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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漫给陆安宁找了所幼儿园。她之前请教了心理专家,专家建议说还是要和同龄的孩子多接触,用阳光打退黑暗。杨漫到处打听幼儿园,条件好的入学门槛高,不接受中途插班,听说了陆安宁的身世,更是退避三舍,而且这学期快到期末了,就委婉地推说明年再看。杨漫没办法,只好托到父母头上。杨局长和鲁副局长虽然对杨漫不打招呼就收养孩子的做法持保留意见,但还是伸手帮了忙。正巧有一家幼儿园园长的儿子就在鲁副局长局里上班,这位园长热情地同意了接受陆安宁。
然而入学第一天,还没到中午,陆行知就被杨漫叫去了。陆行知跟卫峥嵘请了假,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这家幼儿园果然比较正规,楼房齐整,院子干净,墙上还画着红花绿叶小动物。
陆行知进了教室,看见杨漫和女园长正哄着三岁的陆安宁。陆安宁一个人缩在墙角,紧紧抱着一个草莓形状的娃娃。园长循循善诱说,把娃娃交给老师好不好?陆安宁坚决地摇头,言简意赅地回答说,我的!
杨漫看见陆行知来了,苦笑了一下,悄悄和陆行知说,本来还行,可见了这个玩具她就抱着不撒手,还把一个小朋友打了。陆行知走过来跟陆安宁说,安宁,玩具是幼儿园的,还给老师,好吗?这时陆行知在她脸上看到了惊恐,好似意识到了抗拒没用,这个玩具终究要脱手而去了。陆安宁突然大哭起来,叫着,妈妈!我的!陆行知慌忙哄了好半天,陆安宁才止住泪,但又把玩具抱得更紧了。
陆行知跟杨漫商量,幼儿园恐怕暂时待不下去了,只好杨漫辛苦点儿。园长听说他们要走,暗暗松了口气,坚持把草莓娃娃送给了陆安宁。
杨漫和陆行知各自推着自行车往家走,陆安宁坐在杨漫车后座儿童座椅上,抱着草莓娃娃,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杨漫琢磨着,陆安宁刚才叫的那声妈妈,应该不是叫她,她们还没亲到那个程度,只能是在叫杜梅。她悄声问陆行知,她以前有这么一个娃娃吗?陆行知回忆着,那次他和卫峥嵘进了杜梅家搜查,**的几件玩具里没有这个草莓娃娃。
杨漫想到一个可能,问陆行知,会不会是……那天晚上,她带着这个样子的娃娃?陆行知一愣,马上会意了杨漫说的是哪天晚上。警察们把现场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娃娃。然而看陆安宁抱着娃娃的样子,真有些像久别重逢。
2
卫峥嵘开着出租车把陆行知送到杨漫家时,天色还没全黑。就着最后一抹夕阳,卫峥嵘带着陆行知为什么离婚、曲振祥是不是杜梅案主谋的双重疑惑开车离去,准备抓紧时间再拉几个活儿。
杨漫早就在等陆行知了。陆行知一到,就打开笔记本电脑给他看。杨漫说,这几天安宁不大对劲儿,回家晚,我问她,她说在同学家写作业。我悄悄问了那个同学的妈妈,安宁根本没去过。杨漫打开电脑上一个监控软件,继续说,我电脑上安了这个绿色软件,她清理的历史记录,我还能看见。你看她搜了什么。陆行知看了一眼电脑,脸上像挨了一锤。陆安宁搜了“1997年南都市老城区连环杀人案”。
杨漫问,她那天去找你,到底看见什么了?陆行知想着那天的情形说,陆安宁那天走的时候,挺正常的。再说,她那时候还不到三岁,怎么会记得?杨漫说,母女连心,有些记忆,本来以为不记得了,不定因为什么契机,可能就想起来了。陆行知拧着眉头,焦虑渐渐包围上来。杨漫又问,什么时候能破案呢?陆行知沉默不语,极轻地摇了摇头。杨漫说,破案了,大家心里才都能有个了结。陆行知打断她说,我知道!他语气中有些隐怒,杨漫听出来了,叹了口气,说,咱们可能都没有她敏感,顿了顿又说,毕竟,这是杀了她妈妈的凶手。
陆行知脸色一变,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陆行知就去找霍局。他进了霍局办公室就说,跟你说一声,我要查曲振祥。老霍正戴着老花镜看电脑,反应了片刻,摘下花镜说,曲振祥,理由呢?陆行知说,郭胜利交代了一些新情况,你回头看工作汇报吧。曲振祥背后要有什么大树,你先交个底,一竿子打下去不定惊着什么鸟儿。霍局不紧不慢地说,你别急,什么新情况?咱先开个会研究一下,看是不是有价值,当年曲振祥就从来没被列为重点嫌疑人嘛。陆行知不耐烦地说,有价值!你信不过我?哪里话,霍局又像个老游击队员一样,准备侧面出招,说,我是说策略问题,毕竟曲振祥在市里还是有些地位的,算个公众人物。咱们要打,也得讲究打法。这样,你打个报告,我跟市局研究一下。你先继续现在的调查方向……陆行知拍了下桌子截住老霍的话头,又开炮了,什么调查方向?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还有什么新的嫌疑人,你给我找一个?难道要等再发一个案子吗?
