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和宋心慈，刚跟着带路的黄岩下了车，还没来得及关车门，就听到不远处忽然有一阵动静。
两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个佝偻的人影，倒在了院子前的土路上。
那似乎是个老人，她在黄岩家的隔壁，此时正背着大框的玉米，却也不小心被黑暗的土路绊倒。
“老人家，你没事吧。”宋心慈立刻上前，将老人扶起。
借着车灯的光芒，她看到这位老大娘的面容，却忽的一愣，瞳孔微微缩了缩。
这老人不仅身形佝偻，他的面容也显得有些变形，整个人的面色呈现出一种非常古怪的暗黑，嘴唇青紫，脸上有着无数瘢痕。
而且，宋心慈感觉到，自己扶着的老人的手，关节似乎也发生了畸变，整个人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怎么样，您没事儿吧？”
沈放走了过来，帮着宋心慈把老人扶了起来，然后看了宋心慈一眼。
佝偻着身子，好半晌才站稳，嘴里咕哝了几句话，但沈放和宋心慈都没能听懂。
“被吓着了？”望着老人走入隔壁瓦房，沈放略微看了宋心慈一眼，有些关切的问道。
不过，沈放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宋心慈是个法医，面对高度腐败的尸体，都没见她露出过这种神色，为什么会被一个残疾的老人给吓到呢？
宋心慈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被吓着了。她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黄岩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你们是襄阳来的记者？”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记者？”宋心慈有所疑惑，先是看了一眼那声音的来源，又有些疑惑地看向沈放。
“我们这次是以记者的身份进村采访的，理由是要写一篇乡村变革的深度报道，这样不会打草惊蛇。”沈放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小岩啊，带客人进来吧。”站在门口的老人，对着自己的孙子挥了挥手。
这位老人看上去应该年过古稀，可是精神矍铄，穿着一身衬衫，皮肤虽然黝黑干瘦，可是身形却依旧挺拔。
“走吧，真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有什么好采访的。”黄岩咕哝了一句，带着两人走入了院子当中。
“黄老先生，您好。”沈放提着从车上拿下来的礼品，跟着进了屋，然后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们要听真实发生的一切，还是说只听听好话啊？”这位黄老先生看着沈放，眼神虽然显得有些昏黄，但却极为深邃和睿智。
沈放也没有想到，一上来这位老先生就如此直接。他愣了愣，笑着说道：“当然是真实的，只要您肯多说，我们保证会如实报道。”
黄老先生微微露出笑意，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不在乎沈放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了。
他略微会议了片刻，长叹一声说道：“这些年来，村里还有镇上的变化，确实是天翻地覆的，有很多人过上了好的生活，大体上来讲，这是一件好事。”
沈放和宋心慈只是听着，并没有插话。
“可是变革会带来好事，往往也会伴随着一些阴暗。”
“有些人是过上了好的生活，可是还有那些被迫在无妄之灾里挣扎的，却已经被人遗忘和掩盖了。”
“黄老先生，您指的是什么事情？”沈放立刻抓住重点问道。
黄老先生没说话，而是微微起身，回到屋子里，找出了一堆东西，用一个略显破旧的筐子，端了出来。
筐子里头放的都是一叠一叠的资料，老人戴上了老花镜，仔细挑出一些资料，递给沈放和宋心慈看。
“关于夏光铅酸电池厂污染和铅中毒事件调解协议？”沈放皱着眉头念出了自己拿到的那份文件的抬头。
文件很厚，里面详细讲述了当年的这场事件，列举了受害者的名字，最后的部分是调解赔偿协议。
沈放看的有些触目惊心。事件之中的受害者，有长期在电池厂工作的女工，长期在铅酸电池组装生产车间之中，最后导致铅中毒；有的则是因为工厂将铅酸电池生产肥料随意排放进入附近水域，长期以来渗入地下，污染了地下水，导致的长期饮用中毒。
协议的最后，居然只赔偿了重度铅中毒的受害者十万块钱，那些轻度的，几乎都是几万块钱就解决了事情。
“这件事情，为什么官方资料里都没有？”沈放略显惊讶出声说道。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该压下去的，早就压下去了，凭借夏冬明的能力，这些黑历史被他抹平，并不是什么难事。”黄老先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在我。”老爷子显得有些自责。
“您？”
“要不是我当年，把黄敏德提拔到镇上去，他也不会爬上镇长的位置，也不会让夏冬明在这里办厂了。”老爷子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二十多年前，黄老先生是黄龙镇的书记，当年是他提拔同村的黄敏德，来到镇上，做了干事。黄敏德显得极为能干，倒是没有辜负黄老爷子的期望。很快，黄老爷子退下来后，黄敏德就一路往上，用了几年时间，坐到了镇长的位置。
而十一年前，准许夏冬明在镇上开厂，并且负责牵头工作的，就是黄敏德。可当年的电池厂，可不是现在的环保新能源企业，而是污染性极强的铅酸电池厂。
当年的铅酸电池的生产工艺也极为落后，甚至不符合标准，这就导致了大量被招入电池工厂的工人，长期与重金属化学物质接触，久而久之便血铅超标，产生了集体重金属中毒的事件。
“正常人的血铅含量值是0到99微克/升，报告里最低的都达到了800微克/升，这简直是在谋杀！”宋心慈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指着手中拿到的资料，这是当年那些工人的血铅检测报告。
“这件事情，难道真的就没人管吗？”宋心慈抬头看向黄老先生。
黄老先生似乎已经习惯了，所以沈放和宋心慈并没有看出他有任何愤怒。
“谁管呀，黄敏德？他只会和夏光明狼狈为奸，忙着数钱，哪有功夫管工人的死活和什么污染问题。”
黄老先生说着，眼神之中展现出回忆的神色。
“当年还是我带着那些工人，去医院做了血检，然后带着他们找到工会，向厂里要说法。”
黄老先生一边回忆，一边开始对沈放和宋心慈，讲述当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