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服不服?甜蜜对决!

第七章

字体:16+-

朴素典雅的和室。

千叶梨美跪坐在几案之前,腰背挺得笔直。

她穿着一件抹茶绿“色无地”和服,一身素净无华,只在腰带正中绣着清雅的莲花流水图案。

而与这份素雅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她面前几案上平铺着的那件半成品色打褂——色打褂是日本传统的花嫁礼服,多采用色彩鲜艳的吉祥纹样,以繁复多样的工艺予以展现。这件打褂已经完成了地染、色插等工序,通体雪白、尾羽墨黑的仙鹤展翅而飞,环绕在仙鹤周围的则是盛开的繁花,在正红底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绚丽多彩。

接下来要进行的,便是“印金”这道工序了。

“千叶小姐正在工作当中,暂时无法抽身接待二位,还请在客厅稍稍等一下。”外间响起了助理礼貌而歉疚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是她邀请的客人到了。

然而她却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甚至没有半点的分神,目光始终凝聚于面前的布料之上——千叶梨美就是这样的人,在制作和服的过程中,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破坏她的专注。

屋内的气息肃然而凝滞,甚至让站在客厅里的许静琴都不由地微微屏息。

抱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和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她应邀来到千叶梨美的临时工作室拜访参观,却没想到正巧就看到了千叶梨美工作中的景象。

里间的推拉门半开着,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千叶梨美用工具笔蘸上特制的糊胶,细致地涂抹在花瓣与花瓣的间隙之中,再用镊子夹起一片金箔覆盖于其上,轻轻按压之后,用小刷扫去多余的金箔——如此便算是完成了一朵花的印金装饰。下一朵的手法也是同样,不断的循环重复当中,千叶却没有丝毫的懈怠和不耐烦,动作始终沉稳而流畅,为那些本就色彩明丽的花朵一一增添上灿金的华彩。

暖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映着她沉静专注的侧脸,恍惚间竟像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千叶梨美的骄傲与轻蔑果然不是凭空而来的——光是在“专注”这一点上,自己就和她有着很大的差距啊。

许静琴有些惭愧,又有些释然。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只有看到了自己和对手的差距,才知道该向什么方向努力、才有可能减少甚至消除这份差距。

更何况……

她偏过头去看身边的风清让,风清让依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可目光却是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

就算她再迟钝,也不会感觉不出来,风清让始终关注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千叶梨美。

她还要继续迎着阳光闪闪发亮呢,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被打击到呢?

许静琴这样想着,心里也并不觉得慌乱,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千叶梨美完成手中的工作。

这是一项极为耗时的工作,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千叶梨美才终于完成所有花瓣部分的印金。她将案台边的工具逐一收起,又起身将那件色打褂拿到一旁的桐木衣架上挂好,这才转身向许静琴这边走来。

“工作起来总是容易太过投入,抱歉让两位久等了。”她这么说着,语气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歉意,反倒透着些许的骄傲。

这倒是没太出乎许静琴的意料,于是她也搬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礼貌应答:“打扰了千叶前辈的工作,应该是我说抱歉才是。”

“两位愿意赏光到访可是在下的荣幸,尤其是风君——”千叶梨美看着风清让,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前在东京,我几次邀请风君来我的工作室参观可都被婉拒了呢。”

“备战那种级别的比赛,实在是无暇分心。”风清让并没有理会她话里的深意,“现在来参观不也一样吗?”

“风君这话倒是说得没错,虽然只是临时工作室,但所有的布置都是按正式工作室的标准来的——两位请跟我来。”

许静琴跟着千叶梨美走进了里间,这才发现里间大得惊人,刚才透过半开的拉门看到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视线首先触及的,便是正对拉门的那扇落地窗,窗户两边各摆放着一个样式古朴的桐木衣架,一边是千叶梨美刚刚挂上去的那件色打褂,另一边则是一袭纯白如雪的“白无垢”礼服。

“这是一位客户定制的花嫁礼服——神前式上穿着的‘白无垢’及披露宴上穿着的‘色打褂’。”千叶梨美介绍道,“两件礼服均选用了百花仙鹤纹样,‘白无垢’象征新娘的纯洁无暇,故使用全银线刺绣;‘色打褂’则象征婚后的灿烂美满,采用友禅染工艺,又辅以印金和刺绣——说起来,中国传统服饰中应该也有‘印金’这项工艺吧,怎么没见你在汉服上使用过?”

