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淳于复与金达旺离开成都之后,结伴赶往山西而去。一路踏雪奔行,赶了十余日路程。当日申时末,纵马来到西安府外一处山道。二人打量天色昏暗,料想城门已经关闭,进不得城,便放慢了马蹄,左右瞭望山野林地,欲寻个安身之所。
淳于复说:“达旺,天色也已经晚了,咱们先去附近找个酒家处歇息,洗个热澡,吃饱喝足,明日再行赶路不迟。”金达旺点头应可。
两人策马巡走一会,撞见山边有个酒家楼院,孤零零坐落在那。屋外旗杆上,飘着一个酒字,屋内亮着灯火,似个旅店模样。两人面色欢喜,走马去那敲门借宿。两个酒保出门来迎,将马牵去后院槽里喂养。
两人走入店门,讨要一个楼房住宿,备上一锅热汤洗浴,又教来一桌酒肉饭菜。房主拿了银钱,自去准备妥当。
两个好汉一路奔行疲劳,走上二楼客房,把包裹与腰刀解在坑上,下楼去了浴房洗漱干净,又回到客房里来。淳于复坐在坑上,把手摸看包裹,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金达旺见他面色忧郁,似在思考什么,便问:“兄弟,你怎么了?”淳于复反问:“大哥,我觉得腰背有点发凉,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金达旺一时没有听懂,以为他是怕冷,便劝说:“北方入冬便是大寒,不比南方气候温暖。等会让酒保取个炭盆向火便是。”淳于复呵呵一笑。
等无片刻,两个酒保把酒食端入房中,摆上一桌,又送来一个炭盆向火取暖。淳于复倒下酒来,举杯笑说:“两位小哥辛苦,不妨坐下来陪我等一同吃酒,陪客人闲聊一会,必有赏钱与你。”两个酒保笑说:“两位贵客辛苦,我等小人不便叨扰。天色已晚,你们慢用无妨。”
淳于复也不多言,自与达旺吃用酒食。不过一刻,金达旺忽觉头昏脑胀,似醉酒了一般,嘴里流着涎水,扑倒在桌边睡了。淳于复也觉头晕目眩,方才察觉这酒菜里早已被人下了蒙汗药。当下也不能自控,浑身变得瘫软,扑通一声,翻倒在了桌脚处。
过无片刻,两个酒保推门进来查看,见两个大汉斗入了套,脸上无不得意。
原来这两个贼酒保,一人名叫丁驼,一人名叫赵豺。此二人皆是江洋大盗,心性恶毒,杀人如麻。与那店主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专在此地偷干这等害人的勾当。凡有客人来此投店入住,若见钱多,便用麻药暗中放翻,谋财害命,早已坑害了无数客人性命。
那丁驼冷冷指笑:“这两个鸟大汉,光看模样,倒也威武气势,却也是吃不了年夜饭。”那赵豺问:“怎么处置?”
丁驼指说:“老规矩,钱拿走,命留下,尸体丢下地窖。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我等也可发个横财。”赵豺冷笑:“这两个鸟汉子,原来包裹里都是会票银子,总有上千两之多。”丁驼笑说:“有钱也没命花,只能怨自己命苦了。”
这两个贼汉嬉笑着声,正要把手去拽金达旺。只见淳于复突然睁开眼睛,缓缓站起身来,拍着身上灰尘,冷笑着说:“我是命苦,不过还轮不到你们两个贼人评头论足。”
金达旺也忽然抬头起身,咬牙切齿,目光变得凶狠,吓得那二贼吓得大惊失色,脚跟退后几步,把手指问:“你们没有进食?”
淳于复笑说:“我们也觉得奇怪,喝下药酒,怎么会没事呢!由此看来,我们是命不该绝,你们才是末日到来。”那二贼吓得脸色苍白,呼吸仓促,浑身发着颤抖。
金达旺摇头叹气:“真没想到,我们今夜运气如此糟糕,竟然自投罗网,来到一家十字坡店。我等英雄,差点就死于宵小之手,真是可恨至极。”淳于复冷笑:“可惜他们不是母夜叉,干不了这种细活。”
金达旺询问:“阿复兄弟,你怎么会知道这两个小贼心怀恶意,会在酒食里下药谋害咱们?”淳于复也不隐瞒,便把详情告知。
原来两人下楼洗浴热澡过后,回到房间里来。淳于复暗中发觉包裹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虽然未曾丢失钱财,此事却也足以让他留个心眼预防。适才请那两个酒保一同吃酒,用钱犒赏,却遭拒绝,因此更为可疑。淳于复便与达旺秘说此事,相互警醒配合。两人假意吃用酒食,暗中将计就计,引贼现身,不想果然印证了心中猜疑所想。
金达旺听他说出这番逻辑推断,方才恍然大悟,心中庆幸不已。便冷眼看着那两个贼,恨不能发作起来。
那丁驼早已吓得浑身不宁,颤抖着问:“事到如今,你们想怎么样?”淳于复冷笑地说:“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们想怎么样?”二贼无言以对,吓得各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防备。
金达旺无所畏惧,也不用刀,招手引诱:“来来,你们有本事,就来杀我。”那丁驼疑问:“你们不怕?”
