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是赤黄无边的天幕。
下面,是彼此陪伴的两人。
以“赤炼”二字作为名字,那一处辽阔没有尽头的归墟境内,凌、许二人痛痛快快的饮用石榴果酒。
口腔甜腻,满嘴酒香。
二者对饮,其乐融融。
优哉且游哉。
此方炽热天地固然极大,若一个可炼化万物的超巨熔炉。
但“炉”内的那等绝俗高温,全然奈何他们二人。
再酷热,也早已习惯,习以为常。
宛若清凉地。
赤炼归墟领主许白绫,看着面前的弱冠公子,偷偷扪心自问,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像这般放松的与人一起喝过酒了?
怕是足有二十年以上的时间了吧。
悠悠岁月,竟是就这么慢慢捱了过来。
无酒,也真是不易。
佛家有严格戒律,不得沾碰荤腥酒水。
但她许白绫,虽受那位本名鎏鼎的百珠大师启蒙教化,醍醐灌顶,但到底也不算是真正遁入了空门,算不得佛门的子弟。
甚至连外门释教修行之人,其实都不太能算。
所以,喝个痛快就是,但饮无妨!
与其一并畅快饮酒的青袍年轻人凌真,则是胸中感怀,思绪万千。
生平头一遭。
第一回感到了如此的怡然惬意,毫无压力可言。
浑身彻底的放松。
不夸张,此态,当真前所未有。
就连在与各种风尘女子恩爱,同枕一榻,大被相眠的那种时候,都未曾如此轻松怡然,不剩点滴压力!
昔年因其出身于中州贵胄世家,千金之子便可舒舒服服坐不垂堂。
那一位鲜衣怒马,受人尊敬的少年郎凌真,待在父辈基业所在的天神山庄里。
素来有丫鬟成群,仆从如林,整日都可过着无半点儿负担的日子。
除了玩耍,就是享乐。
顶多也就偶尔会有那么一两回,有那么几个不要命的家伙,出于某种血海深仇,一口一个姓凌的老贼快给我滚出来,骂骂咧咧,手持凶刃,冒着巨大的风险,硬闯进了山庄内部。
那些人一心找死,往往掀不起什么风浪。
结局都无一例外非常惨烈。
理所当然会遭到王府里的一众侍卫,或是其他战力不俗的武学高手击杀,死得简直不要太快。
一桩桩血海仇恨也都宣告终结!
凌真记忆当中。
自己未与霜寒洲千金国南宫家,契定那条婚约前的十几年岁月里,自己就是一个贵族人家的“顽童”,几乎从不知晓何为苦难,何为辛酸哀痛。
就算在读书诵章的时候,偶然间翻到了书上所说的一些语句,像什么“人生长恨水长东”之类的句子,觉得意味甚妙,心中默记,他日不知什么机会下,口中随意念叨出来,引得长辈笑眯眯夸赞几句。
那也只不过就是单纯的故弄玄虚而已,没多少货真价实的本事,更无真实存在的愁绪蕴含其中。
少年人,少年游。
春风得意从来马蹄迅疾,哪会相信人间有白头?
可谓年少不知愁滋味,吟诗诵章,欲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刚发育没多久,十三四岁的光景,自己便被那个当时未被揭穿卧底身份,位列山庄十二神将之首的灵威元,偷偷摸摸拉去了当地的青楼胭脂地界。
于是乎一头扎入了脂粉窟,开始逍遥红尘、浑然忘我的快意日子。
那会儿的少年凌真,饮酒作乐,白日宣-**,修行懈怠。
别的不会,堪堪学会了怎样偷懒不被家里人发现,每天过得不要太放纵、太得意。
凌真甚至一度觉着,这世上的所有女子,皆是无有半分感情,脱光了没有二两肉的劣等货色。
只要你兜里有金子银子票子,她就会跟你好,陪你睡觉,嘴上一口一个少爷公子,甜腻腻的喊着。
钱不断,她的喊声就不会断。
什么情情爱爱、海誓山盟,什么白头到老、携手共进,纯属可笑至极的狗屁。
那些不值一提的东西,都是穷酸文人在纸上幻想出来的荒唐故事。
根本没有可信度。
唯有钱和权,才是天底下所有男人最该追求的头等要事!
