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陈:推理之王系列(共3册)

Part 4 失踪2

字体:16+-

27

2004年的夏天,江阳第一次来到苗高乡。

他们一行三人,朱伟还带着一个入职不久的年轻刑警,专门负责记录,因为调查至少要两个警察同行,否则结果无效。

顶着炽热的太阳,站在公交车下车口,望着面前多是破旧房子的苗高乡,江阳不由得感慨:“果然是贫困山区啊。”

相比周围近乎原生态的环境,他们携带的手机、笔记本电脑等现代工具,显得格格不入。

朱伟笑道:“比我几年前来时有进步,你瞧,那边有好几栋水泥房了,过去这里可全是黄泥房。”

江阳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感到吸进的每口气都是火烧过的,抱怨道:“小雪啊,你要真是白雪该多好啊,这天气烤死人了。”

朱伟拍了下他的脑袋。“你们检察官办公室坐惯了,哪里知道我们一线调查人员的苦,今天已经很好了,我们是去找活人谈,这天气要是出个命案,跟死人打交道,那才叫惨。走吧,早点找到人问完情况,要是晚了没回去的公交,怕是得找农户借宿了。乡下跳蚤多,你这细皮嫩肉的吃不消。先去找那个报警说自己被强奸的寡妇丁春妹吧。”

他们俩此前商量过怎么调查这起案件,发现困难重重。

物证方面,只有尸检报告证明侯贵平并非死于自杀,其他一概没有。可究竟是谁杀的?不知道。就算是岳军杀的,他们也没证据。

所以只剩下人证了。

他们相信这起案子牵涉众多,肯定会有相关人证。只要找出人证,再进一步调查,自然会有物证冒出来,到时收集齐所有证据就行了。

经过简单打听,他们很快问清了寡妇丁春妹的家。她家离学校不远,开了间小店,卖些食品饮料和儿童玩具等杂货。

柜台里没人——除了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正专心致志地研究手里一个会发光的溜溜球。

江阳朝里喊了句:“有人吗?”

男孩抬头看到他们,立马转身跑进屋,大声喊着:“妈妈,妈妈,有人来买东西。”

听着孩子喊丁春妹“妈妈”,两人心下一阵疑惑。

转眼间,孩子跟着一个妇女走了出来,妇女看起来三十多岁,穿了件白色的T恤,身材丰腴却不失婀娜,面容比一般农村妇女好看多了,看着他们用土话问:“要买什么?”

江阳用普通话回答她:“拿三瓶雪碧,再拿三支棒冰。”

他自己开了冰柜,拿出东西,给了钱。

妇女听他是外地口音,好奇问了句:“你们是贩子吧,这季节来收什么?”

朱伟掏出警官证,在她面前晃动了下。“我们不是贩子,是警察。”

妇女微微一愣,笑了笑,没有答话。

朱伟从江阳手里接过棒冰,边吃边问:“你是丁春妹吧?”

“对,你们认识我?”她有些忐忑,无论谁面对警察找上门,都会忐忑。

朱伟指了指她身边的男孩。“这是你的小孩?”

“对。”

“什么时候生的?”

“这……”

“你这几年好像没有结婚吧?”

“是……”

“是你生的吗?”

“我……”丁春妹有些惊慌。

“你这小孩怕是——”

朱伟话说到一半,被江阳打断:“你让孩子回屋子后面玩会儿,我们有话问你。”

丁春妹唯唯诺诺地应承着,拿了支棒冰,哄孩子到屋后自己吃去。

待她回来后,江阳道:“听说农村有很多买小孩的,你这孩子该不会是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吧?”

