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金粟

二十二 岚古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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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古很古的时候,岚古甸还不叫岚古甸,那时,岚古甸还没有人烟。只有天上的鸟儿给醴(lǐ)水里的鱼儿唱着歌,只有赉(lài)山上的苍松和风儿说着话。岚古甸依枕着巍峨的赉山,蜿蜒的醴水默默地从岚古甸穿过。在甸子的中央,醴水岸边,长着一棵高大的榗(jiàn)树。圆圆的叶子,红色的花瓣上刻着黑色的纹理,下面托着白色的花萼,结着大大的黄黄的扁圆的果子。

草铺展着河岸,藤缠着树,年复一年岚古甸就这样寂寂地枯黄着。

直到有一天,一个胖大的神婆婆,打从这儿路过。她看见清泠的醴水非常欢喜,就跳进醴水里洗了个澡。洗完澡,她靠在榗树上打了个盹。当她醒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了榗树上的果子。

胖大的神婆婆吃了榗树上五颗香甜的果子,欢喜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怀了孕的神婆婆就在这儿住了下来。

神婆婆望着巍峨的赉山上整日缭绕的山岚,给这片土地起了个名字叫岚古甸。

十个月后,神婆婆生下了五个哭声洪亮的胖小子。生孩子的那天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天火四溅。神婆婆就给老大起名叫雷,给老二起名叫电,给老三起名叫风,给老四起名叫雨,给老五起名叫火。

风吹日晒下,五个小小子长成了男子汉。孩子长大了,神婆婆也该走了,五个孩子扯着妈妈不让走。神婆婆走不了,坐在地上想办法。思来又想去,她让五个孩子下到醴水去捉鱼。

“要捉最大的,要捉最美的!”神婆婆妈妈坐在孩子们的身后喊。

五个孩子有智慧,五个孩子不惜力,每个孩子都捉到了最大最美的鱼儿。雷抱来条青色的金鲤鱼,电抱来了黄色的金鲤鱼,风抱来了赤色的金鲤鱼,雨抱来了白色的金鲤鱼,火抱来了黑色的金鲤鱼。五条鲤鱼一人多高,在五个孩子的怀里摆摆摇。神婆婆妈妈站起了身,念动咒语走向前,用手指在每个金鲤鱼的头上轻轻地点,五条金鲤鱼就落了地,变成了五个咯咯笑着的俊姑娘。

五个男子汉高兴地蹦又跳。

神婆婆掏出了弓箭,向着岚古甸的五个方向射了五支箭。神婆婆一一指着箭落的方向:雷、电、风、雨、火按着我射的方向去寻找箭支吧,找到了箭支就在那儿安家落寨吧。

五个孩子没人再去扯妈妈,各自领着咯咯笑的俊姑娘,按着箭枝的方向就走了。

自那以后岚古甸就有了笑声,有了哭声;有呼唤,有了悄悄话。

日复日,年复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五个寨落在岚古甸和和睦睦地繁衍着,春天到醴水边上去撒谷子,撒完谷子就在醴水边快快乐乐地拉踩春。秋天祭完神榗树,再到赉山去围猎。围完猎大家一起喝果子酒吃着烤肉,望着月亮跳树神。

直到雷寨落出了个雷伯咆,就一切都变了。

那雷伯咆鸱目虎吻,一脸横肉,象公鹿一样好斗,象鬣狼一样贪婪。在甸子里他依仗雷寨落寨子大,人口多,就自立为五个寨子的伯,为非作歹,横行寨落间。在甸子外他依附姬氏族,追随姬伯轩辕四处征杀,以杀戮为喜,以掠来外奴为乐。

每年秋收后,电、风、雨、火四个寨子都要向雷寨落挑去二十担谷子。有一年火寨落欠收,火寨落没送这二十担谷子。雷伯咆带着雷寨落的凶神恶煞们闯进火寨落,打落了火伯照满口的牙。火伯照十二岁的儿子炎,跪抱着雷伯咆的腿,求雷伯咆不要打自己的爹,被雷伯咆一脚踢翻。被打落满口牙的火伯照,没活过两年就死了。雷伯咆给火寨子新立了个任由他支使的火伯。

每年出外秋征,电、风、雨、火四个寨落都要向雷伯咆出二十个丁。上一年电寨落出的二十个丁,只回来八个,这一年电寨落不愿意再出丁。雷伯咆带着雷寨落的妖魔鬼怪们闯进了电寨落,敲断了电伯力一身的肋骨。电伯力八岁的儿子刃,手举着烧火棍跟雷伯咆拼命,被雷伯咆一脚踢翻在火塘里,烫了一身的伤。被敲断肋骨的电伯力,也没活过两年就死了。雷伯咆给电寨落新立了个任由他支使的电伯。

从那以后岚古甸的人们,就在雷伯咆的**威下,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春天是从醴水流淌出来的,岚古甸的人都这么说。温暖的醴水融化了河面的薄冰,再浸润了两岸的花草,春天就一天天的来到了。

春天到了,岚古甸人就聚在醴水的岸边,一起撒谷子。

岚古甸的人不捕鱼不食鱼,他们称醴水里的鱼为鱼子妈妈。在最坏的年景里,岚古甸人忍受着最难忍的饥饿,除留下谷种外,也要留下谷子给鱼子妈妈撒谷子。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岚古甸的女人们沿着醴水岸一一排开,一边向醴水里撒着谷子,一边唱着鱼子妈妈歌:

