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齐在烹饪学校算是如鱼得水,这里吃的真好。学校原本没有烹饪课程,这还是第一次开课。男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食堂米饭一块钱任吃,周晓齐一个人吃了四大碗,他们宿舍几个男生都是这种食量。一个月以后,食堂米饭改成了一块钱一碗。男孩们傻了眼,一天想吃饱就要多花几块钱,最简单的办法还是练好厨艺,他们的厨房永远不缺吃的,只缺能把菜做得能入口的人。
周晓齐最近迷上了雕花,上课练习雕的是花朵,下课他雕的是心中的花。任雪婷皮肤雪白,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皮肤水润润的,周晓齐每天拿着根大白萝卜对着任雪婷的毕业照雕刻。萝卜很新鲜,雕刻出的任雪婷十分水灵。他还嫌不够,再在任雪婷的身上雕几朵小雪花。周晓齐自己也不相信,一向坐不住的他,竟然可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个小时,只为把心中的任雪婷雕刻完美。雪花比人脸难雕,他此时才明白人们为什么把雪花叫做雪绒花,雪花瓣上绒,那是比针还细。可是任雪婷配得上他的细心,他恨不得把任雪婷每一根都发都能雕刻出来。
此时的任雪婷并不知道自己有很多的复制品被摆在周晓齐的桌子上,她正在认真记笔记。高中虽然刚开学,可是明显紧张起来,坐在这个教室里的每个人都曾经是学校的佼佼者,也都是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为了理想,她必须全力以赴。
另一个努力读书的是谷满,他的眼镜度数又加深了。不像之前学校里戴眼镜的孩子少,经常会有同学拿他的近视眼开玩笑。新学校80%以上的同学脸上都挂着大眼镜,同学们平时聊天的内容再也不是去哪里撒野掏鸟窝,所有的时间和话题都被题题题占据了。谷满倒是很喜欢现在学校的氛围,他再也不是那个唯一的书呆子了。
贾赟和曲秋灵两个人周一到周五上学,周末就要照顾家里的生意。她们虽然每周末都呆在同一个景区,却根本无暇聚一聚。两个女孩子都很聪明,也都对家里的生意上心,没人会因为年龄小而忽略她们。责任、努力成了打在她们身上的标签。这个标签虽然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有些残酷了,可是就像贾赟父亲所说的那样,市场是公平的,机会不会等着你长大,竞争对手也不会因为你的年龄小而手下留情。把矫情留在家里,在外面就要清醒面对竞争。
严尉帮着家里照看摊位,每天闲下来还是浸在书中。跟着方师傅学这几年,严尉只是认真学习,却从未真正向人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这天他拿了一本野鹤老人的手抄古本在认真读,面前站了一位妇人,看了他好久。
“买什么?”严尉问道。
“你会算卦?”夫人问道。
“你怎么知道?”
“你手里这本书上面写着。”夫人回答。严尉从来没有留意过书皮上面写了什么,他翻过来一看,只见书上印着《野鹤老人占卜全书》上面还画了八卦的图案。
“我会,但是没给人试过。”
“小兄弟,给我算一卦吧。不准也没关系,我就是心里不踏实。”
严尉看着妇人满脸焦急的模样,就点头答应了。手里实在没有趁手的东西,严尉还是从曲家借了几个铜钱让妇人摇卦。卦象出来后,严尉问道:“你算什么?”
“家里人的病情。”
严尉仔细看了一下卦象说:“肝脏疾病,现在应该还没有确诊是吗?”
