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拉龙

第二部 梦灭 梦锁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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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深紫色晨褛的盛智,在玻璃餐桌上放下刚用榨汁机新鲜搅拌的绿色蔬菜、苹果和香蕉混合果汁,以及用意大利陈年葡萄醋、特级橄榄油、法国雪盐和黑胡椒调味的青菜沙拉,拉开餐桌旁的金属网架设计师椅子坐下。

晨曦的光线从豪华落地长窗照进以黑白两色装潢的宽敞客厅。

“汪汪!”一头啡色俄罗斯狼狗,以优雅的姿势紧贴在金属椅子脚边坐下,抬头露出希龮的表情看向盘子上的沙拉,又看向盛智。

骤看有点像大型牧羊犬的俄罗斯狼狗,是血统高贵的稀有犬种。

光滑如丝绢的啡色皮毛。色泽如玛瑙般漂亮的浅褐色眼珠。细长的头颅和嘴巴。矫健的体形。修长的手脚。优雅的长尾巴。

“莎拉,这是沙拉,你不喜欢的。”

盛智摸了摸坐下来高度到他半腰的狗狗。

被唤作“莎拉”的雌性猎犬像有点不满地摇了摇头颅,镶满细小紫晶石的狗项圈在晨光下散发出雍容华贵的光芒。

“公主,我知道了,待会给你牛扒。嘘!”

盛智像跟伴儿说话般看着莎拉双眼,举起一只手指放在唇边。

莎拉像听得懂人话地轻轻“哽呜”了一声,乖乖趴伏在白色云石地板上。

盛智拿起餐桌上的电视遥控器按下电源键。

隔着黑色丝绒沙发组合和兽皮地毯,Bang & Olufsen六十五吋挂墙电视在客厅另一头无声地播放出一幕幕令人胆颤心惊的影像:

工厂工人被机器截断手臂,鲜血淋漓地倒在大型机器旁;

货柜码头工人被压在从机械手臂掉落的货物箱下失去意识;

排满一整条架空天桥的汽车连环相撞,几辆汽车引擎冒烟后爆炸,红色火球直冲天际,天桥上的人们争相奔逃;

大海上的渡轮与私人游艇相撞,渡轮船身倾斜,乘客纷纷跌落海中,男女老幼先后被海浪没顶;

地下铁车厢出轨翻侧,车轨上擦出火舌,月台上塞满逃命的人潮,宛如一头头黑色蚂蚁的人们互相推挤践踏;

游乐园里的人们以无法置信的神情仰头盯着天际。万里无云的晴空上,一架珍宝航空客机以惊人的速度低飞,直直冲向游乐园的巡游大道。大人和小孩脸上布满惊恐神情,转身没命狂奔。客机失控坠落地上,人们的身影转瞬被火光吞噬,欢乐天堂骤变人间炼狱;

城中各处的建筑工地,腰上绑着安全护绳的工人,如进行花式表演一样纷纷从棚架上坠落,被护绳不上不下地悬吊在半空,头颅软瘫地垂下,似乎因冲力过猛而失去意识。又或许,他们仍然沉坠在某个“美”梦里。

商业区和住宅区的楼宇接连失火,消防车和救护车疲于奔命地出动。城市每个角落火光连连,白天和黑夜的城市街道也布满黑色浓烟,火舌四处乱窜,整个城市犹如废墟。。。。。。

盛智静默地盯着电视上的无声画面,拿起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青菜沙拉,最后还是毫无食欲地丢下叉子。

这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已经在电视上重播过无数次。

不过,每天还是有更耸人听闻的惨剧上演。

他已经不想再听电视扬声器传来人们呼天抢地的惨叫声和恍若永无休止的警笛声。

消防车和救护车震天价响的尖锐警笛声,几乎二十四小时不绝地在城市各条街道响起,向世人宣告着某处又发生了令人不忍卒睹的意外或灾难。

盛智像感到有点冷似的缩缩身体,无意识地伸手抚着莎拉的头,仿佛想寻求一点温暖。

他呷了一口混合果汁,看到电视画面终于切换成新闻室的直播画面,拿起遥控器取消了消音键。

“政府刚才在六点十五分正式宣布,全市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国际机场正式关闭,所有往来本市与外国的飞机已经停航。地铁、火车、巴士、小巴及渡轮停止运作,所有交通道路亦禁止车辆行驶。

