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敬重的老师算计、胁迫,从一个拥有无限光明前途的好学生,变成一个偷到墓葬品的贼犯,孟兴贤无疑是可怜的。
但他再可怜,终究是犯了错,犯错就该认罚。
作为灵纹师,我帮了他,就有义务规劝他改过,否则就是对我自己职业的亵渎。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好了之后,自己去自首!”
“就算小姜大师你不说,我也有此打算。”孟兴贤道。
他艰难地从**起来,在孟母的搀扶下下了床,双膝着地,对我磕了个头,“还请小姜大师帮我。”
扶着孟兴贤重新躺回到**,我拿过纹身工具放在床头柜上,开始整理。
何佑站在一旁,很尊敬地喊我‘小姜师傅’,然后小声地问我:“孟兴贤究竟怎么回事,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究竟遇到了什么鬼,就是上阳墓里那具女尸吗?但是……”
何佑看一眼**的孟兴贤,见孟兴贤并没有搭理他,他再次压了压声音。
“但是刚才我在外边听你们说,他拿的是男尸嘴里的锁尸玉,要缠着他、让他还东西的该男鬼才对吧,怎么是个女的?”
看看何佑,又看看旁边的顾斓,她虽没说话,但望着我一脸的求知欲。
想了想,我说:“上阳墓是一千多年前的古墓,墓中石棺两副,尸体两具,现场布有‘重生术’的法阵,不难想象当年二人下葬之时,是带着重生愿望的。”
何佑点头,乖巧的像个小学生。
“开棺之后,两具尸体并没‘醒’过来,证明‘重生术’是不成功的。”我再道。
“或许重生术本就是只是一个传说。”顾斓小声呢喃。
我赞同地点了点,“但不管怎么样,两具尸体一千多年不腐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情,加上周围一百个人献祭摆出的八卦阵,没能让死尸变阴尸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等一下,阴尸是什么?”何佑打断我的话。
阴尸……
我想起我的母亲傅如晴——那个去世二十年、穿着一身红色寿衣,大晚上出现在纹身店外,把地面墙壁刮得嘎嘎响的阴尸。
二十年的阴尸尚且如此恐怖,一千多年的阴尸那得多惊悚?
我并不打算详细解释这个问题,怕吓到这些乖学生。
我说,“就是下葬后不腐不坏,开棺后还能站起来,跟活人一样活动的尸体。”
“那不就是僵尸?”何佑恍然大悟。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我说。
“我以为僵尸都是电影了瞎编的……”何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一个**,“不是僵尸,那缠上孟兴贤的又是什么?真的是女鬼?”
最后两个字,说的小心翼翼。
我不否定,也不肯定,缓缓道:“重生术没有成功,但那么多尸体加上一个奇奇怪怪的阵法,一千多年尸体不腐,即便不能变阴尸,阴气也是极重的。与其说那是个鬼物,不如说是阴灵。”
“两者有什么区别?”顾斓来了兴趣。
“鬼者,乃人身死之后,人魂幻化而来,是人的延续,大部分带着人的思想、欲望,甚至仇恨。阴灵不一样,阴灵是人带着超强执念去世之后,长期被阴气萦绕不散,幻化而来的没有实际形体与思维的邪灵。有的只是死者最后的执念。”
“哦!”何佑听懂地点了点头,“所以那个东西,连鬼都算不上?”
“是!”我说。
看何佑一脸松懈,我很快补充,“虽不是鬼物,但并不代表它不恶。有些执念强的阴灵比一般鬼物阴气更重,更凶残,令人畏惧。”
看看孟兴贤,才被缠上短短半个月左右,就变成这幅要生不生,要死不死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话吓到,何佑往后退了一小步,眼神快速在房间里转悠。
“别看了,阴灵是没有形体,你看不见她。我说了,阴灵是由执念幻化而来,执念越强,怨念越大,一旦有人招惹上,是很难摆脱的。而且,”我说,“它能影响人的心智,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受它摆布,做出很多违心的事情。”
“对对对,孟兴贤就是这样。”何佑道,“他之前就是被阴灵影响了,所以才做出那么多疯狂又奇怪的事情。”
最后,顾斓问,“那好解决吗?”