“对对。心里七上八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卦象上看,这病挺严重的,但是会有药的。最快的话,农历过了九月就会找到良药。这几个月担心是难免的了。”
“谢谢你啊,如果要是准的话,我一定重金酬谢。”
“这倒不必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试着给人解卦。”
严尉没有问着妇人要钱的打算,妇人从店里买了些草药也算是没有白白沾了他的便宜。妇人走后,严尉叔叔开了一句玩笑:“我看你以后就在这里摆摊算命吧。学了这么久,也该用用。”
“我不知道准不准,只是看那人心里有事,哪怕能安慰一下她也好。我出师还早着呢,师傅这么厉害都没想过用这本事赚钱。”
“你个死心眼儿。”
严尉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以后这位妇人又找上了门,这次她拿了一个大礼篮,是专门来感谢严尉的。“小兄弟,你太厉害了,全说准了。我家老公真的是到了农历九月才找到了合适的药。这药吃了虽然没几天,但是病情稳定了下来。我说过要来谢谢你的。”
这天是节假日,景区游人不少,妇人这么一说,引来了很多围观的人。严尉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他的叔叔精明:“今天以后在店里买药就能免费算卦,这也是小店新添的项目。”
“叔叔!”严尉丝毫不知情。
叔叔没有理会严尉的感受,找人用粉笔写了个广告牌子就这么挂了出去。从这以后,严尉再也没有了安静看书的时候。景区有个小神仙的传说被旅游的人带了出去,就这么一次偶然的机会,严尉出名了。
李见路的音乐路走的并不顺利。他来到音乐人的队伍里才发现有天赋的人原来这么多。几个月的学习下来,李见路第一次对自己的理想产生了怀疑。他学习的地方只是个半职业的学校,全国那么多职业高等院校高手如林,自己和身边的同学恐怕连他们的起点都够不到。李见路尝试着在小酒吧唱歌赚钱,哪怕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他也会认真弹奏每一个音符。他和几个同学组了一个小乐队,周末的时候在街边卖唱,赚不到钱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尴尬的是,随便经过的一个路人可能唱得比他们都好。
李见路和乐队的哥们儿蹲在路边抽烟,身边的乐器让人们以为他们是一群颓废音乐人,反而是这种不开口不演奏的时候才能吸引更多人的目光,这让他们越来越没有信心。
“哥们儿,三年。我给自己定个三年的期限,混不出来我就回家乡唱歌。写一些民歌在景区唱,既能美化家乡还能混口饭吃。”李见路跟朋友们说。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们他妈就这么点儿出息?”一个哥们儿开了口。
“三年就三年,如果咱们只有三年的兄弟情,一起努力过就算没有对不起自己。我妈原本也是想让我继续读书,三年我还撑得住。”另一个哥们儿说。
唐林拎了一瓶好酒准备去趟曲家。他早就编好了理由,曲家藏书多,他想让曲老爷子给村里的孩子们讲一节课,主题就是中国文化相关的。他相信这是一个难以拒绝的理由。
曲老爷子样子看起来有些严肃,如今知道他以前的身份,唐林更相信那种严肃该是来自于一个知识分子的严谨。唐林也是个知识分子,他知道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对知识的尊重和对文化的热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曲家爷爷当时辞职的原因,可是只凭他家那一屋子的藏书,唐林认定曲家老爷子的软肋就在此了。对于一个文化人来说,身处困境中的时候,知识可以成为一层铠甲,保护自己不被外界轻易击垮。这层铠甲可以坚硬,也可以很软,当它遇见知音的时候,会成为最易攻破的突破口。
周末只有曲老爷子一个人在家,唐林到曲家的时候,曲老爷子正在吃午饭。老汉一个人的午餐,只是把昨晚的剩菜热了一下,凑和一顿。见到唐林拎着酒来了,曲爷爷很高兴:“唐老师,你提前说一声,我给你做点儿好的。你看这,多不好意思。”
“曲爷爷您别见外了,我吃过饭来的。”唐林说着把酒放在桌上。他见曲爷爷眼睛一直放在酒上面,估计是想喝又不好意思。唐林主动提出来:“曲爷爷,咱爷俩喝两盅?您别嫌我酒量浅。”
曲家老爷子一边起身拿酒杯,一边笑着说:“哪里,你肯陪我,我就很高兴了,咱爷俩喝又不是要比酒量。”
唐林主动倒了酒,看着老爷子喝了一口,问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酒不错,可是我也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想请您给学生们上节课,就讲一讲文化方面,古文化啊,神话故事啊,什么都行。”
“唐老师怎么想起我来了?”
“您家里藏书多啊。上次曲大哥带我去看过书房,那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意思。这些年景区已经成熟了,邛崃山的文化吸引了那么多游客来探访,孩子们需要对家乡有所了解。所以我想提前跟您沟通一下,您讲什么主题,我就按照您的主题再找些动画片让他们看。”
“这邛崃山能讲什么啊?最有名的都是禹王的故事。”
“那就好啊,大禹治水,多好的题材。动画片也容易找。”
“这个简单,不是个事儿,唐老师想让我什么时候去讲课,提前几天说说就行了。”
“提前几天就行了?您不需要查资料吗?”