“因为之前几件汉服的设计当中并不需要用到这项工艺,工艺的应用还是要基于设计的需要不是吗?”许静琴勉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却是忐忑极了。

根据她所看到过的资料,印金在中国古代服饰中确实有着广泛的应用,甚至有泥金、贴金、描金、影金等等繁复的名目,然而这项工艺却似乎已经沉寂在历史长河之中,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当代的印金工艺作品,当然也就没有想过要去使用这项工艺。

所以,并不是设计的不需要,而是她根本不会、也无处找寻。

但她并不想在千叶梨美面前承认这一点——在这个问题上露怯的话,被看轻的,可能不仅仅是她个人。

只是不知道刚才那番说辞能不能把千叶梨美唬过去啊……

“那么很期待能在接下来的作品当中看到这项工艺。”千叶梨美并没有多说什么,这让许静琴暂时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个暂时……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千叶梨美说完那句话,紧接着便带他们走到靠墙的架子边上,继续介绍了起来:“这些是我为工作室夏季新品准备的面料——夏装和服多用轻薄透气的正绢絽面料制作,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应该就是你们中国所说的‘绫罗绸缎’中的‘罗’吧?”

许静琴迟疑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她当然知道这种中国传统的丝织物,这种织物的特点在于通过经丝的绞缠形成孔眼,十分轻薄透气,是中国古代相当常用的夏季服饰面料——即使是对传统服饰不了解的人,大概也都听过“绫罗绸缎”这样的说法、“血色罗裙翻酒污”之类的诗句吧?

但她却从来没有在市面上见过这种布料,因为制造工艺的复杂,这种面料在近代以后就已经逐渐消失了……

然而面前这一大排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挂满了各色面料,或素色或印花,却都是质地轻盈的绞经织物——和中国传统的“罗”织物,确实是相同的工艺。

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这种面料的实物,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许静琴忍不住苦笑,继而又感到不甘,可她现在又能做什么呢?只能继续含糊其辞:“确实和中国传统的罗织物是相同的工艺,不过中国的罗织物种类更为丰富。”

“是吗?”千叶梨美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却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个问题继续深究,“很期待在你接下来的作品当中看到呢。”

又是这句话……然而许静琴这一回,却再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开始意识到,千叶梨美并没有被她那些含糊的言辞糊弄过去,没有深究,只是因为可以用来打击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根本不需要纠结于这一件两件。

接下来……会是什么呢?

许静琴握紧了覆着薄汗的双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个应该不用我介绍了吧?”千叶梨美说着,从另一边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块腰带——腰带上是团花翔凤的纹样,色彩鲜艳、图案细腻。

许静琴认出了那是缂丝工艺,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到千叶梨美不无遗憾的声音:“听说缂丝工艺在中国的境遇并不很好,很多手艺人都是靠我们日本的订单来维持发展的呢。”

许静琴的眼神渐渐凝固了起来,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并不瞒你说,我们的许多宝贵工艺,或失传、或受到冷落,但我会努力一样样地找寻回来,让它们在汉服这个载体上焕发光彩——接下来的作品,敬请期待!”

