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金粟

三十 地母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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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汾水和河水的交汇处见到过地母后土,我们一路向东,要三四天才能到。”嵯峨丈人说。

“听说过,没去看过,我听说要在月圆之日,夜深子时才能见到地母后土。”象罔说道。

两天后,一众人在仓颉一再的央告下,谢别了天井岸边的人家,一路向东而来。

“五天之后就是月圆之日,我们现在赶去正是时候。只是不知道河水好不好渡。”嵯峨丈人说道。

“那地母后土,是人,是神?”鸷问道。

“神,大地之母,掌管阴阳,化育万物。”嵯峨丈人回答说。

“她的手里始终拿着个绳子?”鸷问。

“是的,那是她管理丈量大地所用。”嵯峨丈人回答。

仓颉横坐夫诸的背上,寒风中瑟缩着还是有些虚弱的身子。邦央从革囊里掏出一件葛衫,呼唤夫诸停下,给仓颉披在了身上。

一路跋山涉水,到第四天的正午,一众人来到了河水之滨。

来到的正是汾水交汇河水之处,河面陡宽,碧天朗日之下,河水滚滚****,浊浪翻涌。极目远岸,物象渺邈,不辨牛马。

“这河水原是清流之水,怎么变成这等浑黄淤浊的样子。”嵯峨丈人喃喃说道。

“我在大城里听有人私言,轩辕伯使长子玄嚣把鬼斧丢弃在河水,那鬼斧砸塌了河神冯夷的玉鳞屋。河伯冯夷大怒,掀起巨浪搅黄了河水,还扬言要振河水冲垮有熊大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象罔说。

“河水不是向东流的吗?这怎么是向南流的啊?”鸷心里想着姆妈让他沿着河水向东去寻母,问道。

“河水在这里拐了个弯,最终它还是向东流入大海的。”仓颉一边从夫诸上下来,一边回答道。

“这岸陡水急的,怎么过河啊?来时的路上也没见有烟火人家。”邦央说。

“游过去。”诺么说。

“不行,天寒水冷,首先这老仓颉就游不过去。那地母后土出现的地方在汾水之阴,我们不能从北过河水,那样的话我们过了河水还要过汾水。我们向南走,看看有没有窄点的河段,看看有没有寨落人家。”嵯峨丈人说。

众人转身要走,邦央去扶仓颉上夫诸的背,那夫诸却一次次地躲开,不愿意趴伏下来。仓颉摇头笑道:

“不让我骑我就不骑,这也骑它一路了。我走走吧,走走也暖和。”

邦央轻抚着夫诸的背说:

“你是不是累了啊,不想让人骑了?那好,我们一起走。”邦央说完就要往前走,那夫诸一下子跳到她的前面,用角轻触着她的腿,然后转过身来趴伏在了邦央的身边。邦央一下楞住了,心想,你不让仓颉骑,这是想让我骑呀。嘴里说:

“夫诸啊,你也驮着那仓颉跑了几天了,歇歇吧,我们一起走着走。”

邦央说完,就自己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那夫诸还趴伏在那里,眼巴眼望地看着自己。邦央折了回来,说:

“好吧,我就骑上你走吧,也不能弗了你的意。”

邦央骑上了夫诸,夫诸立起身来转身向西跑去。邦央正想说,方向不对啊,那夫诸又停了下来。夫诸停下来转过头就加速向着河水奔去。一见夫诸加速邦央赶紧伏在了夫诸的背上搂紧了夫诸的脖子。那夫诸奔到河水的岸边,四蹄一奋跃起到了空中。邦央一惊之下大叫了一声,闭上了双眼。

众人听到惊叫转头去看时,邦央和夫诸就成了远处的一个黑点。

耳边的风声停了,邦央睁开眼的时候,夫诸已经落在了对岸的土地上。邦央放眼望去,这里是一片平坦的夹河滩,衰草凄凄,没看到高大的树木也没看到有人烟。下了夫诸,拍了拍夫诸的背,邦央说:

“我一个人过来也不行啊,他们也要过来啊。”

那夫诸也不答话,奋起四蹄腾空而去。

最后过来的是诺么,诺么下了夫诸有点兴奋地对邦央说:

“这夫诸真是个神兽啊!”