这种观念,后面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凌真很多,大多是不好的影响。
有些自己都不一定能意识到,并纠正过来。
大概是今夜,在火龙的那颗巨大首级之上,听了许白绫主动倾诉过往曾经,听了那么一个**气回肠,足可叫人潸然泪下的情爱故事以后。
过去年轻人内心某些过于自大傲慢,看不起女性的龌龊想法,才算是彻彻底底的被丢出了凌真的脑袋。
有些事情有益无弊。
而有些事情,则当然百弊而无一利。
男人过早破-身,十来岁小小年纪,无甚自控能力,便纵情红尘里,断然是遗祸无穷的。
那么就此事而言,本名姓萧的灵威元着实其心可诛,卑鄙无耻。
竟是早早的就对山庄大少爷下了此般歹毒、阴险的手段!
后来一十六岁那年,因修为境界不到家,于天神山庄内,自家地盘里。
凌真斗技不利,一着不慎败给了自己的未婚妻南宫冰凝。
被女人打败,面子丢个干净后,痛定思痛。
年轻人为了挣回些许颜面,凌家少爷选择苦修,独身于赤炼归墟境内闭关,除了许姐姐以外不见任何人。
四年时间里,半步不出,除了修炼就是修炼。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努力有了成果,在约战到来前的几天里,开辟出了属于自己的本命剑窍。
成为了拥有一柄窍内本命剑的剑修。
又十分顺利,轻而易举的拿下胜利,在四年之约的比武较量上,轻松打赢了南宫家的大小姐南宫冰凝。
并当着千金王朝撼元城城主南宫撼天的面,主动提出往日婚约作废,断不会迎娶令爱。
一战取胜,彻底是扬眉吐气,在冰幽外族的面前,逞尽了瀚蓝洲锦绣国凌家的雄风。
再后面,便是编了个理由,跟随自家八姐凌潇潇出门南下。
目的地在南海之畔,准备前往白骨剑宗所在的老巢白骨滩。
意图亲自征讨那王朝内最后一大魔宗教派。
率军剿杀邪魔,肃清整座锦绣武林!
父亲凌璞四年伏灭豪杰无数,扫**宗门百余。
当儿子的,负责收个官就好了。
南下的这一路上,从小到大,可以说是凌真真正意义上,第一回出了趟远门。
神元世子凌真,自溪水旁,偶遇两大位列江湖必杀榜三、四的邪派剑修开始,遭遇了太多极其险峻的事态。
好几次,若不是运气还算不错,手段背景还算硬实。
多半连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还要另说。
身为凌家九子的凌真,被杀之不尽的刺客突袭,次次险象环生,但又到底犹能保住小命,做到所谓的劫后余生。
大难不死。
究竟有没有“后福”凌真不知道,但他很明白,这后“难”,只怕是还要有很多很多。
谁叫他与众不同,非是寻常百姓人家,而是那位凌璞凌大藩王指定继承后代,血脉独苗,唯一的一个儿子呢!
许白绫说的那句话一点儿也没错。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若是承不住,那就是只能让辉煌耀眼的皇冠,将脖子硬生生压断了!
也就是那些接二连三发生,层出无穷的诸般事态,让不过弱冠之年的年轻人快速成长。
凌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在山庄里待够二十年整,被家人和长辈们保护得实在太好太严实。
出了家门,不再有那么强的保护罩子存在身边,自己有几斤几两,立时便暴露了出来。
便似蒙童赤-身奔于街头,不顾及他人目光,晃晃****,一览无遗。
实在叫人忍不住发笑!
因为明白了自己实力的弱小,修为的低微,贵为藩王世子的凌真,才会变得那般烦躁焦虑。
甚至还多多少少,生出了些许的自卑心理。
毕竟莫说像箭神哲柳、剑神鱼幽琮那等神仙级别的人物了。
就算是威震北方,绰号“独孤剑”的无臂老人冯山白,都强得无法无天。
乖乖隆地洞。
嘴巴里头随随便便叼根草,即可轻松杀敌,这还是人吗?!
