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香女孩

第十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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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学校的医务室里,韩牧躺在靠墙摆放着的铺着白床单的小**,正在输营养液。

宝宝坐在一边,一直握着他的一只手。宝宝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韩牧,你这样的情况,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一直在反复地说着这样一句话。

韩牧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他微微笑了一下,声音微弱地说:“沈老师,没事的,我身体很好的。你不要担心。”

韩牧高大的身子躺在那窄窄的小**,显得格外可怜。

我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

可是韩牧不看我。除了最初瞥过我一眼外,从头到尾,他再也没看过我一眼。

他一定生我的气了。而且一定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因为我竟然知道他的秘密,并且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这个秘密暴露出来了。

我真的没想到要暴露他的秘密,我一直那么小心地守护着他一个人的秘密。就连在邮件里,我本来想跟爸爸诉说一下,后来我都删除了。

实在是因为当时太紧急、太吓人了啊!韩牧突然晕倒在自习课的教室里,全班顿时大乱,有女生在一边尖叫:“韩牧心脏病发作吗?韩牧死掉了吗?”(此处换行)

闻讯而来的宝宝吓得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她像一个没有任何主意的小姑娘一样四顾着胡乱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此处换行)

我想也没想就高声叫起来:“大家不要慌!不要慌!韩牧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造成的昏厥,赶紧把他送到医务室去输营养液!”

宝宝像抓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营养不良?怎么回事?韩牧怎么会营养不良?”

我说:“他每餐只吃两个白馒头,他没有钱买菜吃。”

就在这时,韩牧醒过来了。他听到了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宝宝再次哭起来了,她像抱一个小婴儿一样抱住韩牧,哭着说:“韩牧,你这样的情况,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韩牧静静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种隐藏的愤怒和绝望。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暴露了韩牧永远也不愿意别人知道的秘密。

我一下子哭起来:“韩牧……”

可是,他调转了眼光,再也不看我了。

“每餐只吃两个白馒头……韩牧,这么多天你是怎么过来的呀!怪老师太粗心了!”宝宝还在哭。

宝宝啊,宝宝啊,求求你别说了啊!

我看着小**韩牧紧闭的双眼,心里一阵冰凉。我能够明白他心里的感受的,我能够明白!

可是,韩牧,你不能怪我啊,我不是有意的!

2、

“别老是这个样子啦,打起精神来!”小吉在我的背上狠狠地锤了一拳。

我嘴角往下拉拉,算是给小吉一个微笑。

“你这是笑吗?简直比哭还难看!”小吉很不满地瞪着我。

可是,我怎么能笑得好看呢。

这两天,萧潇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一直联系不上她。爸爸那里也没有更多的消息,只说萧潇没有什么危险了,但她一直脸朝里躺着,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愿理。

白向莲已经找到了,原来她一直躲在秀水高中教学楼的顶楼,她想跳楼自杀,幸好被巡校的校工发现,他对着她大喊大叫,乱训乱骂,吓得她没敢往下跳,从而救了她一命。她现在也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因为她好几天没吃饭了。还好她妈妈醒过来了,现在白向莲就躺在她妈妈刚刚躺过的**。

而韩牧呢,还是理也不理我。

他第二天就回到了课堂上,他坚持说他没事,死活不肯到外面的医院去检查。

这两天,一直是宝宝带着他在食堂吃饭。宝宝说,她饭卡里的钱是学校发的,她因为怕胖,吃不多,所以每个学期都要多出好多钱来,正好请韩牧帮她消化消化,省得浪费。至于以后怎么办,她会另外帮着韩牧一起想办法的。

看着韩牧每天被宝宝押送犯人一样押向食堂,大家都觉得又好笑,又感动。

说实在话,我的心里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我对以前在心里认定的宝宝在心底里蔑视乡下学生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动摇。韩牧应当是一个比我和萧潇都更乡下人的乡下人啦,可是在对待他的问题上,我只在宝宝身上看到了澎湃的母爱和真切的关心,以及由此派生出来的蛮不讲理的押送及请吃行为。