“那当然,我就是见它是神兽才救的它啊!”邦央自豪地说。

“现在怎么办?”鸷望着嵯峨丈人问。

“地母后土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这一片,我们往东走走,先找个地方挖个窝棚,今晚要在这里住一夜,夜里可能会有寒风。”嵯峨丈人望着北边天上的云说。

向东走,众人找了向南的斜坡,挖起了窝棚。先在斜坡上挖出一个能容一个人坐下的洞,在洞里铺上草,再在洞的上面和两边苫上编好的草苫子,窝棚子就算做好了。邦央和诺么做好了自己的窝棚子,又帮着仓颉做好,天就快黑了。邦央赶紧催促诺么吃点喝点抓紧睡下,她自己也窝进了棚子里。夫诸过来趴伏在她的窝棚前,给她挡着风。

是夜寒风呼啸,只有诺么睡得踏踏实实。

第二早上,风停了,大家出了窝棚子就觉得这天要冻死人了啊。吃点喝点,仓颉受不了这突然冷下来的天,又钻进棚子里窝着去了。邦央对诺么说:

“走,我们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打个鲜味来吃。”

“好!”诺么拿起弓箭和矛,跟着邦央就走了,夫诸跟着他们前后左右地跳跃着。

嵯峨丈人、鸷和象罔,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话都钻进了窝棚里。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啊?”一边在冬天的枯草丛中小心地走着,邦央一边问着。

“什么怎么样?”诺么说。

“我是说你的心啊。”

“哦,没什么,就是夜里不做梦了。”

“嗯,这两天还好没见你楞过神。”

“也有,只是时间短,我给掩过去了。”

“那是什么感觉啊?”

“就是心里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牛首山的那块岩壁。”

“哦,真让人担心啊,那山神说日子长了会乱的。如果白天老走神,怎么办啊。”

“没关系,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看,前面好像是条小路,这附近有人家。我们过去看看。”邦央停了下来,踮着脚尖望着远处说。

“好。”诺么说。

“你家在什么地方啊。”

“从这看,应该是东南的方向吧。”

“很远?”

“很远。”

“你这么长的日子不回家,爹娘应该很担心吧。”邦央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心里一阵难过。

“嗯,这个我真没想过,嘿嘿,我还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呢。”诺么讪讪地笑着说。

“从家里偷跑出来的?”邦央睁大了眼睛,看着诺么。

“起先是因为我做了一个乌鸦的梦……”

诺么把自己怎么做的梦,怎么上的青丘山,怎么斫得的乌号之弓,怎么去帮康回人修去射杀窫寙,后来怎么杀的祁伯直丰讲了一遍。

诺么和邦央回来的时候,天已近黄昏了。诺么怀里抱着用干荷叶包裹着的一大堆东西,招呼大家来吃。大家围上来一看,那东西扁扁的圆圆的,上面扑了一层霜一样的粉。象罔喜吃,伸手去拿,到了边上又犹豫了一下。邦央说:

“别怕啊,那上面的白粉是柿子析出来的糖,放心拿,不掉粉。这是万荣柿饼,好吃的很。我们寻到了一个村落,人家老乡送的。”

众人各自拿来吃了,吃完都交口称赞。嵯峨老人说:

“这万荣柿饼,软甜可口,余味悠长,吃了还不掉粉,好!”

“我们在那里还听到一个笑话,把我肚子都笑疼了。”诺么说。

“什么笑话,快说来听听。”象罔问。

“说是当地人生下孩子,为了好养活,就给孩子起作贱的名字。有一对双生子,大的家里给起名叫狗屎,二的起名叫狗屁。有一天两个孩子到山里去砍柴碰到了黑山老妖,黑山老妖烦两个孩子‘咚咚哐哐’的砍柴声,扰了他的清梦,就把老二狗屁给掳去了。老大狗屎跑回了家,妈妈做好了饭,叫孩子来吃饭,不见了老二狗屁。就问老大,老大说被黑山老妖掳去了,妈妈说胡说八道,你赶快去把狗屁找回家吃饭。老大狗屎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就跑到山上,漫山地喊:黑山老妖你放狗屁,黑山老妖你放狗屁。”

黑山老妖听了大怒,一下子跳到了老大狗屎的面前,急瞪火眼地看着老大狗屎。

老大狗屎看着黑山老妖说,你看看你,放不放狗屁是你的事,你瞪着我干什么,你还能把狗屎给吃了。”----万荣笑话。

诺么说完,哈哈大笑,一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吃完柿饼子,说笑完了,天也快黑了。邦央催促诺么抓紧去睡觉,诺么说:

“我不睡,今天我可要看看这地母后土是个什么样子。”

