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即今山东登州。
先是,司马光居洛阳十五年。及神宗崩,哲宗即位,遂以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天下闻司马光入相,无不欢呼相庆。适有知登州苏轼被召还京,沿路的人相聚号呼,向苏轼说:“朝廷用司马相公,实天下生灵之幸。为我寄谢司马相公,慎勿轻去朝廷。愿厚自爱护,相天子以全活我等。”是时天下之民憔悴困苦,皆引领拭目,愿观新政。其系天下之望如此。司马光既入京,即上疏极论新法之弊,且言:“为治当顺人心。陛下近来小小改易新法,远近便举手加额,交相庆贺。人心望治,有如饥渴。陛下急宜俯顺人心,不可拘泥三年无改父道之说,致失民望也。”盖当时进言者谓神宗初崩,不宜遽反其所为,犹执三年无改父道之说,欲稍稍去其太甚者。司马光毅然争之说:“先帝之意本欲爱养斯民,其法出自先帝者,未常不善,虽百世不可易。若王安石、吕惠卿所立,元非先帝本意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出民于水火之中,岂可缓也。况今太皇太后主持于上,就使有所改革,亦是以母改子,非是以子改父,何得拘三年无改之说。”于是众议乃定,遂尽罢保甲诸法。
按司马光历事先朝,忠谋谠论,始终不渝,其系天下之望久矣。故其居洛也,天下惟恐其不为宰相。其既相也,天下惟恐其去朝廷。而外夷之人亦且谓中国相司马,慎毋生事。贤相之为国家重如此。然则人主之谕相,可不慎哉!
哲宗
哲宗皇帝,名煦,是神宗之子。在位十五年。
诏详定役法。苏轼言于光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敛民财,十室九空,敛聚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贪吏猾胥得缘为奸。此二害轻重盖略等矣。”光曰:“于君何如?”轼曰:“法相因则事易成,有渐则民不惊。三代之法,兵农为一,至秦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征卒。自尔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出谷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实大类此。公欲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光不然之。轼又陈于政事堂,以为役法可雇不可差,第不当于雇役实费之外,多取民钱。若量入为出,不至多取则自足以利民,何必改法。
宋初役法,佥民丁壮,轮流官府应役,叫做差役。及王安石变法,令民计丁出钱,征收在官,雇人应当,叫做免役。
哲宗初即位,用司马光为相,凡熙宁新法不便于民的,渐次更罢。至元祐元年闰二月,诏资政殿大学士韩维等详定役法所宜因革。中书舍人苏轼与司马光说:“差役、免役这两样法,各有利有害,皆不能无弊。免役之害在于敛财太重,以至十室九空,财聚于官,而民间匮乏,有钱荒之患;差役之害,在于羁民在官,常用供役,不得专力务农,更兼贪官猾吏,因缘为奸,抑勒剥削,困辱卖放,无所不至。这两者之害,轻重略同,所宜审择便宜以为行止也。”光问说:“于君之意当何如?”轼答说:“大凡立法,因旧而为之,则事势便而易成,以渐而改之,则民情安而不惊。且如三代之法,不分兵农,无事则散而为农,有事则起而为兵,兵无坐食之患,农无养兵之费,岂不是善制。至秦并天下,始分兵农为二。历两汉、魏、晋、六朝,皆遵行之。至唐太宗乃立府兵之法,以仿古者寓兵于农之意。然行之未久,府兵废坏。比及玄宗时复募民为兵,叫做长征卒,仍用秦法。自此以来,民不习兵革战斗之事,兵亦不知稼穑耕获之事。然农得一意耕作,出谷帛以养兵;兵得一意战守,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亦以为便,虽三代圣人复起,不能改也。今免役之法,乡户人出了钱,得一意于耕作,官府有钱雇役,也不缺人差使,正与兵制相类。公欲骤然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要罢长征而复民兵,反致惊扰而无益于事,盖未易也。”司马光不以其言为然。轼又诣宰相政事堂言之,说:“雇役便民,不必更改,但不当于实费之外多取民财,民所不便,只是这一节耳。若严为禁令,使有司量入为出,不许于实费外多取分毫,则民力易供,自不至于十室九空,无钱荒之患矣。何必纷纷改法为也。”