陆行知一开炮,老霍就哑火。陆行知又有点儿不忍,老霍这年纪,已经当爷爷了,自己不该这么呛他,就妥协说,半个小时后给你报告。
报告递上去,两天后老霍从市局带回批复,上头勉强同意了,但是必须注意方式方法。陆行知马上叫了卫峥嵘,一起去会会曲振祥。其实他当年跟曲振祥没打过照面,卫峥嵘更熟悉。但是陆行知去之前彻查了曲振祥的背景,把所有能找到的都翻出来了。
曲振祥他爸本来是水管厂工人,曲振祥两岁时,他爸受了工伤,人是救回来了,却再也走不了路了。他爸天天借酒浇愁,连着大喝了几年,赔偿金被他喝掉了一半,终于在曲振祥上小学前把自己喝死了。曲振祥他妈是个裁缝,性子急,手脚快,就靠一台缝纫机,一直把曲振祥供到考上大专,也很不放心地去世了。曲振祥个子小,脸又白,又没爸,从小到大没少挨人欺负,被欺负狠了他就逃学旷课,可学习成绩一直维持了班上前五。
读大专时,周围的人还拿他当棒槌。有天他突然奋起,跟人打了一架,虽然没给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自己还断了鼻梁骨,可还是受了处分,被写到了档案里。这件事导致他毕业后没什么好出路,又去了他爸工作过的水管厂当工人。大富豪修建时,去铺暖水管的工人里就有他。他在那儿结识了刀哥郭胜利,认了大哥,从水管厂辞了工作,之后就忠心耿耿跟着郭胜利干,主要是当智囊,打架他从不参加。算算他们俩已经兄弟六年了,没想到他会给郭胜利下这么个死套。可能读书时跟人打架造成的后果,让他明白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道理。
陆行知坐着卫峥嵘的出租车,上了石门大街,也就是当年的石门路。当年的平房区已经不复存在,旧楼也都拆了重盖,平地拔高了。石门大街不再是新旧城区的分界线,而成了新城区的主干道之一。但街道尽头,古塔仍伫立着。
卫峥嵘开着车,听陆行知说,曲振祥从没结过婚,私生活很低调,连他有没有女朋友都无从查起,你看这说明什么问题?卫峥嵘说,自我保护工作做得好啊。陆行知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女人的模拟画像,3D合成的,细节逼真,这是根据郭胜利的描述搞的模拟画像,是曲振祥当年带回去的那个女孩儿,不知道跟他是什么关系。卫峥嵘看了一眼,很惊讶地问,画得这么好?市局老贾画的?陆行知说,是用电脑,专门的软件。卫峥嵘有些感慨,变化真大。他又问,现在法医科怎么样?陆行知这会儿心被占着,没揣摩出卫峥嵘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想起了白晓芙,回答说,变化更大,南大那套东西都有了,设备齐全,更先进了。
陆行知提到南大,卫峥嵘心里颤了颤问,老吕退了吗?陆行知说,哪能退呢,现在是吕主任了。卫峥嵘有些惆怅,说,有点儿想这些老哥们儿了。陆行知说,那就见见呗。说着他突然伸手一指路边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喊道,右拐。
卫峥嵘赶忙打转向,开了进去。这是望江门大卖场的地下车库入口。卫峥嵘寻思着这个地理位置,说,这儿是不是……陆行知说,对,这就是当年郭胜利单刀赴会的望江门歌舞厅。
陆行知和卫峥嵘停好车,上了地下车库的电梯,陆行知按了顶楼。电梯里没其他人,卫峥嵘问陆行知,老霍有什么指示?陆行知说,了解情况为主,不要无据推定。我们是请人帮忙,不要审问。对了,王楠楠案发的那个家具市场,也是曲振祥的。当时老霍就拦下了,没调查他。卫峥嵘稍有些意外,说,老霍……是什么意思?陆行知摇了摇头。
到了顶楼,一出电梯就是振翔集团的金漆大Logo,看来整个顶楼都是办公区。玻璃门后面就是前台,陆行知掏出证件说,找曲振祥。前台打了电话,过了会儿,来了个漂亮姑娘,自称曲董事长助理,带着他们二人往里走。
助理带他们穿过一条走廊,走廊两侧墙上挂满了金色相框的大照片,都是曲振祥与下属各个子公司成员们的合影。除了在中国的,还有设在外国的办事处,看来生意真做大了。卫峥嵘目光扫过一幅照片时,不由一顿。然而漂亮助理脚下不停,始终面带微笑望着他们,做着请的手势。卫峥嵘不便停留细看,只好走了过去。
