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主角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少女。
她叫王嘉梅,1991年出生在湖南,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在小嘉梅出生后的第三年,母亲选择带着两个女儿离婚改嫁,一个五十多岁的香港男人成为嘉梅和姐姐的继父。
婚后,继父并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担负起照顾家庭的责任,而是与妻子和两个女儿长期分处两地。直到在嘉梅十四岁时,继父才同意妻女移居香港,一起生活。
母女三人怀着对新生活的期待,踏上了香港码头,但现实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美好。
到香港后,一家四口蜗居在了香港大埔区的居和楼里,经常看TVB港剧的小伙伴,想必都看到过“公屋”的居住环境,里面狭小拥挤、闷热潮湿,周围邻居也都是经济情况不好的香港底层居民。
对于王嘉梅这样敏感的青春期女孩而言,继父的暴躁脾气远比恶劣的居住环境更难忍受。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三张吃饭的嘴,本就收入微薄的继父为了花销问题,不分时间地与母亲爆发争吵。终日不得安宁的王嘉梅第一次产生了离开家的念头。
在那段黑暗的时光里,姐姐是王嘉梅的唯一的感情寄托,深夜里,两姐妹经常躺在狭窄的床板上互诉心事,那时姐姐第一次知道,原来妹妹有个成为模特的梦想。
如果生活一切按部就班,在校成绩优异的王嘉梅完全可以通过攻读艺术院校来实现梦想,因为在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她就捧回了年级第一名才能获得的紫玛瑙奖。只是,奖杯和奖状并不能改变她贫困的家庭和终日争吵的父母,哪怕成绩再优异,王嘉梅还是自卑的,与老师和同学的交往中,也许是为了维护青春期女孩看起来有些幼稚的自尊,她表现得性格十分固执倔强,在大家眼里,她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家庭矛盾不断在王嘉梅的家中升级,继父的暴行也愈发严重,他竟然打骂妻子,要求她出去拾荒,来维持家用,王嘉梅心疼可怜的母亲,果断选择结束了自己的学业,开始在快餐店打工,补贴家里。
因为年轻又漂亮,在快餐店打工的时候,总有游手好闲的男人会特别要求王嘉梅来点单,然后不是摸手就是贴身,想方设法地占年轻女孩的便宜。
快餐店的店长虽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还是把女孩当成招揽生意的道具,最多在结算薪水时,多给女孩算一些时薪。刚踏出校门的王嘉梅也坦然接受了这种错误的启发:原来长得好看是可以用来换钱的。
后来为了早点离开家,也为了让母亲和姐姐能过上好日子,王嘉梅就通过网络找到了一家模特培训机构。签了几张合同,也上了几次课,在王嘉梅满心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踏进光鲜亮丽的时尚圈了,等待她的却是雪片一样纷至沓来的账单。
这种培训机构的套路,即便到今天也没过时,课程是假,介绍整容医院从中抽取回扣是真,可直到现在,还是会有大批女孩前赴后继地跳进火坑。
快餐店的收入终究不能维持“模特课程”高昂的费用,正在王嘉梅为此焦头烂额时,另一个参加模特课程的女孩提出了一种还债的方法。原来,为了维系模特课程和日常花销,有不少女孩会通过网络援交赚钱。在内心经历了无数次的反复挣扎之后,越来越重的债务压力让王嘉梅最终选择放下自尊。
“只是暂时的,等站上t台,一切就都好了。”这是分享援交网站的女孩说的,王嘉梅用来不停安慰自己。
随后,王嘉梅在网上化名KIMI,周旋在众多男人之间,她模仿杂志上女模特的性感姿势,拍照片上传到网站上。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值钱,王嘉梅在照片下补充了三个字:第一次。
那一晚在王嘉梅的回忆里,只有疼痛,被撕扯揉碎的不止身体,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只是那时她的年纪还太小,小到还没意识到,那个更重要的东西名叫底线,反而被留在枕边丰厚的“报酬”迷惑了眼睛。
王嘉梅将这笔收入分成两份,一份用于分期还债,剩下的拿回家,谎称是模特工作的报酬,继父见到钱,马上收起臭脾气,没再跟母亲吵架,姐姐为王嘉梅实现梦想而高兴,正要像从前谈心一样,与妹妹聊聊她的新工作,转眼却看见王嘉梅大白天地爬上床,蜷在被子里疲惫地沉沉睡去。
金钱会让人盲目,尤其当你很容易就能赚到钱的时候,年轻又缺钱的女孩根本经不起这种**,她需要钱,需要更多更多的钱。
在第二次去往酒店的路上,甚至可以掐准时间离开,赶往下一个上门服务。
按照与下一位客人的约定时间和地点,4月27日的凌晨时分,王嘉梅敲开了位于石硖尾仁发大厦里某间套房的房门,一步踏入其中,不知半身已在地狱。
