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說完這一切，他突然又有些興奮了——他腦子一轉又在那裏說：
“既然這樣亂了王法，我為什麽不能如法炮製呢?”
“大家都不管三一律了，我還負什麽責任呢?”
“既然能出一個三姨，為什麽不能再出一個老胖呢?”
“既然是現代派，為什麽導演不能從後台走上前台呢?”
於是接著在上演下一幕時——在他敘述被他出賣的一歲的小妹也就是俺娘的故事的時候——這可涉及到家族中另一派係也就是我們的利益——就開始有些匆忙、毛糙和急不可耐了——六十年後我們想，當時你著個什麽急呢?你也不能因為自己的急迫就刪短我們的情節呀?你也不能因為自己的利益就犧牲我們的流傳呀——在他匆匆忙忙應付完我們之後，就以導演的身份急不可耐地出了場，就開始用他在老胖娘妗墳前的痛哭、上吊和最後一句台詞作為對這場宏大的、壯觀的、前無古人和後無來者的古典加現代派的混串的悲劇的收尾。這時舞台上就剩他一個人了。這時他已經三天水米沒有打牙了，手裏拿著一隻破鞋當大餅，在那裏淒慘地喊道：
“讓我吃一口幹的!”
……
這時一個追光打在他身上——不能說這樣的結尾不好。劇場裏同樣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當大家拿著節目單走出劇場的時候，還紛紛在那裏感動地說：
“多麽壯觀的一場悲劇!”
“多麽宏大的場麵!”
“古典和現代結合得多麽完美!”
“多麽好的演員!”
“多麽好的導演!”
……
在這一片讚揚聲中，惟有我一個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觀眾中對導演和老胖娘舅產生了憤怒。戲劇固然動人，但是它符合曆史的真相嗎?我們這一派係在家族中的流傳和在戲劇中的地位呢?你們人人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我們卻在曆史上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