一进办公室,曲振祥就笑着走上来迎接。他仍戴着金丝边眼镜,身上外着休闲夹克,里面是高尔夫Polo衫。曲振祥和陆行知先握了手,说,您好,是陆队吧。一转眼他看见了卫峥嵘,立刻认了出来,好朋友见面似的热情招呼,卫警官!卫峥嵘笑笑说,曲老板好记性。
办公室极宽大,屋内有一张整木雕刻的大桌子,地上铺着绛红色羊毛地毯,墙上挂了名人字画,八宝格上搁着青花瓷和一些非洲木雕,中西合璧,富贵逼人。办公室朝南一面均是落地大窗,擦得一尘不染,看出去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意思。曲振祥说,本来我的办公室在中山桥,但还是这儿视野好,风水也好,就搬过来了。陆行知说,风水不见得吧,这儿原来的业主不就破产了嘛。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儿讥讽,曲振祥假装没听出来。
身后助理备好了茶就出去了。他们三人在沙发上落座。陆行知故意大咧咧地坐了主位,曲振祥也不介意,很有风度地说,二位来有什么指教?陆行知说,我们有个案子需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感谢曲老板百忙之中,拨冗接待。曲振祥说,陆队客气了,只要帮得上忙,我知无不言。
陆行知明知故问,前段时间家具市场门前的命案,想必已经有人找你谈过话了?曲振祥微笑着,不置可否。陆行知接着说,现在案情有了新进展,不得不再叨扰叨扰。曲老板,你在生意上有什么仇家吗?曲振祥笑着说,我文明经商,遵纪守法,哪有什么仇家。卫峥嵘也笑了,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就算有,也是螳臂当车,早被曲老板扫平了。曲振祥笑声更大了些,说,卫警官比当年幽默了。陆行知说,现在没有,十三年前,1997年,有没有?曲振祥脸色有细微的变化,但还是带着笑容客客气气地说,我不是个树敌的人,我喜欢安定团结。说句自夸的话,十三年前,我为咱们江北的安定,还是做出了一点点贡献的,是不是?卫峥嵘和陆行知笑着点点头。卫峥嵘说,不是自夸,太谦虚了。
陆行知突然改换了话题,说,杜梅你记得吧,在大富豪干过。曲振祥不答反问,这个案子和1997年的案子有关吗?陆行知说,不知道,这不正在查嘛,说说杜梅吧。曲振祥稍一思索,说,她1993、1994年在大富豪,后来有了孩子,就走了。陆行知心里一惊,但没表现出来,没想到曲振祥居然知道孩子的事儿,于是顺势问他,谁的孩子?曲振祥说,她当时是刀哥的……算女朋友吧,但其实她喜欢别人,是个南大的老师,后来这人出国了,再没回来。提到刀哥,曲振祥的语气仍很尊敬。陆行知马上问,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字?曲振祥回忆着说,好像姓顾,你去南大肯定能查着,1994年出的国。
这些关于陆安宁身世的信息,陆行知第一次听到。他有些猝不及防,被打乱了节奏。卫峥嵘注意到陆行知的神色,接过了棒,问曲振祥,郭胜利知道孩子的事儿吗,知道是谁的吗?曲振祥说,知道,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那时候,他根本不想知道孩子的存在,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想必会后悔吧。陆行知问,你后来见过郭胜利?曲振祥挺诧异,说没有啊,刀哥还在服刑吧。
陆行知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了模拟画像,卫峥嵘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进行到了这一步,想要阻拦,但没拦住,陆行知已经把画像给曲振祥看了,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曲振祥面不改色,看着画像认了一认,说,抱歉,不认识。他又笑说,而且吧,我这人有点儿脸盲,范冰冰李冰冰都分不清楚。陆行知把画像收起,看看卫峥嵘,说,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卫峥嵘也被打乱了节奏,只好暂时收兵。曲振祥热情送客道,有事儿就来,我随时欢迎。