金达旺哂笑:“就凭你们两个小贼,狗苟蝇营,狼狈为奸,也配值得我们害怕?”那二贼听了这话,料想面前两个壮汉皆是江湖豪杰,必然勇武过人。此时早已吓得颤颤巍巍,跪地讨饶起来。
淳于复指骂:“这两个贼,在此谋财害命,滥杀无辜。看他们手法驾轻就熟,气焰嚣张跋扈,必是恶贯满盈之徒,不知在此害了多少无辜之人。若是这样都能放过,那可真是毫无天理可言。”金达旺点头:“言之有理。”
淳于复撩着衣袖上前:“大哥少歇,让我来解决他们。”金达旺摆手笑说:“不劳兄弟动手。对付这种小贼,不过举手之劳,刀我都懒得用。”淳于复便坐在桌边看着。
那两个贼,见二人都不肯饶过,自知已无退路,便相互壮生胆气。嘴里怒喝一声后,企图置之死地而后生,恶狠狠挥刀前来拼命。
金达旺见二贼快步奔来面前刺杀,突然抬腿一脚,狠狠踹中那丁驼心窝,将其踢得吐血而亡。那赵豺见状,急忙把刀往心口来刺。金达旺闪身躲过,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手腕,把刀夺过手来,瞬间抹了脖子。
淳于复喝彩:“大哥好手断,不愧是山西第一豪杰。”金达旺说:“阿复兄弟,既然咱们撞上了这家黑店,险些儿死于鼠辈手里。如今反客为主,一不做二不休。若不斩草除根,如何出得了胸中这口恶气。”
淳于复点头:“大哥所言甚是。”金达旺说:“咱们下楼,去找那鸟店主算帐。”
两个好汉怒气冲冲,背上包裹,带着腰刀,快步走下楼来。那店主站在柜台里,看着二人急步走来面前,惊得目瞪口呆,口不能言。两个好汉也不作声,走来面前目不转睛,虎视眈眈。
那店主面色抖动,微微作笑,轻声询问:“两位客官,你们是要走了?”淳于复倚在柜台边叹气:“这大雪天的,我们也想好好留宿,可是有人却在酒食里面下了蒙汗药,想要对我弟兄二人谋财害命。幸亏我等机灵,及时反应过来。不然这两条命,早就化作几缕幽魂了!”店老板脸色惊变,嘴里支吾不清。
金达旺拍桌喝问:“狗东西,莫非是你在背后指使他们?”那店主慌忙挥手否认:“好汉不要误会,老汉毫不知情,更无这等胆量。”
金达旺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想蒙混过关?那两个小贼都是惯犯,手法娴熟。你却说毫不知情,你猜我们信不信?”淳于复呵斥:“你今夜死期到了。”
金达旺也不多言,一把将那店主揪出柜台,扭断了脖子。两个好汉仍不解气,拔出刀来,里面转看一遍。金达旺奔去后厨,把三五个伙夫与妇人都宰杀了。又在柴房里放起火来,把这个害人的黑店烧作废墟地。
淳于复也去帐房里翻箱倒柜,搜出一包金银珠宝,约有数百两之多。凡是值钱物件,一并打包带走。
两人走去后院槽里,跨马而出。看了一眼身后熊熊大火,又去四方寻找住宿。两人往前走了十余里地,来到一座清河镇上。入住一家酒楼,吃罢酒食,把钱对分后,同床共歇一宿。
翌日清晨,两人早起身来,洗漱吃用一番,继续往前赶路。奔行一个时辰后,来到一处三岔路口。二人跳下马来,驻足打量前途道路。
淳于复拱手辞行:“路途遥远,你我兄弟就此别过。江湖上凶险难测,大哥自当保重,切勿轻信他人。”金达旺拱手点头:“好兄弟,咱们有空再聚,后会有期。”
二人会心而笑,也不多言。相互紧紧拥抱道别后,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各自上马奔走去了。
却说在郑州黑莲教总堂庄门前,燕子凤见年关将近,料想情郎淳于复已在来此会面的途中,因此心中迫切期望。这些日来,每日清晨与黄昏,都会披着一身狐裘,站在庄门前翘首以盼,目光不时打量街道人马来往路过。脸色一会惊喜,一会失望。
庄门前有两个把门武士,一个唤作大武,一个唤作小伟。两人见小姐行为怪异,心中疑惑不解,便上前询问:“小姐,您是在等人回来吗?”燕子凤默默点头。
大武挥手笑说:“小姐不必每日来此苦等,外面天冷,您先回去歇着。只需告知那人姓名年纪,他若到来,我们即刻前去通报。如此岂不是省了小姐麻烦?”