丁春妹连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不是买的。”

江阳冷笑道:“乡里对严禁买卖儿童肯定宣传很多遍了,你这行为——”

丁春妹忙说:“这不是我小孩,是我朋友的,我帮忙带这孩子。”

江阳思索了片刻,心想帮朋友带孩子,孩子不至于喊她妈妈吧,其中必有缘故,他们本是找她问当晚报案强奸的事,谁承想竟发现个疑似被拐卖的小孩,正好抓住这个把柄来让她交代实情,便道:“你哪个朋友的小孩,为什么会叫你妈妈?这事情我们要查仔细了,如果孩子是拐来的,你这是要坐牢的。”

“真是……真是我朋友的小孩。”她显得很慌乱,手足无措。

“哪个朋友?叫过来。”江阳看出了她的惊慌,更觉孩子有问题。

丁春妹掏出一只蓝屏手机,拨起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她更是焦急。过了几分钟,她终于放弃,转身道:“电话现在没人接,等下看到了他会回我的,真是我朋友的小孩,我没骗你们。”

“行,这事情先放一边,我们会调查清楚的。”江阳道,“我们来找你,是要问你一件事。”

朱伟示意带来的年轻刑警开始做记录。

“什么事?”

“三年前你到派出所报案,侯贵平的事,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听到“侯贵平”这三个字,丁春妹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28

丁春妹的表情传递出来的信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朱伟板起脸问她:“三年前那晚,你跑到派出所报案,说侯贵平强奸了你,这事情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吧?”

丁春妹低头没说话,似是默认状。

“他是直接把你从家里拉到他宿舍的吗?”

“不是,我……我去他宿舍借热水,他……他趁机强奸了我。”

“几点的事?”

“7……7点多。”

“是吗?”朱伟口气很冷硬,“为什么你要跑去学校借热水,你这附近住了这么多人家,7点多大家还没睡吧?你从这里走到侯贵平宿舍要五六分钟,为什么近的不去,跑那么远?”他指了指周围,几十米外还有几户石头房子。

丁春妹顿时脸色发白,当初警察并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迟迟不语。

江阳冷声道:“好好回答!在警察面前不要撒谎,你如果说假话是要吃苦头的。”

“是……是,我去旁边人家家里借过了,别人家没热水,所以……所以我跑学校里去看看。”

朱伟冷笑:“是吗?你都借过了,别人家没热水,对吧?”

“对……是这样。”

“那么,这户借过了?”朱伟手指向旁边一户最近的人家。

“借……借过。”

“那户呢?”他指向稍远点的一户。

“借过。”

“那户呢?”他指向斜对面的一户。

“我……我想不起来了,都……都这么久了,我忘了,我只记得借了几户都没有,才跑学校里去看看。”

朱伟看向年轻刑警。“这几户人家都记好了吗?”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江阳咳嗽一声,瞪着她。“你说借过的这几户人家,我们都会去调查的,如果发现你撒谎,那么——”他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丁春妹脸色更是惨白,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朱伟又继续追问:“你到侯贵平宿舍后,他就强行把你拉进去,这过程没人听到动静吗?他宿舍对面就是学生宿舍,也就隔着二三十米。”

“我……我被他吓住了,不敢叫出声。”

“侯贵平放了你后,你马上去报警了?”

“是。”

“在这期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告诉他侯贵平强奸你的事?”

“没……没有。”她眼神中透着慌张。

“你说你7点多去了他宿舍,后来派出所记录里写着你11点多跑到派出所报警,扣掉你跑到派出所的时间,也就是说,侯贵平强迫你在他宿舍待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是。”

“这期间你一次都没呼救过吗?”

“没……没有。”

“这期间有谁来找过侯贵平吗?”

“没有。”

“侯贵平后来死了,你觉得他是因为你这件事畏罪自杀吗?”

“我……我不知道,他自作自受。”

朱伟鼻子哼了声,刚想继续问她,便被身后传来的一个男人的土话声打断:“春妹,打我电话有事啊?”

朱伟和江阳同时转过身去,朱伟眼中一亮,认出了走过来的这个男人——小板凳岳军。

29

江阳三人都穿着便服,朱伟认识岳军,岳军不认识朱伟。他原以为站在店门口的两个人是顾客,走近了看到还有一个人坐着做记录,又注意到丁春妹的脸,隐约觉得不对劲。

“小板凳。”朱伟脸上挂着怪笑。

岳军隐约觉得来者不善,但还是强撑气势,没好气地反问:“你谁啊?”