漂亮助理带陆行知和卫峥嵘原路返回,穿过墙上挂满照片的走廊时,卫峥嵘突然站住了,跺了跺脚,自言自语说,鞋里进了石子了?他走到一幅照片前,一手扶墙,一手脱下鞋子倒了倒。这个举动,让美女助理有些尴尬。
下到车库,卫峥嵘和陆行知上了出租车,关上车门,陆行知才说,对不起,刚才有点儿短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安宁另一种身世。我没问错什么话吧?卫峥嵘却没回答,说,趁我没忘,赶紧记一下,2003年,澳大利亚墨尔本,振翔公司有个办事处,查一个叫唐玲的。陆行知不解。卫峥嵘说,模拟画像,刚才墙上的照片里有这个女的。陆行知才明白,卫峥嵘当着美女脱鞋倒石子是为了看墙上的照片。有张照片里,三五个人站在一栋楼前合影,其中有曲振祥,还有这个女人。照片下面注有“澳大利亚墨尔本办事处”字样,以及人名,这个女人站在左二,名字叫唐玲。
卫峥嵘发动汽车,又交代说,对了,最好找人保护一下郭胜利。陆行知点点头,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3
1997年走到了终点站,新历年迎面而来,但春节不过,中国人都不觉得已经到了1998年。元旦也只是草草地一天假,很凑合,就当是个平常星期天过了。专案组大会议室墙上的白布单地图增加到了三个,扩大到了江北区之外。但案情却毫无进展,所有人都有些欺上身来的疲惫。
霍大队和朱刑警看着墙上的地图,脸上都有些怠倦。霍大队问,老杜怎么样了?朱刑警说,他能扛,过几天又是好汉一条。今天很奇怪,专案组就他们两人在,空得慌,安静得不正常。霍大队发现爱放炮仗的声源不在,问卫峥嵘去哪儿了?朱刑警说,刚白晓芙打了个电话,说有什么发现,他马不停蹄就去了。霍大队说,陆行知呢,跟着去了?朱刑警说,没有,老卫去见白晓芙怎么会带着他。朱刑警想了想,说,咱们是不是跟陆行知说一声他们的事儿,让他别老不知趣儿去当电灯泡?霍大队摆了摆手,摇头出去了。
卫峥嵘确实来了南大,以为白晓芙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白晓芙拿着分析报告,跟他解释说,杜梅和柳梦体表皮肤擦拭取样,都有痕量高分子烃类……她看看卫峥嵘,把后面的内容省略了,说简单讲,是一种润滑油。卫峥嵘想到了另一种润滑油,骂道,这变态玩意儿!白晓芙说,不是,是汽车和机械设备常用的润滑油。凶手作案的时候应该是戴手套的吧,那就是手套上转移到被害人体表的。
卫峥嵘挺失望,脸上还不能表露出来。白晓芙问他,这个线索有用吗?会不会是修车的?卫峥嵘笑笑说,有用也没用,面儿太广了,不一定是修车的。我汽车后备厢里就有手套,上面肯定就有油,哪个开车的没伺候过车?白晓芙说,不光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机油成分也差不多。卫峥嵘说,那就更……后半句好心地没说。
白晓芙观察着卫峥嵘,说,你又喝酒了吧?卫峥嵘说,没有……昨晚上喝了点儿,还能闻见?卫峥嵘往后靠了靠,掩饰着扭过头哈了口气。白晓芙说,你脸色不好,上医院查查你的肝吧。卫峥嵘说,我没事儿,肝不好也是气的。
白晓芙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上面都是英文,递给他说,我同事从香港捎回来的,护肝。卫峥嵘接过来看看,又放下了,说,用不着,我从不吃药,咽不下去。白晓芙笑了,拧开瓶子,倒出一粒,又端上自己的茶杯,递给卫峥嵘说,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咽下去。卫峥嵘看着白晓芙掌心里的药,又看看水杯。她的手纤秀小巧,掌心红润。卫峥嵘居然有些脸红了。
正要说话,陆行知突然大煞风景地进来了,一眼看见了卫峥嵘,有些意外。来之前,陆行知先去了法医科,找着法医老吕,问他杜梅案的物证里有没有一个毛绒玩具,红色的,像个草莓。陆行知比了比大小,老吕想了想说没有,又说记不清了,让他去南大找白晓芙。