大抵法无古今,要在因时宜民而已。时势既改,民所不宜,虽圣王之法,安得不变;果合时宜,顺民情,虽非贤圣所立,然其法不可改也。王安石轻变宋朝祖宗之法,纷纷为百姓患苦,如青苗、方田等法,诚当急罢之以利民矣。至于免役、保甲之类,却又民之所便,岂可概以其人而废之哉!苏轼之言,可为议法之准,保治者所当深念也。
五月,以韩维为门下侍郎。初,神宗崩,维以提举嵩山崇福宫赴阙哀临。太后劳问,维对曰:“人情贫则思富,苦则思乐,困则思息,郁则思通。诚能常以利民为本,则民富;常以忧民为心,则民乐;赋役非民力所堪者去之,则劳困息;法禁非人情所便者蠲之,则郁塞通。推此而广之,尽诚而行之,则子孙观陛下之德,不待教而成矣。”
元祐元年五月,哲宗以韩维为门下侍郎。史臣叙说:初,神宗崩时,维以提举嵩山崇福宫赴京哀临。太皇太后因维是先朝旧臣,特加慰劳,且问以当今政务何者为先。维对说:“为政在顺人情。今日之切务,惟察人情之所思者为之处置而已。彼人情当贫窘之时,则思财富;当疾苦之时,则思快乐;当劳困之时,则思安息;当拂郁之时,则思通畅。此自然之情也。今天下民情有所思而不得久矣。诚能知民之思富也,为之薄其税敛,常以利民为本,则财不在官而在民,民自富矣。知民之思乐也,为之御其灾患,常以忧民为心,则忧以一人,而乐以天下,民自乐矣。知民之思息也,凡赋役之重,非人力所堪者,悉罢去之,则不尽人之力,而劳困者得息矣。知民之思通也,凡法禁之苛,非人情所便者,悉蠲除之,则不尽人之情,而郁塞者得通矣。即此数者而推广之,凡人情有所思而无以自遂者,莫不为之经营,而又以实心行之,不徒以虚文塞责,则不惟天下穷民如解倒悬,而圣子神孙观感陛下之德者,亦皆约己裕民,无敢侈然肆于民上,不待教而自成矣。岂非今日之切务哉!”
然欲富、欲乐、欲息、欲通,乃人之恒情,君民之所同也。惟在上者,但知遂己之欲,而不复体民之情,剥下以奉上,拂民以从欲,至于人心怨叛而上不知,覆亡之祸率由于此。诚能以己之心,度民之心,所欲与聚,所恶勿施,则民心悦而邦本固,君之所欲者,亦未尝不两遂矣。此又君天下者所当知。
九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司马光卒。时两宫虚己以听光为政,光亦自见言行计从,欲以身徇社稷,躬亲庶务,不舍昼夜。宾客见其体羸,举诸葛亮食少事多以为戒。光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病革,不复自觉,谆谆如梦中语,然皆朝廷天下事也。及卒,太皇太后为之恸,即日与帝临其丧。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年六十八。京师为之罢市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过车。及如陕葬,送者如哭私亲。岭南封州父老亦相率具祭。都中四方皆画像以祀,饮食必祝焉。
陕,即今河南府陕州,是司马光原籍。岭南,是广东地方。封州,即今肇庆府封川县,是极南界上。
元祐元年九月,宰相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司马光卒。是时哲宗幼冲,太皇太后高氏临朝,以光名德宿望,用以为相,虚心委任,凡朝廷政事,一切听光整理,无毫发疑沮。光亦见己之所言必行,所谋必从,感激非常知遇,誓欲委身致命,以为社稷。凡一应机务,虽至纤细之事也都身亲经理,不肯放过,以夜继日,未尝休息。宾客见其形体渐渐衰弱羸瘦,举汉时丞相诸葛亮故事,劝他节劳,说:“诸葛亮为相,自较簿书,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览,所食不至数升。司马懿说他食少事烦,岂能久活,果然不久而死。今公当以此为戒可也。”司马光答说:“人之死生有命,非关劳佚。我岂可自爱其身,而不为国家尽力乎?”于是为之益力。及到病危之日,精神昏愦,不复自觉,口里犹谆谆说话,不甚明白,如梦中语,却都是朝廷天下的事。其精诚为国,至死不休如此。及卒,太皇太后因失了贤相,不胜哀恸,即日与哲宗亲到他家哭临。赠官为太师、温国公,谥文正。一应恩数,尊隆无比。年止六十八岁。京师人争去吊丧,虽常日市井人多的去处,也都空虚无人交易,至于典卖衣服以供祭奠。丧车过时,合巷聚哭。及归葬陕中,送丧的人,如哭其私亲一般。至于岭南封州极边去处的父老,也相率具祭。京中及四方人皆画他形象,朝夕祭献,一饮一食必告祝焉。