“祈鱼子妈妈哟,

唤鱼子妈妈。

醴水水更甜哟,

鱼子妈妈好欢喜。

祈鱼子妈妈哟,

唤鱼子妈妈。

种谷谷更香哟,

鱼子妈妈更欢喜。

祈鱼子妈妈哟

唤鱼子妈妈

种谷粒更大哟

鱼子妈妈最欢喜。”

撒九把谷子,唱九遍鱼子妈妈歌,撒谷子就结束了。

女孩们在岸边手拉着手,拉成一个圆圈,男孩子们用砍来的松柏树枝把圆圈围好。在中心燃起篝火,在正北摆好五个古陶鼓,拉踩春就开始了。陶鼓敲响,雷寨落的男孩子们跳进圈子里,随着鼓点跳起了射箭舞。射箭舞跳完,雨寨落的女孩子们跳进圈子,随着歌声跳起了斑鸠舞。

五个寨落互为姻亲,拉踩春是姑娘小伙相识相知的时分,是姑娘小伙绽放心中春情的地方。

风寨落的女孩子跳进了圈里,跳起了割谷子舞。

当风寨落的女孩子跳进圈里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排头的女孩子身上。那姑娘长得美啊,跳起舞来既矫健又婀娜,举手投足都是美。

岚古甸的子孙都是鱼妈妈的孩子,岚古甸的女孩子个个都粉嫩嫩的水灵,岚古甸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美人。

但是都不及这个女孩的美。

雷伯咆也看到了。雷伯咆看得眼发直,咕噜咕噜咽口水。雷伯咆问:

“这是风寨子的吧,排头的那个女孩是谁?”

“是我的女儿邦央。”风寨子六十岁满头白发的风伯鸣骄傲地说。

“哦,邦央。”雷伯咆又咽了一下口水。

拉了三天三夜的踩春,五十五岁的雷伯咆一连跑去看了三天。看了三天的雷伯咆回到家里,再看自己的几个女人,个个都象草窝里的鹌鹑。

雷伯咆吃不下,雷伯咆睡不着。雷伯咆坐在堂檐下做斗争,三天又三夜,邪恶和贪婪终于碾灭了仅有的一丝善良。

他站身来,挥舞着双拳,瞪着赤红的双眼望着天空,咆哮道:

“岚古甸是我的!岚古甸的一切都是我的!!!”

雷伯咆咆哮完,立刻着人拿十张鹿皮牵十头羊,去风寨子下聘礼。

邦央三岁跟着妈妈学唱歌,五岁跟着阿爹学射箭,十一岁就独自一人上山去猎鹿。阿爹风伯鸣四十五岁有的这么一个女孩,他拿邦央当个男孩子养。下地安排农活,让邦央跟着干,上山组织围猎,让邦央跟着学。风寨落的传说里,从没有女人当过伯,风伯鸣还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自己的这个伯,让女儿承继了。女儿长的好,心也灵动,刺矛射箭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和族里的男女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有点乖戾,这也是他从小娇惯出来的。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邦央十五岁第一次去拉踩春。回来的这三天,她的心里像乐开了花。四处去找寨落里的女孩子们,在一起拉呀说啊唱哟笑着。

第四天又要出去,被风伯鸣拽了回来。父女二人跪坐在堂前,风伯鸣手执黑枣木杆,教邦央望斗柄识农事。刚说到斗柄指东,天下皆春,一个族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雷伯咆来下聘礼了!雷伯咆来下聘礼了!”

“什么?在什么地方?”风伯鸣急忙问道。

“就在寨子门口。”

风伯鸣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拉踩春的时候,雷伯咆盯着女儿看,自己也知道。但他万万想不到雷伯咆能撕开老脸,干出这种下贱的事。没有流传下来的族规,但岚古甸的男人四十以后就不婚不娶了。

风伯鸣心里骂着**邪的雷伯咆,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邦央先是没弄懂怎么回事,等看到爹脸上愁苦的样子,她一下子明白了。想到雷伯咆,那个邪恶的,一脸横肉的老头子,邦央的心里就感觉像爬满了一心的蚂蚁。她急忙向寨门子跑去,风伯鸣嘴里喊着邦央,慌忙跟了过去。

来到了寨门口,邦央问清了是雷伯咆下的聘礼要娶自己后,大吵大嚷着轰走了前来下聘礼的人。

风伯鸣没有说话,也没去制止,他的心还在乱着。收下聘礼,那是把女儿往火坑里送啊。不收聘礼,那虎狼之心的雷伯咆绝不会善罢罢休!

轰走了雷伯咆的聘礼,邦央的妈妈就天天掉眼泪。爹虽然不唉声也不叹气,但脸上的凝霜是能看得见的。邦央望着白发苍苍的爹娘,心里就象刀割的一样。宽慰的话已经说了无数遍了,有时说的多了,妈妈的眼泪也掉的更多。邦央在家待不住了,邦央出门去组织寨子里的男女老少,操练刺矛射箭。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雷寨子也没什么动静。就在大家觉得这事已经平息了时候,在谷子颖黄粒硬的时节,雷伯咆又下来了聘礼,这次是二十张鹿皮二十头羊。

望着二十张鹿皮和二十头羊,邦央没有大吵大嚷,邦央心平气和地劝走了下聘礼的人。

她横下了一条心,就等着雷伯咆来抢来杀来烧!