从千叶梨美的工作室离开的时候,许静琴脸上的凝重始终未曾消散。

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未想到过在汉服中应用这些传统工艺呢?因为已经失传了吗?可事实上,自己也并没有认真地去寻找过啊——只是因为在市场上无法轻易获得,她便放弃了更深入的了解、更努力地找寻,放弃了这些工艺在汉服中的应用。

以至于今天在面对千叶梨美的刁难的时候,如此的尴尬和不堪一击。

“可以送我去学校图书馆吗?”跟着风清让上车之后,许静琴少有地提出了请求。

“好。”风清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方向盘一转,便向学校图书馆方向驶去。

一本、两本、三本、四本、五本……

许静琴几乎是停也不停地从书架上取下传统工艺相关的书籍,眼底沉着坚定的光芒。

耳边突然传来了风清让刻意压低的声音:“工艺很重要,但如果没有合理的设计,只是一味地堆砌工艺,那绝对不会是一件优秀的作品。”

他的语气是难得的郑重与严肃,许静琴点了点头,默默地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风清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她刷完卡借完书之后,顺手帮她拎起了那两袋沉甸甸的书。

许静琴的思绪还沉浸在工艺与设计当中,一时也没有太在意这个细节。

然而在走出图书馆的时候,风清让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向她挑了挑眉:“还真是不客气,让我一个人拿那么多。”

“啊?”许静琴愣了愣,终于注意到了他手中那两个沉甸甸的袋子,这才不好意思了起来,“我来拿一袋吧!”

“你拿这个吧。”风清让说着,却是将右手的书换到了左手,然后向她伸出了右手。

他他他——他这是!

许静琴的耳根刷地一下红了。

然而风清让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只是静静地伸着手、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与期待。

抱都抱过了,亲都亲过了!现在不就是牵个手么!有什么好怕的!

许静琴咬了咬牙,一脸大义凛然地伸出了手。

十指相触的时候,她似乎感到了轻微的触电感,下意识地想要缩手,却在瞬间被他紧紧牵住。

“这一次——也请加油不要给我丢脸啊!”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这样说道。

“可是这回……不存在什么特别指导了吧?”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指导,但你是我喜欢和认可的女生啊!你忘记千叶那天对我说的话了吗?——‘希望风君对女孩的品味,并不比对服装的品味差太多’。”

你是我喜欢和认可的女生……

渐斜的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走着走着,竟渐渐交叠在了一起。

许静琴不再试图将手抽走,甚至在某一个恍惚间,她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个极为矫情的念头——

如果能一直这么走下去,该有多好。

把那一大摞书抱回家之后,许静琴立刻投入了啃书大业,本该是轻松空闲的寒假,却过得比大考之前还要忙忙碌碌。

而风清让呢,也不知道神神秘秘地在忙什么,倒是好几天都没有现身,只是每天不忘一个电话几条短信——当然,即使是通过电话和短信,他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把许静琴惹到炸毛跳脚。

这天下午,许静琴依旧埋首于书堆,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小琴,有人找。”门外突然传来了许妈妈的声音。

“谁啊?”正被一段古文弄得头昏脑胀的许静琴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好像是你那个……楚泽学长。”

楚泽学长?许静琴一怔。

自从被风清让表白开始、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上风清让开始,她一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林楚泽,甚至不敢再去小诺布艺店,怕和他不期而遇。

却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来找自己……

可她,还没有理清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

许静琴第一时间的反应,依然是逃避:“就说我不在……”

“咦?我还以为你会很激动地冲出去唉!小琴你不是对他很有好感吗?为什么不想见他啊?”

许妈妈对她的反应很是诧异,却还是照着她的说辞,告诉了等在门外的那个人:“小琴说她不在。”

只听“哐——”的一声,许静琴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老妈……你要不要这么实诚啊?!你这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啊!

事已至此,她想躲也躲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房门,无比尴尬地喊了一声:“楚泽学长。”

“小琴。”一抬头,便看到林楚泽正冲自己微笑,笑容依旧温暖如春风,却也抚不平她内心纷繁的思绪。

半个小时以后,她和林楚泽在那家熟悉的咖啡馆里面对面坐下。

她挑的是最角落的座位,灯光昏暗朦胧,哪怕是只隔着一张咖啡桌这样的距离,也未必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细微表情——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尽可能地低头,不想让林楚泽看清自己脸上的仓皇无措,也不敢去看林楚泽那温和依旧的微笑。

“为什么躲着我?”他淡淡地问了一句,语气平常得就好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呃……”许静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因为风清让?”依然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

“呃……”而许静琴的回应,也依然是无言和低头。

“你和风清让……”林楚泽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最终却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而是改用了轻快一些的语调继续说道,“对了,还没有恭喜你获得‘校园之星’第三名呢,现在说——应该不算太迟吧?”