看见陆行知,白晓芙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把药倒回瓶子里,说,小陆你好。卫峥嵘咳嗽了一声。陆行知好像觉察到了屋子里的气氛,一时也有些尴尬,赶紧交代此行目的,想看看杜梅案的物证里有没有一个玩具。白晓芙在架子上一排纸箱中找了找,说,玩具都在这儿,已经验过了,没有什么发现。陆行知在箱子里翻找,有小动物玩具、拨浪鼓、万花筒,都是从杜梅家拿的,其中没有草莓娃娃。
卫峥嵘没好气地问,找什么玩具?陆行知说,宁宁好像有一个草莓样子的娃娃,可能是她案发那天晚上带着的,不知道在哪儿。卫峥嵘和陆行知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如果有这个玩具,很可能是凶手把它拿走了。
关于收养陆安宁的事情,杨漫父母决定,还是要郑重其事地开个会,谈一谈。会议召集人是鲁副局长,杨局长也列席了,双双驾临了陆行知和杨漫的筒子楼寒舍。四个人都进了卧室,门开了条缝,让宁宁在客厅里看动画片。
会议中,对于杨漫的执迷不悟,陆行知的消极抵抗,杨局长表情严肃,鲁副局长则已经有点儿气急败坏了。鲁副局长说,我问过了,收养手续现在还在办理当中,上次根本就是骗我!这个事儿,不行!说完她再次催促杨局长发言表态。杨局长发言说,这个事儿,要慎重。漫漫,你从小就任性、冲动,怪我们把你宠坏了。可收养一个孩子不是买个随身听,也不是养只猫,是一辈子的事儿,不能一冲动就做决定。杨漫说,我们很慎重,也做好一辈子的准备了,是吧陆行知?陆行知“嗯”了一声,不敢说话,就做杨漫的应声虫。
杨局长转向陆行知说,小陆,你不要事事听杨漫的,也要有你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嘛。你们才成人多少年,走上社会多少年?自己还是孩子,了解做父母的责任吗?能成为合格的父母吗?陆行知支支吾吾。鲁副局长说,老杨,你说话能不能痛快点儿,又不是开思想动员会,还打算一二三四五吗?行还是不行,你下命令,他们敢不听!杨漫嘲笑她妈说,我看你这当父母的就不太合格,还想搞一言堂啊。她妈指着她额头骂道,你就是昏头了,让西方的小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毒害了!你这是在中国,要顾及中国国情!收养孩子,是整个家庭的事儿,涉及现在和将来!不说别的,要是孩子她爸将来回来找她怎么办?杨漫说,她没爸。她妈说,怎么没有?那个犯法坐牢的不是?怎么能跟这种人扯上关系?杨漫瞪了一眼陆行知。陆行知赶忙跟丈母娘解释说,也不一定就是那个人。
好,不管是不是,杨漫她妈敛了敛火力,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想过没有,将来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血缘关系在这儿,谁亲谁不亲?她会怎么想,心理会不会不平衡?杨漫干脆地顶撞道,谁说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我们没有传宗传代的使命感。有个孩子,爱她一辈子,就行了,干吗非得是自己生的?她妈气得说不出话。陆行知听了,突然有些踌躇、不确定了,他没做过这个思想准备。杨局长看出来了,便跟杨漫讲,你这么想,是不负责任!你是别人的妻子,怎么能说这种话?就算小陆不敢反抗你,小陆还有父亲,你们问过他的意见吗?陆行知看看杨漫,一时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突然大家都安静了,宁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卧室门前,怯怯地望着他们。宁宁看着杨漫说,妈妈,你也不要我了吗?妈妈这个称呼,如轰雷掣电。杨漫愣了一下,泪夺目而出。
4
时近黄昏,16岁的陆安宁倚着自行车,在职业培训中心的大门口路边等着,辨认着每一个走来的人。