收完谷子,藏好谷子,就该祭神榗树了。想到祭神榗树,邦央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就有了种不祥的感觉,赶忙跑回家去找爹。

邦央到家的时候,雷伯咆派来的信者正在家里。信者手双手奉上五叉鹿角,风伯鸣接了过来。信者言道:

“雷寨咆伯传言,此月月圆之日祭神榗树。”

风伯鸣拿着五叉鹿角,用手摩挲着。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五叉鹿角传到了风寨落,他见到后非常欢喜,天天夜里搂着它睡觉。这是个上古传下来的信物,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已经被摩挲得剔明锃亮。五叉鹿角的五叉象征五个寨落是在一条根上,要和睦相处。本来这五叉鹿角是在五个寨落间年年相传的,每年祭完神树就传给下一个寨落。持有五叉鹿角者,对外御顽敌,以此为令,对内解纠纷,以此为凭。后来传到了雷伯咆的手里,就不再往下传了。

风伯鸣把五叉鹿角递给了信者,说:

“好的,我知道了。”

信者双手接过五叉鹿角转身就走了。

“爹,你不能去!”邦央决然地说。

“爹一定要去。”风伯鸣说道。

“爹,你真不能去啊!”邦央央求着说。

“怎么能不去,不祭神树就是一大罪,违抗信令又是一罪。在家等着雷咆来治罪?”风伯鸣有些无奈地说道。

“爹,我的心里很害怕。”邦央拉着爹的手说。

“不怕孩子,爹小心点就是。”风伯鸣拍了拍邦央的头。“走,跟着爹去安排祭神树的物什。”

撒谷子是女人们的事,祭神树可就是男人们的事了,天蒙蒙亮,风伯鸣带着风寨落的男人们去祭树神。当初神婆婆射风部落这一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没用劲,还是射高了,风寨落离神榗树最近。出了风寨落远远地就能望见神榗树,但是风寨落和神榗树相隔着醴水,醴水上编扎着一架浮桥。来送爹的邦央远远看见爹过了河,心就扑通扑通一个劲跳。

晨曦初现,高大的榗树下,垒石三层的祭台上,依次摆放着刚收获的金黄的谷子,赉山上最鲜美的果子,以及五头肥壮的公羊。

岚古甸的男人都是皮甲皮裙皮护腿,一身猎装。五个寨伯站在祭台的前面,雷伯咆站在中间。他把五叉鹿角高高举起唱起了古老的祭歌:

“苍苍干兮,

连连枝。

榗木祖祖,

宜寨宜室。

茂茂叶兮,

勃勃根。

榗木祖祖,

宜子宜孙。”

雷伯咆唱完,男人们就匍匐在地表达对榗树的崇敬。起身,大家再一起唱祭歌,再匍匐在地。如此,唱三遍祭歌致三遍礼,祭祀就结束了。

祭完树神男人们开始翳面。

翳(yì)面,先在脸上涂上白垩粉,再用烟墨在脸上画上三条横道,中间一竖道。岚古甸的男人们相信,去赉山猎山神的狍子鹿子,山神会降下灾祸的。把面翳上(把脸藏起来),再到赉山去狩猎,山神认不出自己是谁,狩猎后就没法找自己降灾了。

翳好面,雷伯咆整理好队伍,雷、电、风、雨、火就向着古猎场进发了。

祭祀狩猎是男人们一年最快乐的事,祭祀狩猎是男人们展示自己力量和箭法的时候。谁猎到最多的猎物谁就是岚古甸的英雄。

赉山有一段谷口平坦开阔的山谷,两边到尽头具是悬崖峭壁。虽然苍松翠柏林立,却并无荆棘藤蔓拌脚,是个绝好的围猎场。岚古甸的猎人们敬畏赉山的山神,每年只在祭祀完,在这里狩猎一次。

雷伯咆指挥风和雨寨落的人向左边展开,电和火寨落的人向右边展开,雷寨落的人再跟着往两边展开,每个人之间能相望的距离,就把个大山拗子给围上了。雷伯咆一哨鸣箭,猎人们就一边大声地吼叫着,一边向着山谷的谷口围猎而去。

吼声如雷,吼声惊走了天上的鹰隼,吼声惊奔了山涧里的虎狼。吼声在山谷间回**。

林间的野兽,也是天地间的生灵。初时受到惊吓,东奔西窜,待到惊魂甫定,它们也不愿被围堵到绝谷去,等着被猎杀。围堵一段时间后,就会有狍子和鹿向围外奔窜,猎人稍不留神,就会被从树后突然奔出的野兽撞上,公狍子公鹿能把人活活撞死。这时候就要看猎手的机警,既要躲开窜来的野兽,还要把弓拉满了,把箭射出去,并且要射中野兽的要害。