等在套房里的男人,名叫丁启泰,24岁,196斤的体重显得他整个人气质敦厚,乍看起来是个不具什么攻击性的肥仔而已。
但在熟悉丁启泰的人眼里,他可不是什么脑满肠肥的胖子。相反,他十六岁起就在社会上混饭吃,心思活、脑子快,因此混得还不错,每月能赚上两到三万块。其中有做毛绒公仔生意的收入,还有些贩卖私烟和盗版光盘的灰色收入。不读书也能衣食无忧的人不能说不聪明。
只是丁启泰这个人性格有些内向,没有几个朋友。性格上有些偏激,很容易被一些小事激怒,如果有人不小心得罪了他,他就会像失控一样面目狰狞,狂飙粗口。实际上,表现在丁启泰身上的失控特质,还远不止这些。
由于过早地进入社会,缺乏学校教育管束的丁启泰沾染了酗酒嗑药之类的恶习,但很少有人像他一样,每次放纵都必须要给身体带来伤害才能停止,轻则呕吐,重则鼻腔出血,浑身抽搐,躺在地板上,像一条脱水翻肚,半死不活的鱼。
至于丁启泰为何如此?也许要追溯到他更小的时候,五岁那年,他的人生已经脱离了正常轨道。
那年丁启泰的父亲带着母亲、丁启泰和弟弟一起去大陆游玩,但在旅游途中发生车祸,丁启泰脑部受到重创,同时他亲眼目睹了母亲车祸身亡,导致他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自那之后,母亲的家人一直都在责怪父亲害死了母亲,丁启泰的父亲也因此整日活在愧疚中。两年后,父亲再婚,继母很疼爱他和弟弟。
可惜现实不像小说,爱不能治愈一切,到了丁启泰八岁的时候,幼年时的创伤对性格的影响开始凸显出来。在校期间,丁启泰出现霸凌同学的行为,还有严重的学习障碍。家人得知后,带他去医院做了精神评估。评估结果建议将丁启泰送到收容问题儿童的特殊学校。
然而在校七年,特殊学校的教育和治疗并没有奏效,十五岁的丁启泰又因打人被判入男童院,这是一个针对未成年男孩心理健康教育与康复治疗的机构。这时的丁启泰早已不是任人摆布的孩子,入院仅仅一年,他就瞒着父母离开,没钱时就在街上打打短工,有钱了就去声色场所玩乐。尽管后来有正式交往的女朋友,丁启泰还是改不了花天酒地的习惯,后来还喜欢上浏览援交网站。
4月27日凌晨,从网站应召而来的女孩,正是王嘉梅。
房间里,在丁启泰的要求下,王嘉梅陪他一起吸毒助兴,关上灯,第一次接触违禁药品的王嘉梅意识逐渐模糊,陷入黑暗前,她看到丁启泰脸上带着病态疯狂的笑容,双手放在自己脖子上,越收越紧……
时间快进到当天下午三点钟,丁启泰终于清醒过来,他看见在床的另一侧,女孩好像还在熟睡,于是丁启泰十分不耐烦地推了推她,想让她拿钱快走,但推了几次,女孩也毫无反应,丁启泰扳过女孩瘦弱的肩膀,才发现她早已没了呼吸和体温。
怎么办,被发现就要坐牢坐到死。我不想坐牢!想到这里,丁启泰反而冷静下来,他只思考了大概十分钟,随即起身,到厨房拿来了各种刀具。
丁启泰手起刀落,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进行,仿佛女孩只是他店里一个破掉的娃娃,而他所做的只是拆掉针脚,掏出填充物,再加以改造的手工活儿。
六个小时之后,世界上将不再完整地存在一个名叫王嘉梅的女孩。
发现王嘉梅已经没了呼吸后,丁启泰非但不慌张,反而取来刀具,残忍地肢解了尸体。收拾好破碎的尸块,丁启泰又耐着性子等到晚上十点左右,在夜色的掩饰下出了门。因为担心乘坐出租车容易遇上警察在路边的临时检查,丁启泰宁愿多花点时间,乘坐巴士到码头。
在九龙城码头上,丁启泰把王嘉梅的头颅往漆黑的大海里狠狠一抛。随后如释重负地转身打车回家。
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丁启泰先后两次潜入附近街区的菜市场,把女孩的其他身体部分混进了待出售的猪肉里……
做完这一切,他返回家中,仔细清理了现场,先是丢掉屋子里沾染上血迹的所有物件,再把证件、手机等等能代表女孩身份的私人物品全部销毁。
在王嘉梅的手提包里,丁启泰发现了一沓钱,那是女孩从上个客人手里得到三千块“过夜费”,他不假思索,把钱全部占为已有。
此时,距离案发已经有12个小时了,丁启泰清理完作案现场,再次躺回**,呼呼大睡起来。
隔天醒来的丁启泰,很想把王嘉梅的死,当成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罢了,但眼前总是浮现出自己的行凶过程。他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肯定会疯掉,为了寻求倾诉,他拨通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电话里,丁启泰把杀害王嘉梅的经过和盘托出。但朋友并不相信,只当是他宿醉还没醒,要他醒酒之后再和自己说。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无法平静下来的丁启泰又接连和朋友通了好几次电话,一会儿说自己杀了人,一会儿又说自己是在开玩笑,朋友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他这种颠三倒四的混乱状态,一直没把他说的话当真。