按司马光自元丰八年五月入相,至是才一年有余,而身死之日,天下痛惜之如此。何哉?史称光生平不欺,诚心自然,虽儿童妇女皆知其名,盖惟至诚故能动物,不期月而化成,良有本也。若光者,可为万世人臣之法矣。
三月,程颐请就崇政、延和殿讲读。颐又上疏曰:“臣近言迩英渐热,只乞就崇政、延和殿。闻给事中顾临以延和讲读为不可。臣料临之意,不过谓讲官不可坐于殿上,以尊君为说尔。臣不暇远引,只以本朝故事言之。太祖皇帝召王昭素讲《易》,真宗令崔颐正讲《尚书》,邢昺讲《春秋》,皆在殿上。当时仍是坐讲。立讲之仪,只始于明肃太后之意。此又祖宗尊儒重道之盛美,岂独子孙所当为法,万世帝王所当法也。今世俗之人,能为尊君之言,而不知尊君之道。人君惟道德益高则益尊。若势位则崇高极矣,尊严至矣,不可复加也。”又曰:“天下重任,惟宰相与经筵。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
元祐二年三月,崇政殿说书程颐,请哲宗每日讲读,移就崇政、延和二殿。颐又上疏说:“臣近言迩英阁渐热,只乞就崇政、延和殿者,恐圣躬临幸未便故也。今闻给事中顾临以延和讲读为不可。臣料临之意无他,不过谓延和殿乃天子临御朝群臣之所,不可使讲官坐于殿上,以尊君为说耳。臣以为此非所以尊其君也。臣不暇远引异代,只以本朝故事言之。太祖皇帝尝召布衣王昭素讲《易经》,真宗尝令直讲崔颐正讲《尚书》,邢昺讲《春秋》,皆在殿上。当时都是坐讲。立讲之仪,只起于仁宗时明肃皇太后之意,非祖制也。此可见祖宗尊儒重道不以势分为拘,诚旷古之盛节,昭代之美事,岂独子孙所当遵守,实万世帝王所当法也。今世俗之人,见人主稍自谦损,便以为亵尊,是徒能为尊君之言,而不知所以尊之之道也。盖天下至尊者道,至贵者德,人君惟讲学亲贤,使道德益高,则其尊益至,故以道德责成于君,乃为尊君之至也。若只以势位论之,则其崇高已到极处,尊严已到至处,不可复有加了。区区堂陛之节,乃其分所固有,何足以尊其君哉!”又说:“天下至重之任有两件:一是宰相之任,一是经筵之任。宰相佐天子理万几,得其职则天下治,失其职则天下乱。是天下之治乱系宰相也。经筵乃辅养君德之地,养之善则君德日就,养之不善则君德日非。是君德之成就责经筵也。”
夫经筵之任,与宰相并重如此,则虽坐而讲读,岂为逾哉!然君德虽责经筵,而朝夕纳诲未尝不系于宰相也;治乱虽系宰相,而端养化原,未尝不系于君德也。人君知此而亲贤讲学,与躬行实践,并行而不废焉,则道德有于身,而至尊至贵,又有出于势位之上者矣。万世太平之业,岂外是哉!
会夏暑,权罢讲筵。祖禹上言:“陛下今日之学与不学,系他日治乱。如好学,则天下君子欣慕,愿立于朝,以直道事陛下,辅佐德业而致太平;不学,则小人皆动其心,务为邪谄以干富贵。且凡人之进学,莫不于少时。今圣质日长,数年之后恐不得如今日之专,窃为陛下惜也。”
史臣记:哲宗在位时,适因夏天暑热,传旨暂辍讲筵。著作佐郎兼侍讲范祖禹上疏说:“天下之治乱在君德,君德之成否在讲筵。今陛下辍讲,必谓暂时优闲,未为大害。然今日之学与不学,乃他日之治乱所关,非细故也。陛下若好学,则圣志清明,君德日进,天下之贤人君子皆欢然欣慕,以为圣君在上,无不愿立于朝,或敷陈正言,或修举正事,皆以直道事陛下,而辅佐德业以致太平,天下自此治矣。陛下若不学,则无义理养心之助,无贤人夹辅之功,天下之小人皆谓有隙可投,而动其不肖之心,务为邪佞谄谀以干富贵,苟可以蛊惑君心、浊乱朝政者亦无所不至,而天下自此乱矣。且学者难进而易退,时者难得而易失。人之进学莫不在于少年之时,盖以情欲未开,志虑专一故也。今圣质日长,正当汲汲学问之时,岂可一日放过。若失今不学,臣恐数年之后,情欲渐广,志虑渐分,必为他事所夺,不得如今日之专矣。臣窃为陛下惜此光阴,须及时勉学可也。”
范祖禹此言,明白痛切。至于虑“数年之后,恐不得如今日之专”,尤当深省。夫人方年少,未尝不谓将来之日尚多;至于长大,未尝不以少年失学为悔。苟有远虑,则所以爱惜光阴者,宜无不至矣。
以苏辙为御史中丞。时熙、丰旧臣争起邪说以惑在位。吕大防、刘挚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夙怨,谓之调停。太皇太后疑不决。辙面斥其非,复上疏曰:“君子小人,势同冰炭,同处必争。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何者?小人贪利忍耻,击之则难去;君子洁身重义,沮之则引退。此辈若返,必将戕害正人,渐复旧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祸,盖不足言,所惜者祖宗朝廷也。惟陛下断自圣心,勿为流言所惑,勿使小人一进,后有噬脐之悔,则天下幸甚。”疏入,太皇太后曰:“辙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极有理。”调停之说遂已。