越往里围,往外窜出的野兽越多。这时候是猎手们最欢快的时刻,吼声中就挟杂着欢快的笑声。

六十岁的风伯鸣机警地向前走着,突然,前面的树后窜出了一头白狍子。身子躲开了,弓也拉满了,可是这一箭射在白狍子的屁股上。

多少年没见人猎过白狍子了,风伯鸣十来岁的时候,爹猎了一头白狍子,兴奋地驮在肩上,在寨子里游行着,向寨里的人显摆。寨子里的人欢呼雀跃,载歌载舞,到了晚上白狍子的肉就进了寨子人的肚子里。白狍子的皮鞣好后,就围在了爹的腰上。

这白狍子不能让它跑了,心里想着就追了过去。追过去,又见那白狍子在林子间一闪,紧跟几步,白狍子再闪,他满弓就射。就在他这一箭射出去的时候,后背上就是一痛。他猛地转过身来,转过身来心口窝再中一箭。看见了射自己的人,他急忙摘箭搭弓,弓还没满上,那人往树后一闪就不见了。风伯鸣佩带着厚牛皮的甲革,箭中的不深。他慌忙追了过去,想弄清那人是谁。可是没跑几步,就觉得眼前发黑,头发晕。用手扶住树,他大喊:

“来人啊!来人啊!来……”

他的喊声,湮没在一片狩猎的欢呼声里。

风伯鸣慢慢倒了下去,他的嘴里低声说着:

“是雷……邦央……要当心……”

猎人们的身上,蒸腾起了汗雾。身后抛下的猎物越来越多,围猎的圈子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拥挤了。猎人们争先恐后,猎杀的亢奋,林子间弥漫的血腥,刺激着他们不停地欢吼着。

围到山谷的尽头,在三面的悬崖下的石坪上,就只剩下惊痴了的母鹿和瑟瑟发抖的小鹿了,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在雷伯咆的呼喝声中,猎人们轮番上前,满弓激矢!

母鹿哀哀嚎,乳鹿呜呜啼。

疾风枯叶,人们很快就结束了这场血腥的捕杀。

山谷里一片欢腾!

扛走猎物,打扫猎场,风寨落的人发现不见了风伯鸣。风寨落的人连猎物也不管了,赶紧去找风伯鸣。在离谷口不远的地方,风寨落的人先找到了白狍子,然后找到了风伯鸣。看看身上中了两箭,上前探了探鼻息,已经不出温乎气,翻开眼皮子,也不见了眼波,风寨落的人嚎啕大哭。

风寨落的人一片哀号。

风寨落没有个主事的人了,就商量着派人去禀告雷伯咆。雷伯咆问:“箭还在身上。”风寨落的人说:“是。”雷伯咆说:“不要拔箭,抬回神榗树下,断箭!”

天阴沉了下来,风吹着神榗树,发出呜呜的鸣声。

神榗树下,众人围着风伯鸣的尸首。雷伯咆站着尸首前,身边站着一个举着五叉鹿角的汉子。

风寨落没了主事的人,雷伯咆就让风寨落的人去叫家人来。

邦央一看见爹躺在了地上,腿一软连忙跪爬过去,搂起爹冰凉的头,看着爹乌黑的脸,嚎啕大哭。

邦央哭的是天旋地转,五星齐坠,金乌弃架。

让邦央哭了一会,雷伯咆对着邦央说道:

“别哭了!你爹是在围猎中,被人误伤而死,现在我要断箭!”

猎人们为了证明猎物是自己射杀的,都会在箭杆上刻上标志,有的人甚至在琢磨箭簇的时候,也会费尽心力地打磨出标志来。通过箭枝上的标志来判定这箭是谁的,就叫断箭。

邦央停止了哭号,从爹的身上拨下了两支箭,走上前递给了雷伯咆。

雷伯咆翻看着箭枝,大声向众人说道:

“两支箭是同一个人的,寨标是雨寨落的。雨寨落的人,前来拿一只箭,去寨落里断!。”

雨寨落的人一片哗然。

拿来了箭枝,大家轮流来看。因为常在一起围猎,都熟悉身边人的标志,雨寨落很快找出了箭枝的主人,名字叫雨让。那雨让看着箭,一脸愕然:没有啊,没误伤着人啊。自己珍惜自己所磨的每一个箭簇,每一箭都射了野兽的身上,一支空箭也没放过。这么想着就被寨落里的人推到了圈子里。

雷伯咆问道:

“你叫什么?”

“我叫雨让。”

“好的,雨让,你再看看这支箭,是不是你的?”雷伯咆把手里的另一支箭递给雨让。

雨让接过箭,一看这一支也还是自己的,心中慌乱起来,抬起头看见雷伯咆瞪着自己的双眼,大惧,高声叫道:

“我没有误杀风伯鸣!我没有误杀风伯鸣!我怎么可能有两支箭都误伤在他身上?”

“说你误杀你不承认,箭枝在此!那你就是故意杀死了风伯鸣!”雷伯鸣厉声喝道。

“我没有故意,我也没有误杀,我没有故意,我,我……”雨让开始语无伦次了。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雷伯咆高声喝道。

雷寨落冲上来两个壮汉反拧着雨让的双臂,把他摁倒在地。

被两个雷寨落的壮汉摁倒在地,雨让的鼻孔里就钻进了一股臭味,他一下子清醒了起来。知道必死无疑的雨让,拧着头向着邦央喊道:

“臭味!臭味!我又闻到了臭味!围猎开始后,有人横着过来撞我!臭味!臭味!那个人身上有同样的臭味!”