在那座红粉镇上,如果没有酒池肉林归墟里的酒肉两位神将,计都和罗睺现身保驾。
只怕凌真当时便要命丧在青檀剑侠的剑下,沦为那个南方豪侠尚正气踏步侠义道上,又一个辉煌无匹的战绩了!
脑袋分量太重,拳头力道太轻……这头重脚轻的滋味,实在是不够好受。
日日夜夜如坐针毡。
自己哪儿还是什么人?分明就成了他人的一块垫脚石,砧板上的肥鱼!
想不让人觊觎性命并踩着登高。
那也就只有做到修为通天,战力强得无人可敌后,方能实现。
可是境界攀升之路,步步为营,又何其艰难困顿?
自己在这片赤炼归墟里苦修了整整四年,矜矜业业的四年来,几乎未有半日歇息,也才堪堪从二阶辟谷境,晋升到了三阶凭虚境小圆满而已。
世上,哪儿什么一步登天的修行法子?
都得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踏实前进才行。
就算真有,那根基底子打得不够扎实,那便是纸糊的境界,不值钱,一捅就破。
换成人的话,即是一杀即死,废物中的废物。
捉对厮杀连比自己境界低的人都打不过,那还顶个什么用场?
不如趁早在家里上吊抹脖子算了!
昔年不知愁滋味,欢欢喜喜度日的富家公子哥,如今已有二十岁的年纪。
凌真终于逐渐明白,人生天地间有多么不易,自己身上挑着的那副无形担子,又有多么的沉重。
身上若无千斤之担,本该潇洒飘逸的青袍风流年轻人,又何必那般酷爱借酒来浇愁?
借酒浇愁。
愁更愁了又如何?
饮后飘飘然,个中滋味甚佳。
纵使苦涩,亦可自问夫复何求焉?
几乎绝大多数,凌真在独自喝过酒后,都不会主动用真气震散满身酒气。
为的,就是让头脑不甚清醒,保持晕晕乎乎的一个半醉状态。
在这一等不亚于“酒仙”,如同天山神仙般的潇洒境地里,他才能稍微忘却一些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应尽的种种责任。
父亲,母亲,姐姐,姐夫,还有其他一些长辈们的殷切期许和盼望。
神元藩属的世袭王位继任,山庄几十万铁骑总该有个“共主”。
传承凌家百年来的偌大家业,不可让爹爹,让凌之一姓蒙羞。
靠自己的力量,杀掉一些着实该死的仇家,报仇雪恨……
除掉这些困难之事外,其实就算是最简单、最容易的一个“娶妻生子”。
此事,都让凌真大感头疼,内心焦虑。
自觉刚及弱冠之龄,谈甚嫁娶的事宜都还为时尚早,但却总也架不住爹娘的唠叨,喋喋不休。
毕竟那日在比武胜利之后,是自己主动放弃了与那千金王朝南宫家的婚约,撕掉契约书。
舍掉了那一桩自己压根并不喜欢,但在外人看来,很是门当户对、女貌郎才的跨洲姻缘。
凌真很清楚,心知肚明的一点,那就是自己母亲姚樱的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了。
母亲每天服下的药物也越来越多,活脱就是个药罐子,连神仙也不知她还有多少时间能坚持下去。
可能最多不到十年?或是说连几年都已没有。
而自己身为儿子,唯一的儿子,是不是应当趁着老母亲还活在人世,娶上那么一房媳妇,生上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来让辛苦一世的娘亲抱上一抱?
也算圆了姚樱晚年的一大心愿。
凌真这个当儿子的,也算尽到了此生孝道,问心无愧了。
可是……这很难的,太难了!
令人懊恼的是。
年轻人根本遇不到心甘情愿去迎娶过门的姑娘,一个都没有。
这红尘凡间,女子何止千万?天涯处处有芳草。
却是竟无一人,能让凌真真正砰然心动,从而生出想要让她成为自己妻子的想法。
要么就是些根本不值钱的庸脂俗粉。
要么就是像萧裙、冷妙音、施甸甸那种心怀不轨,想法凶恶歹毒,望图致自己于死地的家伙,居心叵测。
这茫茫人海,偌大一座人间。
找寻到一个值得为之付出甚多的感情,投入莫大精力,能与之携手相伴余生的女人何其之难?