噬脐,是以口咬脐,势不相及,比喻事势已成,救之无及的意思。
哲宗以翰林学士苏辙为御史中丞。是时正人在朝,新法尽革,把熙宁、元丰年间神宗所用的旧臣一概摈斥不用。于是失志之人怨入骨髓,乃捏造不根之言以离间朝廷,摇惑在位之士。宰相吕大防、刘挚恐激成大变,心甚忧之,因奏请太皇太后欲稍稍引用一二旧人以平夙怨,使两下和解,叫做调停之法。太皇太后心中疑虑不决。苏辙深以宰相之议为不可,乃于太后前面斥其非。又退而上疏说:“君子小人,道各不同,其势如冰之与炭不相容入,若同处一朝必至争竞。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何也?小人贪着利禄,忍得耻辱,虽被人排击,不肯便去;君子洁己不污,守义不屈,少或沮之,即引身而退。今君子所以得安其位者,幸不与小人同处耳。此辈若返旧位,必将乘机肆毒,戕害守正之人,渐复熙宁之法,以快其私忿。小人安得不胜,君子安得不败乎!夫人臣被祸害止一身,犹不足言,所可惜者祖宗之基业,朝廷之法度,一旦为小人所坏,可为寒心耳。愿陛下为祖宗朝廷万世之虑,断自圣心,勿为流言所惑,勿使小人一进,致后来击之不去,救之不能,有噬脐无及之悔,则天下幸甚。”疏入,太皇太后深自感悟,谓丞相说:“苏辙疏中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夫邪正岂可兼用,其言极有理。”于是宰相皆同声和之,调停之说,遂罢不行矣。
夫国之有小人犹田之有莠,芟之尚恐不尽,况复引用,则蔓延之势益难图矣。汉时陈蕃、窦武协心同力,而不免党锢之祸;张柬之等方中兴唐室,而武三思一得志,即相继窜移,皆除恶未尽之故也。苏辙之言,盖监于此。惜乎哲宗不悟,卒致群邪害正,而汉、唐之祸复见于绍圣、元符之间,可为永鉴矣。
翰林学士范祖禹上疏,其略曰:“陛下方揽庶政,延见群臣,今日乃宋室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机,生民休戚之端,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际,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可不畏哉!太皇内决大策,拥立陛下,斥奸邪,抑侥幸,九年之间,虽德泽深于天下,然失职怨者多矣。今必有小人进言曰:‘太皇不当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此离间之言,不可听也。”
元祐八年十月,是时太皇太后高氏既崩,哲宗初亲政事。旧朝乱政的小人,久被斥逐,都要夤缘起用,人情汹汹。翰林学士范祖禹上疏,大略说:“陛下临御以来,赖太皇太后主持调护,得以坐享太平。今太皇太后宾天,陛下初揽庶政,延见群臣,访求治理。今日不是寻常的时候,乃宋室隆替之本原,社稷安危之机括,生民休戚之端倪,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界限。上而天命之去就,下而人心之离合,皆在此时。一念正,则延无疆之休;一念偏,则贻无穷之祸。可不兢兢业业深加敬畏哉!昔先帝晏驾之时,中外危疑,赖太皇太后以至公之心,决定大策,拥立陛下,又斥退奸邪以正朝廷,裁抑侥幸以清左右,九年之间,兴利除害,海宇清宁,德泽之被于天下者深矣。然而先朝小人失职怨望者亦多。臣料今日必有小人捏造邪说以惑圣听,说:‘先帝孜孜图治,所行的都是正事,所用的都是正人。太皇太后只宜件件遵守,不当更改先帝之政,斥逐先帝之臣。’这等的说话皆非忠言,乃欲离间陛下,构起衅端,以开群邪进用之门耳。陛下宜审察之,不可轻听也。”
大抵小人心怀不测,舌辩难穷。苟欲遂其私,则离间人之骨肉而不顾;苟欲行其说,则倾败人之国家而不惜。其为害有不可胜言者。祖禹此言,至为剀切,而哲宗不悟,卒至奸邪柄用,国事日非。谗间之说一行,则祸乱之关已启,岂非万世之鉴哉!
“陛下初立,上书言法不便者万数。太皇因人心之欲改,与陛下同改之,非以己之私而改也。既改其法,则作法之人,及主其法者,有罪当逐,亦以众言逐之,皆上负先帝,下负天下者也。惟陛下清心察理,敢以奸言进者,痛惩一人,以警群慝,则帖然无事矣。若稍入其言,则奸言继进,万一追报之礼少有不至,于太皇圣德无损,而于陛下孝道有亏。今初揽政事,乃小人乘间伺隙之时,故不可不谨防之。此等既上误先帝,今又将复误陛下,天下事岂堪小人再破坏耶!”