燕子凤说:“这样也好。那人是位刀客英雄,名叫淳于复,三十五六模样,满面英雄气概。你们可认识他?”二人回答:“不管认不认识,他若来此,我们一问便知。”
燕子凤说:“等他到来,记得第一时间来告诉我。谁先报信,我便嘉奖五十两银子。”大武见有如此厚赏,顿时一脸惊喜,迫切地问:“要是我们一同告知小姐,是否都有赏赐呢!”
燕子凤说:“那就都有五十两嘉奖,可是满意?”那二人欢喜点头:“好好,十分满意。小姐尽管放心,我们一定照办不误。”
燕子凤扑哧一笑,返身走进院子里去。大武精神扑面,低声劝说:“小伟,你要记住,咱们这几日都要不辞辛劳,不用换班,更不要泄露这个秘密。先让对班好好乐他几天,咱们先把小姐这笔赏银赚了,再去痛快玩耍。”小伟欢喜应允。
从即日起,这两人都在急切盼望淳于复到来,不惜代人替班,忍寒受冻。只为拿到这笔赏银。
如此过了七天,却仍不见那名刀客过来。当日将近申时,小伟年青性急,有些沉不住气了,内心急切难安,把话询问:“武哥,转眼又到黄昏了,那刀客怎么还不到来?”
大武劝解:“咱们耐心等待,不要心浮气躁。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岂能轻易得到?”小伟说:“我怕最后会是一场空,白白替代对班守了这么多天的风雪,闹出一场大笑话来。”
大武笑说:“你要是不甘心,那你就换班好了。这笔银子全都让给我赚,你可舍得?”小伟笑嘻嘻说:“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白白浪费时间。反正我也守了这么多天,再耐心坚持几日,那倒也无妨。”
大武哂笑:“那你还要唧唧歪歪,影响我的心情?”小伟笑说:“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又不当真。”
两人相互说着趣话,只见前方远远走来一个挎刀壮汉,英武神采。骑着一匹踏雪乌骓,头戴一顶范阳毡帽,肩披一领暖袍,慢悠悠朝着庄门口走来。
大武惊喜地说:“你看,那人不就是小姐口中说的刀客?”小伟顿时把一对招子放亮,点头笑说:“这位刀客形象,完全符合条件。”
大武笑说:“不要着急,等咱们问清楚后,再一起去找小姐讨要赏钱。到时可就诚心如意了。”小伟疑问:“小姐会守信用吗?”
大武瞥眼哂笑:“你这不是一句废话?让人听见,看不打你嘴巴?”小伟捂嘴偷笑。
淳于复策马来到庄门,翻身下马,还待拱手说话,那二人却满脸笑容,先来殷勤询问:“请问好汉,您是刀客淳于复吗?”
淳于复笑说:“英雄可不敢当,刀客还算勉为其难。”小伟欢喜拍手:“这就对了,真是天助我也。”
那二人都笑得合不拢嘴,脸上无限欢喜。淳于复看得一脸疑惑,不知二人为何看见自己到来,竟会这般高兴?
大武拱手作揖:“复爷,请您在此稍待片刻,千万不要离开,我们进去通报小姐,马上就来出门迎接。”淳于复挥手笑说:“不用这么客套,你们带我进去就行,我自己还能找到。”
二人见他要进门去,连忙把手拦住,急声哀求:“英雄莫要见怪,这是小姐特意吩咐过的。无论如何,还请复爷暂时委屈一下,多多担待,莫让小弟们为难。”淳于复见他二人如此诚心恳求,不似虚伪做作,也不好再拒绝,便点头同意了。
那二人欢喜致谢,急忙返身跑入院子里去,瞬间没个人影。淳于复看得莫名其妙,嘴里不禁嘀咕:“我有这么受欢迎吗?看见我来了以后,他们连总堂大门都不管了?”