无异于大海捞针!
况且,就算找到了,娶回家了。
又能如何?
凌真对自我的认知,已经很是明确。
正如他亲口对许白绫说的那番话一样,自己还那么弱,境界太低。
别说握住藩王的虎符,就算自己的那条性命,都还不一定能握得住。
搞不好哪天运气不好,出个门就被人削下脑袋,被人提着头颅,兴高采烈跑去领赏了!
在这样危劣的情况下,八方皆敌,处处皆有贼寇。
若是有了爱妻,有了子女,他们该当如何自处?
性子丢了命,孩子自幼便没了爹爹,那么连妻子,也要从此待在家中守寡?
粉身碎骨浑不怕。
但纵死,凌真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哪儿都有拦路虎,何地俱是大道之敌!
除了不断修行登高,发狠练功外,其他任何事情,对于凌真的意义价值,其实都不大。
没用。
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唯有一条,丢了就是丢了。
即便魂灵转世,死魄附体,那也不再是凌真本人了。
就像南黎国武将王鸿那样,徒劳无功,护住了女儿的残魂又何用?
总会再度消亡,若云雾般抓之不住。
死人岂能与活人相提并论?
所以,务必要好好珍惜己命。
该如何珍惜?
努力让自己变强,强到没有人能杀得掉自己。
这样才算把命,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上。
否则,皆是虚妄。
凌真已经想好了,等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真正大道圆满、修为通神。
一定娶他-娘的十个媳妇儿,生下二三十个儿子、女儿,一群小娃娃满屋子转那种。
让母亲姚樱怎么抱都抱不过来,整天笑呵呵的,乐开怀,益寿延年,活过一百岁,两百岁。
届时,莫说什么藩王权柄,纵是把那皇帝老儿的龙椅让给自己来坐,那也丝毫不慌。
高居庙堂之巅,统敕天下,威震八方。
朕管教那群藩俯首,万邦来朝,亲手治出个功在千秋、福泽苍生的太平盛世!
目标足够宏伟远大。
而眼下。
自己就还只是个三阶凭虚境小圆满的剑修而已。
理想和现实的那份巨大落差,着实让年轻人很不是滋味,于是饮酒更甚。
有时候,还会半夜烦躁得无法入眠。
比如像今夜这样。
难以入睡的情况下,百无聊赖,无甚意趣可言。
只能进入镯子内部的归墟秘境,提着两壶品级不赖的上好酒水,与亦师亦友的许姐姐一块儿分喝。
这一夜。
通过对话聊天,凌真对这位喜穿石榴红裙的惊艳女子,有了一个近乎全新的认识。
在听完凌真那阵愤愤不平的怨天尤人之后,许白绫十分耐心,用好言好语,加以安慰和疏导。
一阵见血的点明了凌真好高骛远的性格缺陷,甚至到最后。
她还用自己过去的真实经历,来劝其务必要乐观、积极,胆子尽量大些,莫要害怕刺杀。
举世为敌又有何妨?
你许姐我可是当年大虞国邪派必杀榜的第一号人物啊,早被杀得惯了!
江湖人,生死皆有命数,即便被杀上几次,也是不打紧的。
大家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世上活法千万。
你既可以是恣意搅动武林,闹得天下皆知的顶级风云人物。
也可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胸中无愧的清修问道之士。
二者皆可,前面要走的路,随你自己选择。
凌真听了那些话后,也类似幡然醒悟了一般。
知道了原来女人的内心情感,竟然也能丰富到那等程度。
许姐姐分明已是画地为牢多年,与那遁入空门的佛教信徒,没什么大的差别,却还是会在提及往事的时候,不自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成那副样子。
年轻人明白了世间的男女,但凡重感情者,俱是如斯般敏感而多情,喜爱回忆,珍藏发生过的每一段陈年往事。
以愁绪,作那佐酒之菜,饮之不绝!