这倒不是一个会让她尴尬无言的话题,许静琴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答道:“不迟不迟,谢谢学长。”

“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成绩,不过也还要继续努力——千叶梨美可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战胜的对手!”林楚泽微笑着叮嘱。

许静琴不由地吃惊了一下:“楚泽学长你怎么知道我要挑战千叶梨美的?”

“虽然挑战赛的对手是由选手自行决定,但还是要在学院方面备案确认的。”林楚泽解释道,“千叶前几天来学校办理手续的时候,顺便向活动组委会确认了一下挑战赛的相关事宜——我是这一块的学生负责人,所以就知道了这件事。”

“那学长这次……还需要避嫌吗?”许静琴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并不是想从林楚泽那里寻求什么帮助,只是隔着“避嫌”这一层关系,相处起来总会多几分不自在。

虽然现在这种状况……就算不用避嫌,好像也够不自在了。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件事的。”看到许静琴有些心不在焉,林楚泽特意停顿了一下,一直等到她缓过神来才继续说道,“本来确实是要避嫌的,但今年挑战赛的评审方式有所改变,不再向往年那样进行T台走秀、由评审组打分,而是改为全校性质的大范围展示,由学院内所有的师生投票决出胜负。”

“咦?怎么今年突然改评审方式了?”许静琴不免有些好奇。

“也不算突然吧……这事也吵了很久了。”林楚泽无奈地笑了笑,“像‘校园之星’、‘交流生挑战赛’这样的比赛,几乎学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可以在现场观看走秀,可学校最大的礼堂,也没法一下子容纳那么多人。不过‘校园之星’毕竟参赛选手多、性质也更严谨,没法改成这种全校性质的展示;‘交流生挑战赛’就不同了,本来就更倾向于交流性质、参赛选手也不过三组六人,商量来商量去,组委会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这种新形式。”

“如果是由学院内所有师生投票决出胜负的话……主场优势岂不是会很明显?”许静琴回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这一微妙的细节。

“主场优势肯定是会有的,但首先还是基于作品本身不相伯仲的基础之上的——为了偏袒自己学院的选手,而故意把票投给比较差得作品,这种事情,我觉得以我们学院大部分学生的专业素养与道德,也还是做不出来的。”林楚泽说得坦然,末了,还是不忘多叮嘱她一句,“所以,小琴你可千万不能因为这个而掉以轻心了。”

“当然不会!学长要对我有信心嘛!”许静琴一边说还一边冲林楚泽眨了眨眼睛——对话始终围绕着交流生挑战赛展开,这确实让她感到自在了不少。

“不过这样的评审方式,倒是还有另外一个好处——我不需要避嫌了。”林楚泽说着,似乎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一般,语气里有着清晰可辨的轻快与期待,“说说吧?对这场挑战赛你有什么打算?”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楚泽学长了啊……许静琴不由感慨了一下。

她对林楚泽最初的好感,不就来自于他提起汉服时那格外清亮璀璨的眼神吗?可相识的这两年来,她更多时候所看到的,却是那个克制、完美、却少了一份热切的林楚泽。

他真的是把几乎所有的热爱与期盼,都倾注在了汉服这个梦想上啊!