曲老爷子对唐林的惊讶很受用,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都在这里面。”
“曲爷爷,我就知道找对人了。哦对了,孩子们对前些年那个群葬墓也很感兴趣,您能提两句吗?”
曲秋灵的爷爷脸一下子酒拉了下来,他警惕看了唐林一眼。唐林对他这种反应倒是早就有了准备,心里虽然砰砰直跳,脸上尽量保持平静,眼神中尽是纯净,仍旧盯着老爷子等他回应。曲老爷子感觉唐林并不是有其他目的,慢慢放心下来,但是仍不做声。
“你是怎么知道我对那个群葬墓有了解的?”曲老爷子脸上虽然笑着,可是语气中带了些许怀疑。
这个问题唐林早就有了答案:“我在曲家的店里见过群葬墓出土的差不多的东西。”
曲老爷子有些生气:“哼!”一声。唐林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解释:“我不是怀疑曲家偷了那墓里什么东西,就是看出来曲家对那个墓有些了解。我知道曲大哥店里卖的东西多是仿制品,但是也至少要见过真品才能仿制得出来不是吗?哎呀,曲爷爷,您别误会,我嘴笨,这下更说不清楚了。”
曲老爷子笑了一下说:“没事,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惹出来的事。”
“您不生气了?”唐林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去讲,但是对那个群葬墓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我手里的确有些与那个墓相关的东西,不过那些东西不是我找到的,是我妹妹。”
“您妹妹?”唐林见机又给曲爷爷倒了一杯酒,想让他继续讲下去。
曲爷爷端起酒,苦笑一声说:“是你岳父让你来找我的吧?”
唐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还是没有瞒得住。不过事已至此,唐林知道如果自己不瞒着曲爷爷,也许有机会能从他口中探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曲老爷子看出来唐林的窘迫,也没有再为难他,然后继续说:“我妹妹在这个村子失踪了。他们让我把妹妹发现的东西都上交,我想调查清楚妹妹是怎么失踪的再说,这等于是违反了纪律,然后我就自己辞职了。曲家店里卖的那些东西我会让他们拿回来的,怎么说我以前也是文物局的人,这点觉悟咱们还是有的。”
“呵呵,呵呵。”
“你不用不好意思。你是村长的女婿,你若真的是为了请我去讲课才来那才有问题呢。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我也是真的想请爷爷给孩子讲历史。他们应该了解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该为这里的一切有自豪感。曲爷爷,您这些年有调查出什么结果吗?”
曲爷爷摇摇头:“不是我不说,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查到。不过西山那个老家伙有问题,不是个善类,你没事了别往西山去。”
“村里人对西山多有禁忌,是因为他?”
“山里有野兽是真,不过这人哪,弄不好还不如野兽呢。”
唐林把话题转移到下一个:“曲爷爷,您对任家了解多少?”
“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家是村里唯一一个出了村子生活的人。”
“出了村子生活就该被怀疑?那曲秋灵不是也在外面上高中了?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不都在外面?难道我们都有问题?”
唐林被问得讲不出话来,可他听了岳父的建议,对曲爷爷始终有些警觉,他不敢把自己知道村子受诅咒的事情讲出来。
“你岳父那个老家伙让你小心我吧?你先回去吧,等你什么时候完全信任我了,再来找我。”曲爷爷下了逐客令,唐林的确不能完全信任曲爷爷,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站起来准备离去。唐林真诚对曲爷爷说:“我是认真想请您讲课的。”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是个喜欢读书的人。我去图书馆借书,几次都发现借书卡上面有你的名字。我亲生的儿子啊,一点儿也不像我,家里一屋子书,他就盯上了几本古书,还偷着拿去店里炫耀了。我真担心啊,等我死了以后,那一屋子的书他能当废品给我卖了。那里面很多绝版书,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几本了。你要是喜欢,可以随时来找我借书。”
“真的?”
“真的。”
“读书人一般不喜欢借书给别人。”
“我年轻时也不喜欢,你借了必须还,要好好保护,不然以后再也不借给你了。”
“哎,谢谢曲爷爷。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还是谢谢您能告诉我您妹妹的事。”
曲爷爷点点头:“回去吧,别让你家里那个老头以为你被我收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