朱伟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抓住他肩膀,凶巴巴地问他:“屋子里那小孩是你的?”

岳军一把打开他的手。“你他妈谁啊?”

朱伟掏出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晃。

岳军马上萎靡了,但嘴巴还是很硬:“找我干吗?我又没犯事。”

“丁春妹说屋里那小孩是你的,对吧?”

岳军脸色微微变了变,兀自道:“是我的,怎么了?”

“你结婚了吗?哪儿来的小孩?”

“我……我捡来的!”

朱伟哈哈一笑:“哪里这么容易捡?帮我也捡个来。”

“我……我就是捡来的,有人放我家门口,我总不能把这孩子饿死吧?是我捡来的!民政局都登记过!”

“登记过了,也不一定就是合法的啊。”朱伟打量着他,突然压低声音,严肃喝道,“群众举报你诱拐小孩,跟我走!到派出所老实交代清楚,小孩到底是怎么来的!”

朱伟撸起短袖走上前,一把揪住他胳膊,岳军本能地打开朱伟的手,朱伟一个巴掌呼到了他头上。原本朱伟就很壮实,岳军哪里是朱伟的对手,加上这些年朱伟抓罪犯养成的气势,岳军在下一秒就放弃了反抗的念头,连声哀求:“放手放手,我跟你走,哎哟哎哟。”

朱伟从包里掏出手铐,把他铐了起来,放到一边,走过来凑到江阳耳边,神秘一笑:“你和丁春妹先聊着,等我好消息。”

他们走后,江阳自行拉了条店里的凳子坐下,示意对方也坐,摆出办案的架势,道:“我现在问你的话,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年轻刑警的录音和笔录都会一五一十记下,明白没有!”

他工作时间不长,实际办案经验不多,不过纪委和检察院是联合办公的,违纪官员被带到检察院审问他看得很多了。

朱伟也传授了他一些经验,审问时态度一定要严厉,严厉并不是凶,因为遇到有些老油条,审讯人员越凶,他们反而会看透你手里压根儿没牌,是在故意吓唬人呢。玩同花顺不能把把都梭哈[1]“偷鸡”,自然,审问时也要真真假假。

果然,丁春妹很顺从地回答:“明白了。”

“说,你和岳军是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

“说实话!”

“我们……有时候他在我这里过夜。”

江阳点点头,这关系从刚刚两人的神情中也可猜出大半,城市里叫情人,农村叫姘头。

“他经常来找你吗?”

“嗯……有时候。”

“一个月几次?”

“不好说,三四次,五六次。”

“你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关系的?”

“几年前。”

“具体什么时候!”

“大概……大概2001年。”

“侯贵平死前你和岳军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对。”

江阳微微眯了下眼睛,停顿着没说话。丁春妹抬起头,发现对方正在盯着她的眼睛。

江阳放慢了语速。“我们现在已经查出来,侯贵平不是自杀的,他是被人谋杀的!”

丁春妹瞬间眼角抖动起来,指甲掐进了肉里。

“谁杀了侯贵平?”

“我……我不知道。”丁春妹很是慌张。

“侯贵平死前和岳军多次发生冲突,岳军扬言要弄死侯贵平,你说侯贵平强奸了你,以你和岳军的关系,你自然会把这件事告诉岳军,他怀恨在心,所以跑去杀了侯贵平,对不对!”

“不是不是,他没有杀侯贵平。”

“这件事你也知道,你也有份,对吧?”

“没有没有,不关我们的事,侯贵平真的不是他杀的!”丁春妹紧张地叫起来。

江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是谁杀的?”