许静琴想到这里,连忙把与千叶梨美敲定挑战赛内容的过程以及去临时工作室参观的经历都一一告诉了林楚泽。

“现在还没有太明确的设计方案,我是希望能先把工艺方面的知识了解透彻,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设计。”该说的都说完了之后,她也不忘总结阐述了一下自己现阶段的打算。

“是该如此。”林楚泽肯定了她的想法,却也跟着提醒了一句,“不过也要注意工艺的取舍以及与设计的配合,如果只是一味地堆砌工艺,那肯定是会适得其反的。”

“嗯,我知道,风清让也提醒过我这个。”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提醒,许静琴下意识地这么回应——话音方落,她才发现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最不想谈论的那个方面。

可话已出口,怎么也没可能咽回去了。她现在只能祈祷,林楚泽并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个别细节。

“风清让已经提醒过你了么?”林楚泽重复着她的那句话,竟是失神了一下,“每一次,都比他晚了一点啊……”

这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带着淡淡的遗憾,梦呓般地消散在了空气里。

许静琴甚至有些恍惚——是林楚泽真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是只是自己的幻听罢了?

晚了一点?什么晚了一点?

除了提醒自己不要堆砌工艺,风清让最近还对她说过什么吗?

许静琴思考着,心里突然浮起了强烈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怔在了那里,半响回不过神来。

风清让最近,还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喜欢你。”

林楚泽指的……应该不是这个吧?许静琴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否定掉这个可怕的猜想。

“其实小琴你一直以来……也是对我有好感的吧?如果我能早一点告诉你我也喜欢你,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呢?”然而林楚泽接下来的话,却是彻彻底底地,把可怕的猜想变成了可怕的事实。

许静琴呆住了,许久许久,心里才浮现出一丝丝的遗憾。

是的,遗憾,和林楚泽相类似的遗憾。

如果他能早一点告诉她该有多好?在她还没有认识风清让的时候、甚至是在她还没有对风清让产生好感的时候。如果在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欣喜若狂、激动不已吧?那份她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感情,也会很快地发展为确确实实的喜欢吧?

可是现在,只有遗憾……

她心里的情感天平,已经全然倾向了风清让啊。

“对、对不起……”终于明确了心里的感情,许静琴却并不觉得高兴,只是再次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去看林楚泽的表情。

“这种事情,哪能说什么对不起呢。”林楚泽叹了一口气,“要怪也该怪我自己,一直都没有勇气开这个口。”

“聊点别的吧?”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林楚泽试图转移一下话题,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苍白的意见来。

“呃……学长最近忙不忙呢?”许静琴响应了一下他的提议,却显然也是没话找话。

“前几天确实有些忙,爷爷把LIN品牌今年二月在伦敦时装周上的发布秀交给我全权负责,不过现在大部分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倒是轻松了不少。”一来是为了不那么尴尬,二来也是因为他一贯的温和耐心,面对许静琴这种纯属没话找话的问题,林楚泽还是很详尽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近况。

伦敦时装周!虽然规模和影响力并不如米兰、巴黎、纽约三大时装周,但怎么也是国际四大时装周之一,可是在提到这样的一场品牌发布秀的时候,林楚泽也不过是一副例行公事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热情与激动。

“他的作品……太完美了,每个环节都如同教科书般精准,让人挑不出毛病,却看不到丝毫的热情。虽然在风格上沿袭了Lin品牌一贯的新潮反叛,却似乎只是机械地执行着教条。”——她不由地想起了风清让对林楚泽的设计作品的评价,只是机械执行、只是例行公事,那是他的职责所在,却并非热情所在。

许静琴突然感到有些难过,不管怎么样,林楚泽始终都是她梦想的引路人、是她尊敬爱戴的学长,她可以任性肆意地走自己想走的路,可他却不得不背负着家族的厚望前行吗?

“学长,我能不能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字句,“你的家人——比如Alexander林大师——是怎么看待汉服的?”

“他们……应该并不了解汉服吧?”林楚泽迟疑了一下,并不是他不愿意回答许静琴这个问题,而是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并不那么确定。

“也就是说——你其实并没有和你的家人提及过汉服咯?”许静琴的眼睛突然一亮。

“没有。”林楚泽摇了摇头,“爷爷一直希望我能继承他所创立的Lin品牌,这和Lin品牌的风格相差太远了。”

“反叛和新潮——这不仅仅是一种设计风格,更是一种设计精神吧?”许静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分析道,“我想,作为一位有着反叛精神的大师,你爷爷应该并不希望你被他的风格困死吧?”