范祖禹疏中又说:“陛下初即位时,中外臣民上书言新法之不便者至有万数。太皇太后因人心之所欲改,与陛下同改之。盖出于天下之至公,非一人之私意也。夫既以法为病民而改之,则当时立法之人,与附和而行其法者,自然有罪当逐。太皇太后亦因天下人心之共愤而逐之。盖此辈皆诬上行私,蠹国害民,上负先帝知遇之恩,下负天下仰望之意,罪不容诛者也。太皇亦岂以私意逐之哉!愿陛下清心察理,鉴太皇忧勤保国之心,烛群小挟私兴谤之故,敢有以离间之言进者,重处一人以警群邪,则小人自知慑服,朝廷帖然无事矣。若陛下一不主持,稍入其言,则奸言望风而兴,凡可以上诬太皇而阴间陛下者,必相继而进。万一陛下追报太皇之礼少有未至,于太皇圣德固无所损,而于陛下孝道则大有亏缺,所系岂小小哉!今陛下初揽万几,人怀观望,正小人乘间伺隙之时,不可不谨防之也。此辈昔日既上误先帝,今又结党窥伺,将复误陛下。天下事被此辈破坏久矣。以太皇十年之培养尚未全复,岂堪小人再坏之耶!”
按哲宗以冲年践祚,赖太后同政,信用诸贤,故元祐之政庶几仁宗。及太后一崩,而群奸窥伺者望风而至,虽以祖禹辈之极谏而不能阻章惇诸人之频进,议论纷纭,国是不定,以致国家破坏,卒不可收拾,岂非万世之明鉴哉!
按元祐中,帝御迩英殿,吕大防等进曰:“祖宗家法甚多,所立最善。自古人主事母后,朝见有时;祖宗以来,事母后皆朝夕见,此事亲之法也。前代大长公主用臣妾之礼;仁宗以侄事姑,此事长之法也。”帝曰:“今宫中见行家人礼。”大防等曰:“前代宫闱多不肃;本朝宫禁严密,此治内之法也。前代外戚多预政事;本朝母后之族皆不预事,此待外戚之法也。前代宫室多尚华侈;本朝宫殿止用赤白,此尚俭之法也。前代人君虽在宫禁,出舆入辇;祖宗皆步自内庭,出御后殿,此勤身之法也。前代人主在禁中冠服苟简;祖宗以来,燕居必以礼,此尚礼之法也。此皆祖宗家法,所以致太平者。陛下不须远法前代,但尽行家法,足以为天下。”帝深然之。
史臣记:元祐年间,一日哲宗御迩英殿,宰相吕大防等侍侧,因奏说:“本朝祖宗家法极多,立得规矩最好。前代人主事母后,朝见有定期,情礼疏简。祖宗以来,事母后皆朝夕朝见,以尽昏定晨省之礼。此事亲之家法也。前代大长公主入宫则行臣妾之礼,是以姑拜侄。我朝仁宗皇帝以侄礼事姑,不敢少慢。此事长之家法也。”哲宗说:“今宫中姑侄之间,见行家人礼,尊仁宗故事。”大防等又奏说:“前代宫闱之内,多不严肃,致多秽德。我朝宫禁严密,内外肃清。此治内之家法也。前代皇亲外戚,多于预政事,致有擅权乱政害国亡家之祸。我朝母后之族,但荣之以爵禄,并不委任政事。此待外戚之家法也。前代宫室多尚华侈,竭民财力以作无益。我朝宫殿止用赤白二色,并无五彩辉煌之制。此尚俭之家法也。前代人君虽在宫禁近地,出入必乘舆辇。我朝祖宗皆从内廷步行出到后殿,宫中无乘舆之制。此勤身之家法也。前代人主在宫禁中适情自便,冠服多苟简非礼。我朝祖宗以来,燕居独处,必正衣冠,尊瞻视,依礼而行。此尚礼之家法也。此等都是祖宗以来世守之家法,故家齐国治,累世安享太平,皆由于此。陛下不须远法前代之君,但尽行祖宗家法,即为守文之令主,而足以治天下矣。”哲宗深纳其言。
按宋之立国规模不及汉、唐,而家法则远过之。若吕大防等之所宣述,皆修身齐家要务,诚其子孙所当世守也。
徽宗
徽宗皇帝,名佶,是神宗第十一子。哲宗无子,佶以端王继统,在位二十六年。
以朱勔领应奉局及花石纲于苏州。初,蔡京过苏州,欲建僧寺阁,会费巨万。僧言必欲集此缘,非郡人朱冲不可。京即召冲语之。居数日,冲请京诣寺度地,至则大木数千章积庭下。京器其能。逾年,京召还朝,遂挟冲子勔与俱,窜姓名于童贯军籍中,皆得官。帝颇垂意花石,京讽冲密取浙中珍异以进。初致黄杨三本,帝嘉之。后岁岁增加,贡五六品。至是渐盛,舳舻相衔于淮、汴,号花石纲。置应奉局于苏州,命勔总其事。