政府并颁令所有商业机构、学校、饮食和娱乐场所暂时关闭,只有社区超市和便利店可作有限度营运,呼吁所有停工停课的市民尽量留在家中。

国际特别救援组织及世界卫生防护中心,已分别派出队伍乘搭专机前来本市,作出救援协助及调查仍然在本市蔓延的超级病毒。世界各国对今次事件表示极度关注,并会对本市提供全力支援。政府首长恳请市民在此危难时刻保持镇定,携手共度难关。

直至目前为止,政府、卫生署及警方,对于今次在本市酿成世纪大灾难的瞌睡虫病毒现象的成因和病源,仍然没发布任何消息。据内幕人士透露,调查似乎毫无进展,令不少市民陷入恐慌。

有关网上盛传瞌睡虫传染现象并非生化病毒,而是由中学生之间开始的一个被称为『梦接龙』游戏引起,政府及卫生署发言人均表示相信有关讯息只是以讹传讹,呼吁市民不要妄信流言。世界各国的病毒专家快将云集本市,加上警方协力,一定会找出病毒源头和撒播方式,尽快。。。。。。”

看到这儿,盛智叹一口气,再度按下遥控器的消音键。

他很清楚截至目前为止,警方和卫生署专家都一筹莫展,对外公布梦接龙游戏与瞌睡虫现象铁定无关,同样言不由衷。

警务署长向云,也就是阿等的父亲亲自打过电话给他,询问超感组织对这次事件的调查进度。

盛智对警务署长亲自致电给他受宠若惊。

自己被调派到这个神秘兮兮的“独家村”部门,如阿猛所言,似乎并非被投闲置散,永无翻身之日的意思。

警方的最高层,似乎真的相信超感组织的能力。

想到这里,盛智把背靠向椅子,抱起胳臂,深深叹一口气。

“莎拉,你相信这场灾难并非生化病毒感染,而是因为中学生之间的一场游戏而起的吗?梦境可以拉龙接力,我无论如何无法相信那样荒谬的事情。”

盛智并非喃喃自语,而是一脸认真地垂下脸,朝莎拉说着话。

莎拉以精悍的眼神迎视主人的视线,抬起湿润的鼻子闻嗅了他肩膀一带一下,伸长脖子舔了舔他的脸。

“我可是低声下气地找过阿猛,他除了又说出什么『人们都坐上了梦的邮轮共赴彼岸』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外,看起来根本束手无策。唉,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盛智艰深的说话内容,似乎超越了狗狗所能理解的范围。莎拉侧起头,甩了甩耳朵,最后放弃似的把下巴枕在盛智穿着象牙色丝质睡裤的大腿上。

“你听不明白啊?其实我也不明白。不过,我竟然开始真心希望那个小妮子传说中的能力是真的。这样想的我,是不是输了?”

盛智轻拍着莎拉的头颅低语。

“如果有谁在梦中喊喊我的名字就好。如果那个游戏是真的,只有亲历其境才能相信吧?没看见过的事情叫我怎么相信?”

盛智眯起眼睛苦笑。

“我也好想进入那个游戏,只有直接被卷进去,才能找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不过,那个初蕾说得对,她嘀嘀咕咕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的确。。。。。。没有半个朋友吧。”

盛智拿起果汁一饮而尽,从杯子的边缘望向电视上的无声画面,又再度深深叹一口气。

初蕾松开踩着红色单车踏板的双脚,任由单车俯冲下住宅区的斜坡路。

早上十点稍过,平常熙来攘往的街道一片肃条。

车道上没有任何巴士、小巴或私家车辆行驶,人行道上也只有三三两两低垂着头走路的行人。

空气中布满混浊的灰色烟尘,暗红色火屑如雨点般不停从天空飘下,视野一片晦暗。

明明是晨早,感觉却像傍晚。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的消防车警笛声响彻云霄,附近似乎又有数不尽的公寓发生失火意外。