“那不行,你没听那山神说,时间长了你这心不在就会乱掉的。”邦央很认真的样子说。

“一天,就一天,没事。”诺么说。

“那这样吧,你先睡会,等那地母后土出来的时候,我叫醒你。”邦央想了一下,说道。

“好吧,你千万别忘了啊。”

“嗯嗯,好的,好的。”

“也不能确定这地母后土何时出来,今天黑来我们就等着吧。”嵯峨丈人说。

众人说了声,好,就一起走上了斜坡,来到一处凸起的土梁子上坐了下来。

今夜无风,无风的冬夜就没有了那种刺骨的寒冷。圆月升起来了,大地一片清辉。不远处传来两河交汇激**的水声,天空上偶尔有夜猫子无声地飞过。也不知道那地母后土什么时候出来,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四个人十只眼四下里寻么着。起风了,嵯峨丈人抬起头看看已近中天的月亮,说:

“子时该到了啊,怎么还没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仓颉猛然一下站了起来,手指前方:

“你们快看!”

三人顺着仓颉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东西在动。

“还是四只眼好使啊!”象罔赞道。

“都别说话!”嵯峨丈人低沉着声音说道。

四个人盯着那东西看,月色朦胧中,只见那东西是在旋转变化着的,而且越变越大,能看清一点的时候,就看到变化的是狐蟒鸡鸭花花草草之类。变着变着,忽然就变作一只大鸟,飞上了天空,盘旋一圈落下来继续变化。再大一点,变化的是虎豹猪羊之类,再大一点变化的是马牛驴象之类。这时候就能看出来,所变的东西都是土黄色的,好像都是用泥土做出来的。这时又变成了一棵参天的大树,树有藤有蔓有花果。四个人也看不出那树有多高大,因为树把他们荫在了下面。

四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弄出点声响来。

突然,大地一阵晃动,伴着一声低沉的:

“厚德嘉土,万物滋生!”

刹那间参天大树不见了,四个人就看到了高大丰硕的地母后土。那鬼母后土三四人高,看上去犹如黄土堆成,站在那里慢慢地摇动着。她面目凝重,双手微扬,腰粗臀肥,两个丰硕的胸脯在胸前晃**,右手里果真拿着捆绳子。她的身上不停地长着绿色的东西,长满了,她身子抖索一下就都落在了地上。

“那是风吹来的草种,在她身上长的。”嵯峨丈人说。

老仓颉见到这真是传说中的地母后土,向前紧走了两步,匍匐在地,高声喊道:

“小子为文,为明天道。今文字被二八神掠去,乞赐地绳,待觅得文字,小子再来奉还!”

仓颉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那地母后土却似是罔闻。仓颉又向前匍匐着,涕泪肆流,高声再喊:

“小子万死,将谢神恩!”

地母后土还是没有搭理。就在这时候诺么拎着矛从后面跑了过来问道:

“就是那手上的绳子吗?”

问完也不待四人回答 ,双手持矛就向那地母后土冲了过去。待离了地母后土近了,他把矛向地上一支,借着矛的弹力,身子就射向了地母手中的绳子。

“诺么!”邦央焦急地喊着。

那地母见有人来,猛然腾空,幻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滚滚而动的土球,一下把跃上来的诺么裹了进去。

“诺么!”邦央喊着就要往前冲,被鸷死死拉住。

裹进了诺么,刹那间巨大的土球又幻回成一个更巨大的地母后土,一个巨大的地母后土,四人仰之弥高,俱被骇得向后退去。就连一直呼喊着诺么的邦央,也被吓得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邦央已经哭出了声来。

巨大的摇晃着的地母后土,突然仰头向天闷哼一声,用低沉的声音吼了一句:

“我带不走一个无心之人!”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邦央已经哭出了声来。

喊完以后,地母后土又俯首向着大地又吼了一句:

“我带不走一个无心之人!”

鸷听了对邦央说:

“你别太担心,逽么的心肯定又不在了。她说她带不走一个无心的人,说不定会把诺么放了。”

邦央听后扯起嗓子向地母喊道:

“求求你,把他放了!”

邦央连喊了三遍,看地母后土仿若没有听见,就蹲下了身子两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那地母后土也不再言语,只是在那里不停地摇晃。嵯峨丈人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了的月亮说:

“子时应该过了,这地母后土还是不走,等等看吧,但愿能把这孩子给放了。”

众人焦急地等着,那地母后土就在那里晃啊晃啊,晃了两个多时辰。眼看天快亮了,那地母后土把双臂高高举起,昂首向天又吼了一句:

“我带不走一个无心之人!”