鞣革制甲,雷寨落在让皮革发热脱毛的时候,会加入好多的鸡粪,这就使他们鞣制好的皮料,会发出一种难闻的臭味。雷寨落的人并不觉得难闻,甚至嫁到雷寨落的女人闻习惯了,也会说:哟,这很好闻啊。

“臭味!一样的臭味!臭味!臭味!”雨让斜昂着头向邦央吼叫着。

邦央木然着泪眼看着声嘶力竭的雨让。

“将死之人,胡言乱语!以命偿命!来人,把他给我砍了!”雷伯咆咆哮道。

“臭味!臭味!他们有同样的臭味!”那雨让昂首向天嘶吼着。

雷寨落一个壮汉,扯住了雨让的头发。另一个手持大石斧的汉子,举起石斧,‘咔嚓咔嚓’三石斧,就把那个雨让的头给剁了下来。

剁下来的头滚到了邦央的脚边,还瞪着邦央嘟囔着:

“臭味,臭味……”

雷伯咆把手一挥,向着众人喝道:

“罪人已诛,仇恨已报!风寨落来六个人,把风寨鸣伯的尸首抬回风寨落!”

六个人抬着风伯鸣的尸首,邦央呜咽着跟在后面。

“回来!”雷伯咆指着雨让的头,对邦央说道:“仇人之首,应挑挂寨落十天,以示大仇已雪。”

邦央回身弯腰伸手挽起雨让的头发,拎起了雨让的头。

雷伯咆转向着众猎人高声叫道:

“据箭分猎!”

“哦!呵呵!”一众猎人欢呼雀跃着,围向了堆成个小山似的猎物。

风伯鸣的尸首抬到了风寨落,邦央的妈妈抱着风伯鸣,没哭嚎上三声,长出了一口气,也跟风伯鸣走了。

邦央抱着妈妈哭。邦央心里有话想给妈妈说啊,心里有话,说出来妈妈却听不见了,她只有拼命地哭啊。族里的女人一起劝邦央,劝也没用啊,就跟着邦央一块哭。

孤月清晖,斜照进了堂前,正落在爹和妈苍苍的白发上。

人们都去跳神榗树了,寨落静静的,只是偶尔传来一两声孩子的哭声,以及妈妈的呵责声。

十五岁的邦央,孤身一人跪在已经冰冷的双亲前。邦央不哭!邦央是个大人了!

邦央想起六岁的时候,妈妈带着自己第一次照影儿。岚古甸的孩子六岁前不让照影儿,说孩子太小会照掉魂,小孩子离水近了就会被赶走。照影儿那天,妈妈特意上山采来了鲜花,插在邦央的耳边和发上。端来一盆清水,让邦央蹲下来看。邦央先是一楞,等知道了是自己,就开始傻笑。傻笑完了就挤挤眼,撅撅嘴,吐吐舌头,扯耳朵。妈妈在一旁看着,眼泪笑成了串。

邦央想起去年族里男人去远山行猎,爹带上了自己。猎到一只大狍子,爹对着众人说,这只狍子咱不分了,谁扛起来就是谁的。一众猎人轮番去试,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扛起。爹看了看自己,自己走上前,一声呼喝,就扛上了肩。爹自豪的笑声,响彻云天……

第二天上午,几个寨老来敛裹着邦央二老的尸身。邦央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解下了风伯鸣身上的皮甲,寨老说:

“两只都是淬了毒的箭,不然的话,这么浅的伤也要不了鸣伯的性命。”

邦央点了点头。

寨老们用麻布从头到脚地敛裹着尸身,寨老对邦央说:

“随葬的盆盆罐罐一应物什,我们都给准备好了。你二老自身使用的物什,你给准备好,到时候一起随葬了。”

邦央点了点头。

这时候,听到了寨子门口传来吵嚷,邦央起身走了过去。

寨门口,几个人想把雨让的头挂到寨门上去,可是挂上去就掉下来。这个说,你真笨,看我的,爬门墙上去挂。看看挂好了,等到人从墙上下来,头又跟着掉下来了。如此三番五次,怎么也挂不上雨让的头。前来看挂头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头发花白的人说:

“这是个冤死的魂灵啊!”

“怎么会是冤死,雷伯咆断箭,就是他的箭啊!”一个络腮胡子的人反对说。

“不是冤死的,你去挂上,我看看。”头发花白的人说。

“断箭断的才是理啊,和挂不挂上去有什么关系!”络腮胡子接着说。

邦央大步走了过来,冲着络腮胡子高声说道:

“误伤怎么会是前后两箭?谁杀了人会把箭故意留下等着断箭?!谁会在围猎的箭簇上淬毒?不想着给老寨伯报仇,在这胡说八道!”

这时候寨子里的一头公猪寻食,正好溜达过来。邦央夺过身边人手里的矛,飞身把矛向那头公猪摽去,正中那公猪的心窝子,那公猪惊奔而起,颓然倒下。邦央向着众人叫道:

“谁再胡说八道,就象这头猪一样!”

邦央说完转身离去。

寨落里的男人尽皆惊出一身冷汗!

寨落里的女人惊呼,妈妈哟!这是头种猪了啊,母猪**可怎么办哟?

单日子死,双日子埋。出殡那天,另外四个寨伯都来了。雷伯咆经过寨门口的时候,看了看寨门子,吼道:

“仇人的头怎么没有挂上!”