应奉局,是供应上用衙门。花石纲,是管运花木山石的领头。
这一段是记宋徽宗崇信奸回,纵欲害民的事。
崇宁四年十一月,徽宗新设应奉局于苏州,以朱勔领之,就教他兼管解运花石的领头。史臣因叙花石纲根由及朱勔所以进用的缘故,说:初,蔡京未入相之时曾过苏州,要于僧寺建一佛阁,估计支费该用钱巨万。僧说这工力艰大,非得郡人朱冲干办不可。蔡京随即唤朱冲来,以此事托之。数日之间,朱冲便请蔡京到寺,看度建阁的地基。及蔡京到寺,已有大木数千株堆积庭下,可以建阁。于是蔡京以朱冲干济敏给,才力过人,堪备委用。次年京被命还朝,遂将朱冲并他儿子朱勔,一同带到京中。时童贯为熙河等处经略使,用兵于西边上。蔡京就将朱冲、朱勔父子姓名诡窜入童贯军籍中,后皆冒滥军功,得授官职。是时徽宗怠于政事,颇留意于花木山石之好。蔡京乃教朱冲密地采取浙中所产珍异之物以进。初间止进黄杨树三株以窥探上意,徽宗果甚喜之。以后便年年进贡,加增至五六样。至是所进益多,用大船装载,前后连续不绝,以百千计,从淮入汴,运到京师,号为花石纲。因置应奉局于苏州地方,命勔总管其事。
此应奉局、花石纲皆自古所未有之事。史臣叙之,见宋之所以亡也。大抵小人欲盗君之权,必先中君之欲,使其心流连于**乐而无忧危之远图,使其身羁迷于玩好而无清明之暇日,然后得以纵其恶而无忌矣。蔡京之于徽宗,正用此术。是以明主必清心寡欲,以端治原,则小人无所投其隙矣。
勔指取内帑如囊中物,每取以数十百万计。于是搜岩剔薮,幽隐不置。凡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帊覆之加封识焉,指为御前之物。未即取,使护视之。微不谨,即被以大不恭罪。及发行,必撤屋抉墙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异,共指为不祥,惟恐芟夷之不速。民预是役者,中家破产,或卖子女以供其须。斸山辇石,程督惨刻。虽在江湖不测之渊,百计取之,必得乃止。至截诸道粮饷纲,旁罗商船,揭所贡,暴其上。篙工柁师,倚势贪横,凌轹州县,道路以目相视。
粮饷纲,就如今运粮的船。篙工柁师,是驾船的人。
朱勔既奉朝命,总领应奉局,遂恣意购求花石,指供奉为名,动支内库钱粮,就似囊中取物一般。每一取,辄以数十百万计。于是岩穴薮泽之中,无不搜剔,虽幽深隐辟去处也不放过。凡士民之家有一块石,一根木,稍稍可玩者,即带领健卒径入其家,用黄巾帊盖上,加以封识,指为朝廷御用之物。又未即取去,着本家早晚看守。一或不谨,小有损伤,便加以大不敬之罪。及发行时,必撤毁房屋,抉破墙壁以出。人家不幸有一物小异,都指为不祥,惟恐芟除不速,致受其累也。百姓每为这差使,中等人家都破**产业,或至鬻卖子女以供其费。如山上有奇石,就令人凿山取之,用车搬运,催督工匠,极其惨刻。虽在江湖不测之渊,也千方百计取之,务要得了才罢。及装载入京,船只众多,至将各道粮船都截住不行。又四散捉拿商船,将贡物安放暴露于上。篙工柁师,因而恃势贪横,凌轹所过州县。道路观者不敢出一言,只以目相视而已。
夫人主以四海之富,垂意一花石,似无甚害。乃其弊至于耗国用,竭民财,敛天下之怨,何哉?盖人主一有所好,则小人争致奇美以中其欲,而取用必多,征求必广,其势必至此极也。昔魏明帝起土山于芳林,正与徽宗之事相类。然两君皆立致丧乱,曾不得终享花石之乐。人主推此而观其嗜好,可不慎哉!