俯冲下斜坡路,来到有两条对向车道的马路后,初蕾揉了揉被烟尘弄得十分干涩的双眼,轻轻咳嗽了一下后,稳住单车的把手,重新在双脚上使力蹬着踏板。

偶尔会有骑单车的人们跟初蕾擦身而过,但大部分人们似乎都响应政府呼吁,除了出外购买和囤积生活必需品外,其余时间都逗留家中足不出户。

整条住宅区街道,感觉就像遭遇浩劫后的废墟。

过去六天,初蕾感觉度日如年。

自从与阿等一起,在七天前的晚上转移到第一个梦诞生的时和地,惊鸿一瞥看到陶源的身影后,阿等便倒下了。

可能在短时间内勉强消耗了太多灵能,阿等转移回来之后发起高热,卧病不起。

阿等,你快点好起来喇。不是答应了我一定再次带我回去,厘清陶源与梦接龙游戏的轇轕吗?我只能倚仗你的能力啊。

初蕾在心里着急地念。

红色单车车头的购物篮子里,放了一个塞得满满的环保袋,内里有长葱、鸡脾肉、干瑶柱和各式各样补充体力的营养饮料。

其实阿等家除了母亲外,还有两个佣人,为病人熬粥这种事,照理轮不到初蕾头上。

但阿等昨天一脸虚弱地嘀咕:“要是死了,就没法吃到初蕾的爱心晚餐,我真是死不瞑目啊。”

事实哪有这么夸张?虽然吃了药高热还是一直不退,的确有点令人担心,但也不至于会死掉吧?

想到这儿,初蕾一脸不安。

超级大头菜,你快点好起来喇。我这就来熬爱心粥品给你吃啰。

初蕾拉了拉身上的黑色短斗蓬大衣,加快踩踏板的节奏,在满目荒凉的街道之间骑着单车灵活地左穿右插。

幸好两人的家相距不算远,以单车代步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就可以抵达。

初蕾熟练地操控着单车,沿路经过街道旁每间店铺,除了便利店外,都挂上了休息牌子一片乌灯黑火。

宠物店。甜品店。地产代理店。速食店。电影DVD租赁店。衣物干洗店。钢琴教室。花店。连锁咖啡店。。。。。。

平日生气盎然的街道,变得一片死寂。

初蕾感到一阵心酸。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抬起头茫然地环视着四周的公寓大楼。

公寓大楼的一片片窗户后,予人的感觉同样死寂,完全没有人们在生活作息的气氛。

大家都沉沉睡去了吗?

没人愿意留在这个可怕的现实世界,只想逃进美梦里吗?

安躺进梦的最深处。

阿猛说,大家都在那艘梦邮轮上乐而忘返,宁愿无知无觉地被带到彼岸,也不愿清醒过来离开完美的梦。

怎么办?

陶源真的是梦接龙游戏的首领吗?

如果真相是那样,我要怎么办才好?

就算阿等的身体复原过来,我和他,真的有能力拯救任何人吗?

看着变成废墟的心爱城市,初蕾双眼渐渐泛起泪雾。

在她没意识到之际,猫儿眼漾起了水蓝色光芒。

破幻之眼的圣眼光芒。

映入初蕾眼底的城市,瞬间变天,浮现出不可思议的异象。

街道两旁一幢幢公寓大楼片片窗户之后,如藏着射灯般纷纷射出一条条光的丝线。

成千上万的光丝,在灰濛濛的天空中互相纠缠,交织出复杂的几何图形,就像在上演一场不可思议的镭射光线秀。

初蕾煞停单车,呆呆地瞪着眼前奇异的光之图谱。

仿佛每片窗户后都躲着一头头神秘的蜘蛛,朝窗外不断吐丝,在空中编织出一张无比巨大的光网。

好诡异!初蕾全身一震地思忖。

一个年青男生骑着单车飞快地擦过她身旁。

初蕾看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巴。

男生背后拖曳着数条扭曲蛇动的光丝,如降落伞的丝线般连结着空中那无比复杂的光谱图案,与其他成千上万的光丝互相纠缠在一起。

初蕾惊骇地游目顾,发现极目所及街上十多个行人之中,不分性别和年龄,约有三分一人身上,都拖曳着这种诡异的光丝。

初蕾无法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猫儿眼里的水蓝色光芒渐渐淡褪。

天空中的光谱和人们身上的光丝,就像被魔法一点一滴地抹掉,慢慢在初蕾眼底消失。

这。。。。。。到底是什么啊?

初蕾怔怔地伫立马路中央,栗然地打了个寒噤。

“伯母,你整晚没睡看顾着阿等很累了吧?你放心好好休息,我会接力好好照顾他的,你不用担心。”