终于,她看见了那个男孩,迎上去打了个招呼。男孩站住脚,认出了陆安宁,说,是你呀,今天杨老师没课吧。陆安宁说,我是找你呢。男孩说,有事儿吗?陆安宁说,你学计算机的,有笔记本电脑吗?男孩扶了扶背包,里头就有。陆安宁说,借我上上网行吗?男孩说,你怎么不去网吧?陆安宁说,去了,跑了好几个呢。听说这段时间管得严,必须查身份证,学生不让上。男孩“噢”了一声。陆安宁撇撇嘴说,就是我爸他们搞的了,草木皆兵的。男孩问她,你爸是干什么的?陆安宁说,警察。男孩笑了,说,那我借你用电脑,不是跟你爸对着干?陆安宁想了想,拧着脸说,对呀,跟我爸对着干怎么了?他跟杨老师离婚了,你难道听他的?男孩被陆安宁的逻辑搞得有点儿晕,说,行吧,就一会儿。
男孩领着陆安宁往夜校走,问她叫什么名字,陆安宁答了后反问,你呢?男孩说,叫我哥哥就行了。陆安宁说,叫叔叔吧!男孩笑着看了陆安宁一眼,说,我叫吴嘉。
他们找了间没人的教室,陆安宁用吴嘉的笔记本电脑上网,吴嘉在一旁看英文小说,是上次从杨漫家拿的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陆安宁皱眉翻着网页,想找的东西还是没有。她干脆问吴嘉,你能进公安局的内部系统吗?吴嘉有些惊讶,说不能,我又不是黑客,你要找什么?陆安宁说,算了,不找什么。吴嘉说,你怎么不问你爸爸呢?陆安宁没有回答。吴嘉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投来的目光温柔关切,整个人看上去干净自然,让人信任。陆安宁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他们收养的。
吴嘉睁大眼睛,把书放下了。
陆行知查了唐玲的资料,唐玲2003年去了澳洲,2004年加入澳洲国籍,然后就什么信息都没了。陆行知判断,2004年之后,唐玲就再也没回国。赵正明坐在电脑跟前说,要找她,恐怕得请国际刑警协助了。陆行知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说,电影看多了吧。赵正明进一步推理道,她会不会被灭口了呢?陆行知说,别瞎猜了,你去医院看着郭胜利,看好了啊!对了,去领把枪。
赵正明领命而去,陆行知去找了霍局,表示还要继续深查曲振祥。霍局不大同意,说了上头的意思是适可而止。陆行知跟他掰扯了几句,问上面到底什么意思,霍局又不明说,陆行知就来了火气,两人又有要干起来的意思。
霍局把矛盾引到案情上,直截了当地问,这么说吧,1997年的柳梦、杜梅,还有那个莫兰,你觉得曲振祥有没有作案可能?陆行知说,这不正在查吗?我主观判断他有,有用吗?霍局说,对呀,要有证据嘛。王楠楠就摆在家具市场大门口,要是他,这是什么动机,很难解释嘛。陆行知说,不查哪儿来的证据?怎么了解动机?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婆婆妈妈的不支持?有什么敏感的地方,你能不能说清楚?霍局说,我不是不支持,还是那句话,讲究策略和方式方法。他不是普通的嫌疑人,有头脑有势力,做事滴水不漏,你一个不谨慎,他跑到国外去了,怎么办?
陆行知有点儿窝火,老霍这套太极拳,老不正面接招,又突然回过来一下,打得还挺准。霍局又说,正面强攻不好打,侧面迂回行不行?除了曲振祥,还有没有别的值得跟进的线索了?陆行知一拍桌子说,你要有好招就自己上,把我撤了!说完他转身就走。霍局也有点儿憋气,嘀咕着,嘿,怎么有点儿像当年的老卫了?
陆行知虽然发了火,但还是听老霍的没去正面强攻,先侧面迂回,去查当年在大富豪上班的那些马仔,来推断案发当天曲振祥的行踪。那些当年的马仔们,都已不是“江湖中人”,猛地被扔到了社会上,又无一技之长,十几年过去,个个都是被生活捶打过的样子,没了当年的神气。
其实上一轮嫌疑人排查,已经把他们过了一遍。这次又被警察提审,他们还挺纳闷。陆行知说,这次的问题不一样。1997年10月18号晚上,我们刑侦大队的卫峥嵘警官调解了郭胜利和白小伟的纠纷,那天晚上,曲振祥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