这一回,彻底怔住的人,变成了林楚泽。

是啊,他一直都在努力沿袭爷爷的设计风格,却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认真地去领会过爷爷的设计精神。

新潮之于传统,固然是一种反叛;而传统之于新潮,又何尝不是一种反叛呢?

“呃……是不是我太冒昧了……”看着林楚泽始终沉默不语,许静琴不免有些忐忑了起来。

“并不冒昧,小琴你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林楚泽一边说着,一边流露出释然的表情。

“真的吗……”许静琴刚想激动了一下,包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她所想说的话。

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赫然跳动着三个字——风清让。

什么时候打电话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打。许静琴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却还是接起了电话。

“林楚泽找你什么事?”电话里传来了风清让喜怒莫辨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林楚泽找我!”许静琴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给摔了。

“我去你家找你,伯母告诉我的。”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老妈你果然是猪队友啊……许静琴无语了一下:“你下回来找我之前就不能先跟我说一声吗?”

“林楚泽找你什么事?”风清让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没事啊……就聊聊啊。”虽然有些含糊其辞,但事实确实如此嘛!

“现在在哪?”

“呃……某家咖啡馆……”

“地址?”

“枫林路128号。”

“我到门口等你,聊完了就出来。”风清让说完这句,也不等她回答,就自己挂断了电话。

许静琴捏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对着面前的林楚泽扯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风清让吗?”林楚泽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意平常的语气让她的尴尬瞬间化解了大半。

“嗯。”

“要过来找你?”

“是啊。”

“那……要不我先走了?免得他误会什么。”林楚泽体贴地提出。

误会就误会。想到刚才风清让在电话里的语气,许静琴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在林楚泽面前,她也不太好意思表现出这份不满,再说如果真的和林楚泽一起遇到风清让的话,可能还真会挺尴尬的……

所以那句赌气的话,也不过是在心里想想罢了,她并没有拒绝林楚泽这份体贴,只是在他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楚泽学长,你也要加油哦!”

——要加油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哦!

林楚泽愣了一下,却是很快明白过来,微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会的。还有,如果风清让欺负你,尽管告诉我好了。”

许静琴有些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涌动着淡淡的暖意。

咖啡店就在许静琴家的附近,于是没过多久,风清让就驾驶着他那辆亮红色的跑车,有些嚣张地打横停在了咖啡店的门口。

许静琴已经完全习惯了他这种拉风的出场风格,顺手拉开车门就坐上了副驾驶座,然而一坐下来,她就发现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往常。

可到底哪里不同呢?她有些纳闷地打量着身边的风清让。

风清让有些慵懒地靠坐在驾驶座上,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眼睛里闪烁着满不在乎的清芒——风清让的标准坐姿、标准笑容、标准眼神,一如既往地让人产生打扁他才解气的冲动。

明明很正常不是吗?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虽然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或许是最近大脑反复地死机重启、死机重启造成的间歇性恍惚吧?许静琴正胡乱地为自己的直觉找着理由,却发现风清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动了跑车,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家咖啡店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真的不对啊!

要说风清让不问她一声、自顾自就开车上路,这还勉强属于正常范畴;但自己盯着他看了那么久,他居然半句调侃或者自恋的话都没有说?!这绝对不!正!常!

这么想着,许静琴又忍不住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了一番风清让,这才发现了一些细微的问题。他的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没错,可双唇却有些不寻常地微微抿起;他的眼里是闪烁着满不在乎的清芒没错,但为免也太目不斜视了,十二万分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马路,半点目光都不曾落到她的身上。

许静琴的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家伙……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如果半个月前有人跟她说风清让因为她和林楚泽去了一趟咖啡馆而吃醋,她绝对会一边捶地笑一边为说这话的人拨通医院电话。可是这半个月她收获的惊喜或者说惊吓实在有些太多,以至于这样的念头居然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刚才楚泽学长……”许静琴清了清嗓子,准备试探一下风清让。

“嗯?楚泽学长?”风清让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却还是喜怒莫遍,除了尾音有些上扬之外,完全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听不出情绪才有问题啊!平时他说类似的话的时候,可都会带些调侃的意味吧?