初蕾朝向门缝另一端的阿等母亲,挂上乖宝宝的神情微笑着说,待门被关上后,她立刻收起强颜欢笑的表情,气急败坏地跑到阿等床边。

躺在榉木制单人**的阿等,双眼紧闭,脸颊因为发热而红通通的,印着白色飞机图案的深蓝色棉被盖至他下巴位置。

阿等似乎在做梦,长长的眼睫毛不断颤动,微张开嘴呢喃了一句口齿不清的话语。

初蕾抱起胳臂咬着指甲,在宽敞的睡房内来来回回地走着。

从十二岁认识阿等时开始,她已经来过这房间无数次。

裱贴着蓝天白云壁纸、铺上粉蓝色地毯的房间,从阿等小时候就好像没重新装潢过。

无论是布满撕掉的贴纸痕迹的蓝白条纹衣橱,刮痕累累和到处有原子笔污渍的的木造书桌,以至堆放了一地不同版本的新世纪福音战士零号机、初号机、二号机模型,都显得十分孩子气。

如果阿等有力气的话,一定会在初蕾面前收起他宝贝珍藏的明日香人偶模型。不过,他似乎真的病瘫了,所以,穿着贴身橙红色驾驶战衣,集**、纤腰、长腿优点于一身的明日香,大刺刺地扠起细腰站在房间一隅,扬起嘴角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斜睨着初蕾。

初蕾的视线短暂停留在明日香的**上,孩子气地朝她扮了个鬼脸,又用力咬着指甲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终于按捺不住地跑到阿等床边,有点粗鲁地拉开发高热的病人原本稳稳盖着的棉被。

“阿等,起来喇。”

初蕾最初压着声音低嚷,看到阿等一脸好梦正酣的模样,忽然心头一惊。

阿等不会也被梦接龙拉进去了吧?

人们宁愿冒死,似乎也不愿离开那个游戏。

阿等意志力那么薄弱,如果被拉进去就完蛋了。

“阿等,你快醒来喇。”

初蕾有点焦急地弯下身,用力摇晃阿等的肩膀。

“啊!啊啊啊!”

阿等张开眼,一脸迷糊地看着初蕾压向他的大特写脸孔。

“刚才还笑得那么甜,怎么忽然又变得这么面目狰狞啊?”

阿等像还未从梦境醒转般微眯着眼碎碎念。

“面目狰狞?谁面目狰狞呀?”

初蕾眼珠子一转,气鼓鼓地盯着阿等。

被那双含嗔带恼的猫儿眼一瞪,阿等仿佛骤然被人从美梦中拉回现实。

“啊,初蕾你来了哦。”

阿等在空气中胡乱伸着手,像想抓回被初蕾拉下的棉被。

初蕾坐到床沿,把手伸向阿等的额头。

“不要睡了喇。应该差不多好起来了吧?欸?好烫!”

初蕾有点怯怯地缩回手,探看着阿等红扑扑的脸。

“我知道你很辛苦。不过,只要有足够的意志力,应该就能克服病魔,成功转移的吧?”

听到初蕾的话,阿等像被吓得倏然醒转地睁大眼。

“你、你不是来探病的吗?昨天你不是还叫我好好休息,未康复前连乱动都不要?”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初蕾烦恼地抱着头。原本明明想好好慰问阿等,温柔地熬一锅爱心粥品,好让他渐渐回复体力的。可是,现在根本不是洗米、切葱花、熬鸡粥的时候啊。

“阿等,对不起,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你一定要再次带我回去。求求你!我刚才看到了,这城市的人们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光丝好诡异啊。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快要发生了。”

初蕾六神无主地拉起阿等滚烫的手。

“求求你喇。”

“光丝?初蕾你说什么?我都听得头昏脑胀了。唉,我不是不想回去弄清楚整件事,是力不从心。你的圣眼又治不好我的高热,我也没办法说好起来就好起来呀。”

“对了,好奇怪,为什么我治不好你的高热。是阿等你用念力对抗我吧?你根本就想生病逃避。这城市的人们已经水深火热,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我、我这边也是水深火热。啊,我好病!初蕾你不要逼迫我啦。”

“我也是无计可施才求你。向等,你立即从**爬起来,否则,我、我不理你喇。”

“我好辛苦啊。”阿等虚弱地嚷。

初蕾不理会阿等发出的痛苦呻吟声,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拖曳他双手,想把他从**拉起来。

阿等摇摇欲坠地坐在**,认命了似的看着初蕾跑向衣橱,拿出海军蓝色牛角钮扣大衣披在他身上。

“我们回去的地方是炎夏,你好好裹着大衣,流一身汗水就会痊愈啦。向等,不要撒娇。”

“我是生病,高热四十度,不是撒娇。初蕾你好残忍。”

“这不叫残忍,叫信任我男朋友的能力。”

阿等一脸悲情地望着初蕾。

“唉,我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那么沉迷那个梦接龙游戏。我也想有谁拉我进去,不想回来。”

“阿等,不要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有多少人遭遇意外受伤或死去?这种时候,不准生病!”

