局面的杨宁,却无法判断该帮谁!

断指奴隶看出杨宁眼中的犹豫,他那肯错过这天赐良机,挥刀扑向肖药儿,杨宁瞥见他的杀意,下意识出枪封住他去路。杨宁本意是想用枪尖指住对方前胸,令对方不能上前,先稳住局面,再慢慢想法子解决这宗陈年血仇。可是那断指奴隶所求的却是良机难得,想方设法不惜代价也要杀掉肖药儿。他前扑之势不减,整个身子撞在杨宁枪锋上,将雪月枪尖全部纳入自己胸膛,接着他将短刀抛给同族之人,腾出两手来死命抓住杨宁枪杆,厉声高叫道:“快动手!杀了他!”

他竟然用性命拖住杨宁,制造机会让族人动手。

杨宁不忍心抽抖枪杆让对方立即毙命,只好一手攥住枪尾,抬脚将扑上来的公冶族人踢飞。公冶家人被肖药儿废掉武功,但所学的招法还在,被踢飞的同时不忘将短刀扔给同伴,让对方抓机会去杀肖药儿,更有平日屡受折辱者,赤手空拳扑向肖药儿,完全是一种即便是用手掐、用嘴咬,也要弄死对方的气势。

一群武林中人,在杨宁面前就这样疯狗般咬成一团!

杨宁踢开两个奴隶,就有三五个奴隶转身张牙舞爪扑向杨宁,杨宁急忙横枪招架,对方一口咬在枪杆上,隔着枪杆伸手狂抓杨宁面门。好在这些人内功尽失,被杨宁三两下点住穴道扔在一边,肖药儿已经是满嘴血污、胡须稀疏,脸上青紫一片。

而此时肖药儿已经用内功压制住毒性,缓缓直起身子坐在地上,他恶狠狠盯着枪锋贯胸却由未死的断指奴隶,问道:“是你们在恶人谷里偶然发现了能诱发我体内毒性的植物对不对?你们把它悄悄的炮制了,制成药水喷在方才递给我的毛巾上对不对?想要趁机暗算要我的命对不对?”

断指奴隶冷笑连连,笑声牵动伤口,使他脸上显示的完全是一番痛苦神色,他全身力气已用尽,抬不起手脚,只好挣扎着向肖药儿吐出一口吐沫:“呸!恶魔!我先走一步,我不去投胎做人,我就在奈何桥前等着你,我公冶家几百人,都在哪里等你。你等着我嚼你的骨!吃你的肉!饮你的血!”

这等恶毒的诅咒,在他嘴里源源不断涌出来,他喘了口气转头向杨宁道:“可惜了,功亏一篑。少年人,你以为你救得了他,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嘿嘿,嘿嘿。没别的,求你发发善心,你将我们都杀了吧,不然我们在这恶魔手里,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宁转头看着肖药儿,问道:“你会怎么处置这些人,说实话!”

肖药儿沉吟一下,扫了杨宁一眼,答道:“既然今日欠你一个人情,那么好吧,我不会动手取他们性命。”

杨宁想了想,刚要点头,断指奴隶又一口吐沫喷到,大骂道:“恶魔,你休想,这位少侠,求你给我们一个痛快!将我们都杀了!”

见杨宁犹疑,断指奴隶道:“我太了解这恶魔的行径了!他是不会动手杀我们,但他会给那六人喂毒,再将第七人活着做成解药,逼我们相杀相食!而后把剩下的人里再挑一个做成解药,其余人继续喂毒,这样让我们自相残杀至最后一人!”

杨宁大怒,转头怒视肖药儿。肖药儿竟然点点头,仰起头道:“的确如此,我肖某人敢作敢当,我肯定会用此法来折磨他们,才能镇服其它人的叛逆之心。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必定会这样处置他们!可是你若是杀了我,不但你身上的尸毒再无人可解,你试试看其它九大恶人会不会放你出这恶人谷?看看你要救的那个刘……刘什么阳,还能不能救得出去!”

杨宁心中杀意炽盛,恨不得一枪挑杀眼前这恶人,可正如对方所说,他偏偏又无能为力,奈何不得对方。杨宁扫视屋内,方才还满脸杀气、血贯瞳仁的那几个奴隶,一个个面色惨白瘫坐地上,两眼中已现出绝望神色。

杨宁暗自叹口气,走到那断指奴隶身边,低声道一句:“得罪了。”点了他胸口止血的穴道,一手伸到他背后缓缓送入内功为他续命,一手小心的拔出枪锋,大簇的鲜血随着枪锋外拔喷出体外。

杨宁单手握持枪尾,甩枪锋压在肖药儿肩头,贴在他咽喉上。冷冷道:“不是刘什么阳,是刘梦阳!方才若是没我,你这条命恐怕早就被他们切成八块了。所以你欠我一条命,那就以你这条命换你一个承诺:让他们几人在恶人谷自生自灭,他们不再找你寻仇,你也不得再折辱惨害他们!”

见肖药儿面色不屑,杨宁冷笑道:“你也可以不答应,那也许我手腕动一动,就能让你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手不能写,到时候你满腹怨气要如何说给其它九人听呢?我若说是今晚突袭来的这些奴隶害你如此,我出手施救已然不及,那你说他们九个会不会信我?”