丁春妹慌忙低下头。“我不知道。”

此后,无论江阳怎么问,丁春妹始终否认她和岳军杀了侯贵平,在谁杀了侯贵平这个问题上,她坚称不知道。

一个多小时后,朱伟满头大汗地赶回来,把江阳拉到一旁,低声道:“岳军坚称孩子是捡来的,还去民政局办过收养手续,是用他父母的名义。不过很奇怪,派出所户口登记里,这小孩没姓岳,姓夏天的夏。”

“为什么?”

“不知道,这孩子户口是冬天上的,又不是夏天捡来的,岳军只说他有个朋友姓夏,当孩子干爹,所以跟着他朋友姓。这事先别管了,我刚才问了旁边的几户人家,他们说丁春妹从来没去借过热水,农村最不缺的就是柴火,哪里会没热水。”

江阳心领神会。

朱伟转过身,望着坐立不安的丁春妹,肃然喝道:“周围那几户人家我都问过了,你从来没有向他们借过热水,你撒谎!”

“可能……可能隔了几年,他们忘记了。”丁春妹连忙想出这个理由。

朱伟冷笑:“是吗?可是岳军在派出所交代了一些对你很不利的事情。”

他们注意到丁春妹的神情更加慌张了。

江阳轻轻握住了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说实话!侯贵平到底有没有强奸你!”

丁春妹脸色一瞬间惨白,嘴角微微抖着。

看到这个表情,两人都是一喜,江阳是根据丁春妹撒谎说借热水这一点,怀疑强奸一事很可能存在隐情,于是故意试探,她这副表情毫无疑问证明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江阳更加有信心了。“他说你报了假警,此外,他还交代了一些事情,我们要跟你好好核实,你不要想着继续隐瞒了,他都招了,你坦白交代,我们会从宽处理。否则——”

“我……”丁春妹眼睛一红,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我真没想到侯贵平会死。”

30

在朱伟和江阳的连番攻势下,丁春妹这个并没有多少应付调查经验的农村妇女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交代了当年的真相。

当初岳军给了丁春妹一万块钱。

2001年,一万块钱还是很值钱的,在县城上班的普通人,工资是四五百块,一万块差不多抵普通人上班两年的收入,对农民而言则更多。岳军要丁春妹做的事很简单,勾引侯贵平睡觉,然后到派出所告他强奸。

对丁春妹而言,勾引侯贵平睡觉并不会让她为难。她年轻守寡,又有姿色,总有年轻人来勾搭,贞节牌坊是不用立的。可是跑到派出所告对方强奸这事,丁春妹犹豫了,这是诬告,谁愿意没事跑到派出所找麻烦?

岳军几句话就打消了她的顾虑:只要侯贵平和她睡了,谁能证明她是诬告?只要一口咬定侯贵平强奸就行了,派出所肯定向着本地人,哪能帮外地人?何况,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一万块到手,这个**实在太大了。

丁春妹唯一的顾虑是侯贵平拒绝她,但岳军说侯贵平喝了酒,酒里有药,他又处于欲望最强的年纪,独自待在他们这穷乡僻壤,这捆柴,一点火准着。

那天晚上岳军找到她,说侯贵平把酒喝了,让她现在过去。她去找了侯贵平,借口借热水,进屋勾引侯贵平,于是就和侯贵平发生了关系。她按照岳军的吩咐,用毛巾擦了些侯贵平的精液,带了回来。

朱伟和江阳听完这段讲述,震惊了。

他们马上推断出下一个结论:在侯贵平屋内发现的女童**上的精斑,就是那块毛巾擦上去的。

先拿到精液,再谋杀侯贵平,然后陷害,这是一个完整的局啊!

江阳强压下心头怒火,这件事太恐怖了!在警察去找侯贵平之前,侯贵平已经被人带走杀害了,而歹徒把带着精斑的女童**藏在了他宿舍内,将性侵女童导致其自杀之罪嫁祸给侯贵平。而此前从女童体内提取的精斑在公安局里丢失,导致无法与侯贵平的精斑进行比对,才让嫁祸顺理成章。此案再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胆大包天!