我不知道韩牧是一种什么心情,他的脸色倒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每次只是乖乖地跟着宝宝去食堂,乖乖地坐在宝宝对面吃饭,也不说什么,也没有很恼怒的表情。

也许,宝宝的这种强悍,在面对韩牧目前的这种情况,是很必要的吧。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跟韩牧面对面地碰到过,也不知是他在有意躲避,还是我在有意躲避。但远远地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会一下子僵硬起来。

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我真的打不起精神来。

“好啦好啦,别再板着一张寡妇脸,吹吹口哨放松一下啦。”小吉再次在我背上狠狠捶了一下。“对了,你教我吹《小黄鹂鸟》吧!吹前面两句就好。”

小吉的话让我提起一点精神来了。《小黄鹂鸟》是这一阵王一川在奋力训练我们学唱的两首女声双声部合唱歌曲中的一首,是一首歌词虽简单、声调却非常悠扬婉转、并且在演唱上有一定难度的蒙古族民歌。这首曲子,我们是要参加校艺术节的表演的。

我理所当然被分在高声部,小吉本来被分在低声部,可是王一川没想到,因为不是主调,没有明确的旋律,低声部的音调其实是非常难把握的,小吉每次唱了没两句,就被我们高声部的音调带跑了,她的粗嗓子在低声部里一下子唱成了高声部,听起来非常刺耳。

王一川没办法,只好重新把她调入高声部,并且叮嘱她一定要控制自己的音量,嗓音一定要轻一点,不要盖过我和站在她另一边的另外一位同学的声音。并且课后一定要加紧练习。小吉赶紧点头答应了。

王一川真好。如果换了别的老师,早就把小吉咔嚓一声灭了。

所以小吉课后也真的很勤奋,我们一有机会走在一起,她就会揪住我,跟着我一起训练。

不过用口哨来吹这首歌,我还从来没试过呢。

我就撮起嘴唇,试着吹出了前面两句“小黄鹂鸟儿呀,你可曾知道吗?”的音调。

“很好听哦!”小吉兴奋地说。

我也开心起来了。用口哨来吹这首曲子,有一种自己变成了小黄鹂鸟儿,正在树丛间快乐地发问的感觉。

可是,小吉却怎么也吹不成调子,特别是后面一句“马靴上绣着龙头凤尾花”,因为一下子要拔高音调,唱的时候都有一定难度,吹就更难了。小吉干脆连吹都吹不响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什么也学不好?我那么喜欢唱歌,那么喜欢音乐,为什么我就是学不好呢?”小吉非常沮丧地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吉沮丧的样子。

“喜欢就够了,自己感到开心就可以了,唱不唱得好,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呢?”我说。

“听上去好哲理的样子!”小吉笑起来,“那你自己呢,萧潇的情况不是你造成的,韩牧的情况也不是你造成的,你又强求什么?”

哈!说得也是。我也笑起来,心里一下子释然了。

有朋友,真好。

3、

终于收到萧潇的短信了!

萧潇说:“荷,别担心我。我身上的伤快好了。只是心里真的伤得太厉害。那天晚上的月亮好大好亮啊,虽然是在小树林的阴影里,她脸上的表情我还是看得那么清楚。我无法再在秀水完中呆下去了!”

现在是中午,离下午的上课时间还有15分钟。因为担心错过萧潇的电话或短信,这几天我在教室的时候也一直偷偷地开着手机,当然是调到震动档。

萧潇的短信让我心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白向莲的脸上是什么表情?非常疯狂吗?可怜的萧潇……

还有,萧潇说无法在秀水完中呆下去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要退学?