“阴灵不同于鬼物,可以用一些较为凶恶的‘吃鬼夜叉’类灵纹将其根除。阴灵没有形体,以一般驱邪的灵纹对付它,只能迫使它无法靠近,无法根除。”
说着,我看向孟兴贤,说道:“凭着超强的强执念,纹身过后它不能靠近你,不能再影响你的思想、情绪,也不会给你的身体带来伤害。但它终究是存在的,即使你看不见她,偶尔还是会听见她的声音,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孟兴贤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小姜大师,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回锁尸玉,了却她的执念。”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孟兴贤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从我一段简短的话里,领悟出我想让他‘找回锁尸玉’的意思。
“好吧,你先躺下,我帮你纹身。”我说。
昨晚帮孟兴贤纹的朏朏在胸口,这次的灵纹不能与之太靠近,会相互影响功效,还有可能给孟兴贤带来伤害。
这次的纹身,名字叫‘五帝钱’,选在了孟兴贤的右手小臂上。
五帝钱是五枚金色铜钱穿坠在一起形成的图案,早在宋朝时,民间就有人用铜钱辟邪,甚至道家道如今还流传有以铜钱‘斩鬼驱邪’的说法。
‘五帝钱’纹可却邪、挡灾,反噬小,不会给孟兴贤的身体带来太大的损害,尤其不会跟朏朏相撞。
我将五帝钱纹画在纸上,让孟兴贤过目,确定无误之后,方才慢慢下针。
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纹两个灵纹,虽然选的都不是很凶的,但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好在一路纹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甚至整个过程里,孟兴贤连话都没说一句,只有快完成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眼睛木然地在房间里扫了一眼。
“怎么了?”我发觉他的异常,问道。
孟兴贤摇了摇头,毫无情绪道:“我刚才听到她说话了……”
“她?哪个她?”何佑瞬间机警,“那只阴灵吗?”
孟兴贤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何佑却吓得一个哆嗦,往我身边窜了过来。
“不用担心,她找不上你。”我对何佑道,再安慰孟兴贤,“你也别怕,纹身马上就好了……”
“我不是怕,我只是……”孟兴贤低下头,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没有发出声,我还是看懂了他说的什么.
他说:内疚。
是啊,内疚!
如果不是他偷拿男尸口中的锁尸玉,男尸不会顷刻间腐坏,女尸也不会化成阴灵缠着他。
即便只是一缕没有形体的执念,每天在孟兴贤耳边悲切地大喊着‘还给我’,多少让人有些难受和恐惧。
一个小时之后,我将颜料注入底图,一串简简单单的铜钱图案立马变成立体。
红绳将五枚金灿灿的铜钱串在一起,像在孟兴贤小臂上挂了串五帝钱,随着他手臂的左右晃动而轻摆。
“这就好了吗?”孟母担心地问道。
“好了!”我说。
虽然昨天晚上已经讲过一遍有关灵纹的禁忌,我仍啰嗦了一遍,孟母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说都记下了。
离开孟兴贤家时,孟父将之前给神婆的五万块递到我手中,千恩万谢,让我一定要收下。
孟兴贤的事情,是我纹身这么久以来,最头疼也最吃力的一件,五万块的酬劳不算少,但也不算最丰厚。
我没有假惺惺的推却,直接收了下来。
我要替爷爷聚魂,我需要钱。
在孟父又一次的感谢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们:昨晚那位姓吴的神婆,是谁介绍给你们的?”
众人一脸诧异地你看我、我看你。
“是贤贤的教授。”孟父道。
何佑立马一脸恍然,一拍大腿道:“哦,我就说嘛,那个神婆求本事没有,就会吹牛,孟叔叔你们怎么会知道她的,原来是郝畜生……”话说一半,觉得不妥,忙改口:“原来是他介绍的。”
“什么意思?”孟父从外头回来时,孟兴贤的纹身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孟兴贤和孟教授之间的恩怨,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没有为他解说的打算。
我之前一直心有疑惑,即便神婆本事不到家,并没人笑话她,她完全用不着给孟兴贤用糵麻那种阴毒的药物。
是郝教授介绍来的,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恐怕近段时间以来,郝教授一直被孟兴贤骚扰,他烦了、也怕了,所以想出这样一个龌龊的办法,想永绝后患。
被神婆那么一通瞎捣乱,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我没有帮孟兴贤纹身,他可能真活不过三天。
孟兴贤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放在被子外的手,紧紧拽成了拳头。
“你也别多想,先养好身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在孟兴贤肩膀拍了拍,安慰道。
“你放心,小姜大师,我之前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孟兴贤郑重道。
我以为他说的‘事’,指的是‘待好了之后去自首,向警察坦白自己的罪行’,即便会受到刑罚,但因为是从犯,且主动认错,想来不会判刑太久。
只有这样,等他出来之后,才能堂堂正正做人。
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酝酿一场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