朱伟紧握着拳头,嘴唇颤抖着问:“这一切都是岳军指使的?”

丁春妹老实地点了点头。

“侯贵平是岳军杀的?”

“不是不是,”听到这个问题,丁春妹连连摇头,“侯贵平在水库被找到后,岳军也很害怕,跟我说,他不知道侯贵平会出事,闹出人命来,他也吓坏了。”

朱伟慢慢凝神盯住她,道:“一万块钱是岳军给你的?”

“对。”

“这钱是他自己的,还是哪里来的?”

丁春妹慌张道:“我不知道。”

“你和他相处好几年了,这件事你怎么可能没问过他,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你别问我,你去问他吧。”

朱伟怒喝道:“他我自然会问,你现在给我交代清楚,这钱到底是谁出的!”

丁春妹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捂起脸,大哭起来。

朱伟喝了句:“号个屁,再浪费时间,现在就把你带看守所关起来审!”

丁春妹马上止住了哭。

“说,谁出的钱!”

丁春妹哽咽着,显得万分犹豫。“我……我问过岳军,他说,他说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要传出去,我们得罪不起,要不然下场跟侯贵平一样。”

“我问你,他们是谁!”

“我……我不是很清楚,听岳军提过一次,好像……好像是孙红运的人。”

“孙红运!”朱伟咬了咬牙,手指关节捏出了响声。

这个名字,江阳倒是第一次听说,但看朱伟的样子,他显然知道这人。

朱伟深吸一口气,又问:“那块毛巾去哪儿了?”

“我拿回毛巾后,先赶回家,岳军看我拿回了毛巾,就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让他马上就把毛巾送过去。”

“后来你过了多久去报的警?”

“岳军回来后,就让我一起在屋里等着,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岳军接到他们电话,让我马上去报警。”

江阳思索着这些信息,显然,对方拿到毛巾后,趁精液未凝固涂到了女童**上,然后去侯贵平宿舍下了手,布置妥当后,让丁春妹去派出所报警,一切都在计划中!

问完后,江阳把笔录递给丁春妹,让她把笔录抄一遍,做成认罪书。

这时,他看到朱伟紧皱着眉头,兀自走到门口,点起一支烟,用力地吸着。他也跟了出去,道:“怎么了?是不是……你刚刚听到孙红运这名字,好像神情就不太对劲。”

朱伟眼睛瞪着远处的天空,猛抽了几口烟,又续上一支,恼怒地点点头。

江阳狐疑问:“孙红运是谁?”

朱伟冷哼道:“县里一个做生意的。”

“这个人是不是比较难处理?”

朱伟深吸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叹息道:“这人听说年轻时在社会上混得很好,黑白通吃。20世纪90年代我们县里的老国营造纸厂改制,当时资不抵债,孙红运把造纸厂收购了,我想你也猜到了,那家造纸厂后来改名叫卡恩纸业。被他收购后,厂子效益越来越好,成了县里的财政支柱。就在几天前,卡恩纸业在深交所上市了,不光是平康县,这可是清市第一家上市公司。”

江阳沉默着。平康县最高的一座楼就是卡恩集团的,最大的一片地也是卡恩集团的。清市位于本省西部,多是山区地形,经济远比不上本省东部的那几个城市,平康县自然更加落后。而卡恩是全县最大的企业,贡献了县财政三分之一的收入。厂里更是有着几千名员工,是关乎社会稳定的基石。卡恩纸业在深交所挂牌上市,市领导班子集体到县里庆祝,全县都在热烈宣传。

如果是卡恩的老板孙红运涉案,这个时候抓了老板,会怎么样?

清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刚上市老板就被抓?厂里还有几千名员工,这在领导看来,是影响社会稳定的大事。

怎么抓?

县公安局会批吗?市公安局会批吗?当地政府班子会同意吗?