二月,蔡京有罪免。京怀奸植党,威福在其手中。托绍述之名,纷更法制,贬斥群贤。增修财利之政,务以侈靡惑人主,动以《周官》“惟王不会”为说。每及前朝惜财省费者,必以为陋。至于土木营造,率欲度前规而侈后观。时天下久平,吏员冗滥,节度使至八十余员,留后、观察下及遥郡刺史多至数千员,学士、待制中外百五十员。京因睹帑藏盈溢,遂倡为“丰亨豫大”之说,视官爵财物如粪土,累朝所储扫地矣。及彗星见,帝悟其奸,凡所建置一切罢之,而免京为中太一宫使。
遥郡刺史,是不到地方,但遥领各州刺史的职衔。
徽宗崇宁五年二月,宰相、司空、右仆射蔡京有罪罢免。史臣因叙他罪状说:蔡京在朝,心怀奸恶,广植私党,窃弄国家刑赏之柄,作威作福在其手中。以绍述熙宁、元符之政为名,将朝廷制度纷纷更改。凡一时贤人君子,目为党人,贬斥流窜,死亡略尽。增修聚敛财利之政,务在剥民媚上,以**侈华靡之事迷惑人主,每常将《周礼》中“惟王不会”一句借为口实。盖《周礼》中载周时制度,凡诸司费用钱粮,每岁终则会计其多少,惟王之所费则不会计,不敢以有司之法制王也。然虽不会计,却自有九式定制,不是**然无节。蔡京要阿奉徽宗,乃妄引圣经以恣其欲。又每论及前朝圣帝明王惜财省费之事,则曲加诋毁姗笑,以为鄙陋,不能以天下自奉。至于土木营造之工,都要极其宏丽,度越前人之规制,而震耸后人之观瞻。是时天下太平日久,官秩冗滥。如各路节度使至八十余员,留后、观察下及遥郡刺史多至数千员,兼学士与待制衔的官,在京在外至百五十员。其耗财扰民无有纪极如此。京因见库藏充溢,遂倡为“丰亨豫大”之说,说王者当这等极盛之世,百凡规模都宜恢弘阔大,以明示得意。故其视官爵财物,略不爱惜,如粪土一般。不但百计巧取的四方物货浪费尽绝,并将累朝祖宗之所储蓄皆扫地尽矣。及是彗星出见,徽宗始悟其为奸。于是下诏,凡蔡京之所建置,如诸州供奉之物,方田之法,党人之禁,一切都停革,并免京为中太一宫使,罢其宰相职事。
按宋室之乱,始于哲宗之相章惇,成于徽宗之相蔡京。今因大变而黜京,宋事犹可为也。乃未及一年,而京复入相,迄于颠覆播迁而不悔,何哉?徽宗侈忲自恣,宴安成性,徇于耳目玩好之事,溺于流连荒亡之业,始终皆蔡京引诱赞成之。蔡京一去,则承顺无人,徽宗之心必有寂然不乐者。是以明知其作奸误国,天怒人怨而终身不能去也。可为万世之永鉴矣。
以赵挺之为尚书右仆射。初,挺之首兴边事,用兵累年。至是帝临朝语大臣曰:“朝廷不可与四夷生隙,隙一开,祸拏不解,兵民肝脑涂地,岂人主爱民恤物意哉!”挺之退谓同列曰:“上志在息兵,吾曹所宜将顺。”
徽宗召中太一宫使赵挺之复为尚书右仆射。挺之在朝专务迎合上意,初时见徽宗喜好边功,遂首建用兵西夏之议,致夏人进略镇戎,再攻湟州,兵连数年不息,边民横遭屠掠,财力困竭。至是徽宗悔悟,临朝谓大臣说:“朝廷与四夷,但当以威信服之,不可擅生衅隙。衅隙一开,则兴兵构怨,祸患不解,徒使兵民糜烂,肝脑涂地,岂人主爱民恤物之意哉!”挺之知其意,乃退谓同列说:“主上志在息兵,我等正宜将顺。西方用兵之事,所当止矣。”
按西夏在宋世,自元昊纳款以后,世奉盟约,未有衅端,而挺之与童贯等徼功生事,自启祸阶,误国之罪大矣。徽宗因兵连祸结,知四夷不可生隙,乃不能推类观变,而复听邪说,约金灭辽,自挑强敌,以至国**辱,何哉?盖沉酣逸欲,内鲜谋议之臣,是以颠倒迷谬,轻蹈危亡而不顾也。
赐方士林灵素号通真达灵先生。灵素,温州人。少从浮屠,苦其师笞骂,去为道士。善妖幻,往来淮、泗间,丐食僧寺,僧寺苦之。及王老志死,王仔昔宠衰,帝访方士于左阶道篆徐知常,知常以灵素对,即召见。灵素大言曰:“天有九霄,而神霄为最高,其治曰府。神霄玉清王者,上帝之长子,主南方,号长生大帝君,陛下是也。既下降于世,其弟号青华帝君者,主东方,摄领之。又有左元仙伯、书罚仙吏褚慧等八百余官。今蔡京即左元仙伯,王黼即文华吏,盛章、王革即园苑宝华吏,郑居中、童贯等皆有名。”而己即褚慧下降也,佐帝君之治。时刘贵妃方有宠,灵素以为九华玉真安妃。帝心独喜其事,甚加宠信,赏赉无算。灵素本无所能,惟召呼风霆,间祷雨,有小验而已。