“嗄?”

“意志力!意志力!如果连病魔你都无法打倒的话,怎么当男朋友保护我?”

“病魔明明就是最难打倒的。”阿等不服气地嘀咕。

“阿等!”

“遵命!赔上小命也要带你回去见陶源吧?”阿等以酸溜溜的语调小声说。

“你不要强词夺理。你明知道我们必须回去。”

“我知道喇。”

说罢,阿等突然撒娇地把头贴上初蕾胸前。

“喂,你干嘛?”

“我没力气抓紧你的手。”

“所以要我把你贵妃抱?”

“不是啦。你好好靠着我,我豁出性命尝试再转移一次吧。”

“明明就是你靠着我。”初蕾没好气地浅浅一笑,伸手抱住阿等的肩头。“而且,不要说那种不吉利的话。阿等你比自己想像中强多了,一定做得到的。”

“原来初蕾那么相信我吗?”

“不相信你相信谁?”

初蕾俯下脸看进阿等眼睛里。

阿等终于看到他刚才在梦中见到的初蕾向他露出的温柔甜美笑容。

“出发喇。”

阿等像忽然长出无比勇气,以坚定的声音说道。

“嗯,出发了。”初蕾轻声回道。

初蕾和阿等在**环抱着彼此,恍如心有灵犀地同时闭上眼睛。

紧贴着的两个身躯,渐渐变得稀薄透明。

“这里是哪里?唏,你不要挤过来啦。是不是好几天没洗澡?你好臭哦。 ”

初蕾跌坐在某个狭窄的地方手舞足蹈地挣扎着,除了怀里的阿等外,好像还有什么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压着她。

状况不佳的阿等跌跌撞撞地勉强带着初蕾转移,“降落”时拿捏不到身体重心力,两人几乎是被猛然抛跌进过去的时空中,身体承受了一阵巨大的冲击力才完成降落。

初蕾身上那件黑色短斗蓬大衣的帽子,翻了过来盖在她头上,阻挡了她大部分视野。

“不、不是我喇。我在这边。”

听到阿等喘息的声音并非从自己怀里传来,初蕾吃惊地翻起帽子,这才发现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塞得胀鼓鼓的大型黑色垃圾袋。

“哗!好脏!”

初蕾着慌地想推开怀里的垃圾袋,另一个小型白色垃圾袋又从背后砸到她头上。她在垃圾袋迷阵中狼狈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成功地稍微探出头,仰脸深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映入她眼底的,是漆黑的夜空和镰刀似的浅黄色月牙。

夹杂着垃圾臭气的暑热气息,直直扑向脸上。

即使降落的地方很凄惨,但总算成功转移了吧?初蕾虽然笑不出来,心里还是吁一口气。

“阿等你还好吧?”

初蕾循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再挪开了一个大型垃圾袋,终于看到用手按着胸口、脸青唇白地瘫坐着的阿等。

绿白格子毛布睡衣外披着蓝色大衣的他,被两个大型黑色垃圾袋左右夹逼,大腿上也压着几个小型白色垃圾袋。

“还、还好。”

“对不起喇。快点穿好大衣,流一身汗水就会痊愈了。”

平时一定会埋怨阿等降落在“这种讨厌地方”的初蕾,好不容易爬到他身旁,一脸担心地小声说。

“你、你不用理会我。我、我有没有搞砸了?这是上次转移过来的地方吗?有没有看到陶源?”

阿等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呻吟。

“啊,让我看清楚我们在哪儿。你先好好坐着休息一下,受不了就捏住鼻子。”