吼完之后,她弯身就把头栽向了大地,上半身没入了土中,两条腿也没入了土中,大地上只留下她那巨大丰硕的臀。众人俱皆错谔,邦央张大了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候从那大屁股上传来了粗声的啼哭。

“诺么!”邦央发了疯似的向那大屁股跑去。

“邦央!”鸷伸手想抓住她,却没抓到。

邦央爬到了那个高大的屁股上,在屁股的中间找到哭声的来处。那是一个人,一个大人,一个比大人还大的人,却张着嘴躺在那里哇哇地哭着。借着月光邦央能看到那人一脸一身像是涂着浓稠的血,她的心里万分惊异,不敢走向前。这时候,鸷他们也跟着爬上来了,四个人也都惊异这躺着哭的巨人。众人围着这哇哇哭的巨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鸷壮了壮自己的胆子,走上前用手抹去了那人脸上的血污。大家再去看那张脸,是诺么!那是一张大了三圈的诺么的脸。

邦央见是诺么,慌忙走上前,拍着诺么的脸大声喊着:

“诺么!诺么!诺么!”

这样喊着,那巨人诺么舞着手蹬着脚哭得更厉害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看你,象罔说道:

“他这应该是想吃奶。”

象罔这么一说,四个男人的眼都望向了邦央的胸前。邦央俊脸一红,忙低头从腰上解下水囊,蹲下身来去喂诺么喝水。诺么咕嘟咕嘟地喝完水,果真就不哭了。诺么不哭了,邦央喊着诺么就去拉他的手,想让他起来。一拉他的手感到冰凉冰凉,邦央赶紧摸了摸他全身。全身冰凉,除了心口窝有点温乎气。邦央冲着其它几个人说:

“快来!快来!赶紧把他扶起来!再躺这儿他会被冻死的。”

五个人拉胳膊的拉胳膊,抬头的抬头,好不容易把诺么弄坐起来,再想把他抬站起来,就没有可能了。

邦央心想,这还不是诺么,他的心肯定在牛首山还没回来。但是这样等下去他会被冻死的啊。想这里她轻声温柔地对诺么说:

“你听话,站起来跟我走,再在这里呆着你会冻坏的。”

邦央说了两遍,那诺么还真听话,牵着邦央的手晃晃悠悠就站了起来。

这一站起来,大家一看,我家伙!宛若天神一般,比鸷高出了两三个头来。

“好啊,听话啊,我们从这里下去。”邦央轻声细语地说。那诺么就跟着邦央,慢慢向下去。

众人从上面下来,东方的天已经曦光初照,嵯峨丈人问道:

“你们准备去哪里?”

“我们先回有熊大城。”鸷回答道。

“有熊大城应该是在东南的方向。”嵯峨丈人说。

“是啊。”鸷说。

“不能回大城,你还要帮我找字啊。”仓颉说。

“先回大城,到了大城再想办法。”鸷安慰仓颉说。

“在这里都没办法,到了大城能想出什么办法?”仓颉难过地说。

“我听说,天箩能罩地母。”嵯峨丈人说。

“什么是天箩?”鸷和仓颉同声问道。

“天上用的箩。”嵯峨丈人向上指了指天说。

“到哪里去找?”鸷和仓颉同声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回去了,再会。”嵯峨丈人抱拳一圈,转身走了。

“让夫诸把你送过河水!”邦央喊道。

“哈哈,不用了,这河水我还是能过去的。”说完这话,嵯峨丈人已在了远处。

“不回大城不行吗?就不能另外想个办法?”象罔说,他是十分不愿意回城。

“那你说出个办法来。”鸷说。

“这……”象罔也说不出个办法。

嵯峨丈人走了,邦央就想让诺么骑上夫诸,也许是因为诺么太高大了,也许是因为诺么那一身浓稠的血,夫诸就是不愿让诺么骑到身上。邦央好话说了一百遍,夫诸最后跑到一边躲着去了。没办法,邦央只能牵着诺么的手慢慢地走。

众人走了一会子,回头望那地母留下的巨大的屁股。那屁股还在那里,寒冷的冬日里,上面长满了碧绿的草。

汾阴脽就是汾河南岸的像屁股一样的大土丘。

地母后土留下来的这个巨尻,在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脽,音谁。意思就是象屁股的土丘。)是因为在汾水的南面,所以叫汾阴。

从汉代在汾阴脽上建祠开始,历朝历代都在汾阴脽祭祀地母后土,直到清代才改到北京的地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