好像找到了难得的同类,得到了强烈的共鸣,凌真被成功劝慰。
如晨间外出,迷茫浓雾中亮出一缕光明。
接下来的每一步,入口气息都十分清冽,再无半分窒抑之感。
这也就是凌真再也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了许白绫腰身的原因。
胜过友情,也非爱情。
那是一种复杂而又纯洁的感情。
抱着的,仿佛并非是那名身段婀娜多姿,温香软玉的红裙女子。
而是理应珍视,摆在很高位置,对己极为重要的某种……精神寄托!
断无多少占许姐姐便宜的想法。
凌真好色归好色,但总也有个限度。
且“色而不**”多年有余。
此刻,他仅仅是因感激,而心头大动,热血上涌,难以自控,故是不得不抱。
纵然十有八九,注定要被姐姐痛扁,打得七荤八素、天旋地转。
那也顾不上那么多,非抱上一抱不可!
大概是由于诉说了太多的过往曾经,许白绫哭过一场后,正处在情感最为脆弱,需要人来依靠一会儿的关键时候,自持力大减。
所以她也并没有排斥凌真的怀抱,未有如何反抗挣扎,任由年轻人那么搂着自己。
凌真幸免于难。
没被狠狠拾掇一顿,实乃福气不浅。
许白绫则缓缓探出了一臂,也像那般揽住青袍年轻人的细腰。
与之尽量靠拢过去。
青袍红裙。
二人就这样身子贴合着胸膛,两者几无缝隙。
可闻彼此心脏跳动之声,两声齐作,砰砰作响。
男女酒后相拥,也只是相拥,仅此而已。
武学巅峰可入“化境”,男人和女人的这种相处状态,亦可被称之为妙绝!
这夜,两壶石榴酒被饮空,点滴不剩。
着实受益匪浅,领悟了甚多的凌真,作别与自己畅谈通宵的石榴红裙许姐姐,离开了这一方归墟秘境。
而许白绫从那条火龙的头顶翩然落下,来到焦黄荒芜的地面后。
可见她满面尽是红光,嘴上的笑意着实不浅。
其美貌姿容,与喝酒之前相较,大有提升!
身为弟子的黑衣少女萧裙,莫名瞧见师父的这副模样,心下略感好奇。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脸能红成这个样子?
修行之人的酒量,居然也会如此之差的吗?
出于善意,萧裙好心询问恩师要不要紧。
许白绫听闻后,只是笑着摆手,表示自己无碍,你练的功便是,为师要稍微睡上一会儿。
萧裙不解,随意嘟囔了一嘴,没有多问什么,便依从师命,跑去一旁自行修炼去了。
许白绫晃悠悠的在那座金银大山脚下,寻了个较为平坦地方,仰面躺倒下来。
一袭红裙,双手撑着后脑勺,舒舒服服就闭上了眼睛。
其嘴角维持着上扬的弧度。
睡后,犹在甜笑。
修行者气脉运转若滔滔大江,何其之快?
唯因酒不醉人,人自醉耳!
————
七日光阴很快过去,轩辕殷归还了那鼎仙豪的法器“老君炼丹炉”。
一并给予了山庄大少爷凌真的,还有这些日子里所炼制丹药符箓的八成利润。
很是慷慨,相当舍得。
毕竟,是那锦绣战神凌璞的儿子,丝毫怠慢不得。
提前说好了的“二八分账”,一分一厘都赖不得,否则大事不妙!
天神山庄庄主凌老爷的夫人,原霜寒洲千金王朝公主姚樱。
今年已五十九岁,马上就要到花甲之年的生日了。
记得母亲先前随口说过一句,如果可以,想要一副新的剑匣来装自己的名剑红陌。
从来孝敬母亲的凌真,这次出门,决定亲自为娘亲造出一匣。
并没有讲好什么细节,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年轻人准备等回去后,在母亲六十岁大寿的那场宴席上,把红陌剑搁放在匣子里面。
然后双手敬奉,给姚樱一个喜上添喜的大惊喜!
从那位复姓轩辕的剑炉之主口中得知。
这世间,打造剑匣的绝品材料,是那须弥山巅处独产的一种名为“金锋”的矿石。
凌真了解到此事后,二话不说,立刻便拉上了八姐凌潇潇。
与白衣“少女”一块儿骑乘着那头火龙魔蜕,动身前往佛门大山须弥。
————
穿过足足八百里的火焰山地界,抵达了那座曾有百珠大师出手镇压妖猴的须弥大山。
此山,又名弥楼山、妙光山。
其势高耸,深沟险壑。
所覆面积极为宽广,犹胜过五岳独尊,大过黄山诸峰。
以锦绣王朝内部,当之无愧第一巨山的称号。
闻名于世,享誉广远!