风寨落的人忙说,挂不上去,挂上去就掉下来。

“胡说八道,头呢?把人头拿来!”雷伯咆喝道。

怕被狗啃了,风寨落的人把雨让的头藏在了陶缸里。听到雷伯咆的喝令,风寨落的人赶紧把雨让的头拎了过来。

雷伯咆让随从往上挂,随从爬上了寨门,把雨让的头挂在了寨门子的中央。看看挂好了,那人就下来了。那人下来了,头也掉下来了。

挂上去三次,掉下来三次。雷伯咆大怒,从风寨落人的手中夺过一支矛,抵着寨门子把矛狠狠地插进了雨让的头里。高高挑起雨让的头,雷伯咆就把矛杆子插在了风寨子的门上,拍了拍手就转身向葬地走去。

葬地就在寨子旁边,墓穴早就挖好了。风伯鸣头朝东平躺在墓穴里,邦央妈妈侧身在他身旁。岚古甸的人说,神婆婆妈妈走的时候是向东走的。所以人死以后,头要冲向东方,好让魂灵追寻神婆婆妈妈而去。几个寨老,忙上忙下地摆放一应物什。

给爹戴上了他戴了一辈子的鹿骨串,给妈妈的手里放上了她多年用着的牛骨铲。邦央没有哭,邦央跪坐在墓穴旁,默默地看着。

摆拾好以后,几个寨老一齐祷念着:

“神婆婆妈妈啊,收下你的两个孩子吧,让他们跟随着你,让他们伺候着你,让他们不再寒冷,不再饥饿,不再忧伤。”

祷念完毕,两边众人开始往墓穴里填土。看着爹妈渐渐被黄土覆盖住了,邦央才哭了起来。

填埋好葬墓,众人陆续地往回走。走到寨子前,雷伯咆抬头一看,那雨让的头又掉了下来。雷伯咆大怒,吼道:

“这是谁捣的鬼?!”

说罢,大步向前拨下了矛杆,拿过断尖来看。他就楞住了。抬眼一看大家都在看着他,就把手里矛狠狠远远地掷了出去。然后,骂了一句脏话,狠狠一脚把雨让的头踢到了寨子前污泥塘里。挥了挥手:“走。”就带着人回去了。

等雷伯咆走远以后,人们捡来那个断了头的矛一看,矛尖被雨让的血肉沤腐朽了。

葬了父母的第五天,雷伯咆来了。大家都以为他要给风寨落立新寨伯,都围了过来。那知道,那色迷心窍的雷伯咆走到了邦央的跟前,扔了五张鹿皮子说:

“十天后我来背你。”

寨落里的人大眼瞪小眼,没人敢吱个声,邦央眼含着泪点头允应。

雷伯咆扔下五张鹿皮子的第三天,邦央来找电伯力二十六岁的儿子电刃。

电刃坐在醴水岸边,满是伤疤的脸,看不出是愁是忧,双眼漠漠然地望着醴水安静的水面。

“是脸上的伤疤,让你变得丑陋。是丑陋让你变得自卑,是自卑泯灭了你心中仇恨的火焰?”邦央俯下身看着电刃漠漠然的双眼,接着说道“心口窝冰凉的人,吃肉也不香啊。”

电刃还是漠漠然的望着水面。

“你摸摸你脸上的伤疤。”邦央拿起了电刃的手,在电刃的脸上抚摸着。

抚摸着,电刃的眼里就流出了眼泪。邦央望着电刃的泪眼说道:

“泪水洗不亮浑浊的双眼,只会浇息仇恨的火种。把泪水留着,等报完仇再流。我是来找那个八岁的电刃,和他一起去报杀父之仇!”

听到这句话,电刃浑身一震,把目光转向了邦央。

邦央看到了电刃的眼里闪着光。

邦央走了,邦央临走时留下一句话:

“七天后,赉山黑松林。”

雷伯咆扔下五张鹿皮子的第四天,邦央来找火伯照三十三岁的儿子火炎。

火炎肩扛着矛,站在赉山的山岗上,望着远处起伏的松涛。

“还是那个抱恶人大腿的火炎吗?”邦央来到了火炎的身后,望着火炎宽厚背影问。

“何为勇气?勇气就是时时刻刻都去做最好的自己。去抱恶人的大腿,那是我十二岁的勇气,我从未因此而惭愧。”

火炎的声音和缓而平稳。

“那么现在?”邦央问。

“独狼敌不过虎豹。”火炎回答道。

“三人能不能成群?”邦央问。

“能!”火炎转过了身子。

邦央看到一双温和中透露着坚毅的双眼。

邦央走了,邦央临走时留下一句话:

“六天后,赉山黑松林。”

雷伯咆扔下五张鹿皮子的第五天,邦央对寨落里的众人说,姑娘要出嫁了,总要喜庆点啊,麻烦大家准备准备吧。

雷伯咆扔下鹿皮子的第十天,天刚蒙蒙亮,雷寨落扛着矛的迎亲队伍就出发了。两两一排,前后十个皮甲皮裙皮护腿抗着矛的汉子,雷伯咆穿着谷秸杆编织的大氅走在中间。后面跟着四个女人,是去把新人接出寨子的。

雷寨落和风寨落隔着醴水,到风寨落要经过神榗树旁的那座浮桥。还没到浮桥,先派出去的两个探子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

“前面的浮桥被人从对岸割断。”

“哈哈,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一手。”转头对身后的人一摆手:“先去修桥。”

队伍中一个肩着绳索的人,带上五个人,跑着前去修桥了。

雷伯咆问两个探子:

“河这岸都探察过了?”