许静琴愈发确信了风清让就是在吃醋,于是干脆也不试探了,直接问了一句:“怎么?你吃醋吗?”

“吃醋这么幼稚的事情,我觉得只有你会做吧?”这一句倒是能听出几分不屑的语气来,可惜了,刚才她说到“吃醋”一词的时候,跑车很明显地飘忽了一下——前方可是通畅无阻的极佳路况,这突然的一飘忽,只能是因为开车的人的缘故吧?

风清让你就装吧!

许静琴的心情莫名地愉快了起来,她甚至开始思考能不能顺势调戏风清让一把。

“哦,不吃醋那我可放心说了啊!”许静琴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关注着风清让的表情,“你刚才不是问我楚泽学长找我什么事吗?其实就是楚泽学长知道了我要挑战千叶梨美的事,专程来鼓励我的——对了,你知道吧,这次挑战赛的评审方式改了,所以楚泽学长不用避嫌了,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楚泽学长了……”

她把“楚泽学长”四个字咬得尤其重,然而风清让的神色却始终没有半分改变,一直到她说到词穷,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说完了吧?”

“嗯?”许静琴还在体会着他话里的深意,却突然听到一声急促的刹车声。

风清让将车停在路边,顺手松开了身上的保险带,身子向右侧一转,左手便稳稳地撑在了副驾驶座的座椅靠背上——换个说法就是,把许静琴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啊!”许静琴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壁咚”?

咦等等,为什么风清让的脸在一点点靠近自己?啊等等,嘴唇上那种湿润微凉的触感是什么?

这是很轻很浅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却让她一下子忘记了呼吸,大脑因缺氧而空白。

“你好像又忘记闭眼了,要再来一遍吗?”终于吻到了“预期位置”的风清让终于愉快了起来,一边欣赏着许静琴呆呆傻傻的表情,一边还不忘开口打趣。

明明是她想调戏风清让啊,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她被风清让调戏呢!许静琴决定最后反抗一下:“不肯承认吃醋就算了,还……还……”

“还怎么样?”

“……”最后的反抗宣告失败,许静琴VS风清让,风清让胜。

好在风清让也没打算趁胜追击,只是又欣赏了一番许静琴既羞又怒的神情,就收回了撑在椅背上的左手继续开车。

“对了,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啊?”许静琴试图转移话题。

“到了你就知道了。”风清让笑笑,不答。

卖什么关子嘛……开启新话题失败的许静琴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却也找不到别的话可说,车厢里一时有些沉默。

过了大约十分钟,法拉利突然右拐,从主干道驶入了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

风清让家好像不在这里吧?难道他搬家了?或者他离家出走的家在这里?许静琴胡乱猜测的间歇,风清让已经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招呼了她一声:“到了,下车吧。”

许静琴有些疑惑地跟着风清让走进了某幢公寓楼,然后看着风清让熟练地开锁推门——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公寓房,然而本该是客厅的地方,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人台、划粉、尺子、剪刀、缝纫机等等制衣工具。

这样的场景她并不陌生,风清让家的客厅也是如此的布局,宛如一间专业的服装工作室,只是这里的场地更为宽敞,工具的数量也远远超过了一个人所需要的数量……

等等——专业的服装工作室?!

许静琴似乎明白了什么,而风清让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我的服装工作室——怎么样,不错吧?”

“很棒!”许静琴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这样规模的工作室,对于一个尚且在校的年轻服装设计师而言确实非常不错,然而紧接着,她心里又浮现出了新的疑问,“怎么突然想到要弄工作室了?”