初蕾轻轻握了握阿等滚烫的手后,重新戴好黑色短斗蓬大衣的挂帽,鬼鬼崇崇地从垃圾袋堆之中探出头察看外面。

两人身处的地方,是放置在住宅区街道上的绿色塑胶大型垃圾收集箱,容量大约可收纳十个塞得满满的大型垃圾袋。

如果成功转移回她熟悉的住宅区的话,区内唯一有放置这种大型垃圾箱的街道,就是小公园对面往下拐弯的双向车道旁的人行道。

由于下方那几幢低矮唐楼没有管理服务,居民会自行把垃圾打包,拿到街道上的大型垃圾箱丢置。

除了大型垃圾箱外,旁边应该还有玻璃瓶、铝罐和报纸杂志的分类回收箱。

初蕾从绿色垃圾箱的边缘探眼张望外面后松一口气。

的确是上次转移来到的三叉马路交界。

同样是夜阑人静时分。

漆黑的夜空中,悬浮着似曾相识的月牙。

炎夏即使到晚上也没消散的暑热气息,也如出一辙。

只是今次降落的地点稍微偏移到下坡路的人行道旁。

初蕾和阿等现在身处的垃圾箱位置,从左侧勉强可以看到马路对面的小公园。不过,要是陶源去便利店买完东西走路回家,应该会拐弯转上社区教堂旁边的单程上坡路。

换言之,如果陶源真的再次在路灯下出现的话,她和阿等必须离开这个垃圾箱,悄悄跟在他背后。

可是,在这空无一人的夜路上,立即就会被发现啊。

初蕾正在发愁之际,静夜中响起拖鞋擦过柏油地面的“啪哒啪哒”声。

陶源的身影,果然如回卷菲林般出现在小公园旁的人行道上!

头上压着黑色鸭舌帽、一身灰色T恤和褪色牛仔裤的陶源,手上挂着个便利店塑胶袋,低头懒洋洋地走着。

塑胶袋子里头塞得满满的,冒出了瓶装乌龙茶的瓶子。

啊!难道。。。。。。是那个晚上?初蕾突然心念一动。

陶源虽然名义上是她父亲,但实际上只会翘起二郎腿睡大头觉,什么家务都不做。无论做饭或去超市买日常生活必需品,都由初蕾一手包办。

陶源喜欢的瓶装乌龙茶,初蕾一向准备周到。

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她忘了为什么跟陶源呕气,晚餐没做他每天都要吃的奶油煎饼,连乌龙茶也假装忘了买。

陶源一整晚都在抱怨:“没乌龙茶喝睡不着觉!”初蕾回敬他:“有没有常识?喝茶才会睡不着觉。”

“初蕾你去便利店买回来喇。”“现在三更半夜,我是妙龄少女,很危险耶。”

“你长得又不是漂亮,一点危险都没有。我拍胸脯保证。”“哪有人这样损自己女儿的?”“去喇去喇。”“我不去。”“去喇,就几步路,你腿长嘛。”“你的腿不是比我的长多了?懒骨头。”“没大没小!”“不知是谁没大没小,总是奴役我!”“我在训练你成熟自立。”“我才十四岁,没兴趣成熟自立。我不去,明明又不是我要喝乌龙茶才睡得着觉!”

回忆中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初蕾脑海。

十四岁的她,盖着被陶源从垃圾箱中拯救回来,她在学校缝纫课上以拙劣手工编织的嫩黄色纺纱麻织布,睡在客厅公寓的白色三人沙发上。

陶源明明已经钻进了地上的野外露营睡袋,却一直碎碎念地抱怨。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抬杠。

最后,陶源独自出去了。

初蕾记得很清楚,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陶源却去了好久好久。

久得她心惊胆战,以为他就此一去不回。

从小她就隐约察觉到,年轻得过分的陶源不是她父亲。

像浪子一样的陶源,仿佛随时可能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地离她而去。

而那预感,最终不幸成真。

想起那些往事,初蕾又泪盈于睫。

就是那个晚上吗?换句话说,她和阿等转移回到七年前的晚上。

陶源没有任何解释地消失了半晚的那一天。

他回到家里后,一直没阖过眼的初蕾担心地追问他,陶源却一句话都没说,喝过乌龙茶就钻进睡袋。

自此以后,不安的初蕾,总是在家里的冰箱中,把瓶装乌龙茶排得满满的。

然而,陶源最后还是离她而去。

“初蕾,要跟上去吗?陶源似乎要爬上斜坡路回家了。”

阿等回复正常呼吸节奏的声音,突然钻进初蕾右耳鼓。

她骤然回神,这才发现穿好了大衣的阿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她身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路对面。

陶源的身影,刚转上社区教堂与小公园之间的上坡路,快要消失在视线内。

“当然得跟上去。”

初蕾轻声回道,正想不顾一切地从垃圾箱爬出去,他们身处的下坡路稍下方,突然传来一把女生尖锐的声音:

“不要碰我!”

初蕾和阿等大吃一惊地把身体缩回垃圾箱,把视线移向坡路下方。

同一时间,“啪哒啪哒”的拖鞋声响起,陶源回头穿过马路,无知无觉地跑过垃圾箱旁边,朝传出呼喊声的下坡路走去。

在路灯的照明下,当陶源看到出现在马路中央的人影时,似乎静静地倒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