凌真和凌潇潇这对凌家姐弟,手指上都有一枚,那种专门用于存储死物的法宝小戒,简称“纳戒”、“芥子须弥戒”。
此种戒指的全称,其实是“以芥子之身容纳须弥大山之戒”。
顾名思义。
即便小如芥子,内含空间之巨,犹可纳得一整座须弥山!
三十年前金猿造孽,导致神焰熊熊熏天,大地彻底沦为焦土,烈火焚烧了整整八百里后。
于此山的山根处停止,再无半点儿火势烧上山去,山中众僧留存了性命。
这背后的莫大功劳,无疑全部都是那位瀚蓝洲佛门巨僧百珠一人的。
而这座建有许多古老寺庙的大山上面,也因为那一桩伟业丰功,而由众人共筹钱财,修有一尊百珠大师的人形雕像。
以纪念其英雄传奇,圣人之手笔。
那尊巨像,位于山间圆光寺的门口。
体型极为庞大,高足十数丈,栩栩如生。
身材脸型、五官神态俱与大师甚为趋同,虽谈不上一模一样,但也决计不会相差太多就是了。
而即使是那样的巨人大像,在须弥山上面,也排不到第一巨大的位置。
顶天也只能排到第二!
只因排在那佛像榜首之位的,是一尊百余丈巍峨石雕,有锦绣第一佛尊石像的美誉,名为“须弥大佛”。
须弥山多石窟。
用于供奉西天净土极乐诸佛。
而那尊又称“镇猴佛”的巨型石雕,就嵌在最高峰的一处窟洞里。
因其体积过于庞然,即便是立在靠近山脚的位置,仰头去望,犹可一睹山体中的佛像尊容,从而心生敬畏!
此石雕固然异常巍峨,但人形之面部神态,并不算威严,而是颇为慈祥安宁,给人一种我佛胸怀慈悲,普度众生的感觉。
头大面阔,两耳垂肩。
脸庞下颌十分肥胖,极具雍容华贵之感。
巨佛的体态匀称,盘膝而坐。
身上袈裟,雕刻得线条颇为柔和,显得十分贴身,便好似一件真的薄软衣裳在身,可见匠人功力。
须弥大佛的头顶上方,便是山势巅峰之处。
那里修建有一座几丈高的木楼,虽此楼不高不大,却是堂而皇之的以“大佛”二字命名。
立于须弥最高的大佛楼上面,眺望远处,俯瞰下方。
除了镶嵌在山体内的一尊尊佛像看不到外。
其余一切光景,皆可收入眼底!
这天,凌家一对姐弟乘着那条前世乃焦土洲天魔的矫健赤龙,御风而行。
抵达了大佛楼所在的山巅。
青袍年轻人于平地处站定后,从指上纳戒中,取出了轩辕炉主所予的那把开矿专用的法器“凿曜铲”。
此铲堪称玄妙,纵连坚固不可摧的黑曜岩,都能生生凿开,效用非凡。
青袍客今朝要以此物,来开采山顶的金锋矿石,取走后进行熔炼。
以成心中所想,为母亲即将到来的六十寿宴筹备礼物!
至于为何不直接用黑曜来炼制剑匣,只因那种宝石顽固异常,断不可被淬炼化形。
就算能采出足量矿物,最终也没办法使之变作矩形长匣的模样,装不得佩剑在内。
那一袭青袍真力迅猛流转,手持宝铲,不遗余力的在峰顶疯狂挖掘。
因动静太大,引来了不少周围寺庙的僧侣前来围观。
凡观看或是试图出手阻止者,都被凌家的八姐凌潇潇给赶跑了。
一个个僧人口念阿弥陀佛,落荒而逃。
这个凌家八女潇潇姐的目的,当然就是希望自己的弟弟,能专心挖采矿物。
尽快得到足量的金锋石,为娘亲姚樱炼造剑匣以祝寿。
到了那时候,自己就可以说,这金锋剑匣的打造,其实有自己的一份功劳,说完后,便可省时省力,少准备一份生日礼物了!