“原因嘛……有很多……”风清让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唇角的笑意又笑了几分,却丝毫没有继续说下去的迹象。

“不卖关子会死啊!”许静琴终于忍不住炸毛了。

“那倒不会,只是会少了不少乐趣。”尤其是看到你炸毛跳脚、一脸不爽的乐趣。

不过风清让也没有没完没了地卖关子下去,他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眼神渐渐认真和灼热了起来。

“原因之一是,我以亚洲新锐设计师大奖赛第一名的身份,入围了世界新锐设计师大奖赛,这场比赛将在今年七月在法国巴黎举行——我需要一个优秀并且稳定的团队来协助我准备这场比赛;而如果能在这场比赛中再次获得第一,就可以在今年十月的巴黎时装周上举办一场个人秀——我想借此机会推出我的个人品牌,这同样需要团队的协助。”

“至于原因之二……我不想在完成一件满意的作品的时候,陪伴我的只有没有生命的人台、和窗外无声的月色……”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渺远,似乎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看到了一个多月前身在异国的自己。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团队。

听到原因一的时候,许静琴只是惊叹了一下风清让的成绩与野心;而听到原因二的时候,她却忍不住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家伙是真的想通了啊!他不仅仅是希望她能与他并肩通行,而是愿意接纳更多的同伴,一起奋斗、分享喜悦!

比起在比赛中夺得冠军而言,这样的转变或许更加艰难、却也更加意义深刻!

“对了,里面还有两间,不进来看看么?”风清让说着,唇角勾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嗯?许静琴意识到了风清让神色当中的不寻常,赶紧快步跟着他走了过去。

除了宽阔的客厅以外,公寓还有一南一北两间房间,两间房间的门口相对,都用了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作为房门,只是北边那间的门后还垂落着一卷木质百叶帘,让人无法看到室内的景象。

“咔嚓——”风清让先是打开了南边那间的门锁,一边推门一边向她介绍:“这间独立工作间,是留给你的。”

“我……我的?”许静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间房间不仅有着开阔的空间和极佳的光线,并且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整套制衣工具,俨然是一间环境绝佳、设备完善的独立制衣工作间!

“怎么样?”风清让向她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透出一丝丝的得意来。

这表情……真欠揍啊……

许静琴忍不住腹诽了一下,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她家是很普通的居家格局,并没有多余的空间让她开辟出专门的工作间来,从打版到剪裁到缝纫,所有的制作流程都是在她的卧室当中完成,各种常用的制衣工具更是把她的卧室挤得满满当当。

拥有一个独立的制衣工作间——这对于她而言是太过遥远的一件事,此刻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眼前!

“再看看这边。”许静琴还没从这份惊喜当中回过神来,风清让却已经走到了北边的那间房间门口,熟练地开锁推门拉帘子,将房间内的景象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靠墙的写字台上堆满了设计草图,正中的工作台上则铺着尚未剪裁的布料。半成品的服饰被大头针固定在一字排开的人形台上,纷繁错杂的颜色与款式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一间,显然是风清让的专属工作间了。

这不太对劲啊,这家伙向来把保密工作做得跟特工似的,第一次见面她就因为被误会想要窥探他尚未发布的最新设计而被狠狠戏弄了一顿,之前去他家的时候他也总把设计稿和半成品的服饰严严实实地锁在房间里。

但今天,他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开了门给她看他的专属工作间?!

然而更让她震惊的事还在之后——

“喏,拿去吧。”风清让在带她参观完整个工作室之后,竟然将那一串钥匙递了过来,“想来的时候直接过来就行了,不用提前告诉我。”

“都给我?”——这好像不太符合风清让一贯的作风啊,至少也该把他的专属工作间的那把拿掉吧?他难道不会担心她剽窃他的设计稿什么的吗?

呃,虽然她并不会这么做……但是……

许静琴纠结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过那串钥匙。

“我这里还有一串啊。”风清让却似乎完全没有明白她的疑惑。

“不,我的意思是说……”迟疑了好半天,她终于决定直接说出自己的疑问,“你那间的那把——也给我?”

“哦你问这个啊。”风清让笑了笑,“我相信你。”

他说得随意,可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又饱含着怎样沉重的信任与决心呢?

许静琴下意识地接过了钥匙,指尖传来了要是坚硬而冰凉的触感,然而她却觉得,自己触碰到的,是一颗柔软而灼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