肖药儿面色一变,此时他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还要与体内常年残存的毒性相抗,生死全在杨宁一念之间。他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如你所说,架上有紫白黄两色药瓶,紫三白五黄二配好,无根水调之,连服七日,你们体内的毒性便可以不再发作,让他们几个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

公冶家的奴隶们,瞬时间眼光发亮,脸上也显出神采来,赶上前来跪地给杨宁磕头为谢。

断指奴隶长叹一声,缓缓道:“少侠你又何苦呢。”他此时已经油尽灯枯,无力再抬起手臂,只好攥紧右拳伸出拇指,向杨宁屈伸几下,代表自己磕头为礼。众奴隶抬起他,急匆匆走出茅舍,逃入暗夜之中。

肖药儿缓缓起身,从条案下的抽匣内摸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丹药吞下,转头再看杨宁,目光中尽是不解与嘲笑。“人家都不领你情,说你何苦呢。知不知道凭你方才救我,完全能以此为条件,让我帮你做一件事,比如彻底医好你身上的尸毒;比如让我帮你救下那个刘什么阳;最不济也可以从我这里讨些救命活人的丹药走吧?非要把这千金不易的机会,用在几个卑贱的奴隶身上?”

杨宁摇摇头,冷然道:“不忍心见他们受你凌虐。”

肖药儿冷笑一阵:“他们那些人手上,哪一个没沾染过我肖家人的血,你不忍见他们受凌虐?我肖家人当年筋脉寸断、惨呼哀嚎谁忍见了?你这般假慈悲,与偏袒凶徒又有何分别?”

杨宁沉默良久,环顾四周,茅屋里一片狼藉,遍地纸屑与水渍,凌乱凄凉的如同他之前十八年来的人生。杨宁缓缓伸出长枪,从地上挑起一本未损毁的书册,放到肖药儿面前桌上。

“这些年我一直活的艰难,谋生之外还要应对许多险恶,有些人为财而图谋我;有些人为名而陷害我,还有些人只是不喜欢我,就像对待蝼蚁的态度决定我的生死。在如此江湖中活着,真的是一件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杨宁收回长枪握持手中,深吸口气继续道:“好在还有人对我真心以待,关心我温凉、留意我冷暖,她信我、赞我、能将她所有的一切捧给我,于生死绝境中,仍对我不弃。肖国手你曾说良心丧于困境、道德败于绝境,那是因为,有人将良心当作筹码,将道德作为交易,把付出的一切斤斤计较,把碌碌一生活成了一场生意。”

“我杨宁愿一生持枪所见,不念过往、不惧将来,以枪问心,求善诛恶。”

肖药儿手捻胡须,沉吟良久,冷冷道:“你要去找米丽古丽吗?嗯,这半夜里去的话……也罢,我就给你指一条近路。你出门左转走小路,两百步后见到一丛竹林,往左绕过竹林再走三百步有一片茶园,穿过茶园后向右三百步上山,翻过山头之后向北斗星方向再走两百步,过木桥后再向左沿着溪流走一百五十百步,然后转过一片桃树林,再往前走三百步见到一座亮灯的小楼就是了。”

杨宁走出毒皇院,一边沉思一边缓行,抬头前方有一处瓜田,两个奴隶在瓜棚中看守凉瓜,见杨宁持枪而来吓得瑟瑟发抖。杨宁想了想,示意其中一个奴隶张开手掌,用枪尖挑起驱蚊的香棒塞进他手里,“香燃尽之前,带我到米丽古丽那里。”

木亭中宾客尽散,雪魔堂清简静寂,王遗风与百里知安相对而坐,桌上清茶香气弥散。

“真是有趣,这小子今天好命,居然没人要杀他。”

“也许真如他所说,恶人么,从来都是挥刀向弱者,以掠取别人性命为快意,这样的人也更聪明,怎能主动向强者挑衅呢?不信,你让他们几个来砍我试试。”王遗风两手一摊道。

百里知安点点头,“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在发生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决定了结果。一旦做了,再无可悔改。”

王遗风点点头:“所以,只要有想杀我而代之的想法,他就一定会动手。”

百里知安猛然警觉,低声道:“有人想杀你?”

王遗风淡淡道:“不只一个。”

百里知安深吸了口气问道:“都是谁?”

王遗风从食碟里捏出茶点,掰下一块摆在桌上:“这个人有杀我的念头已经很久了,但是他没有实力,他很清楚与我之间的差距,于是他隐忍不发,等待机会。这个人,我们可以称呼他为‘鼠’。”

王遗风又从茶点上掰下稍大一块,“第二个人在谷内的实力仅次于我,杀了我他马上可以取而代之,对他而言收益最大。但是忌惮我的武功与手腕,他也是一直隐忍不发,而且故意时常示弱,而保全自己等待机会。这个人我们可以称呼他为‘狼’。”

“还有一个人,他贪而不智、鼠首两端,平时对我颇为敬畏,但当‘鼠’和‘狼’同时找到他陈述利害之后,他仔细思量觉得有机可乘,便加入进来,这个人我们可以称呼他‘蛇’。”

看着桌面上这大小不一的三块茶点,百里知安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来,作为恶人谷元老人物之一,他一向对王遗风马首是瞻、忠心耿耿,自诩替王遗风打理谷中大小事务井井有条。可十大恶人里竟然有三个怀有异心,他居然事前完全不知晓,更未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江湖事,疏忽半点就关乎性命。因为在江湖中,哪一个不是饮血为食!

更何况,满谷之人,哪有良善之辈,谁不是诡计百出?谁不是心狠手辣?谁不是血债累累?随便三个大恶人联手,就能在谷内掀起一场滔天巨变。

百里知安强压住忐忑的心情,缓缓道;“这三个人是谁?”

王遗风微微摇头,淡淡道:“不论是谁,在我眼中,不过是蝼蚁之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