埋在课桌间偷偷地看完萧潇的短信,我重新将手机塞回裤口袋里,然后站起身,小跑着离开教室,跑下楼梯,跑出教学楼,一口气跑到了教学楼边上的小树林里。

马上要上课了,下午第一节就是宝宝的物理课。时间很紧张,可是我现在必须打电话。

小树林里应当比较安全吧。

我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一定很奇怪吧,那头的萧潇竟然莫名其妙笑起来了:“哈哈哈,江荷,你刚打架了吗?怎么喘成这个样子?”

萧潇的笑突然令我非常恼火,我直通通地说:“你无法在秀水完中呆下去是什么意思?你又要逃跑啊?!”

那头的笑一下子止住了,话筒里悄无声息。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分了,而且简直有点莫名其妙。“萧潇……”我后悔地叫,“我马上要上课了,时间很紧,而且这段时间一直为你担心,电话又一直打不通,所以……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知道的。”萧潇说话了,很平静的口气,“你先去上课吧。这件事情一下子说不清楚。我这两天会给你写邮件的。放心啦!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多保重!”

还没来得及等我说话,她就把电话挂了。

萧潇生气了吗?应当不会的吧,但好像又有那么一点……

我将手机塞进裤口袋里,走出小树林,闷闷地朝教学楼走去。

在快要到达教学楼那大鳄鱼嘴巴一样张着的大门洞的时候,我突然憋见了从另外一条小道上匆匆赶来的韩牧。他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一定是英文词典吧。

我赶紧低头,加快脚步,一下子蹿进了鳄鱼嘴巴里。

“江荷!”

我没听错吧?是韩牧在叫我吗?

我迟疑地停下脚步。

“江荷,你是不是在生我气啊?”

真的是韩牧在叫我,并且跟我说话。他喘着气赶到了我的身后。

我心里一下子觉得非常委屈。明明是你在生我的气啊!

我低下头,只觉心里酸酸的。眼角很没出息地渗出了眼泪。

“我……我一直很想对你说声谢谢!”韩牧看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哪里,是我不好,在那么多人面前乱说话。”我说。

还不错,我的语调听起来还算正常,没怎么变音。

“你说的是实话。是我太爱面子了……”韩牧说完这句话,脸红了起来。

啊,韩牧在自我检讨吗?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韩牧正微笑着我看我。

“什么?”我重新紧张起来。在有点昏暗的门洞里,韩牧的笑容有一种陌生的温情。

“你是怎么知道我每次只吃两个白馒头的?就因为你碰到过我拿两个馒头走出食堂?其实很多同学也都看到过的,可是他们以为我是吃完了饭再多买两个馒头留到课间吃的,他们还说乡下人胃口很大的……”

我咬了咬嘴唇,说:“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这里的伙食费对乡下人来说是多么昂贵,还因为我每次也只有一点钱买一份菜吃,我老是觉得吃不饱……”

对不起,韩牧,偷偷地跟踪你的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也许以后,等我们考上了大学、离开了蓝湖中学以后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不行。那时候也许我们可以当做一个笑话来讲呢,但现在不行,我没有胆量告诉你,我害怕又一次冒犯你。

韩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的,他们确实无法理解。就像沈老师,她听说后是多么震惊啊,她根本无法理解。”

想起每天韩牧被沈老师,也就是宝宝——韩牧好像不太好意思叫她宝宝——押送到食堂里的情景,我忍不住笑起来:“沈老师好强悍。”

韩牧也笑起来了:“因为她无法理解,所以会采取这么强悍的方式。但她是真的对我好,真的想表达她作为一个班主任的关心和责任,所以我也就由着她。不过我对她说过了,这周必须结束。我想沈老师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以后……”我缩住了话头。我不知道这个话题现在该不该提。

“还没想好……”韩牧沉静地微笑,“沈老师提出来几个办法,我都不喜欢,都是捐款什么的。再说啦,不行大不了我回去就是。又不是没地方读书。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朝韩牧点点头。

那一刻,我好喜欢韩牧的这种微笑。只觉得跟以前任何一次微笑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