并无旁人加以干扰,一门心思的用铲采矿,凌真掘地三尺。
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挖出了堪堪七八斤的金锋原矿。
抛开无用的石头分量,那就连七八斤都没有!
从那处深坑之中纵身掠出,来到地面上后,凌真坦然将自己的成果展现给八姐来瞧。
“嗯?怎么才这么一点儿?”
白衣凌潇潇有点不开心的皱眉道,“这么点的话,也不够造一副剑匣的啊!”
青袍凌真亦面露苦笑,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这石头忒也难挖,废了我半天牛劲,才搞到这些,早知如此,出来的时候就该把轩辕前辈给喊上的。有他在,定能轻松不少!”
“那你打算怎么办?”
凌潇潇仰头发问,“是继续在这儿挖呢,还是折回去找轩辕殷求助?”
凌真想一会儿,又轻叹一下,苦笑道:“还是继续看我的吧。都拿了人家的凿曜铲了,若还是腆着个胖脸回去,说是挖不动,求人帮着过来开采,那也太没面子了一些,咱好面儿,丢不起这个人呐!”
说着,青袍公子哥收起了那些来之不易的金锋矿,捏着那柄宝光内敛的铲子,转身又朝那处巨坑走去。
就在此时,一个童声童气的稚嫩嗓音,从那座大佛楼的顶端传了过来,“别挖了,闯下了如此大祸,你们还不快跑?!
接着,便有一名与凌潇潇差不多身高体型的小沙弥,脚步匆匆,从楼顶跑下。
他来到门口后,又快速的朝着凌真和凌潇潇这边奔来。
只见那小和尚眉目极是清秀,宛若精致小瓷人。
皮肤十分白嫩,三庭五眼,饱满而不显胖。
穿着一身浓紫色打底,缀着翠绿条纹图案的宽松僧袍。
由于沙弥的体格瘦小,比寻常成年男子腰矮出甚多。
故那一件品相绝代,看着便价值不菲的华美袍子,套在其身上,十分的松垮拖沓,有一部分碰在地上。
大领大袖,宽宽松松。
底部都垂落至了地面,真是半点儿也不合身。
就好似这件贵重僧袍,是他从哪里偷出来,瞒着庙里位高权重的大和尚,装样子故意穿着。
好彰显自己辈分不低一样!
凌真瞧着这个沙弥的模样,尤其滑稽可爱,心中不由得好笑得紧。
便主动凑近过去,弯下腰,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尽量保持与这个小家伙平视,青袍年轻人笑问道:“从哪儿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和尚啊?”
那小沙弥的脸蛋白皙尤其光滑,好似一颗剥了壳的水煮蛋。
一对大眼睛,此时瞪得溜圆,他气鼓鼓的冲凌真叫道:“我是这座大佛楼的楼主,法号‘绶紫’,哎,你可知,你犯下了怎样严重的大错么?!”
凌真直起腰杆,低头瞧着这个自称大佛楼楼主的紫袍小和尚,浑没把他的话当那么一回事。
更是不相信那大佛楼还会有个这么小的什么楼主,年轻人仍眯着眼睛发笑。
甚至还忍不住伸出手,掐了几下沙弥的小脸蛋,手感甚好,凌真调侃道:“你说你的法号叫‘瘦子’?啧,瞧你瘦瘦小小的,确乎是一点都不胖,这法号,起得有水平。”
小僧绶紫气急败坏,一把打掉了凌真掐自己脸蛋的手,瞪着眼睛,没好气的大声道:“你这无礼至极的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讲话?”
凌真快意的哈哈一笑,爽朗道:“有听有听,那么瘦子大师,烦请您老人家说说看,为何我不能再继续挖矿了?所闯下的那个非跑不可的祸端,又是什么?”
“是绶紫,不是什么瘦子!绶带的‘绶’,紫色的‘紫’。”
俏生生的小和尚梗着脖子怒道,“你能不能喊对我的法号?”