温州,即今浙江温州府。浮屠,是僧。淮、泗,即今南直隶、淮安、泗州等地方。王老志、王仔昔,都是方士,蔡京所荐以瞽惑徽宗崇奉道教者也。
政和六年正月,徽宗赐方士林灵素道号为通真达灵先生。史臣叙灵素原籍温州人,少本无赖,出家投僧为师,不守戒律,苦被其师打骂,因逃去为道士。善为妖幻之术,以煽诱愚俗,常往来于淮、泗间,从僧寺中乞丐度日,僧人都厌苦之。是时徽宗崇奉道教,尊礼道士王老志、王仔昔等。及王老志病死,王仔昔术穷宠衰,徽宗乃访求方士于左阶道箓官徐知常。知常遂将林灵素姓名奏荐。徽宗闻之,即时召见。灵素因妄设无影虚言以耸动徽宗,说:“天上有九霄,而神霄是最高的去处,其王者所居,号名为府。其王是神霄玉清王,乃上帝之长子,主管南方,别号为长生大帝君,因下界无主,故降生为天子,即陛下是也。长生大帝君既下降于世,他有个兄弟号青华帝君,主管东方,今替他带管南方之事。长生大帝君名下,又有左元仙伯、书罚仙吏唤名褚慧等,共有八百余员仙官。今宰相蔡京就是左元仙伯的化身,学士王黼是文华吏的化身,盛章、王革是园苑宝华吏的化身,枢密使郑居中、童贯等都是有名的仙吏。”林灵素说他本身也就是褚慧下降,都为长生大帝君出世,共来辅佐政治耳。此时刘贵妃正得宠,林灵素因谄奉徽宗说贵妃是天上九华玉真安妃。其言诡怪鄙浅,人皆知其妄诞,无不非笑,而徽宗心为所惑,独喜其事以为实然,甚加宠信,赏赐不可胜算。灵素虽利口狂言,然其实别无本事,只有些小法能呼唤风雷,间或使之祷求雨泽,略有小验而已。
古语说:国将兴,听于人;国将亡,听于神。圣王之世,有左道乱政者杀无赦,岂有亲奉异端,务为妖幻以惑世者乎!昔梁武帝舍身佛寺,而终饿死于台城。今宋徽宗倾信道教,而亦陷没于虏地。二氏所称祸福报应之谈,不足信亦明矣。所以孔子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此治天下者所宜审察也。
九月,朝散郎宋昭上书谏伐辽,诏编管于海州。昭上书极言辽不可攻,金不可怜,异时金必败盟为中国患。乞诛王黼、童贯、赵良嗣等。且曰:“两国之誓,败盟者祸及九族。陛下以孝理天下,其忍忘列圣之灵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其忍置河北之民于涂炭之中,而使肝脑涂地乎?”王黼大恶之。
罪人迁谪远方,编籍为民,着地方收管,叫做编管。海州,即今淮安府海州。金,是前代女直夷人国号。
宋自太祖以来,与辽人通好,世世不绝。至是金人乘辽国内乱,发兵攻之,辽主败奔。宋遂用王黼、童贯等议,与金人约夹攻辽,以复燕、云之地。宣和四年九月,朝散郎宋昭以伐辽为不可,上书切谏。徽宗怒其妄言,命革职编管于海州。昭疏中极言辽为中国唇齿,必不可伐;金人如豺狼,必不可亲。今金人所以通好于我者,不过欲借我兵力共灭辽耳。他日得了辽地,便垂涎中国,必将败盟为中国患。此社稷存亡所系,识者无不忧之。而少傅王黼、内侍童贯、秘书丞赵良嗣等方以为得计,力主此议,误国之罪不可胜诛,乞斩此三人以谢辽主,而阴折金人之心,天下幸甚。又说:“祖宗时与辽结好,两国誓书中有言,败盟者祸及九族。列圣相承,世守勿失。陛下以孝治天下,其忍背此信誓,基九族之祸而忘列圣在天之灵乎?且争地以战,杀人盈野。陛下以仁覆天下,河北之民皆陛下赤子,其忍驱之战斗,置斯民于涂炭之中,而使肝脑涂地乎?”王黼见其疏,大恨之,故有海州之贬。
大抵善为国者,惟在政事之修举,而不在土地之广大。向使宋能亲贤图治,保境安民,虽无燕、云,何损于治?徽宗荒废政事,信用小人,忽宋昭之忠言,而信王黼等之谬计,贪一时之小利,而忘万世之远图,卒之燕、云甫复,而金师既至,靖康之祸,举族北辕,岂不深可恨哉!