江阳瞬间感到前所未有地困难,仿佛前路一片渺茫,就算现在眼睁睁看到孙红运亲手杀人,要办他恐怕也要颇费周折吧。

这时,朱伟接到一个电话,挂断后,回头道:“局里通知我晚上要抓捕一个盗抢团伙,我先走一步。你留在这儿等她写完材料,人先不用带去派出所,你是检察官,办不了公安的手续,谅她一个人也跑不了。等过几天抓捕行动处理完了,我再来找你。”他顿了顿,胸膛起伏着道:“管他什么上市公司老板,这么大的刑事命案一旦证据确凿,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看着吧!”

31

接下来的几天,江阳打过几次朱伟手机,朱伟总是关机,只有一次回复他正在带队日夜蹲点抓捕犯罪团伙,等过几天再找江阳。

而从苗高乡回来,知道了孙红运这个名字后,江阳每天上下班,都会绕一圈远路,经过卡恩集团的大楼看一看。

他并不指望朝里张望一眼能发现什么线索,只是自从知道孙红运涉案,他本能地想亲眼看一看孙红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未能如他所愿,他一次也没见过孙红运,可是有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看见岳军抱着那个疑似被拐来的小孩从卡恩大楼走出来,他心中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二天他坐上中巴车重新回到苗高乡,找到了丁春妹的小店,却见店门紧闭,敲了好一阵,无人应答,向旁边邻居一打听,得知丁春妹这几天都没开过店门,像是不在家。

畏罪潜逃!

他急忙掏出手机打给朱伟,幸好朱伟此刻手机开着。

“丁春妹家里没人,旁边邻居说她这几天都不在家,怕是潜逃了!”

朱伟做梦也没想到丁春妹这样一个女人会选择潜逃,她虽然报假警,但侯贵平不是她杀的,那天他们也向她宣传了政策,她的行为虽然属于犯罪,做伪证,但性质并不严重,主观上她并未预料到侯贵平会死的结果,并且有主动交代的从宽情节,只要她将来出庭做证,检方就会建议法院判缓刑。

可是她却潜逃了!

一个可以适用缓刑的证人,却选择了最笨的方法——逃跑!

朱伟连忙叮嘱:“你等着别走,我马上带人过来!”

一个小时后,朱伟开着警车,带着两名刑警和陈明章赶到丁春妹家门口。

江阳奇怪地问:“陈法医来是……”

朱伟冷声道:“跟你打完电话后,我细想这事情蹊跷,我不相信丁春妹会为这事潜逃当通缉犯,老陈听了后说他来现场看看。”

朱伟打电话叫来了镇上的派出所警察做见证,他们撬开了小店的木门,初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店里的货柜上,有一片玻璃裂了,从一个点发散出辐射状的裂纹,另一片玻璃不知所终。

陈明章缓缓地走进屋,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道:“玻璃本来就这样吗?”

江阳和朱伟异口同声地回答:“不是。”

陈明章摸了摸额头,慢慢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讲解道:“从地上的痕迹看,屋子新近被人用扫帚打扫过。”

他走到货柜旁的一面墙边,那里钉了枚挂钩,他低头仔细地看着这枚挂钩,咂咂嘴:“有血。”

江阳他们连忙上去观察,果然,挂钩前端有少许的淡红色痕迹,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朱伟皱眉道:“你肯定是血?”

陈明章笑道:“我的专业水平不可能把血和油漆搞混,是血,时间不太久,没几天工夫。”

这时,江阳说出了昨天傍晚的事,他下班路过卡恩大楼,看到岳军抱着那个小男孩从里面出来,小男孩本该是丁春妹在抚养,现在在岳军手里抱着,所以他才会有不好的预感。

朱伟咬着牙,过了好一阵,他一拳砸到墙上,怒道:“抓岳军,带回去!”

他转头离开小店,到了外面,嘱咐两名一同过来的刑警去向周围的人打听这几天的异常情况,他则带着民警直奔岳军家。

注释

[1]网络流行词,指将全部资产作为赌注,孤注一掷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