凌真点了点头,胡乱嗯嗯了两声,“好嘞,那么这位佛门的绶紫前辈,可以告知晚辈缘由了吗?”
那个并不自称什么“贫僧”,俏皮而又可爱的绶紫小和尚,当即哼出一气,低声道了句“这还差不多”。
小沙弥接着说道:“你啊,有大麻烦了!那个坑,你挖得太深了,不小心挖到了镇猴佛的头顶天灵盖。”
凌真听得愈发想笑,只觉此言莫名其妙至极,便故作惶恐,顺着小和尚的话问道:“啊?那该怎么办啊?挖到了佛头天灵,会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么?”
绶紫嘴角上扬,大幅度点头,应声道:“当然了!你可知那尊位于我们脚底下深处的佛像,为何还有个别称,叫做‘镇猴’吗?早在三十年前,有两头法力泼天的妖猴,为祸人间,烧出八百里火焰山,甚至妄图焚毁须弥……结果,被那百珠大师以两掌分别击败,又用那一尊巍峨石像,彻底将之镇压。”
“故你可知,其实那尊巨佛,乃是封印金猿的法阵阵眼所在?人之头顶处,乃五阳汇聚的场所,现在佛头被你给铲坏了,阵眼遭毁,封印自然变得不牢,两头祸乱苍生的大妖猴,马上就要破关而出了!所以说啊,你们两个,若是不想被猿猴所杀,被活吃进肚子里,就赶快跑路吧,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待小沙弥讲完这番话,凌真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一边的“少女”凌潇潇。
青袍客装得十分惶恐紧张,无比害怕的焦虑问道:“潇潇姐,瘦子大师说我不小心挖开了封印,现在会有两头穷凶极恶的猿猴即将从佛像内出关,一出来就要杀人,甚至吃人……我们两个很有可能要死了,哎呀哎呀,你说,咱们跑还是不跑啊?”
凌潇潇当然听出来凌真无半分惧意,是在开玩笑而已。
她自己也对那小和尚绶紫的荒诞言语,十成里有九成不信。
故也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多说什么。
那个明眸皓齿,精致十足的小沙弥绶紫,见这二人全然不信自己所说,低眉长叹了一声,“都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反正要去逃命了,不管你们两个了。二位若真不怕死,就继续待在这里吧!”
说罢,身套宽松紫袍的年少僧人,便快速调转过身子,步履匆忙,独自往山下蹬蹬蹬跑去了。
凌真和凌潇潇二人无有所碍,只当听了个笑话,依旧留在须弥山顶。
小和尚绶紫离去后,凌真依旧在那处自己挖出的巨坑内奋力掘矿。
暗中发誓,今日不挖够足量的金锋石,便死活也不回去了!
可就在这一刻。
大地出现剧烈的晃动,使得那白衣“少女”凌潇潇,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抖,猛地摔倒在地。
凌真感知到了那股天崩地裂的巨大震颤后,吃了一惊,连忙握紧凿曜铲,纵身上掠。
在此等危机关头,及时离开了那一处足可把人活埋的大坑。
青袍年轻人身影如电,抱住自家八姐,与之一同运转真力。
朝上方御空而行。
两人低垂脑袋,下看地面。
只见巅峰平地处,山体已然大幅崩碎。
原本凌家姐弟站立的位置,赫然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巨缝!
宛若巨劫天灾一般,场面恐怖绝伦。
而更为恐怖的是,那一尊高达百丈的大佛石雕,此时也已经出现了一道道极其显著的裂纹。
好似蛛网般不断蔓延,数目越来越多……
随着猝然间“砰”的一声大响。
那尊叫做“镇猴佛”的巍峨石像,一刹那的光景,彻底炸裂了开来!
石块碎屑纷飞,齑粉肆意飘散在半空中。
山崖内嵌处,再无大佛。
那记震耳欲聋的崩碎声乍响之后。
未等人缓过劲儿来。
又有一个极其尖锐且刺耳的嗓音,从下方处迅速传出。
其语气欢快至极,喜不自胜。
那是一声带着无限放肆的狂叫,响彻穹顶,传遍大地,凡须弥山间之人,俱可闻得真切。
“俺老谢,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