案发后又过了十天,自以为万无失一的丁启泰,为了摆脱负罪感,决心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开始像从前一样每天过着醉生梦死、花天酒地的日子。直到王嘉梅遗物里留下的三千块快花完了,丁启泰才被警察戴上手铐。
报警人是当时接了丁启泰电话的那个朋友——谢彦德。
原来,在丁启泰被捕的前几天,谢彦德偶然在网上看到一宗少女失踪案的新闻,他发现报道中少女的体貌特征,失踪的时间地点,都与丁启泰在电话中所讲的很相似。后知后觉的谢彦德这才赶紧报了警。
其实,王嘉梅失踪后两天,她的家人就报警寻求帮助,只是家人能提供的信息太少,几乎没有任何线索,所以案情一直没得到实质进展,直到谢彦德的报警电话打进来,警方才找到办案方向。
随着媒体开始关注这件案子,舆论一下炸开了锅,抛尸地点附近的酒楼、茶餐厅,甚至居家的主妇们都纷纷清空自家冰箱里的冷冻肉,生怕在不经意间吃到尸块。
这个案子的影响有多大呢,这样形容吧,时至今日,在案发地附近菜场的店铺里,大家提起丁启泰,仍然会做出剁肉的手势,可见他犯下的这起案件给老百姓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为平息杀人抛尸这种恶性影响,警方高调宣布,将调动重案组调查此案。
丁启泰被捕后,一直不配合调查,对犯案过程先后改了几次口供。依照他更改的口供在现场做案情重组时,很多细节他都无法自圆其说,一度让人怀疑是在戏弄警方。即便如此,许多不可磨灭的证据还是在警方的努力下逐一浮出水面。
由于丁启泰曾仔细清理过房间,案发现场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破坏,但警方还是在窗帘和椅子上找到了微量血迹,为指认丁启泰是凶手提供了有力证据。另外,在事发地的地下污水渠里,办案人员配合管道工人,打捞出八件人体组织。经过DNA化验证实,这些身体组织都来自那个失踪的女孩王嘉梅。
在如山的铁证面前,恐惧死刑的丁启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以犯案时服用违禁药品、神志不清为由,替自己辩护。他谎称自己根本不记得杀害王嘉梅的细节,在法庭上始终只肯承认误杀罪名。虽然拼死抵赖,但陪审团的意见出奇一致,没有人相信丁启泰是因服食了违禁药物才导致的失控行凶。因为在丁启泰另一名朋友的证词里,案发当日,那位朋友曾为了购买走私烟,给丁启泰打过三次电话,当时丁启泰对答如流,听起来非常清醒。
庭审最终判定丁启泰谋杀罪名成立,等待他的将是永远失去自由的终身监禁。听到这个判决之后,丁启泰松了一口气,他对于自己能逃脱死刑侥幸至极,甚至无视法官对他的痛骂,在被告人席上还对律师挥手道谢。
丁启泰伏法之后,警方多次对被抛弃在海里的头颅进行打捞,但一直没有结果。对此,向警方举报了丁启泰的那个朋友感到十分自责,他后悔自己没能早点报警,不然也许还能找回女孩的头颅。
伴随着案情尘埃落定,两个涉案人员家庭的悲剧却没有因此落幕。
王嘉梅的母亲始终不敢相信,乖巧的小女儿会瞒着她去做援交,更不能接受女儿因此惨遭杀害。痛定思痛后,母亲结束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怕睹物思人,早早地带着大女儿搬离旧屋。她很后悔,后悔没有早点意识到王嘉梅的处境,如果她早点做出离婚这个决断,也许之后的惨案就不会发生了。
另一边,丁启泰的父亲一把年纪,也还要在法庭外为儿子奔波,同时要兼顾工作养家,原本不乐观的健康情况,经过此番折腾更是急转直下,三个月后,因病不治去世,身在狱中的丁启泰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最后在押解人员的看管下,带着镣铐的丁启泰在灵堂为父亲匆匆奔丧,又匆匆被遣送回去。
事情过去之后的第八年,以这宗奇案为原型的电影《踏血寻梅》上映。这部质量不错的惊悚犯罪电影,在当年的香港金像奖上捧回了影帝影后和最佳男配角的殊荣,在台湾金马奖上也拿到了前前后后9个奖项的提名。
导演在对王嘉梅命案的重新演绎中,加入了自己对社会问题的很多思考,电影情节与真实的案件有相似之处,也有完全不同的地方,尤其对于男女主角的塑造。
在电影里,他们都是被社会抛弃的边缘人,一个致死也没有找到认同,一个永远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两个人的生命最终都走上了消亡之路。从这个角度来看,《踏血寻梅》与其说是一部犯罪片,不如说是犯罪片中的文艺片。
电影将血淋淋的惨案打上了一层人性的柔光,然而回到现实,犯罪的内核依旧是刺骨的冰凉。现实中王嘉梅的死因是不巧遇到了丁启泰这个毫无人性的杀人凶手,可归根结底,家庭、校园,乃至整个社会,都是把王嘉梅推向生命终结的帮凶。在最敏感的年纪里,王嘉梅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和关爱,社会环境也缺乏对未成年女孩应有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