他将坐骑栓在边上,站在门口看守。须臾,只见两个头目按着**腰刀,说笑着走入庄门。淳于复伸手拦住,询问:“两位头领,请把令牌拿出来验看,方可入内。”
那二人打量淳于复面貌,却不认识,便问:“你是何人,如何在此看守庄门?小武二人何在?”淳于复说:“他们禀告小姐去了,我也只是暂时替代一下岗位,他们很快便会回来。”
那二人伸手讨问:“先拿出你的令牌给我看看,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冒充的?”淳于复如何拿得出这张令牌?便说:“现在是我验看你,不是你来盘问我。等小姐出门来,自有分寸。”
那二人疑问:“我们怎么都不曾见过你,莫不是你在这里滥竽充数?”淳于复笑说:“这个好办。咱们都别进去,就在这里等着。等他们到来以后,一看便知真假。”
那二人见他言语朗朗,自信有余。将信将疑下,便把腰牌拿出来验看。淳于复扫看一遍后,挥手放入门内。那两个头目默默无声,走入内庭里去了。淳于复扑哧一声,暗暗发笑。
那两个武士兴冲冲赶去小姐的屋宅通报,准备领取赏银。燕子凤听了这个消息,喜不自胜,急与寒梅快步走来庄门查看。见了情郎,即刻欢笑拥抱,亲切地叫唤一声吹牛哥。众人听得忍俊不禁。
淳于复哂笑:“什么吹牛哥,叫得这么难听?叫我一声屠龙哥还差不多。”寒梅揖个万福,笑嘻嘻说:“寒梅见过屠龙哥哥。”
淳于复指笑:“寒梅这个屁精,一向甜言蜜语,花里胡哨。”寒梅惊讶:“若不叫屠龙哥,难道还叫吹牛哥不成?”燕子凤听得捂嘴指笑。
淳于复假意呵斥:“你敢胡言乱语,不怕我把你给掐死了?”寒梅扑哧点头:“屠龙哥,寒梅知道错了,恳请屠龙哥原谅。”淳于复把手指笑。
大武笑问:“小姐,您看我们是不是完成任务了?”燕子凤点头发笑,就把淳于复肩上的包裹摘下,取出一张百两银票,让他二人拿去分了。
二人拿了厚赏,喜得弯腰作揖:“多谢小姐银票赏赐。”寒梅苦脸撒娇:“小姐,我也想要。”燕子凤便也给了一张。
寒梅接过手来,把嘴亲吻银票,乐得蹦跳起来:“多谢小姐仗义疏财,多多赏赐。”
淳于复指笑:“你们一个个都失心疯啦!这是我的血汗钱,要谢也该谢我才对,都谢你们小姐干什么?”众人呵呵大笑。
淳于复指笑:“好你个燕子凤,拿我的钱来装大方、送人情。好名声都让你给挣了,我却做了一个冤大头。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燕子凤扑哧欢笑,把手轻轻打骂:“蝮蛇,让我再搜一搜,看你身上藏了什么私房钱没有。寒梅,快来给你龙哥搜身检查。”
淳于复举手投降:“别闹,别闹。我投降了,我认输了?”燕子凤笑问:“真的投降?还是权宜之计?”
淳于复萎身叹气:“这是你的地盘,我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骂,不投降还能怎么的?”燕子凤得意地说:“知道厉害就好。从即日起,我来管帐。以后但凡支出一分一厘,不经过我的同意,你可别想拿走一个铜钱。”
淳于复惊得后退一步,瞪着眼睛发呆。苦笑着说:“你这个管家婆,好生了得。看来我还真被佐佐木给说中了。认识你这么一个铁梨花,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缘?”
燕子凤扑哧一笑:“我可是一片好心,为你着想。不信你问寒梅,是不是这样?”寒梅拍手笑说:“小姐做得完全正确,我举双手赞成。”
淳于复指笑:“寒梅这个马屁精,除了煽风点火,妖言惑众之外再敢,本身一无是处。惹恼了我,早晚要把你给掐断气了。”燕子凤说:“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淳于复苦笑着说:“你们能做初一,我就不能做十五了?”主仆对眼欢笑不已。
淳于复皱着眉头,唏嘘地说:“我的一双脚趾,都被雪水给湿透了,现在又热又痒,要是再不用药水去泡一泡,非得腐烂不可。”燕子凤啧啧叹气:“看你一路冒着风雪赶来,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淳于复拱手求饶:“如果大小姐可怜在下,那就赶紧给我医治腿脚吧!要是再晚一些,在下可就要拄拐杖了。”燕子凤笑着打骂:“大男人,真没出息。”
淳于复指说:“寒梅,鞍边有一包细软,帮我拿进房间里去。”寒梅点点头,牵着缰绳走了。燕子凤搀扶着他,两人说说笑笑,走入门院里去。毕竟淳于复后续之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