“探察过了,没有异常。”探子回道。

“你们两先泅水去对岸继续探察。”雷伯咆命道。

“是。”两个探子转身去了。

来到浮桥,太阳快出来了,桥还没修好。雷伯咆急慌慌地在桥头上团团转。

终于修好了浮桥,踏过浮桥没走多远,远远地就看见风寨落了。

两个探子又慌慌张张地奔了回来了。

“怎么回事?”雷伯咆问。

“空寨子,空寨子,没有人。”两个探子连声回答道。

“什么!?没有人?”色迷心窍的雷伯咆根本不信,他昨天傍晚还派人来探察,说是风寨子里燃起了松明子,在忙明天的婚嫁。

他顾不得答理众人,自己大踏步地向风寨落走去。

两个探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这也不问问寨子附近有没有设伏。

色迷心窍的雷伯咆心神大乱。

雷寨落的寨门子东边挂着用荻花扎编的太阳,西边挂着用荻花扎编的月亮。寨门子上挂着红色木芙蓉的花环,路上满铺着从赉山割来的香茅,香茅上撒着白色木芙蓉花,那是留给新人走过的路。寨落里的家家户户都在煮饭食,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喜庆的日子要吃好吃饱。整个寨落里都飘着肉和谷子的香。

突然,寨落里的狗子们狂吠着,向寨门外窜去,接着就听到了狗子们的惨嚎声。离寨门近的几个人跑出去探看,就被冲进来的矛,一一戳死。

从寨门外冲进来一群翳面的人,冲进来的人见人就杀啊,领头的正是风寨落的女邦央!

风寨落来了三十多个仇魔,火寨落来了十五个仇魔,电寨落来了一十二个仇魔。往里冲啊!今天是来给老寨伯风伯鸣报仇;往里闯啊,今天是来给老寨伯火伯照报仇;往里杀啊,今天是来给老寨伯电伯力报仇!

喜庆的日子,雷寨落的男人没裹皮甲,喜庆的日子,雷寨落男人的手边没有盾和矛。等雷寨落的男人抓起了矛和盾,就被围上来的仇矛搠死在地上。

雷寨落里惨呼连连!

仇恨的矛,矛矛见血。邦央一路杀到了雷寨落的大堂,雷伯咆肥胖的大儿子正吆喝着往外走,邦央赶上一矛就刺进了他软软的心窝上。二儿子转身去拿矛,被电刃一矛刺进了后背心。三儿子挺矛立好了身,被火炎一杆子把矛打落,把他钉在了屋墙上。

逐个屋地找,敢出屋的就杀。有人躲在屋里放冷箭,邦央贴在门旁,趁那人撘箭,闪身进屋就戳倒在地。

女邦央满头满脸满身的血啊——她就是岚古甸的血邦央!

“我是风寨落的邦央!雷咆被我杀死在了迎亲的桥上!都呆在屋里不要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邦央满寨落地转着喊。

见没有人再抵抗了,邦央又喊道:

“我把雷咆杀死在浮桥!这寨落现在是我的,放你们去山里躲藏,三天后再回来!”邦央绕着寨落高声喊了三遍,就吩咐自己人,把雷寨落的人一户一户地往山上赶。

雷寨落的人被血邦央吓破了胆啊,扶老携幼,出了寨门就拼命地往大山里奔啊。

雷伯咆来到了风寨子,见到寨门子上也是插了花,地上也是铺了香茅,就是没个人影子。雷伯咆恼羞成怒,咆哮道:

“我要杀死风寨落所有的人,一条狗都不会放过!”

咆哮完,雷伯咆招来两个探子,问道:

“附近都探察过了?”

“探察过了,没有设伏。”两个探子回答。

“我是问寨子里的人!”雷伯咆把眼一瞪说道。

“这……”两个探子就低下了头,没了言语。

“去,爬上前面那个山头,四周望望有没有人烟人迹。”

“是。”两个探子疾身而去。

色迷心窍的雷伯咆,心还不死。又派了两个人到西边的小树林里搜寻,再派了两个人到东边小山岗去察看。

三方回禀,没有人烟人迹。

雷伯咆暴跳如雷,雷伯咆咬牙切齿,雷伯咆撕扯掉身上的谷秸杆大氅,要烧掉风寨落的房子!众人忙上前劝阻,今天不能烧,过几天起阵风,这房子自己就会烧起来的。

留下两个探子继续查找风寨落的人,一众人回寨落。

往回走,也没个队形了,雷伯咆走在最前面,众人默默地跟在后面。折腾了一天,太阳都快落山了,才赶回寨落。一路上雷伯咆的心都被沮丧、忿怒、羞丑、失落撕扯着。以至于走到了寨门口,才惊觉寨落里静悄悄的,象个空寨落。左右看看,是自己的寨落,雷伯咆猛地拉开寨门,真没有人!雷伯咆的心呯呯狂跳起来,不祥之感让他浑身战栗。他发疯地跑向自己的大堂,大堂里吊着三个儿子的尸身。他停下了脚步,大张着嘴巴吃惊地看着。雷伯咆仰天咆哮:

“这是谁干的!我要灭了他的全族!!!”

雷伯咆刚咆哮完,就听见一声厉娇的暴斥:

“射!”

箭雨射了过来,雷伯咆一下就清醒了过来。他转身跑向寨门。寨门已被关上,迎着他的是一排排仇恨的怒箭。他跑向西寨墙,西寨墙也是怒箭。他跑向东寨墙,东寨墙还是怒箭。

雷伯咆逃无可逃!

逃无可逃的雷伯咆,在箭雨中满含着泪眼,看着院落里被射翻的二十个汉子,那都是年年跟着他秋征的战士啊。虽然去风寨落迎亲也裹了甲革,可是胳膊腿上都是肉啊!再厚的甲革也挡不住仇恨的箭簇!

雷伯咆的胳膊腿上也插满了仇恨的箭,他茫然地望向远方。

此刻,太阳正在落山,残阳把血泪挥洒在赉山之上。雷伯咆望着西天,心中在想,这到底是从那里来的恶魔?

“杀!”一声厉娇的暴喝,人们就冲进了寨落里。

这是多对少的屠戮,这是强对弱的虐杀。惨呼声一声接一声地落在雷伯咆的心底。

太阳已经落山了,赉山仍还余着太阳的一抹血痕。

只剩雷伯咆了,众人把雷伯咆围了起来,邦央大喊一声;“让我来!”

邦央要报杀父之仇,她冲了上去。

“你们是谁?”雷伯咆喝问道。

邦央也不搭话,挺矛就狠狠地刺向了雷伯咆。雷伯咆没有闪躲,邦央这一矛却也没能刺穿他的厚甲。

雷伯咆暴声问道:

“你们是谁?”

邦央还是不搭话,抡起矛击向雷伯咆的头,雷伯咆双手举矛接住,怒声问道:

“你们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左一右,两声怒喝,两杆复仇的雷霆之矛,就贯进雷伯咆两边的肋叉子里。

雷伯咆向左看看——“火伯照之子火炎!”火炎说道。

雷伯咆向右看看——“电伯力之子电刃!”电刃说道。

雷伯咆看向了邦央——

“风寨落的邦央!”邦央说道。

“哦。”雷伯咆的心里闪现了拉踩春跳舞的女孩。

就在雷伯咆‘哦’的一声后,邦央的矛就死命地刺进他的咽喉里。雷伯咆狂喷一口鲜血,轰然倒下。

夜色降临,星月晖耀着大地,岚古甸又复归于宁静。

杀死了雷伯咆,拿到了五叉鹿角,邦央带着火炎来到火寨落,杀死了雷伯咆立的寨伯,立火炎为新寨伯。带着电刃来到电寨落,杀死了雷伯咆立的寨伯,立电刃为新寨伯。

十五岁的邦央自立为罕,她做了岚古甸五个寨落的女罕。

岚古甸的血邦央以下犯上,姬伯轩辕来讨!

听说姬伯轩辕要来讨伐,岚古寨的天阴沉了下来。被姬伯轩辕讨伐的人,就要去为牲为奴,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慌慌的。

女罕邦央说:

“不怕,不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都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姬伯轩辕又能把你们怎样?”

姬伯轩辕来讨的那天,天倒是晴了起来。姬伯轩辕骑着马,带着姬氏族的勇士,来到了岚古甸。到了进岚古甸的路口,就看见路中间铺着香茅,香茅上撒着红色的木芙蓉花,上面跪坐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腰上系着谷秸杆编织的裙子,胸前是木芙蓉的花环。头上是蛇皮的发箍,发箍上插着火红的翎子。姑娘的身后站着四个涂抹浓艳的女人,抱着四个罐子,罐子里分别装着谷子、干果、肉干和豆子。

姬伯轩辕停下了马,雍父走上前喝道:

“阻挡讨伐的道路,你意欲为何?”

“姑娘今天要嫁人啊,姑娘今天要嫁给姬伯轩辕啦。”邦央回道。

“嫁给姬伯轩辕?一派胡言!”雍父斥道。

“有强娶的,姑娘就不能强嫁吗?”邦央问道。

雍父没有回答她这句话,他和姬伯轩辕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了,这个姑娘就是传说的血邦央。

邦央见那人和姬伯轩辕都不说话,就跪直了身子,大声武气地说道:

“误伤怎么会是前后两箭?谁杀了人会把箭故意留下等着断箭?!谁会在围猎的箭簇上淬毒?什么人能去父母双亡五天的人家去提亲?哪里有接亲的队伍肩矛裹甲?”

说到这里邦央缓了缓,继续说道:

“天下只有姬伯轩辕最为圣明公道,我要嫁给姬伯轩辕!”

姬伯轩辕和雍父对望一笑,勒马回头,带着队伍回去了。

邦央望着离开的队伍,大声地喊着:

“姬伯轩辕,你把我背走啊!”

邦央喊完,长声痛哭。

姬伯轩辕回到有熊大城后,制新律,凡娶嫁,禁止抢婚逼婚强婚。二人新婚,要有个中人,证明两人是你情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